光武大帝刘秀-姣龙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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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了戒心的皇帝终于命刘秀出巡河北……走出樊笼的刘秀在河北抚民泽惠,平冤秉正,一时间英名远播,诸多才俊汇聚帐前……朱鲔暗杀刘秀未果,摇头叹道:放刘秀出城,就是放虎归山啊……

    时令临近初冬,寂静空旷的田野,山林已是一片肃杀的景象。大地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敞开瘦弱的胸怀,露出一条条弯曲的筋骨。

    一阵轻脆的马蹄声传来,打破了大地的沉寂。通往更始帝都洛阳的官道上,驰来二十几匹战马,马身上,除了当中一人锦衣长衫,其余人全是一色布衣长衫,丝帕罩头。为首的中年汉子,浓眉大眼,高大威猛,乌黑浓密的胡须,令人望而生畏。其余的人高矮胖瘦不一,但个个精神抖擞,浑身上下透着威猛之气。

    这些人显然不是寻常之辈。他们是威震天下的赤眉军渠帅,为首的是赤眉军首领樊崇,其余的是逄安、徐宣、谢禄、杨音等渠帅,穿锦衣长衫的是汉宗室子弟刘恭。

    樊崇等人为贫困所迫聚众起义,转战各地攻打乡里,仅为获取粮食财物,求得温饱而已。他们都是善良、朴实的百姓,劫富济贫,军纪良好,作战中,除了口头约束“杀人者死,伤人者偿”之外,没有文书、旌旗、部曲、号令。归服的百姓因此越来越多。为作战时便于识别,樊崇义军把眉毛涂成红色,号赤眉军。王莽派太师王匡和更始将军廉丹督十多万官军前往镇压,赤眉军以逸待劳,在成昌大败新军,廉丹被杀,太师王匡狼狈而归。赤眉军的势力迅速发展起来,拥众百万。牵制住新军大部分的兵力,为汉兵西进长安创造了条件。

    更始帝迁都洛阳,人朝大典结束之后,开始处理国事。为早日一统天下,刘玄遣柱国大将军李通出巡郡国,又派专使前往濮阳,招降赤眉军。

    汉使至濮阳,宣示诏书,言明招抚之意。樊崇与众渠帅有心归汉,但是怕不为更始帝所用。商议先去洛阳,探听虚实,再作决断。为表示对更始政权的信任和归服,樊崇命部众驻守青、徐二州,自己率渠帅二十多人和军中的汉室宗族刘恭一起赴洛阳。

    马蹄声得得,二十多匹马行进在官道上。樊崇放眼望去,这里虽然是天子脚下,但田地荒芜,屋舍破败,与青、徐无异。战乱给人们带来无尽的灾难。樊崇轻轻叹息道:

    “王莽覆灭,汉室复兴。天下也该太平了。”

    “大哥,天下恐怕不容太平吧!”樊崇的同乡逢安紧赶几步,与樊崇并马而行道。

    “逄贤弟有什么高见?”樊崇笑问道。

    逄安道:

    “王莽新朝虽灭,但天下远不能太平。天水的隗嚣、蜀郡的公孙述、琅邪的张步、董宪只是表面归顺更始皇帝,背后却在伺机而动,争夺天下。河北有铜马、大彤、尤来、五校等部众,号令不一,尚未归服汉室。最近,又有个李宪,占住庐江,据郡自守,自称淮南王。天下大势未定,咱们还是多留个心眼,保住实力,以备不测。”

    樊崇点头道:

    “贤弟说得有理。可是,咱们起事反莽就是为了有饭吃有衣穿,为天下的穷人过上太平日子。如今,王莽已灭,汉室恢复。咱们还去攻打谁?如果因为咱们的存在,而使天下纷乱,百姓遭受战乱之苦。咱们不是跟王莽一样为祸天下,被天下人痛恨吗?”

    “理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小弟总觉得有点儿玄。刘玄那小子真能平定天下么?他会用咱们这些人么?”

    樊崇心神不安地道:

    “见机行事吧!不成,咱们就回去。”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身后谢禄叫道:

    “瞧,前面有个小山,翻过去,就快到洛阳了吧?”

    樊崇往前看了一眼,回头笑道:

    “谢兄弟说话太夸张了吧,那也能叫做山么?告诉你吧,那是大土堆,叫云台。我小时候逃荒在云台讨过饭呢。”

    谢禄不服气。说道:

    “瞧,山上树木,好像还有房屋,不是山才怪呢?”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已到了云台跟前。樊崇抬头望去。云台之上树木林立,还有一座小小的宫殿。果然与当年的大土堆不同。

    “翻过云台,还有二十里地就到洛阳。”樊崇说着,打马登上土坡。众人紧随其后。

    刚转过弯来,忽然前面行的行人争相奔逃,有人大叫:

    “杀人啦!抢劫啦!”

    樊崇一愣。道:

    “这里是京师之地,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杀人抢劫。走,看看去!”

    一行人打马疾走,不多时,就听见喊叫声和兵器碰击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土坡下的小道上。有一伙人正在争斗。到了近前,看清楚了,是一伙蒙面强人围住几个过路人。被围在中间的有一个人身穿簇新的长衫,像是主子,怀里紧紧抱着个包裹。其余几个人像是他的仆从,一边拚命招架,一边叫道:

    “刘爷,快把包裹给他们吧!”

    “是啊,要不,咱们都没命了。”

    穿长衫的人像是没听见,只顾向强人打躬作揖,哆哆嗦嗦地央求道:

    “好汉……爷,金银财宝都给了,这……包裹里……不能……”

    强人岂肯听他解释,步步紧逼。

    逄安听得清晰,对樊崇笑道:

    “大哥,看来那小子是个要财不要命的主儿,死了活该。”

    樊崇眼睛一瞪。道:

    “浑说,除暴安良是我等的本分,岂能坐视不管。”

    “大哥,我也没说不管。”逄安话没说完,战马已奔驰而出。没有人看清他用的是什么手段。只见两名蒙面人仰面跌倒,其余强盗见来了这么多人,吓得转身就逃,窜人树林不见了。

    小道上,孤零撇下几个过路人。穿长衫的半天才醒悟过来,慌忙抱着包裹走到逢安马前跪下,拜谢救命之恩。

    “多谢英雄出手相救。请问尊姓大名,容当后报。”

    逄安哪在意报恩不报恩。答非所问道:

    “你这人舍命不舍财,早晚要倒霉的。下次没这么巧遇着我了。”

    那人慌忙道:

    “不瞒恩公说,在下可不是那种爱财如命的人。这包裹里也不是财宝,它是在下祖上所传之物。在下拿到洛阳,进献新皇室陛下的。”

    逢安顿觉惊奇,脱口而出道:

    “我们也是去洛阳见皇帝的。”

    “逄贤弟,休要胡说。”樊崇不知何时赶到跟前,责怪道。

    穿长衫的人仔细打量眼前的二十多人。一跪拜道:

    “看来诸位都是英雄豪杰之士。在下刘永乃汉室宗族子弟,梁孝王八世孙。此次去洛阳拜贺新帝,如能求得富贵,愿与诸位英雄共享。”

    一番话惊动了樊崇队列中的刘恭。刘恭闻听是宗室子弟,慌忙下马,趁步上前,拜伏刘永道:

    “在下也是宗室子弟,想不到在此相见。快快请起。”两个叙起族谱,刘永长一辈,为刘恭族叔。

    樊崇等人也慌忙下马相见,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刘永听说是赤眉渠帅,高兴万分,道:

    “诸位英雄既有归顺之心,刘某愿为引荐。”

    逄安道:

    “我等不是死乞白赖去求荣华富贵,用得着别人引荐么?”

    刘永讪讪地道:

    “刘某随诸位一同进城,总可以吧!”

    樊崇点点头。刘永等人上马,一同向洛阳奔去。

    更始帝都洛阳,经过司隶校尉刘秀的整修,原本雄伟的宫殿更加壮丽,宽阔的街衙更加平坦通畅。更始帝入主洛阳,使洛阳的百姓放了心。街上的店铺和行人多起来,生意越来越红火。这座饱受战乱之苦的城池,渐渐显示出商业大都市的繁荣。

    樊崇等人进入洛阳城,边走边观赏街景。征战多年,这种繁荣热闹的景象还是第一次看见过。他们都很留恋,所以走得很慢。好半天,才来皇宫门口。樊崇早已下马,叮嘱道:

    “诸位兄弟,这里皇宫禁地,不是咱们的老营,千万不许胡说八道。”

    逄安不耐烦地道:

    “放心吧!大哥,这点儿规矩咱们弟兄还能不知道!”

    “知道就好。”樊崇上前几步,对守门的黄门侍卫一抱拳道:“我等是赤眉军渠帅,在下就是樊崇,特来拜见皇帝陛下,烦请公公通禀一声。”

    黄门侍卫们一听眼前就是大名鼎鼎威震天下的赤眉军首领,惊奇地上下打量着樊崇等人,这时,刘永也上前施礼道:

    “在下刘永,为汉室宗族子弟,梁孝王八世孙,特来洛阳拜见陛下,求公公代为通禀。”

    黄门侍卫对刘永看也不看,却对樊崇等恭恭敬敬,道:

    “对不起各位英雄,陛下的车驾一大早就出宫去了。”

    “公公可知道陛下何时回宫?”

    黄门侍卫摇头陪笑道:

    “我们做奴才怎能知道皇上的事呢,不过,天黑之前,陛下总要回宫吧!”

    樊崇心头凉了半截,第一次拜见更始帝就不顺利,接下来该会怎样呢?逄安不耐烦地道:

    “皇帝不在宫里,咱们还是找个客栈歇息吧!”

    “不,也许陛下马上就会回宫,还是在这儿等一等吧。”刘永不死心。樊崇同意刘永的意见。众人只好在旁边的大树下席地而坐,等候更始帝回宫。

    恰在此时,廷尉大将军王常进宫办理公务,看见宫门口的几十人不同寻常。一问守门黄门方知是赤眉军渠帅到了,王常慌忙上前,给樊崇等人施礼道:

    “不知各位英雄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赤眉渠帅耳闻王常贤名,今日见其位列公爵,谦恭有礼,心中更加敬服,纷纷过来,向王常施礼问候。王常寒暄几句,亲自去驿栈,安排赤眉渠帅和刘永等人歇息。

    樊崇等赤眉军渠帅的到来,在更始君臣内部引起震动。出外追逐新奇的更始帝回到宫中,连夜召见大司徒刘赐、大司马朱鲔、柱天大将军李轶、廷尉大将军王常等重臣,商议如何对待樊崇等人。

    大司徒刘赐第一个开口道:

    “樊崇等人应诏而来,表明他们诚心归汉,陛下应该待之以礼,赐以高位,安置其众,笼络其心,则赤眉为我所用,东方大患可除,平定天下,就容易多了。”

    朱鲔轻轻一笑道:

    “大司徒把樊崇看得太简单了,诚心不诚心复汉,只有他自己清楚。赤眉军部众百万,是降是叛,关系到朝廷的安危,陛下不可以不慎重。臣以为,陛下应先令樊崇解散其众,缴兵甲于朝廷,才可以赐其官爵,赏其富贵。”

    刘赐不悦地道:

    “依大司马之言,我朝是不是太霸道了吧!樊崇虽有归汉之意,但必有狐疑之心。此次亲来洛阳,必有试探朝廷之意。如果朝廷不先以诚相待,又怎能使其放心归服?司马所言解散其众,缴其兵甲,只有迫使其铤而走险,终为朝廷的祸患。”

    “不错,樊崇等人终究是朝廷的祸患。”李轶接过刘赐的话说道,“陛下和诸位大人请想一想,樊崇不过一介草民,为王莽酷政所迫,聚众造反,做了赤眉军的首领。这样的人脑后长有反骨,既能反莽,亦能叛汉。陛下可招降其一时,但时间久了,他必对朝廷心生不满之心,进而降而复叛。这种反复无常之徒,只有一个办法对付他,那就是‘杀!’臣以为可以趁赤眉渠帅来洛阳之际,将他们一网打尽。赤眉军群龙无首,必然混乱。陛下再派兵攻打,必定会一举荡平赤眉。”

    刘赐想不到李轶比朱鲔之计更为阴险毒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知命侯王常轻笑道:

    “柱天大将军之计算是够狠的。不过,只怕不但难以荡平赤眉之祸,反为朝廷留下恶名,天下的英雄豪杰谁还敢归服朝廷。赤眉军征战多年,至今无文书、旌旗、部曲、号令。说明他们是自发而起的百姓。如果捕杀樊崇等赤眉渠帅,其部众不但不会散去,反而又加深他们对朝廷的仇恨,赤眉之祸恐怕越发不可收拾了。”

    李轶设计害死刘縯,心里有鬼,听到王常说他手段毒辣,顿时,面红耳赤,恼怒道:

    “李某只是为朝廷社稷安危着想,知命侯说我心狠,未免过分了吧!”

    王常冷笑一声道:

    “李将军为社稷着想,王某何尝不是为汉室出力?赤眉既有归汉之心。做臣子的就应该劝陛下广布德泽,笼络其心,使其安心归汉。万不可劝陛下施用奸计,使赤眉生疑惧之心,望而却步,终成朝廷大患。”

    李轶怒目圆睁:

    “知命侯,你说谁施用奸计?”

    更始帝一拍御案,气愤地道:

    “都不要吵了,朕要你们来议事,不是听你们争吵的。该怎样对待樊崇,朕心里已经有数了。你们可以退下了。”

    刘赐、朱鲔、李轶见皇帝下了逐客令,只得起身。王常也站了起来,却道:

    “陛下,臣另有一事要问您。”

    刘玄只得道:

    “知命侯请讲。”

    “臣请问陛下,将何以待刘永?”

    刘玄从御案旁站起,道:

    “刘永乃我宗室子弟,梁孝王八世孙,传国至父辈刘立。刘立与孝平皇帝外家卫氏相亲被王莽削去爵位,贬为平民。论起宗谱,刘永比朕更接近高祖,所以,朕打算让他承袭梁王之位,以光大其祖业。”

    “谢陛下,臣听明白了。”王常躬身告退。

    驿馆内,樊崇等赤眉渠帅也是一宿未睡,逢安道:

    “我看哪,这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姓刘的做皇帝跟姓王的做皇帝都差不多。没有一个把老百姓的死活当回事。白天,我在皇宫四周转了一圈。瞧着那宫殿修得雄伟、壮观,不知花去多少民脂民膏。如今,天下纷乱,民不聊生,更始皇帝新立,不去平定天下,安抚百姓,却忙着大治宫府,追求奢华。这样的混蛋皇帝能威服人心么?”

    谢禄也有同样的感慨,骂道:

    “我听说更始皇帝出宫游玩去了。把咱们撂在这儿,真他奶奶的不是东西。”

    “是啊,刘玄还杀了刘縯呢。摆明是个嫉贤妒能的人。咱们归降他,能落个好么?”众渠帅七嘴八舌,惴惴不安。

    樊崇喝住众人道:

    “我们来洛阳,是为了天下安定,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不是向刘玄乞求荣华富贵的。他如果不是真心待我,我们就回去。再不吃招降这一套。”

    众人齐声道:

    “愿听大哥之言。”

    次日辰时,更始帝升朝理事,召见樊崇等赤眉渠帅和宗室刘永。殿堂上,诸臣看见樊崇等人,颇觉惊奇,乱纷纷地你一言我一语,当着赤眉渠帅们的面,评头品足,议论赤眉军。逄安见群臣无礼,正欲斥问,却被樊崇的目光阻止。这时,知命侯王常喝住诸臣,朝堂上才恢复了安静。更始帝挺直身躯,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威严地道:

    “诸位英雄有归汉之心,实乃百姓之福朝廷之幸。朕理应封赏,加以重用。赐封樊崇为振远侯,威猛大将,逄安为……”刘玄封其余渠帅并为列侯。赐宗室刘恭为侍中之职。

    封赏完毕,樊崇等人跪在丹墀下,一言不发。御前黄门道:

    “樊崇,还不谢过陛下隆恩?”

    樊崇瞋目道:

    “请问陛下,我等封地在哪儿?”

    更始帝轻轻一笑道:

    “诸位英雄不必着急。眼下天下未靖,暂无封地给你们。等赤眉部众归降后,朕派兵征讨,平定东方,再赐给封地不迟。”

    樊崇默然无语,逄安忍不住大声道:

    “没有封地,我赤眉大军吃什么,喝什么?难道还要攻城掠地,抢掠为生?”

    更始帝面露愠色。殿下朱鲔、李轶诸将齐声威喝。

    “朝堂之上,不得无礼!”

    樊崇拉逄安与众渠帅退到一边。更始帝接着召见刘永。刘永献上祖传之宝。刘玄龙颜大悦,当众命刘永承袭祖业,封为梁王,都睢阳。

    逄安不服,再次质问道:

    “刘永乃一介布衣,无尺寸之功,为何封王?”

    更始帝冷笑道:

    “刘永乃朕宗室子弟。子承祖业,天经地义。逄英雄有什么不服的?”

    樊崇阻止逄安,上前道:

    “我等草莽之人,不知朝廷礼仪,请陛下宽恕。”

    更始帝佯作欢喜道:

    “朕其实最喜欢性情耿直的英雄,你们初来洛阳,朕就加恩赐府邸居住。不必再住驿馆了。”

    “谢陛下隆恩!”

    退朝之后,刘永戴着王冠,欢欢喜喜回睢阳去了,樊崇等人则由司礼黄门引领去更始帝赐给的府邸居住。各府装饰奢华,都有专门的仆佣。赤眉渠帅们从没有居住过如此奢华舒适的府邸。但新鲜感一过,樊崇就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逄安怒道:

    “刘玄小人,如此待我。休怪大爷反出洛阳。”

    樊崇沉思道:

    “洛阳已不是久留之地。但如果与更始帝反目,我等人少势孤,必定吃大亏,只宜悄悄潜归濮阳。”

    决心既定,樊崇与众渠帅暗中约定日期,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一齐潜出府邸,坠城而逃。前来洛阳的赤眉军将领,只有刘恭留在更始朝内。

    更始君臣得知樊崇等潜回,毫不在意。颇有远见的廷尉王常忧心忡忡,但是他知道,更始帝听不进自己的劝告,只得去司隶校尉府向刘秀诉说心中的忧虑。

    天色渐晚司隶校尉府,刘秀的书房内点着两根巨烛。书案上摆放着宽大的素帛地图,刘秀与冯异正对着地图,分析天下大势。这时,斯干进来,说王常来拜。

    刘秀慌忙整理衣冠,出府门迎接。王常笑问道:

    “武信侯每天呆在府里做什么?”

    刘秀施礼苦笑道:

    “还能做什么,读读书,练练武,虚度光阴而已。知命侯请到府内叙话。”

    宾主进入客厅,王常屁股还没坐稳,就羡慕地道:

    “武信侯好自在,王某可没有这份福气。”

    刘秀眉头一扬,问道:

    “知命侯有什么烦心之事吗?”

    王常叹息道:

    “不仅是烦心之事,而且是关系到汉室安危的大事。武信侯难得没听说樊崇潜出京都逃归濮阳吗?”

    刘秀并没感到惊异。樊崇来帝都归降又潜归濮阳,他当然知道。只不过,为了继续迷惑更始帝和朱鲔等人,自己必须装作不热心朝事的样子。现在王常又提及朝事,他只是微微一笑道:

    “区区几个赤眉首领,逃就逃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王常对刘秀的态度显然很失望,赌气似的说道:

    “樊崇有意归降,可是陛下不做妥善安置,等于把赤眉军推出门外。赤眉不降,陛下不但失去了强大的外援,而且给自己树起一个强有力的敌手。绿林、赤眉同为反莽而起,却要走到火并这一步。这是朝廷的灾难,天下人的灾难。”

    刘秀正容道:

    “知命侯忧国忧民,实乃可敬。只是有些事不是您能够阻止的。绿林、赤眉同为反莽而起。王莽既灭,走到火并,也是必然。只是陛下操之过急,不该过早把赤眉置之敌对的一面。再想消灭赤眉,平定天下,难哪!”

    “哼,陛下每天饮宴庆功,滥加封赏,要么出宫游猎,追逐新奇。何尝想过平定天下,振兴汉室。樊崇有归汉之心,他不加恩封赏;刘永一介布衣,无尺寸之功,却尽得封王之赏。长此以往,朝纲必然混乱。天下之势难说。王某说句不中听的话,洛阳乃为是非之地,武信侯不该久留此地。”王常推心置腹,越说越忧愤。

    刘秀深受感动,戒备之心全无,慨叹道:

    “知我者,颜卿也。更始君臣嫉贤妒能,害我兄长。如今又只知追求奢华享乐,不思进取。汉室复兴,遥遥无望。我为情势所追,隐身府中。但无时无刻不在关心朝廷的命运,天下的形势。洛阳非我久留之地,但又身去何处?颜卿可有良言教我?”

    王常苦笑着摇摇头。两人说起更始朝事时而忧愤、时而叹息。这时,刘斯干又进来道:

    “禀侯爷,三姑娘和三姑爷来了。”

    三姑娘和三姑爷就是刘秀的三妹刘伯姬和妹夫李通。刘秀二哥刘仲、二姐刘元在小长安一战中战死,大哥刘縯被更始君臣害死,大姐刘黄失散。唯有三妹伯姬幸存。三妹丈李通因为其弟李轶参与陷害刘縯,心中羞愧,也很少与刘秀往来。今晚,李通夫妇来访,必有要事。刘秀慌忙站起,不好意思地道:

    “对不起,颜卿,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王常也站了起来抱拳道:

    “既是姻亲来访,王某在此,多有不便,还是告辞为好!”

    刘秀慌忙按他坐下,道:

    “你和李通交往甚密,正好一叙,何必要走呢?”

    王常不再客气,起身笑道:

    “既如此,你我一起迎接柱国大将军。”

    两人步出客厅。李通夫妇已到了前厅,望见刘秀、王常来迎,李通疾步上前,笑道:

    “这么巧,知命侯也在,正好一叙衷情。”

    四人相互见礼,进入客厅。伯姬来到哥哥家,也不客气,俨然如府中的女主人,吩咐下人准备酒宴。一客厅里只剩三个男人。王常问道:

    “柱国大将军不是奉陛下之命出巡郡国吗?何时回京?外面的情形如何?”

    李通叹息道:

    “我也是刚刚回来,还没进宫向陛下复命呢。新朝虽然覆灭,天下仍然一片混乱。赤眉开始进入颍川,势力最强。我听说樊崇有归汉之心,却被陛下冷落,这可是一大失策。河北的铜马、大彤也不下百万之众;李宪割据庐江,自称淮南王。隗嚣、公孙述虽托辞归汉却是各自为政。我转了一大圈,所到之处,看到的都是田地荒芜、民不聊生的情景。汉室虽复,可是没有一纸诏令废除王莽酷政。老百姓盼望天子仁政就像久早盼甘霖一样。拥兵自守的豪杰之士也在拭目以待新天子有所作为。”

    “可是,我们的陛下偏偏无所作为。”王常扼腕叹息。

    “我出巡各地,听到一首童谣:谐不谐,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樊崇逃出洛阳,赤眉不与朝廷合作,分裂出去,东方不合谐,童谣真的应验了。河北(指今河南、河北、山东、黄河以北和辽宁南部的广大地区)是新汉室天子兴衰的关键。河北地域辽阔,水草肥美盛产粮食,历来是汉朝西北的屏障,天下精兵尽出于此,特别是乌桓骑兵,最能打仗,有‘铁骑’之称。占有河北,控弦万骑,必得天下。”

    刘秀凝神倾听,一言不发。王常摇头道:

    “柱国大将军一语中的,河北的确是天下得失的关键。可是陛下迁都以来,贪图享乐,追逐新奇,未有北略之意。既便陛下同意,又有谁乐意去河北。河北毕竟有铜马军,有大彤、五校、尤来等十几支部众,关系错综复杂,形势千变万化、非能征惯战、足智多谋之将难以胜任。眼下秋季已过,寒冬将至,朝中诸将谁愿冒风霜之苦,性命之忧去河北?”

    李通注视着刘秀,神秘地一笑,道:

    “眼前就有一位能征善战、智勇双全的英雄愿意出巡河北,只是陛下未必肯放他去。”

    刘秀心神一动,正容道:

    “这里没有外人,次元(李通字次元)有话尽管明说。”

    李通肃然道:

    “三哥英雄神武,盖世无双,却遭奸人压抑,郁郁不得意。洛阳非你久留之地,总有蛟龙出海之日。李通此来就是提醒三哥要争取出巡河北。如能如愿,则好比盆中游鱼归大海,笼里飞鸟入林中。”

    刘秀深受感动,拉着李通的手道:

    “次元,谢谢你,这次机会对我太重要了,我一定尽力争取。”

    李通、王常相视一笑,齐声道:

    “我们一定帮你争取这次机会。”

    这时,酒宴备齐,伯姬亲自来请三人入席。席间,三人商讨明日朝会的应对之计。李通道:

    “大司徒刘赐为人耿直,与更始帝是一爷祖孙的族兄,向来非常亲近,言听计从。三哥与刘赐一向交好,何不求他帮忙。”

    刘秀笑道:

    “我已经想到了。今晚就去拜访大司徒刘赐。”

    王常举樽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为预祝武信侯取得成功,请干了此酒!”

    “好,干!”

    第二天,更始帝升朝理事。李通出班复命,陈述所见所闻。说到童谣“谐不谐,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大司徒刘赐、大司马朱鲔、定国上公天匡都意识到河北的重要性,纷纷建议更始帝谋取河北。刘玄正为樊崇等人的潜逃后悔不迭,这时对于河北的得失再也不敢大意。于是,道:

    “河北既然如此重要,须派忠勇之将出巡方能胜任。但不知哪位爱卿愿往?”

    更始帝一语甫出,原本闹哄哄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应声。正如王常所料,诸将贪图享乐,谁也不愿意冒风霜之苦、性命之忧去平定河北。

    更始帝见无人应声,脸色愠怒,道:

    “你们平日都说愿为朕分忧,为汉室效命,到了关键的时候,都变成哑巴了吗?”

    朱鲔、王匡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俩并不畏惧风霜之苦和征战的艰险,而是担心一旦离开帝都洛阳,再也无法控制更始政权,到手的爵位也会失去。因此,都想派亲近的大将前去。两人扫视殿堂,把张邙、廖湛、陈牧、李轶挨个打量一遍。张邙、廖湛、陈牧、李轶都把头低下,装作没看见。他们跟朱鲔、王匡的想法相同,都怕失去到手的荣华富贵。

    “陛下,末将愿往!”司隶校尉刘秀突然打破朝堂上的沉寂,抱拳请命。殿堂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刘秀身上。

    更始帝龙颜大悦,高兴地道:

    “到底是宗室子弟,肯为朕效力。司隶校尉,朕封你为……”

    “陛下,万万不可,”朱鲔突然出班阻止,望着刘秀讥讽道,“叛贼刘縯伏诛之后,司隶校尉的表现是一向不热心朝事,今天一反常态,自愿请命,莫非有什么图谋?”

    刘秀面容严正,慨然道:

    “刘秀身为汉室子弟,只知效命陛下,为汉室复兴出力,没想过图谋什么!”

    朱鲔的话引起了更始帝的警觉,刘秀愿去河北,是否怀有异心。他话到嘴边,突然改口道:

    “司隶校尉,为杜绝嫌猜,你不宜出巡河北。朕另选良将就是。”

    李通见此情景,上前进言道:

    “陛下,司隶校尉乃宗室子弟,忠心无二。河北关系复杂,唯司隶校尉之才可定,天下得失,在此一举,请陛下三思。”

    朱鲔冷笑道:

    “柱国大将军乃司隶校尉姻亲,当避嫌猜。”

    李通大怒,愤然道:

    “朱鲔,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通为国举荐贤才,当然不避姻亲。”

    王常也不满地道:

    “大司马无端诋毁司隶校尉和柱国大将军,以后谁还肯为朝廷效力。到底派谁出巡河北,大司马专断就是,何必还要廷议?”

    朱鲔冷然道:

    “河北自然要陛下派亲近之臣前去,才能免除后顾之忧。”

    更始帝气恼地道:

    “你们都不要争吵了。派谁去河北,朕自有定夺,退朝!”

    退朝还宫,刘玄怒气未息,心神不安,韩夫人一见,慌忙上前劝解。这时,黄门禀道:

    “大司徒刘赐进宫拜见陛下。”

    更始帝推开韩夫人,道:

    “快,请大司徒进来。”

    刘赐人见,望着愁容满面的更始帝道:

    “陛下还在因朝事烦恼?”

    更始帝抬起头,喃喃地道:

    “朕想再迁都长安。”

    “陛下怎么会想到再迁都?”刘赐和韩夫人一齐惊问道。

    “长安本来就是汉朝京都,又有列祖陵寝,可以保佑朕江山永宁。大司徒今天也看见了,朱鲔等绿林诸将根本不把朕放在眼里,何况天下纷乱,群雄割据,朕这个皇帝做得实在没意思。”

    韩夫人“哼”一声道:

    “我早就说过,朱鲔、李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不过利用您这块刘汉的招牌罢了,陛下要想办法对付他们才是。”

    刘赐明白了更始帝再迁都长安的原因,道:

    “一年之内,两度迁都,恐怕不吉利吧,何况,迁都长安并不能制约绿林诸将的骄横。朝臣之中大多是绿林出身,唯有宗室子弟对陛下忠心不二。陛下应加以重用,分掌权力。再从军中提拔一批将领,加以笼络,用以钳制朱鲔等人。总有一天陛下拥有自己的亲信大臣,就可以剪除骄横的绿林将领,天下就真正是陛下的天下了。”

    刘玄闻言,愁容稍解,道:

    “子琴(刘赐字子琴)之言是矣,宗室之中,唯文叔才识超群,文武兼备。可是,伯升之死,文叔是否衔恨在心,对朕怀有异心?”

    刘赐正是为刘秀而来,趁机进言道:

    “文叔是明大义之人,岂会因伯升之罪怨恨陛下!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文叔甘愿冒生命危险出巡河北,足见其忠义之心。昆阳大战,没有文叔,能摧毁王莽新朝的主力吗?迁都洛阳,如果没有司隶校尉的安置,能让帝都吏民看到汉官威仪吗?”

    更始帝疑忌之心顿逝,点头道:

    “朕就听子琴之言,明日朝会上遣文叔出巡河北。”

    “陛下何必等到明日。”刘赐趁热打铁,劝谏道,“明日朝会上,朱鲔等人一定全力阻拦文叔。陛下何不现在就召见文叔,令他执节过河出巡河北,省去诸多麻烦。”

    刘玄一想也对,当即传旨,召见刘秀。刘秀奉诏入宫,看见刘赐在一旁,心中明白大半。更始帝郑重地道:

    “司隶校尉,你不是请命出巡河北么。朕就命你以破虏大将军的身份行大司马事,执节过河,平定河北。勿负朕望。”说完,亲书诏书加盖玉玺,送到刘秀面前。

    梦想终于变为现实,刘秀欣喜不已,双手接过诏书,坚定地道:

    “臣一定不负重托,剖心沥胆,报效朝廷。”说完,藏起诏书,起身告退。刘赐见目的达到,欲与刘秀一同告辞。更始帝却道:

    “朕意己决,再行迁都长安。今年不宜,可等来年。子琴,朕想以你为丞相,先行人武关,修宗庙宫室,为迁都长安做准备。明日的朝会就宣布。”

    刘赐再次跪拜。

    “臣遵命就是。”

    初冬的清晨,寒意蚪峭,碧蓝碧蓝的天空如水洗过似的,笼盖着铺满严霜的中州大地。蜿蜒伸展的官道上,一支轻骑小队踏着冰霜向北行进。

    这是大司马刘秀出巡河北的队伍。轻装简从,刘秀带着护军朱祐,主簿冯异,掾吏铫期、叔寿、段建、左隆,校尉臧宫,门下史祭遵等亲信将士百余骑,就像天空中偶尔飘过的一片白云,迅速飘出洛阳,飘向河北。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刘秀心情就像这碧蓝碧蓝的天空,舒展开来。盆中游鱼归大海,笼里飞鸟入林中,前边的路越来越宽阔。春陵起兵,誓师反莽;昆阳大捷,消灭王莽主力,整修洛阳帝宫,复见汉官威仪;执节河北,蛟龙人海。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刘秀神思驰骋,马上加鞭,向前急驰。

    马蹄得得,銮铃清脆。这支小小队伍很快进入颍阳地界。前边出现一片山林,刘秀在前,臧宫在后,从林间的小路急驰而过。

    突然,一声响箭从林中射出,落在刘秀马前。紧接着,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响,从树木中窜出几百号人马,一个个黑纱蒙面,手握兵器闪着寒光,横在小路中间。

    刘秀慌忙勒住缰绳。冯异冲到跟前,道:

    “明公,遇着盗贼了。怎么办?”

    刘秀惊异地道:

    “想不到颍阳还有这样一帮强盗。颍阳太守该革职问罪。”

    “明公,后面也有强盗,咱们被包围了。”刘秀小侍刘斯干惊慌地叫道。

    掾吏铫期奋马挥戈,声如轰雷叫嚷道:

    “区区几个毛贼,明公就交给属下打理吧!”

    “铫期不得乱来。”刘秀劝住铫期,上前几步,抱拳道:

    “在下南阳刘秀刘文叔,奉汉帝之命出巡河北。各位好汉想必也是为生活所迫,铤而走险。在下愿留下金银,解好汉困窘。只求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

    刘秀的威名,响彻天下。一般的强盗早该吓破了胆,哪知,这帮强盗丝毫不为所动。骑在马上的首领大刀一挥,叫道:

    “刘秀,你想用金银买命么?休想!弟兄们,上!一定要杀了刘秀。”

    铫期大怒,大吼一声“山贼休得猖狂!”拍马挥戈,接住贼首,厮杀起来。刘秀、冯异刀枪并举,杀人贼人当中。后面的臧宫等人也各挈兵器,展开厮杀。

    刘秀的百余人,个个武艺高强,久经战场。对付几百个山贼,应该绰绰有余。但是,这些贼人显然训练有素,进退有序。围住刘秀等人拼命厮杀,不肯退去。

    两下正杀得难解难分,忽然一阵马蹄声响,前面路上又有几十骑飞驰而来。刘秀等人有惊,以为是贼人援兵。到了近前,看清楚了,马上的人全是短靠打扮,却没有蒙面。为首一将,挥舞大刀,突然杀向贼人。贼人腹背受敌,顿时慌乱,急败走。刘秀大喜,高叫:

    “来者可是元伯!”

    使刀之将正是王霸,字元伯。是刘秀战昆阳时收于麾下的猛将。王霸趁追杀之际,答刘秀道:

    “正是属下,特来助明公一臂之力。”

    几百个蒙面贼人惶惶败走。王霸活捉一个,一把撕下那人的面纱,逼问道:

    “快说,你们是什么人?”

    “英雄饶命。”那人慌忙答道,“小人是洛阳大司马朱鲔府上的侍卫,奉大司马之命在此截杀武信侯。”

    王霸大吃一惊,望着刘秀道:

    “朱鲔如此狠毒,明公应返回洛阳讨个公道。”

    刘秀毫无惊异之色,摇头道:

    “我早猜到是朱鲔所为,洛阳没有公道。元伯,他们也是受人驱使,饶他一命吧!”

    王霸手一松,那人摔倒在地,跌跌爬爬逃命去了。

    一场混战结束,刘秀等人毫发未损。朱鲔派来的人却丢下一堆尸体。王霸等几十人下马给刘秀施礼。刘秀给冯异、铫期等作了介绍。大家相互见礼后。刘秀问道:

    “元伯怎么会在这里?”

    王霸抱拳答道:

    “属下从太常偏将军战昆阳,破王邑,杀王寻,立下战功,得封将军。因见更始帝昏弱枉杀大司徒,辞官退归乡里。闻听明公执节河北,在此等候,不想遇着奸人围谋明公。前面大王庄就是属下的家乡。明公屈驾吃樽水酒如何?”

    “元伯盛情,岂容推辞!”刘秀一行赶了半天的路,正觉饥饿劳乏,也不客气,便跟随王霸而去。

    前面二三里地便是大王庄。王家高宅大院,广有田产,是颍阳有名的豪族大姓。王霸之父闻听大司马刘秀到了,率府上有头脸的仆佣迎出庄外。刘秀谦恭有礼,向王父问安。王府上下欢天喜地,置办酒宴,跟过年一样,热情招待大司马一行。

    酒宴上,王霸当着父亲的面向刘秀请求道:

    “明公出巡河北,如蛟龙人海,一定能做一番事业。王霸不才,愿追随大司马左右建功河北。未知肯否?”

    刘秀看着王父,笑道:

    “元伯战昆阳,已建大功,此时应侍奉老伯安养天年。”

    王父摇头道:

    “老朽这把老骨头,不值得把七口男儿拴在身边。大司马不会久居人下,元伯如有封侯之赏,也算光耀王氏家门。”

    刘秀深受感动,拱手道:

    “蒙老伯不弃,刘秀就收元伯在身边,暂且屈为功曹令史。”

    王霸大喜,抱拳致谢。刘秀拉着他的手道:

    “颍川跟随我的人大多离去,只有你还愿意追随左右。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

    歇息一晚,第二天,刘秀、王霸辞别王父踏上通往河北的官道。为保护刘秀的安全,王霸、铫期、冯异、臧宫等人一路小心谨慎,寸步不离左右。直到出了颍川地界,更始政权政令不到的地方,大家才稍放宽心。

    行到蒲阳时,忽然身后马蹄声响起,有人高叫:

    “明公留步!”

    刘秀勒缰回头,只见一匹白马急驰而来,到了跟前,马上跳下一人,年约三十,白净面皮,相貌不凡。刘秀惊喜地叫道:

    “君迁,是你,何以至此?”

    来者是刘秀同邑人马成,字君迁,南阳棘阳人,随刘缰起兵盍陵,立下战功,被更始政权用为郏县令。马成见面,叹息道:

    “更始新立,枉奈大将。我为郏令,却见不到废除王莽苛政的诏令,何以安民心,适民意?闻听明公执节北渡,特挂印弃官,千里追踪,愿追随明公,共成大业。”

    刘秀执马成双手,大喜道:

    “我又得一名豪杰勇士。”于是,介绍王霸冯异等人相识。

    一行人继续北进,行至广武时,又有汝郡都尉杜茂,字诸公,南阳冠军人。寄东留书,潜逃出府,单人独骑,星夜追赶,在广武与刘秀相见,刘秀以他为中坚将军。

    广武已是河北地界。刘秀连得三将,欣喜万分,当晚在驿舍设便宴款待王霸、马成、杜茂。大家说到天下形势和更好朝政,无不露出忧愤不平的神色。王霸气呼呼地说道:

    “王莽死去几个月了。可是,地方上豪族大姓照样欺压百姓,新朝的酷政依然施用,老百姓简直没有活路了。”

    “是啊,”做过地方官的马成深有感触地说道,“更始帝称尊半年多了,只知道定都,迁都、再迁都。为什么不颁发诏令,哪怕是一纸诏令?废除王莽苛政,安适民心,树立汉皇的威德。”

    杜茂看着手中的酒樽,道:

    “更始帝失政,太让人失望。所以,我宁愿抛弃安逸的生活,跟随明公驰骋疆场,轰轰烈烈地战死,也不愿窝窝囊囊地活一辈子。”

    朱祐听着三人的话忍不住说道:

    “三位说的都对。我看洛阳政乱,刘圣公的皇位也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明公生成日角之相,乃是天命,又有治国之才,明公才是真正的……”

    没等朱祐说完一直默默静听的刘秀突然一掷酒樽,厉声喝道:

    “逮捕朱护军!”

    朱祐这才意识到说走了嘴,慌忙跪地谢罪:

    “大司马息怒,属下酒后失言,罪该万死。”

    王霸、马成、杜茂等人也一齐跪地求情。刘秀看着大家,目光沉定,幽幽地说道:

    “你们追随我,目的就是要建功立业,复兴汉皇,利国利家。高情厚意,容我后报。此次出巡河北,我也是为建功立业,振兴汉室,决无取代更始帝之意,孟子云,天时,地利,人和。我们一条也没有。现在,我们已踏上河北的土地。河北有铜马等近百万部众,也有与他们为敌观望自守的豪族大姓,还有拥有实力,无所归依的王莽地方残余势力,要收服这些人为我所用,不是件容易的事。俗语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话不能随便乱说,以免授人以柄,陷自己于不利。要多想想怎样安抚河此,让我们这百余人站稳脚跟。”

    驿馆内鸦雀无声,大家的心都被刘秀精辟的分析震动了,无不钦佩他的深思。主簿冯异率先开口道:

    “明公远见卓识,非常人可及,既到河北就要首先考虑怎样收服河北。元伯、君迁诸公之言不无道理。天下百姓思念汉室很久了。更始政乱,诸将骄横,令天下人失望。如今明公专命一方,应该广施恩惠,多布甘霖,安抚人心。古时有桀纣之乱,方显现汤武的功德。人长期处在饥渴之中,遇上饮食,最容易满足食欲。劫后余生的人们,最容易被惠泽感动。明公应尽快分纸属官,徇行郡县,审结冤狱,广布惠泽,赢得民心,为在河北立足打下基础。”

    刘秀微微颌首,赞叹道:

    “公孙之言甚善,我一定采纳。各位还有什么高见,请明白告我。”

    众人闻言,个个眼睛闪烁着兴奋的神采。议论纷纷,各抒己见,热烈的气氛充满整个驿馆。刘秀专注倾听,牢牢记住大家的金石之言。

    次日清晨,刘秀依冯异所议,分遣主簿冯异、掾吏铫期、功曹令史王霸、门下史祭遵,乘驿车,分道徇抚河北属县。临行前,刘秀谆谆告诫道:

    “你们每到一地,都要认真登记,凡亡命在外又回来自首的人,辛勤耕作却因缴不起赋税被逮入狱的人,都要免去罪责。要妥善安置孤者无依靠的人,施行宽政厚民的政策。此后,我们相聚邯郸。”

    “谨遵明公教诲!”

    冯异四人齐声应道。然后,分头而去。刘秀率朱祐等人自为一路,沿泳郡、钜鹿、幽州一线,奔邯郸。所到县邑,便审理冤狱,安抚地方,废除王莽苛政。王莽立名新朝,追逐新奇,一切都要标新立异,从地名、官制、货币到法令,无处不有。西汉时东莱不夜城,王莽改为夙夜。西汉时郡县制,王莽废郡县,另罢南阳为前队,河内为后队,颍川为左队,弘农为右队,沙东为北队,荥阳为祁队。改郡守官名为大夫,都尉为属正。刘縯、刘秀起兵时杀新朝前队大夫及属正粱立赐就是新朝官名。西汉通用五铢钱,王莽四次改革币制,连早为历史淘汰的最原始龟次,也都拾掇起来。每次币改,无不是对百姓财富的一次大掠夺。百姓因破产而犯法。牢狱里关押的大多是农商失业、破产犯法的无辜百姓。新朝虽灭,但更始政权没有一纸诏书明令废除新朝的法律。刘秀所到之处,张贴告示,晓谕吏民,明令废除新朝法律。并亲自审查案卷,除杀人、掠劫等重大罪犯,其余一律除罪。饱受王莽酷政之苦的百姓终于重见天日,无不对大司马刘秀感恩流涕。刘秀一行,风尘仆仆,继续徇行。这天来到彭城,入衙署查阅案卷。彭城令侍立一旁。忽然,衙外处传来一阵吵闹声。刘秀向道:

    “外面为何喧闹?”

    彭城令答道:

    “是一农夫,状告三老霸占他家田产。下官亲自理过,两下都有地契为证,一定是那农夫诬告三老。下官宽仁待民,没有追究农夫之罪。不想,他不思悔过,反来烦忧大司马。”

    刘秀被紧眉头,站起身来道:

    “我去看看!”

    衙署门外,一个衣衫破旧的农夫跪地不起呼叫冤枉,差役们怎么也赶不走他。刘秀步出衙署,大声说道:

    “我乃奉旨出巡大司马。你有何冤枉?”

    农夫望见刘秀,老泪纵横,膝行几步,跪到刘秀的跟前,哭诉道:

    “您就是爱民如子的大司马,一定要为小民作主啊!小民的田地被三老强占去了,三老不还小民的田地,小民何以为生?”

    刘秀看着彭城令,吩咐道:

    “把三老叫来,当面对质。”

    三老就是地方乡管,相当于现在的乡长,在地方上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三老带到,瞪视着农夫,理直气壮地叫道:

    “大司马,这个刁民一派胡言,诬告下官,下官有地契为证,没有强占他家田地。”

    “不对,大司马,他故意欺骗小民,伪造地契,小民的地契才是真的。”农夫一边争辩,一边从衣内取出地契,双手呈送到刘秀面前。

    两份一模一样的地契摆放在刘秀案前。刘秀暗中思忖,一个农夫,目不识丁,怎能造出假地契。一定是三老在搞鬼。他把农夫的地契展开看了看,又把三老的地契展开看了看,恍然大悟。突然一拍桌案喝斥道:

    “大胆恶吏,胆敢用假地契哄骗本官。”

    三老心头一惊,强作镇静,反问道:

    “下官的地契经过县令亲审,大司马凭什么说它是假的?”

    刘秀把三老的地契扔在地上,冷笑道:

    “凭据就在你的那份地契上。年代久远的素帛契书,展开后应该是里面发白,外面发黄就像农夫这份地契。边说边当众展开农夫的地契,果然,里面发白,而你的地契里表一样的黄色,分明是假造的,还不从实招来。”

    三老心服口服,跪地伏罪,招认道:

    “下官的地界与农夫地界相邻,一时贪心,想把农夫的肥田据为己有,就谎称可为其免税免役,看守农夫的地契。回到家里,就伪造了一份,用浓黍水浸泡后阴干,封好存起,过半年后取出,一眼看去,就与年代久远的真地契一样。不想骗过县令,却没能骗过大司马的慧眼,小人只求大人从宽治罪。”

    刘秀当众毁掉假地契,罢三老之官,杖责一百,命差役押解还乡,赔偿农夫的损失。罚彭城令奉禄三百石,三年内不得升迁。

    “大司马圣明!”打赢官司的农夫跪地高呼。衙署门口围观的吏民百姓无不敬服大司马明察秋毫,裁决果断,不约而同地跟着农夫欢呼:

    “大司马圣明!”

    刘秀望着无比兴奋的人们,心中慰藉。经略河北,开端良好。自己的事业,真正开始了。

    樊崇等人潜归老营,不久举兵进入颍川,把部众分为两部。自己与逄安率一部;徐宣、谢禄、杨音为一部。樊崇、逢安攻拔长社,南攻宛县;徐宣、谢禄、杨音攻下阳翟,兵进梁地,杀河南太守,不听更始朝令。反王而起的最大两支义军,赤眉和绿林开始了火并。

    消息传到洛阳,一心只想着再迁都长安的更始帝根本没把赤眉军当回事,把战报扔在一边,却召集群臣商议迁都之事。国老刘良以为一年之内,两次迁都不吉利。朱鲔等人也觉得寒冬之季长途迁徒太辛苦,更始帝只得议定立朝满一周年后,再迁都长安。

    再过两个月就是大年,今年的大年不同往年,仅汉皇复兴、王莽覆灭这两件事就值得庆贺,更始帝君臣围绕着怎样过好年的话题,展开热烈的议论。开府库,治宫府,选美女,拜社稷天地祖宗,准备大庆一番。

    此时,已经成为丞相的刘赐奉更始帝之命抵达长安。长安北依渭水,南临霸水。高祖刘邦创立汉朝五年置县,七年定都于此,长安有社稷祠,有高祖庙,有惠帝、文帝、景帝等十几位汉帝的陵园。王莽窃刘后,毁坏刘氏宗庙,连其姑父汉元帝的宗庙也不放过。汉兵攻长安时,城内乱民焚烧后宫,延及未央官。先帝宗庙要修,皇宫内城也要修,工程量太大,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更始帝一心想修好长安帝宫,只要刘赐开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筹措资金。人力方面,刘赐仿效司隶校尉整修洛阳帝都的办法,张贴告示,告示上说,汉室复兴,新天子将迁都长安。修缮宫府宗庙需征用大批民工,朝臣愿出钱粮付劳役之用。

    告示一贴出,就惊动了民众,更惊动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就是刘秀太学时的同窗邓禹。当年王莽禁止宗室子弟人仕为官,刘秀落追回到春陵。邓禹、严光、强华也拒绝出仕新朝。严光、强华修完课业,返归故乡。邓禹则寄身太学,继续潜心经学,研究致用,声望雀起。更始帝立于清水,汉室复兴,邓禹曾想出仕更始政权。但不久,见刘縯被杀,更始失政。便断定刘玄昏弱,难成大业。就改变了主意,继续留在长安,静观天下大势,等待机遇。

    刘赐的告示贴出。邓禹知道刘赐是刘秀族兄,便去驿馆拜见,探听刘秀的消息,刘赐早就仰慕邓禹之才,亲自迎出门外,欣喜地道:

    “高士光临,愿效命更始吗?汉室复立,百废待兴,正是高士施展才能的时候,我为大司徒,愿为高士奉荐。”

    邓禹慌忙推辞道:

    “丞相美意,邓禹心领,只是邓禹一心向学,当世无争,不求闻达。此来只为探问同窗刘文叔的消息。”

    刘赐一听,全明白了,慨叹道:

    “高士果然不同凡人。文叔一向志向高远,才略过人,必成大业。如今执节河北,专主一方。犹如困龙人海,猛虎归山。高士速去河北,可建立一生功业。”

    邓禹闻言大喜,同窗自然了解同窗,刘秀之才决非久受人制。如今,机遇来了。他赶紧向刘赐致谢,急忙赶回太学,连夜收拾行李,单人匹马,向北追去。

    刘秀一行,辞了彭城,踟躇北行。灰濛濛的天空飘落下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冷风卷着雪花,灌进脖子里,冷冰冰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北国大地,阡陌小路更加泥泞难行。但是,这支百余人的队伍情绪饱满,说笑不断,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使他们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疲劳。

    刘秀一言不发,走在最前面。他的目光远眺着白雪皑皑的大地,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小路两旁出现了村庄,出现了被积雪压榻的房屋,一根根椽檩柱子,稀稀落落歪斜的在雪地上。刘秀的目光突然盯住倒塌的屋舍,一动不动,连坐骑止住脚步也没发觉。紧随在后的护军朱祐笑问题:

    “明公,在想夫人么?”

    刘秀醒悟过来,沉声道:

    “男儿大丈夫,岂能如此儿女情长。我是在想,房舍由椽檩柱子支撑而成。朝吏驾驭郡县,需要各级官吏治理,就像房舍需要椽檩柱子一样。椽檩柱子必须坚固适用,房舍才不会倒塌。官吏就是朝廷的椽檩柱子。没有一批善于治理乱世的官吏,新兴的政权就会像房舍一样倒塌。我们经略河北,既要审理冤狱,广布惠泽,更要考察官吏的政绩。”

    朱祐深受感动,道:

    “明公苦心孤诣,何愁河北不平,大业不成。”

    歇息一夜,第二天,雪止天晴,带着白晕的太阳光照射在雪地上,五彩斑斓。刘秀一行踏上平坦的驿路,向涿郡城赶去。

    涿郡城门口围满无数吏民百姓,郡守胡屠率吏属等候大司马的到来。刘秀一行刚出现在城外,胡屠等人就迎上去,牵马开路,拥着大司马进城。

    刘秀刚刚到府衙门口,就传命道:

    “胡大人,速召集所有官员来府衙述职。”

    胡屠满脸堆笑道:

    “大司马,不用召集了,他们为了迎接您全来了。”

    “如此更好,请各位到府衙大堂,向本官述说政绩。”

    刘秀逐个传唤,认真听取官员们自述政绩的汇报,偶尔插问几句话,却没有任何评定之语。堂外的百姓,不时发出唏嘘声、赞叹声,褒贬倾向十分鲜明。述职的官员,有的冷汗直冒,有的横眉竖目,有的神态坦然。

    述职终于结束,官员们却没有松口气,神态紧张地注视着大司马,等候命运的裁定。刘秀却轻轻一笑,说道:

    “本官奉命徇行,如果下车伊始,就妄加议论,恐怕有失公正。理应先查狱讼,再评是非优劣。来呀,取案卷!”

    涿郡主簿慌忙抱来一摞摞帛书卷宗,小心翼翼放在大司马的公案上。刘秀一本本取过,认真查阅。忽然,他的目光盯着一件案卷,半晌才推开。左手一拍公案,威严地呼喝道:

    “来人呀,带罪犯祖氏一族!”

    郡守胡屠闻听,脸色顿时变成灰白色,但不敢违抗大司马之命,慌忙吩咐狱吏去大牢提犯人。时辰不大,犯人带到。一百多衣衫破烂的罪犯跪满大堂,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刘秀看见一名女犯怀抱婴儿,用手一指,问道:

    “这么小的孩子犯什么罪?”

    女犯看着怀抱里的婴儿,眼中含泪,却出语亢然,道:

    “你们就是王莽走狗,还管孩子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们祖家没有一个软骨头。”

    “大胆!”涿郡都尉大喝一声,跨前一步,一脸的杀气道,“此等反贼,目无王法,咆哮公堂,不杀不足以威服人心。大司马应下令将他们立即正法。”

    “都尉退下!”刘秀喝住都尉,丝毫不在意女犯的无理,态度温和地说道,“我是复立的汉朝大司马,奉新天子之命徇行地方。不是王莽走狗。”

    女犯瞪着刘秀,突然哭叫道:

    “汉朝大司马,您要为祖家作主,我们祖家冤哪……”

    “别着急,有何冤枉,慢慢讲来,本官一定为你们作主。”

    “大司马容禀。”女犯拭去泪水,抽泣道,“我们祖家本是涿郡城内有名的大姓,祖上做过秦官和汉官。孩子的祖父也做过汉朝小吏。王莽窃汉,建立新朝,暴虐无道,涿郡百姓深爱其苦。自古幽燕多壮士,涿郡豪杰义士激起肝胆豪气,意欲入长安行刺王莽,孩子祖父也与义士们歃血为盟,参与其事。不料事被涿郡的新朝官府发觉,上奏王莽。王莽派大司马甄邯、大司徒王寻发兵涿郡,捕杀义士。株连者几千人,统统被打入死牢。孩子的祖父和父亲被砍了头。民妇和孩子,平时连大门也不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关进死牢。所幸的是,南阳起兵,昆阳激战,王莽焦头烂额,顾不上我们这些小民反贼,才保全性命到今天……”

    刘秀惊叹不已,打断女犯的话,疑问道:

    “如今。王莽已灭,行刺王莽的义士应该是今日汉室的功臣,为什么还要把你们关在死牢里?”

    女犯抬起头,双目充满愤怒之色,用手一指郡守胡屠,恨声道:

    “大司马应该问他。王莽灭亡,他做了郡守。因胡家与祖家有世仇,他就仍把我们祖家一百多口关在死牢,不给平反昭雪。大司马一定要为民妇作主啊!”

    刘秀怒视着体似筛糠的郡守胡屠,质问道:

    “王莽篡夺汉室江山,毁我汉室宗庙,暴虐无道,罪该万死。如今,王莽遭诛,薪朝已灭,汉室复立,讨伐莽贼的义士就是有功之臣。死者死矣,可是,义士的眷属还关在死牢里,郡守大人,你能说说理由吗?”

    “这……”胡屠的脸色由灰白变成蜡黄色,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说道,“下官糊涂,罪该万死。可是,朝廷没有颁发废除新朝苛政的诏令,下官身为父母官,知理郡政,只能沿用旧律。请大司马明察。”

    刘秀闻听,心头震撼。更始只顾忙于定都、迁都、再迁都,至今连一纸废除新朝法令的诏纸也没有颁发。胡屠分明是抓住这个理由,公报私仇,关押祖氏一族。这种无天理的事情怎能容忍。大司马怒不可遏。斥道:

    “朝廷虽然没有诏令颁发。可是王莽已灭,你身为汉官,还没用新朝法令,分明是为虎作伥,本官不治你的罪,何以对得起祖家。”当即罢去胡屠官职,缉押问罪。与胡屠串通一气的都尉也被免官,赶出府衙。下令免去所有因谋刺王莽而受株连的人的罪证,赐祖家媳妇为忠义夫人,归还田产,并令涿郡地方拨银抚恤死难义士的眷属。提升佐史代行郡府事。

    祖氏一百多口人跪拜在公案前,痛哭流涕,感激大司马刘秀的恩德。堂外百姓交口赞叹大司马的圣明。刘秀贤名在河北到处传颂。

    寂静的旷野,邓禹马不停蹄,向东奔驰。人和马已经一天没有歇息,寒风裹着雪粒迎面扑来,刀割一样地痛。他却顾不得这些,只想早一天与刘秀相见。

    终于到了彭城,邓禹来不及歇息,忙着打听刘秀的驻地。彭城百姓向他讲起大司马断理狱案的经过,却惋惜地道:

    “大司马在彭城只呆了两天,就奔涿郡去了。”

    邓禹谢过众百姓,随便在街头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就重新上马,向涿郡赶去。彭城往北,尽是阡陌小路,覆盖一层冰雪,奇滑无比,马匹踟蹰难行。邓禹赶到天晚,再也看不清脚下的路,只得在路边村舍借宿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身赶路,终于踏上通往涿郡的大道。

    官道岔路口,邓禹跳下马,向过路的客商打听路径。客商客气地道:

    “涿郡就在前边,不过二十里地就到了。”

    “客官从涿郡来,可曾听说大司马刘秀的消息?”

    客商钦敬地道:

    “相公要寻大司马么?真是不巧,大司马在涿郡明断冤狱,考察官吏,昨天午后才离开涿郡,向邺城方向去了。相公不必再去涿郡,从此向北直接去邺城,一定可以追上大司马。”

    “多谢客官指引!”邓禹轻轻叹息一声,只好上马,继续向北追去。

    客商所言不虚,大司马刘秀一行已经到了邺城。入夜,劳碌一天的部属都已沉沉睡去。大司马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光。刘秀毫无倦意,眼前摆着一张地图和一份文卷。他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徇行计划。

    不知何时,灯光暗淡下来,刘秀才发现灯油干了。便向门外喊道:

    “斯干,加点灯油!”

    “哎,”刘斯干睡眼惺忪地走进来,给灯加了油。说道:“主子爷,您该歇息了,这样没日没夜地熬着,身子撑不起啊!”

    刘秀笑道:

    “我身体强壮着呢。再说,初来河北,千头万绪的事情多着呢,不贪黑干些,行吗!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唉!”刘斯干叹息一声,点点头,打着哈欠出去了。可是没多大会儿,又回来了,对刘秀道:

    “主子,有人求见。这么晚,见还是不见?”

    刘秀一怔。抬头道:

    “深夜来见,必有要事,快请进来。”

    刘斯干出去,领着一个年轻相公进来。年轻人看着刘秀,笑而不语。

    “仲华(邓禹字仲华),是你!”刘秀惊喜地叫道。慌忙起身离座,抱拳施礼。

    “刘兄,小弟有礼了!”邓禹抱腕还礼。刘秀慌忙吩咐刘斯干献茶,让座。拉着邓禹的手道:

    “仲华不留在长安做学问,深夜来河北做什么?”

    邓禹笑道:

    “做学问哪里有荣华富贵。听说刘兄执节河北,专主一方。邓禹千里追踪,想讨个官做。”

    刘秀笑道:

    “以仲华之才,何愁没有官做。要出入仕途,早该名列更始帝朝,何苦千里追来河北!”

    “知我,刘兄也!”邓禹哈哈大笑,“明公非久受制于人,施恩泽于天下,必成大业。邓禹不才,愿为明公效力,得青史垂名,今生足矣。”

    “知我者,仲华也!”刘秀}附掌大笑,面对意气相投的同窗,完全敞开了心扉。他滔滔不绝,谈自己像尺蠖一样在更始朝里委屈求全;谈自己出巡河北,抚慰郡的做法和打算。

    邓禹倾听着,更增添了对刘秀的钦敬之情,慨叹道:

    “更始帝虽立,但天下豪强割据,各霸一方的局面仍然没有改变。更始帝对内乱政,诛杀功臣;对外排斥,打击赤眉军,目光短浅,生活堕落,不思进取,必不能复兴汉室。明公执节河北,断理狱讼。考察吏治。所到之处吏民归服,法纪肃然。汉室复兴的希望在河北闪现出亮点。”

    刘秀点点头,谦恭而诚恳地道:

    “仲华博学多闻,通古知今,可有良言教我?”

    邓禹没有推辞,进言道:

    “现今王莽虽灭,天下未靖,崤山之东便不安宁,赤眉、铜马的部众,人数众多,到处作乱,三辅假号称帝的,排起了长队。更始帝对他们既不能讨伐,又不能发号施令以控制整个局面。部下的将领,心里全放在争权夺利上。目光短浅,只顾眼前享乐,没有深谋远虑和尊主安民的打算,总有一天要分崩离析,自取灭亡。明公虽然执节河北,专主一方,终属受制于人,不能独树一帜。自古以来,帝王的崛起,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明公的功绩恩德,天下皆知。为今之计,何不笼络英雄,收服人心复立高祖帝业,拯救万民于乱世。就凭明公的才智胆识,只要去努力,一定可以平定天下。”

    邓禹一番话,说出了深藏在刘秀内心深处从不轻易示人的东西。刘秀兴奋不已,连连称善。

    刘秀得邓禹,犹如刘备得遇孔明,两人抵足而谈,彻夜不眠。

    鼙鼓响起,天已大亮,邺城的守军出操了。刘秀、邓禹一夜没睡,依然精神饱满。两人步出房门,正遇起床练武的部属。刘秀向大家介绍道:

    “这位是名满天下的长安学士邓禹,与我游学长安,交契甚厚。不畏风雪,千里追我至此。你们就称他邓将军,以后有事,可与邓将军商议。”

    部属们都惊讶大司马所言,因为邓禹不过是一个年轻文人,何以称将军?内心多不服,但慑于刘秀的威严,只得抱拳施礼,齐声道:

    “见过邓将军!”

    邓禹谦恭还礼道:

    “同为明公效力,大家就是一家人,何必多礼。”

    早餐用罢,部属整理马匹,行李,准备动身,离开邺城。刘秀向邓禹道:

    “仲华,我们下一站该去何处?”

    邓禹道:

    “明公不是安排好行程了吗,就按既定行程,去下曲阳。”

    刘秀点点头。大司马的队伍告别邺城吏民,踏上通往下曲阳的官道。

    下曲阳是新朝和成郡府所在地。王莽分汉朝巨鹿为和成郡。以邳彤为和成卒正,掌管地方事务。卒正是新朝官名。就是汉朝的太守。

    刘秀与邓禹并马而行,边赶路边说话,朱祐、杜茂、马成等百余骑尾随在后。一路上,行人很多,人们看见大司马的队伍,都投来钦敬的目光,老远就为大司马让道。

    赶到下曲阳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城门口冷冷清清,行人稀少。几个守门的兵卒抱着刀矛,无精打采地来回走动,就等着关城门了。刘秀、邓禹到了城门口,才有一个卒长迎上前,打量着这支小小队伍,施礼回道:

    “请问,你们是洛阳大司马刘秀的部属吗?”

    邓禹一指刘秀道:

    “这位就是大司马,奉汉帝令出巡河北。今日徇行到下曲阳,你们大人何在?”

    卒长慌忙跪拜,道:

    “果然是大司马驾到。我们卒正大人公务正忙,不能亲自迎接大司马车驾,特命小人在此恭候。大司马请随小人去府衙歇息。”

    刘秀点点头,正要跟卒长进城。护军朱祐突然叫道:

    “明公且慢!”

    刘秀不解地,向道:

    “朱护军有何事?”

    朱祐把刘秀、邓禹叫到一边,低声道:

    “明公万不可贸然进城。邳彤沿用新朝官名,分明没有归降汉室之意。他不亲自来迎接明公,分明没把大司马放眼里。如果邳彤有叵测之心,设下埋伏,我们百余人如何抵御?”

    刘秀笑道:

    “想不到朱护军竟有细心之处。不过,依我看,邳彤何必如此用心良苦。”

    邓禹也笑道:

    “朱护军多虑了。邳彤虽然是新朝吏士,但素有贤名,官声很好,不是居心叵测的恶吏。”

    朱祐见邓禹不帮自己说话,不满地说道:

    “如有不测,邓将军能保护明公的安全吗?还不是靠我们这些人保护明公。”言下之意是说邓禹不会武功,枉称将军。

    刘秀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顿时斥道:

    “朱护军,不得对邓将军无礼!”

    邓禹不恼不怒,看着朱祐笑道:

    “邓某就与护军打个赌,如果邳彤在城内设伏,图谋明公,邓某从此退回长安,永不出仕。”

    朱祐不甘示弱,道:

    “如果邳彤正如将军所言,朱某从此对将军心服口服。”

    朱祐身后的中坚将军杜茂瞪着邓禹道:

    “邓禹,你可不能拿明公的性命打赌。如有不测,杜某可不能放过你。”

    刘秀笑道:

    “我不怕,下曲阳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

    众人拥着刘秀,跟着卒长刚进城,身后的城门“吱呀呀!”就关上了。朱祐狐疑地道:

    “他们为什么关城门?”

    邓禹笑道:

    “朱护军,天过酉时,哪座城池还不该关城门!”

    大家这才发觉天已经黑了下来。两旁的店铺也亮起了灯光,照亮了宽阔的街道。天气虽冷,街上的行人却不少。大多是来来往往的客商。看来,下曲阳是个商业繁荣的城池。

    走了半天,才到府衙。府衙并不大,房屋破旧,里面只有几个差役小吏,来来往往地忙活着。如果不是卒长带路,刘秀等人就是来到门口,也不会知道这里就是和成郡府衙。

    进了府衙大院,有一名佐史带着几个差役慌忙上前,把刘秀、邓禹迎入客厅,又忙着吩咐人准备酒宴,安排大司马部属歇息。忙活半天,佐史才回到客厅,带着歉意,施礼道:

    “对不起,这几天府衙人手太紧,招待不周,万望大司马海函。”

    刘秀温和地一笑,道:

    “本官冒昧问一句,你们大人忙什么公务这么晚还没有回来。”

    “大同马当然不知道,我们下曲阳发生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了。城东门外狮子山突然发生滑坡,十多个人被埋在土石下面,宫道也给阻断,我们卒正大人带着大小官属救人去了,所以府衙里就空了。”

    刘秀、邓禹一听,肃然起敬,邳彤如此爱惜民命,一定是个难得好官。刘秀望着佐史道:

    “吩咐下去,不必准备酒宴了。本官带有干粮,将就一下就行。”

    “这……”佐史惊讶地道,“这么冷的天,又赶了一天的路。大司马总该用些酒菜暖暖身体?”

    刘秀语气坚决:

    “这么冷的天,卒正大人在山下一定寒冷无比,如果准备了酒菜,就给邺大人他们送去吧!”

    佐史眼含泪花,道:

    “下官遵命,就把酒菜送到山下去。”

    佐史出府而去。刘秀命斯干取出干粮,与邓禹对坐,边吃边谈。直到二更鼓响,院内才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佐史跑进来禀道:

    “大司马,我们大人回来了,更衣之后就来见您。”

    刘秀与邓禹交换一下眼色,起身说道:

    “不用卒正来见我,我们去看他。”

    “那……那成何体统!”佐史要阻止,刘秀邓禹已步出门外,见院内亮着火把,几十个满身泥水的人刚刚走进来。刘秀大声呼道:

    “哪位是和成卒正邳大人?”

    院内的人一下愣住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应声道:

    “在下便是,请问两位是……”

    佐史慌忙大声道:

    “他们是洛阳来的大司马和部属邓将军。”

    大个子一听,慌忙迎上前去,屈身下拜,道:

    “罪人邳彤给大司马请安。没能亲自迎接,万望大司马恕罪!”

    刘秀望着他衣服的泥水,已分辨不出是官服,忙双手扶起道:

    “邳大人如此爱惜民命,何罪之有?快去更衣吃饭再来见本官,小心着凉!”

    “谢大司马关爱!”邳彤心头一阵温暖,忙去后衙更衣,洗涮干净,才去刘秀房中,重新叙礼,邳彤道:

    “罪人归降来迟,请大司马治罪。”

    刘秀未置可否,却问道:

    “王莽灭亡,新朝吏士或者归降汉室,或者拥兵自据。唯卒正大人既不归汉,亦不专据,仍用新朝官名,为何?”

    邳彤坦然道:

    “王莽灭亡,天下纷乱,邳彤亲见百姓饱受战乱之苦,盼望天下一统,故不愿专据。然而汉皇虽复,更始失政,天子诏命,不及河北。和成郡因此首鼠两端,无所归依,仍用新朝官兵。如今,大司马恩泽齐天,吏民思慕,河北敬服,和成愿归降大司马。”

    刘秀慨叹道:

    “卒正大人不为名,不贪图权势,以天下为念,何等的胸怀,豪杰英雄,有几人能及?”当和邳彤谈及河北风土人情,议论用兵之道,探讨天下大势时,邳彤坦诚相告,侃侃而谈,颇有见地。刘秀、邓禹相视点头,都觉得邳彤不但有贤名,还是个将才。

    第二天,大司马在府衙大堂坐堂,召集下曲阳城内大小官吏,督察公务。照例是审查狱讼,考察官员。刘秀、邓禹分头进行,忙了一整天,才告结束。督察的结果,和成郡竟无一冤狱,官吏也尽职尽责。和成官清民正,在这样的乱世之秋,实为难得,刘秀当众褒奖邳彤,废新朝卒正官名,恢复太守的称谓,仍用邳彤为太守,镇守下曲阳。和成郡终于归汉。

    朱祐与邓禹打赌,输得心服口服。大司马部属再没有人小视邓禹。

    处理完公务,刘秀决计起程,出巡别地。太守邳彤难为情地说道:

    “大司马在下曲阳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没有吃过,和成吏民过意不去,恳请大司马吃过饭再走。也让吏民表示对大司马的敬意。”

    刘秀拱手致谢道:

    “本官出巡各地,当地官员无不盛情款待。可是,本官赴宴,味同嚼蜡,唯有在下曲阳吃自己的干粮最为香甜。太守盛情,本官心领就是。公务在身,就此告辞!”

    大司马的队伍排列齐整,缓缓移动。下曲阳吏民夹道欢送,倾吐敬慕之情。

    “大司马走好!”

    “大司马一路平安……”

    邳彤望看渐渐远去的大司马队伍,喃喃自语说:

    “汉宗果有人杰,中兴汉室者必为刘文叔。”

    刘秀出巡河北,天寒地冻,山高路滑,苦不堪言。可是,洛阳帝宫,却是暖意融融,春意盎然。几十个炭火盆把寒冬赶出了更始帝的行宫。

    更始帝已经好多天没有上朝理事了,天天与宠姬韩夫人在后宫听歌观舞,饮宴淫乐,日子久了,也有些厌倦,便对韩夫人说道:

    “朕该上朝理事了,要不然,朝臣们会说闲话的。”

    韩夫人柔情似水,挽住皇帝的胳膊,娇嗔地道:

    “陛下,您是汉室的天子,还怕几个聒噪的臣子吗?”

    “朕不是怕他们,怕的是荒废朝政。”

    “瞧您说的,这天寒地冻的,连老鼠都不出洞,朝廷上能有什么事?何况,有刘秀在河北为您卖命,谁能把天下夺了去!”

    更始帝心中稍安,却说道:

    “朕天天呆在宫里’太闷了,还不如出宫游猎呢!”

    韩夫人咯咯笑道:

    “陛下又错了,城外冰天雪地,有什么景色可看,有什么野物可猎?”

    “照你的意思,朕只有干坐着。”

    “陛下别着急,我陪您喝酒如何?”

    “又是喝酒,”更始帝连连摇头,“朕甘拜下风,你就饶了朕吧!”

    “我的陛下,”韩夫人拉着他的胳膊,娇声道,“这一次,我有新招,一定让陛下喝得高兴,喝得刺激。”

    刘玄半信半疑,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在几案前坐下。韩夫人吩咐下去,不多会儿,宫女端上几碟精致小菜和一壶千秋女儿红上来。刘玄看着眼前的酒菜,说道:

    “爱妃,你有什么新招,使出来吧!”

    韩夫人伸出白嫩的小手,笑道:

    “陛下,咱们今天猜拳论输赢,输者要喝一碗酒。”

    刘秀摇头。

    “朕从小就经常喝酒,猜拳可不会。”

    “很简单的。每人有三根手指可以出:大拇指,中指,小拇指。大拇指赢中指,中指赢小拇指,小拇指反过来赢大拇指。”韩夫人指伸出三根葱根,耐心地讲解着。

    刘玄来了兴趣,伸手左手,道:

    “朕今天一定赢你,不会再喝醉了。”

    “陛下,现在就开始了。”

    “开始!”更始帝紧紧盯住韩夫人握紧的小拳头,突然伸出右手小指,与此同时,韩夫人出的却是拇指。

    “朕赢了,爱妃喝酒吧!”更始帝得意地笑道,亲自斟满一樽酒,放在韩夫人面前。韩夫人只得自认倒霉,却不示弱,把酒樽一推,说道:

    “咱们有言在先,输者要喝一碗酒。来呀,取碗来。”

    宫女遵命,拿了两只金碗上来。韩夫人毫不含糊,自己斟满一碗酒,双手端起,仰起脖子就喝。

    刘玄故意捧她,一竖大拇指赞叹道:

    “爱妃,帼国不让须眉,真乃酒中大丈夫。”

    韩夫人放下金碗,一抹香唇,面不改色心不跳,大声说道:“陛下,再来!”

    “好,开始!”

    刘玄虽是猜拳生手,但是猜拳好手韩夫人一时摸不清他的拳路,结果,连出两拳,刘玄又赢了。韩夫人三碗酒下肚,已是面似桃花,娇艳无比。更始帝捏着她的香腮,笑道:

    “爱妃,还要猜拳吗?”

    “要猜,”韩夫人清楚自己的酒量。她是那种喝酒上脸但酒量惊人的女人,一生喝酒未遇敌手。每次与刘玄饮酒,都是刘玄烂醉如泥。

    “开始!”更始帝得意忘形,竟伸出食指。韩夫人叫道:

    “陛下失拳,罚酒一碗!”

    刘玄懊悔地摔着自己的右手,看着满满的一碗酒,心里发悚。韩夫人绕过几案,偎在他身边,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端起酒碗,送到他嘴边,柔声道:

    “陛下,我端给你喝。”

    刘玄美姬在怀,仿佛增添了勇气,张开大口,一气喝干了金碗里的酒。韩夫人笑道:

    “陛下,还要猜吗?”

    “当然要猜。这次是朕一时大意,出错了指头。再猜下去,朕照样赢你。”

    韩夫人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两人又接着猜拳。但是,这时韩夫人摸清了刘玄出拳的规律。结果刘玄连输三拳,韩夫人用同样的方式劝他喝下三碗酒。刘玄面红身赤,头开始发晕。

    “陛下,还要猜吗?”

    “猜下去。”刘玄像一个赌徒,越输越不服气。瞪着一双血红的眼说。

    两人再次出拳,结果又是刘玄输拳。韩夫人坐在他怀里,得意地道:

    “陛下又输了,还要喝酒才行。陛下,这酒难喝吗?”

    刘玄品味着美姬的体温,吸吃着美姬身上散发的香气。奇怪,他的头不那么痛也不怎么晕了。美人以唇喂酒,岂不是男人的一种莫大享受,再辣再烈的酒也变得甘甜无比。

    “这酒好喝,朕喜欢。”刘玄喃喃地说道,示意她继续喂下去。于是,韩夫人一口口地喝酒,又一口口地喂进刘玄口里。她喂的已不再是什么美酒,而是一种刺激,一种欲望。

    刺激在一点点地加强,欲望在一股股地升腾。刘玄终于按捺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了美人刚刚喂入的又一口酒,双手一翻,把韩夫人捺倒在地。

    韩夫人一点儿也不慌乱。她的欲火也被挑动起来,俊脸一片潮红,似乎比刘玄还要激动,还要兴奋,口里却喃喃地道:

    “陛下,您要做什么?”

    这句话显然是多余的。此时的刘玄,还能对她做什么。他像发疯似地叫道:

    “朕要跟你……”

    “陛下,要去御榻上方行。”

    刘玄如梦方醒,慌忙爬起来,抱起韩夫人走进寝宫,把妇人往御榻上一扔,就手忙脚乱地撕扯女人的衣服。女人却把衣衫裹紧笑问道:

    “陛下,我真的让您这么着迷吗?”

    刘玄来不及说话,只是用力点点头,女人又说道:

    “陛下真这么喜欢我,以后就立我为后,行吗?”

    “少废话,先让朕消消火再说。”刘玄手上用力,“哧”地一声,撕开女人华丽的绸衫,露出脂玉般的胴体。

    刘玄正忙着播云布雨,寝宫外突然传来小黄门的禀奏声。

    “启禀陛下,柱国大将军李通、廷尉大将军王常,太常大将军刘祉有要事启奏,正在宫外候旨。”

    刘玄正在兴头上,被突然打断,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骂着:

    “叫你妈的丧,就说朕御体欠安,不能出宫,明天再奏。”

    韩夫人也浪笑道:

    “李通、王常也真是,偏在这时候奏事。打扰了陛下,那可是惊驾之罪。”

    门外没有了声音,两人又接着翻滚起来。刘玄刚刚恢复到刚才的激情,门外又传来小黄门的声音。

    “陛下,三位大将军说,梁王刘永据国起兵,攻下济阳、山阳、沛、楚、淮阳、汝南等二十八座城邑,图谋自立,称帝天下。他们请陛下出宫,商讨征伐刘永的事。”

    刘玄刚刚恢复起来的激情,再次被打断,顿时气得他直骂人。

    “这些混账东西,朕今天好容易乐起来,却被他们搅和,可恶至极。”

    韩夫人媚笑道:

    “陛下不要失望,我还有办法让您兴奋起来。”

    刘玄摇头道:

    “不行,朕要出宫议事了。”

    “不,陛下,”韩夫人撒娇道,“今天一定尽情狂欢。要不,下次我不理你了。”

    “宝贝,宫外三个大将军怎么办?”

    “我有办法。”韩夫人一跌而起,在刘玄耳边低语几句,咯咯大笑起来。

    “爱妃,这样能行吗?万一被他们识破,岂不……”刘玄犹豫不决。

    “放心吧!陛下。不会有事的。何况,您是天子,就是他们看出来,又敢怎么样?”韩夫人边说边披上衣服,向门外喊道:

    “传黄信进来!”

    没多会儿,御前黄门黄信奉诏进见。韩夫人含笑道:

    “黄信,陛下有件事要你帮忙。”说着,附在黄信的耳边嘀咕几句。黄信脸色大变,跪下连连磕头,结结巴巴地道:

    “娘娘饶命,奴才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做。”

    韩夫人伸手把他拉过来,冷笑道:

    “怕什么,这是陛下的意思,你要是不这么做,陛下就杀了你。”

    “这……”黄信脸上冷汗直冒,两眼看着刘玄。

    “就依娘娘的话去做,这是朕的旨意。”刘玄说道。

    “奴才遵旨。”

    黄信爬起来,出去了。韩夫人哈哈大笑,拥着刘玄倒在御榻上。

    “今天真是太有意思了,我一定把陛下伺候得欲仙欲死。”

    “爱妃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朕正要领教呢!”

    两人又在御榻上肆无忌惮地淫乐起来。

    第一个被更始帝封为梁王的刘永,回到国都睢阳着实志得意满了一阵子,但日子久,就产生了不满之心。刘永是西汉梁孝王的八世孙,论血统,比更始帝刘玄更接近汉高祖刘邦。刘玄可以称汉帝,刘永为什么不能称尊?野心一旦萌芽,便疯狂地成长。刘永派密探人洛阳,刺探更始朝政。得知更始帝追求享乐,朝政昏乱,便明目张胆地行动起来。他以大弟刘防为辅国大将军,小弟刘少公为御史大夫。招来沛人豪杰周建等人,用为将帅。据国起兵,接连发兵攻下济阴、山阳、沛、楚、淮阳、汝南等二十八城。刘永野心完全暴露天下。

    消息传到洛阳,满朝皆惊。可是,战报送进皇宫,如泥牛入海,杳无讯息。更始帝一连数日不临朝。柱国大将军李通,廷尉大将军王常、太常太将军刘祉,心急如焚,三个人相约入宫面奏。不料,更始帝称病不见。三人明知刘玄在后宫淫乐,故意推辞,更加气恼,不顾天气寒冷索性坐在后宫门外,坚持要见皇帝。好半天,小黄门才传出话来。

    “陛下有旨,在西暖阁接见三位大人。”

    三人怨气顿消,慌忙掸掸官服上的灰尘,跟着小黄门进了西暖阁。西暖阁正厅挂着一幅宽大的黄色帷幕。王常一进门便问:

    “陛下在哪里?”

    小黄门慌忙一指帷幕,道:

    “陛下……在幕后。”

    这时,帷幕后有人说道:

    “朕在……在这儿!”

    王常三人慌忙面对帷幕,跪地行君臣大礼。李通觉得奇怪,问道:

    “陛下为什么要用帷幕挡住龙颜?”

    帷幕后好半天才答:

    “我……,不,朕身体欠安,偶感风寒,担心传染你们,才用帷幕隔开。”

    刘祉关切地道:

    “看来陛下病得不轻,连声音都变了,一定要保重龙体才行。”

    帷幕后连声道:

    “对对对,朕真的病了。有什么事你们快说,朕要歇息去了。”

    李通道:

    “陛下,您首封的梁王刘永忘恩负义,狼子野心,不但不知报效君恩,反而据国起兵,背叛朝廷,现已攻下二十八座城池。请陛下速派大将征讨。”

    帷幕后焦急的声音答道:

    “这……这样的事,我怎么做主派谁去?”

    李通不解,反问道:

    “陛下是一国之君,怎么不能做主呢?”

    “对对对,朕是一国之君,当然能作主。可是,容朕考虑考虑,明天再作决定。”

    刘祉着急地道:

    “梁王的兵马来势汹汹。救兵如救火,耽搁不得。”

    “朕知道了。明天就派将去征讨。你们退下,朕要歇息养病呢!”

    三人只好退出宫外。李通皱紧眉头道:

    “奇怪,陛下的声音变化太大了,跟原来一点儿也不一样。”

    “是啊,陛下的声音变得很像另一个人。”刘祉也不解地道。

    王常叹息道:

    “像谁的声音?是不是像御前黄公公的声音?”

    “对,很像黄公公的声音,”李通、刘祉一齐道。

    “哼,岂止像黄公公的声音。那帷幕后就是黄公公。我在跪拜时,从帷幕下看到黄公公的宫靴了。”王常异常肯定地说道。

    李通、刘祉恍然大悟,顿时觉得受到了愚弄,气愤地道:

    “陛下怎敢如此胡为?汉室如何振兴!”

    “是啊,我们再去面奏进谏。”

    王常忙拦住二人,道:

    “陛下既然做出这样的事,咱们去戳穿他,岂不让天子丢脸。咱们也是自讨没趣。汉室能不能复兴,就看天命吧!”

    刘祉一甩手,只得作罢,叹息道:

    “陛下如果像大司马刘秀那样勤于国事,汉室何愁不能复兴。”

    王常、李通自然也想到了执节河北的刘秀,才是汉室复兴的希望,却没有说出口。

    河北大地,千里冰封,银妆素裹。大司马一行不畏苦寒,依然奔波在野外。刘秀与邓禹并辔而行,朱韦占、杜茂、马成等人相随在后,马蹄踩在冰雪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旷野里,传出老远。

    他们的目的地是邯郸。守卫邯郸的是更始政权的骑都尉耿纯。旅途漫漫,刘秀与部属一边赶路,一边谈论军旅之事,话题自然说到骑都尉耿纯。朱祐征战各地,听说过耿纯的一些情况,便得意洋洋地说道:

    “耿纯这小子是李轶的部属,被李轶拜为骑都尉,派往赵、魏之地,招抚各邑。后来就留守邯郸。李轶小人,害死大司徒。耿纯也不会是好东西。明公进邯郸,千万小心提防他。”

    杜茂笑道:

    “朱护军恐怕又是杞人忧天吧!敢不敢再和邓将军打赌?”

    朱祐脸色发红,尴尬地道:

    “朱某对邓将军已是心悦诚服,岂敢再和他打赌!”

    众人发出哈哈的大笑声。刘秀听到朱韦占提起兄长刘縯被害一事,心头又是一阵难过。但是,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不愿以自己的悲愤之情传染给大家。于是,故作轻松地一笑道:

    “李轶小人,其部属未必就没有君子。何况,李轶所用奸计,部属也不一定知道。朱护军不可以李轶其人度其部属。我与耿纯从未谋面,却从柱国大将军李通口中听说过,他不是个等闲之辈。耿纯,字伯山。巨鹿人。其父耿艾为王莽济平尹。耿纯游长安,做了新朝纳言士。王莽灭后,李轶奉命招抚山东郡国州邑,耿艾归降,耿纯也随父拜谒李轶。父亲返回原地仍为济南太守,耿纯则留在李轶营中。李轶、李通弟兄二人同列朝班,十分尊贵,上门做他们门客的人很多。耿纯当时默默无闻,想见李轶一面都很困难。终于被他瞅准一个机会,见到了李轶。但是,他没有像其他宾客一样,奉承讨好李轶,而是一针见血地说:‘李将军现在就像得势的飞龙猛虎,遇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一下子飞黄腾达起来。转瞬之间,弟兄同封侯爵。可是您的德信没有在百姓中间传扬。您的惠泽也没有施与百姓。荣华富贵来得太容易了!如果您是头脑清醒的人,不但不能为眼前的名位利禄沾沾自喜,而应有所忌惮,有一种危险迫近的感觉,甚至应该想到能否善终。”李轶觉得他的话有些危言耸听,但见他应对不凡,有些真才实学,就拜他为骑都尉,授符节令其招抚赵、魏各城。”

    朱祐听完,嘀咕道:

    “依明公所言,耿纯真有点儿邪,他到底是敌是友?”

    邓禹离他最近,听得清楚,哈哈一笑道:

    “朱护军太性急了。明公现在也不能告诉你他是敌是友。天下没有永久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敌可化为友,友也能变成敌。一切总要见机行事么。”

    众人正说笑着赶路,忽然身后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只见一骑如旋风般赶来,马上的人因为赶得急,整个人伏在马背上。众人正在惊讶,那匹马已赶了上来,来到队前,戛然而止,从马上滚落一人,喘着粗气叫道:

    “明公,属下总算追上您了!”

    刘秀闪目细看,惊喜叫道:

    “子卫,是你!”

    来人正是傅俊,字子卫。在宛城奉刘秀之命,护送刘秀新婚不久的妻子阴丽华回新野。这会儿,从新野赶来河北,追上了刘秀。

    刘秀慌忙下马,拉着傅俊的手,关切地问道:“子卫辛苦了。夫人可好?”

    傅俊望着刘秀的双目,那目光分明闪烁着对阴夫人的关切和思恋之情。忙答道:

    “明公放心,夫人一切安好。只是天下纷乱,豪强拥重,新野地方也不平静。宗室邓奉起兵,用阴识为将军。夫人和阴将军的眷属全都去了淯阳军营。夫人很牵挂明公,特命属下赶来效力。”

    刘秀放下心来,感激地道:

    “子卫,你护送夫人,免去我的后顾之忧,功莫大焉。”说着,上去牵过傅俊的战马,真诚地道:

    “子卫请上马,随我在河北建功立业。”

    “明公,您……”傅俊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含着热泪,默默认镫上马。大司马部属看见,无不唏嘘感叹。

    刘秀看着傅俊上马,才走上自己的马前,翻身上马,率领这支小小的队伍继续赶路。

    邯郸终于遥遥在望,大司马一行精神振奋,忘记了旅途的寒冷和疲劳。马蹄儿也突然轻快起来。

    正行之间,前面的驿道上突然出现很多人围在一起,像是在争看什么。阻断了整个官道。邓禹勒住马道:

    “明公,旷野寒风彻骨,这么多人在这里干什么,小心有诈。”

    刘秀点点头,命部属停下。傅俊抱拳请命道:

    “属下前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刘秀准允。傅俊下马,徒步走向人群。不多时就回来了,禀道:

    “前面是些路人,围着一个叫王半仙的人,争着卜卦,询问祸福。”

    刘秀道:

    “既是路人,请他们让开道路,我们过去。”

    傅俊遵命,回身向人群喊道:

    “各位乡亲,洛阳来的大司马路经此地,请大家让开道,放我等过去。”

    围在一起的行人听说是洛阳来的大司马,慌忙闪在路边,让出道来。傅俊上马,前面带路。大司马队伍,向前缓缓移动。正要通过人群,突然路边跑出一人,直奔刘秀马前。高声叫道:

    “大司马慢行!”

    大司马队列立刻停下。刘秀细看来人,四十多岁,长发黑须,身披鹤氅,手拿拂尘,半人半仙的样子。勒马斥道:

    “你是何人,为何拦住本官去路?”

    傅俊道:

    “他就是卜卦的王半仙。”

    王半仙躬身施礼,道:

    “在下王郎,人称王半仙,冒昧惊动大司马尊驾,实有要紧的话,告知大司马。”

    “你有什么话,快说!”

    “我观大司马腰身伟岸,不怒生威,实乃大富大贵之相。可惜,贵人今日头顶有阴煞之气,恐有血光之灾。在下仰慕大司马贤名,才冒昧相告。”

    王郎话音刚落,路边的行人一齐看着刘秀议论纷纷。

    “不得了,大司马有凶兆,会不会出事?”

    “不会吧!王半仙的话真的那么灵?”

    “当然灵。邯郸城里谁不知道王半仙卜卦最灵验。上回我家的驴丢了,请来王半仙,一下子就算出来是张三偷去的。”

    “真是这样,大司马今儿个要小心。”

    “……”

    朱祐、傅俊、邓禹听着人声嗡鸣,都把目光投向刘秀。刘秀只是轻轻一笑,道:

    “半仙的好心,本官心领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本宫听天由命。请半仙让开。

    王郎一甩拂空,道:

    “信不信是大司马的事。在下心意已尽,也该告辞!”说完,一揖首,扬长而去。

    刘秀鞭子高举,命道:

    “继续赶路!”大司马的队伍掠过人群,继续向邯郸驰去。路边的行人再没有热闹可看,也陆续散去。

    朱祐骑在马上,一边赶路一边骂骂咧咧地叫道:

    “他妈的,这个王半仙蒙人蒙到明公头上,要不是明公在,我老朱一鞭把他抽趴下。”

    邓禹道:

    “王半仙,不去城内人多热闹的地方卜卦,却在半道上拦住明公马头,恐怕另有原因。”

    刘秀与邓禹并马而行,点头道:

    “仲华言之有理,这个王半仙肯定有点明堂,邯郸恐怕不会平静。”

    说话间,邯郸城越来越近,城门已经清晰可见。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迎面飞驰而来一匹战马。到了大司马队列前突然停下,马身上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来不及下马便大声道:

    “请问你们可是洛阳来的大司马部属?”

    傅俊应声答道:

    “正是。尊驾有何贵干?”

    “我要见大司马,有要事相告。”

    刘秀沉声道:

    “本官在此。你是何人?”

    年轻人慌忙下马,跪在刘秀马前,施礼道:

    “小人陈干,是骑都尉耿纯麾下。耿纯包藏祸心,在城门口伏甲兵图谋大司马。小人仰慕大司马贤名,特冒死出城相告。大司马千万不可以进城。”

    “啊!”刘秀的百余名部属无不震惊,联想到王半仙的话,对陈干所言更是确信无疑。朱祐、铫期性情急躁,当即叫道:

    “耿纯无义,我老朱进城,把他宰了。”

    “对,咱们正好杀进城去,把耿纯碎尸万段。”

    连一向沉稳的邓禹也望着刘秀,焦急地说道:

    “明公,看来耿纯是李轶、朱鲔一党,受他们主使,在此图谋您,邯郸就在眼前,怎么办?”

    刘秀的大脑在迅速转动,半天没说一句话,听见邓禹的话,才说道:

    “仲华,那个王半仙半道所言是有心还是无心?”

    邓禹道:

    “明公,现在不是弄清王半仙动机的时候,我们不能这样呆在城外。进城与否,请您决断。”

    刘秀不作回答,目光审视着马前的陈干,问道:

    “你亲眼看见耿纯在城门口埋伏甲兵?”

    陈干异常肯定地答道:

    “是小人亲耳听见耿纯密谋,亲眼看见甲兵出动,才来告知大司马的。”

    “你不怕耿纯杀了你?”

    “小人当然害怕。可是小人更仰慕大司马的英名,不愿看见您遭到奸人毒手。小人从此远避他乡,再不敢回邯郸了。”

    刘秀轻松地一笑,道:

    “有本官在此,耿纯休得猖狂。陈干,你就留在本官身边,他能把你怎样。”

    “不,不,”陈干连连摇头道,“大司马还是让小人逃生去吧!”说着,慌忙爬起身来,跳上马背,向远处驰去。

    刘秀看着陈干远去的身影,一挥手道:

    “进城!”

    傅俊忙道:

    “明公,耿纯如此狠毒,咱们也要作些准备才行。”

    “子卫放心,我心里有数。铫期、朱祐!”“属下在!”铫期、朱祐应声上前。刘秀道,“你们随侍左右,听我号令行动。耿纯如果图谋不轨,可在城门口将其擒住,胁迫邯郸投降。子卫护卫在前,君廷押阵在后。咱们这百余人可抵得上数千人马。小小邯郸能奈我何!”

    刘秀镇静如常,指挥若定。昆阳大捷时,他就是以这种果敢、这种魄力和胆略,以七八千人马战胜王莽四十三万大军。大司马部属精神振奋,按照刘秀所说做好战斗准备。

    邯郸城门到了。进进出出的行人车辆很多。刘秀这百余人如果不是穿着汉官服,混在人流中根本不显眼。但是,行人看出他们不是一般人,自动闪到两边,让出一条道来。傅俊走在最前面,离城门还有一百多步远。就看见从城门口走出十几个人来,穿着品级不一的官服,赤手空拳。为首的是个武官打扮,三十多岁,身体高大威猛。傅俊看他穿着骑都尉官服,便知是耿纯无疑。悄悄握紧胯下钢刀。

    骑都尉面带微笑,快步上前,向刘秀抱拳施礼。恭敬地道:

    “耿纯恭迎大司马驾临邯郸!”

    铫期、朱祐分侍刘秀左右,虎视眈眈地瞪着耿纯,暗暗握紧手中兵刃,只待刘秀一声令下,两人便会同时跃出,将耿纯拿住。可是,等了半天,却听刘秀问道:

    “请问骑都尉大人,你麾下可有一个叫陈干的人?”

    耿纯一怔,忙答道:

    “回大司马,是有个叫陈干的,他是下官麾下的千夫长。陈干,快来见过大司马。”

    耿纯身后,跪着的十几个官员中,有一个向前爬了几步,给刘秀叩头,道:

    “小人陈干给大司马请安!”

    “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陈干慢慢站起,抬头一看,见大司马和部属像看怪物似地盯住自己看,心里不由得突突直跳,不知怎么回事。

    这个陈干显然不是在郊外遇到的那个陈干,刘秀心中雪亮,立即下马,拨开铫期、朱祐,上前拉住耿纯的手,温言嘉语,殷勤问候。耿纯见大司马毫无矜持之意,倍感亲切,忙请刘秀进城。

    邓禹、傅俊等人也明白过来,顿时放弃了戒备之心,跟随邯郸官员向城内走去。

    刘秀跟随耿纯,边走边询问郡情。耿纯摇头叹息道:

    “邯郸本是赵国都城。高祖时封如意为赵王在此居住。因此邯郸多有赵国豪族和宗窒后裔,王莽虽灭,天下依然纷乱。赵国豪族图谋复国,宗室后裔想恢复王位,趁此乱世,蠢蠢欲动。邯郸并不安宁。下官不才,倾尽全力才保住邯郸没出大的乱子。大司马此来,可以威慑怀有异心的人。下官也轻松多了。”

    刘秀认真倾听着,联想到王半仙和那个假陈干的莫名其妙的行为,感到耿纯所言不虚,邯郸真的很不平静。

    不知不觉,耿纯把刘秀一行带到一处雄伟壮丽的宫殿前停下。刘秀来河北,还没有见过如此轩昂壮丽的宫殿,疑问道:

    “耿大人,这是你们的府衙吗?”

    耿纯笑道:

    “下官哪有资格住在这里。这是赵王宫,是高祖皇帝封如意为赵王时所建。”

    刘秀恍然大悟。如意是高祖宠姬戚夫人的亲生子,高祖常夸“此子类我”,有废太子而立如意之心。可是,如意不但没能立为太子,反而在高祖死后,惨遭吕后毒手。其母戚夫人遭遇则更惨。嫉妒心极强的吕后,惨无人道地断其四肢,削去耳鼻,剜去双跟,却不让她死去,把她变成“人彘”,跟猪生活在一起。一直折磨至死。

    想到吕后的惨无人道,刘秀心里一阵战栗,刚才还是轩昂壮丽的赵王宫,在他心里变成一座魔窟。便问耿纯道:

    “耿大人不带本官去府衙,来赵王宫做什么?”

    耿纯道:

    “赵王宫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住的。大司马是帝室后裔,居住王宫无可指责。因此下官安排大司马一行住在王宫。”

    “不,不,”刘秀连连摇头,但总不能把自己对王宫的畏惧心理说出来,便道,“非王者不能居王宫,居王宫乃是僭越。我为大司马,未被封王,不宜居王官。还是居驿舍吧!”

    耿纯久闻刘秀盛名,今天亲见大司马言行顿生敬佩之心。便道:

    “大司马如此谦恭。下官只好遵命。”当下把刘秀一行带到府衙旁的驿舍歇息。

    第二天,刘秀、邓禹等人在邯郸古都府衙开始处理公务。考察、抚慰地方官吏,审理督查冤狱讼案。傅俊、冯孝、马成等人则出城调查民生、边防的情况。

    忙碌一天下来,大家疲劳已极,心里却非常兴奋,因为邯郸官清民正,百姓归服。偶有赵国豪族和赵王后裔怀有异心,因为慑于骑都尉耿纯的威名,也不敢轻举妄动。刘秀、邓禹相视一笑,都觉得耿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大司马及其部属正在奔波、忙碌。这时,奉命分赴各处安抚邑县的冯异、祭遵、王霸如期赶到邯郸,与大司马会合。府衙大堂上,冯异、祭遵、王霸衣冠齐整,表情肃然,一丝不苟地向大司马汇报徇行县邑的情况。刘秀凝神聆听,不时插言几句。汇报完毕,刘秀清理案卷,沉默不语。

    耿纯在旁聆听,见大司马部属不同于更始帝的其他公卿将相。功曹令史、护军掾吏,各有法度,秩序井然。汉官的威仪在大司马僚属复见,骑都尉仿佛看到汉室复兴的亮光。

    入夜,驿舍里灯光明亮,人影攒动。大司马麾下的英雄们会聚在一起谈论分抚属县之事,热烈的谈笑声传出老远。赶来驿舍的耿纯受到感染,推门而进,不好意思地说道:

    “下官冒昧,也想听听各位的高见,不知方便吗?”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坐在正中的刘秀立即站起来,热情而真诚地道:

    “有什么不方便的,耿大人治郡有方,百姓归服,本官正想听听你的经验之谈。”说着,一指身边的座位:“耿大人,请这边坐!”

    “多谢大司马!”耿纯感动不已,也不客气,便在大司马身边告罪坐下。

    众人接着原来的话题继续谈论、争辩。时势、军事、民生、驻防等无所不谈。耿纯也与刘秀谈起用兵之法,施政之道,越谈心胸越开阔,越谈越投机,仿佛他也是大司马部属中的一员。

    三更夜半,部属们陆续散去歇息。驿舍内渐渐平静下来,可是,耿纯与刘秀还在低声谈论着,灯油干了,光线越来越暗,两人就在黑暗中交谈。耿纯慨叹道:

    “梁王刘永,不思报效君恩,反而据国起兵,背叛洛阳,攻城掠地,图谋自立。天下纷乱至此,可是更始帝沉溺于酒色,朝政日渐昏乱,如何复兴汉室?大司马乃帝室后裔,执节河北,举事不同寻常,正是汉室复兴的希望所在。耿纯不才,却有报国之志,愿追随大司马建功立业,留名后人。”

    刘秀被其坦诚感动,遂把耿纯引为知己,叫着他的字道:

    “伯山赤诚之心,我怎么会拒之门外呢!可是,邯郸古城,尚有赵国遗族和宗室后裔怀有二心,非骑都尉不能慑服。伯山还记得,在城口,我问起陈干之事么?”

    耿纯笑道:

    “在下以为陈干是大司马故人,问过陈干,却说没见过大司马,在下迷惑难解。见大司马不说,也就没问。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邯郸城外,我们先遇着一个自称王郎的卜者,煞有其事地说我头顶煞气,有大凶之兆。我一笑置之,没有理会。不料,没走出多远,又遇着一个自称陈干的年轻人,拦住马头,说骑都尉包藏祸心,伏甲兵于城门,图谋大司马。所以,一到城门口,我便问陈干是谁。弄清楚那个陈干是假的,才放下戒备之心跟你们进城。”

    耿纯心内,疑云顿逝,钦敬地道:

    “大司马果然有谋略,胆识过人,换了别人,真不敢进我的邯郸城。依大司马之言看来,那两个人都与故赵国豪族或邯郸宗室有关,妄图借大司马之手除掉耿纯。邯郸不平静,令人揪心呐。”

    刘秀趁机劝道:

    “所以,伯山可以寄名大司马麾下,继续留守邯郸。”

    耿纯沉思良久,抱拳道:

    “属下遵命!”

    雄鸡长鸥,天色大亮。两人一宿未睡,却毫无困乏之意。刘秀留耿纯共进早餐。府衙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开始新一天的工作。耿纯出府衙公干,刘秀等人则在府衙处理最后的公务,准备明日离开邯郸,出巡真定。

    这时,傅俊走到刘秀跟前,禀道:

    “明公,有一个叫刘林的人,自称宗室子弟,前来拜见大司马。”

    刘秀眉头紧皱,想起耿纯所说,邯郸宗室怀有异心的话。但是,宗室子弟不能不见。何况并不是每一个子弟都有异心。于是,说道:

    “请刘林去客厅。”

    傅俊遵命而去。刘秀丢下手头上的公务,起身去客厅。刚刚坐定,就看见傅俊引领一个身穿虎皮大氅的中年人进来。那人一见刘秀,赶紧跪倒叩头。

    “小民刘林给大司马请安!”

    刘秀挥手道:

    “既为宗室子弟,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

    “多谢大司马!”

    刘林在旁边坐下,眼睛看着刘秀,开始自我介绍,道:

    “小民乃孝景皇帝(即汉景帝)七世孙赵缪王之子。家父贵为王爷,却被王莽所害,削王爵,处以斩刑。如今,王莽已灭,汉室复立,理应为家父平反冤狱,恢复王爵。”

    刘林声音低沉,像是叙述一桩千古冤案。但是,刘秀的目光,只是闪烁了一下,随即流露嘲讽的神色。想不到刘林就是赵缪王的儿子,赵缪王刘元当年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杀死数条人命,邯郸百姓恨之如骨。当时,平帝刘衍刚刚即位,王莽在王太后的支持下铲除了大司马董贤集团,初步掌握了朝政。当王莽看到邯郸官员呈上的万民诉状,控告赵缪王的罪行时,当即命大鸿胪上奏,削去刘元王爵,押至邯郸西市斩首。王莽执政直到篡汉自立,都是采取压制、削弱刘汉宗室的作法,引起朝野的愤恨、不满。唯独处斩赵缪王这件事为他赢得了口碑,赢得了人心。当时的邯郸吏民把王莽看成铲除奸佞的英雄、救世济民的柱臣。

    今天,赵缪王的儿子刘林来到大司马面前要求为罪有应得的父亲平反昭雪,恢复王位,刘秀岂肯答应。冷笑道:

    “赵缪王罪大恶极,按律当斩。这与王莽灭亡没有任何关系。刘公子不必费力了。”

    刘林见毫无回旋余地,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义愤地道:

    “赵缪王罪当伏诛,小民也以这样的父亲为耻。可是,不管怎样,家父的事与小民无关,小民还是宗室子弟,有着一颗报效朝廷的热心。愿追随大司马左右,为汉室效力。”说完,两眼望着刘秀,期待着答复。

    刘秀平静地道:

    “你有报效朝廷之心,固然可嘉。可是,天下愿为朝廷效力的人太多了,要有治国兴邦之才才行。”

    刘林大言不惭,说道:

    “小民当然有些本事。如今赤眉为乱,朝廷不宁。我有一计,只要大司马采纳,不费一兵一卒,赤眉百万之众,弹指可破。”

    刘秀动容。

    “有何妙计?”

    “这还不容易,黄河水从列人县向北流去,只要决开河堤,河水倾泻而下,就是再多的人马,也只能喂鱼鳖。”

    刘秀还没听完,忽地站起,面露怒色,斥道:

    “小子歹毒,类同乃父。几百万人的性命被水吞噬,上千万的良田被毁,你不觉得太残忍吗?、‘民者,帮之本也,本兴邦宁。’失去了百姓,汉室能复兴吗?此计不可用!”

    刘林吓得变了脸色,赶紧跪下,给刘秀磕头,结结巴巴地道:

    “小民……知错了。小……小民告退!”连滚带爬地跑了。

    耿纯回到府衙,见大司马面有怒容,惊问其故,刘秀据实相告。耿纯愤恨地道:

    “这个刘林,一向不安分,来往于赵、魏、燕之间,多与赵国遗族、豪强大姓、地方狡吏相交,图谋不轨。”

    刘秀忧虑道:

    “明天我们就要离开邯郸,出巡真定。伯山留守,可要小心谨慎。”

    耿纯轻松一笑,道:

    “大司马尽管放心地去吧,耿纯与他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了,自有应对之计。谅他们也翻不出大浪来。”

    被刘秀斥责,狼狈逃出府衙的刘林闷闷不乐地在大街上乱撞。走到街道拐角处,巷内突然闪出一人,向刘林笑道:

    “刘贤弟,看你满面愁容,莫非事又不济?”

    刘林一听,是与自己交往甚厚的卜者王郎,便没好气地道:

    “王兄啊,人人都说你卜封百占百灵,我看你是一次也不灵。上次,你说依你之计行事,可借大司马之手除掉耿纯,这邯郸就是咱们的天下。这次,你又说,我去见大司马……可是结果呢,耿纯没有除掉,我挨了一顿斥骂。我看咱们是没戏了。”

    王郎吓得捂住他的嘴,慌张地道:

    “好兄弟,你在大街上嚷什么。不要命了,快随我来!”说着拉起刘林,一口气跑到自己家里,才问道:

    “你去见大司马,大司马怎么说?”

    “唉,别提了。”刘林垂头丧气地把见到大司马的经过说了一遍。

    王郎却不着急,安慰道:

    “贤弟别急。我夜观天象,河北有天子气,贤弟乃宗室后裔,生就一尊贵相,天子一定会应在你身上。”

    刘林摇头叹息。

    “王兄,你总说河北有天子气,定出天子,别人信你,我可不相信了。”

    “瞧你这点出息,碰到点儿阻力就泄气,能做大事?除耿纯不掉,求刘秀不行,你还可以自立为天子,何必仰仗他人。梁王刘永不是起兵睢阳了么?”

    刘林吓了一跳,拒绝道:

    “王兄,你就饶了我吧!天子应在什么人的身上,我不知道。我能得封王位,绍光祖业,意愿足矣!”

    王郎一言不发,却起身关上房门,低声道:

    “你不敢做大事,可助我做天子?”

    “你做天子?”刘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你凭什么做天子?”

    王郎命他附耳上来,神秘兮兮地道:

    “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我就是刘子舆,我母亲是孝成皇帝(汉成帝刘骜)宫女,有一次下殿后,突然昏倒在地上,一会儿,有一股黄气自上而下,笼罩住母亲,又一会儿,黄气散开,母亲就怀孕了,生下了我。当时孝成皇帝宠幸歌女赵飞燕,立她为皇后。可是赵皇后难结珠胎。帝室无嗣,赵皇后生性悍妒,凡是皇帝与其他女子生下的儿子,她都视为祸根,要么弄死,要么未生之前,就把孕妇害死。赵皇后知道母亲生下儿子后,又要下毒手了。恰巧,母亲先前的宫婢同时生下一个男孩,就用这个男孩顶替换下我的一条命。之后,由一个叫做李曼中的黄门郎偷偷带出宫去。李曼中把我抚养大,就成了我的师父。师父精通周易、懂天命,带着我到处流浪,以占卜算卦谋生。十二岁时,我们去了蜀地;十七岁时,又从蜀地来到丹阳;二十岁时,回到长安。之后,又辗转来到中山,来往于燕、赵之间,我长大成人,学会了占卜观象,可是师父却老了。终于有一天一病不起,临死前,师父方说出我的真实身份。告诉我留在燕、赵之地等待天时。”王郎说着。居然流下几滴泪水。

    刘林好像在听一个神乎其神的故事,半天才醒过来,盯着王郎,半信半疑地说道:

    “王兄,你在骗我吧,王莽新朝时,长安就有人自称是成帝的儿子刘子舆,结果被王莽杀死了。如今,你又说自己是……”

    王郎见他不信,慌忙赌咒发誓道:

    “皇天在上,我就是真正的刘子舆,如果欺骗天下,必遭天谴,不得善终。”

    刘林不得不信,慌忙扶王郎起身,道:

    “王兄言重了,我相信你就是。”

    王郎起身,脸色一沉,道:

    “我乃刘子舆,你如何称呼?”

    刘林恍然,刘子舆是成帝之子,身份自然比自己尊贵,论辈分,该喊他族叔。于是,说道:

    “族叔虽然是真子舆,但是,天下人能相信吗?我如何帮你称尊?”

    王郎信心十足地道:

    “王莽乱汉以来,天下人心思汉,刘圣公得以立为天予。我为真子舆,身份比圣公高贵,奇货可居,只要有封侯赐爵之赏,必有吏民拥戴。你可亲去连结李育、张参,通谋起兵,共立我为帝。异日金殿封赏,少不了你的开国功臣之位,不比你祖上那有名无实的王位强过百倍?”

    刘林还在迟疑不决。

    “我们没有一兵一卒,何以对付耿纯?”

    “蠢才,”王郎气得骂道,“怪不得邯郸赵王宫尘埃落定,也没有你入住的份儿。李育、张参乃是赵国豪族,非比常人,他们自有办法募集兵力,对付耿纯。”

    刘林终于下定决心,亲自去找李育、张参。这两个人与刘林和王郎因为共同的目的,交往甚厚。张参就是那个假陈干,欺骗刘秀的人。他根本没有远逃避命,而是在城外转了一圈就回去了。

    李育、张参听了刘林之言,欣喜苦狂,慨叹道:

    “王郎果真不凡,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刘子舆。河北天子之气,应在他身上了。”

    “是啊,王郎称尊,我等就是开国功臣,一夜之间,荣华富贵任意享受。”

    刘林诧异地问道:

    “王郎是真子舆,还是假子舆?”

    张参笑道:

    “刘兄,你管他是真是假,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们的梦想就要成真了。”

    李育道:

    “先别忙着高兴,刘子舆还等着咱们的车驾去接呢。张贤弟,咱们先搬出府中私财,以真子舆的名义号令天下,招募兵马。随后夺取邯郸四门,严密封锁消息。再过三天,就是大年,大年之夜,就是刘子舆登基改元的日子。现在开始分头行动吧!”

    异常兴奋的三个人相视大笑,分头离去。

    果然不出王郎所料,邯郸豪族、赵国旧贵和一些有政治野心的人闻听子舆将立,有封侯赐爵之赏,立刻蜂拥而至,不过一天,李育、张参招募到精兵千余骑。三人率兵护着车驾,明目张胆地去接王郎。

    王郎大喜,仰天大笑:

    “皇天有眼,列祖庇佑,我刘子舆当立天子。诸位追随我,少不得开国功臣之位,就等着享受荣华富贵吧!”

    李育、张参、刘林跪拜施礼,口称:

    “真命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郎亲自布置行动。

    “你们立即分兵夺取四门,封锁消息。凡不归服者,立斩不赦。耿纯与我作难,心不为我用,一定要砍下他的狗头,威慑异己。夺得邯郸,我将于赵王宫登基改元,颁诏行檄,招降郡国,待河北尽人我手,便可与洛阳更始分庭抗礼。”

    李育、张参、刘林等领命而去。

    王郎兵变的消息传进府衙,耿纯吃了一惊,对付王郎等,他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这一次显然与以往不同,王郎假称成帝嗣子刘子舆,闹得满城人心惶惶,议论纷纷。就连府衙里的吏属也在争论不休,一般兵卒更是可想而知。

    “耿大人,您说这个刘子舆是真是假。”吏属们争执不下,跑过来问骑都尉。

    耿纯怒不可遏,大声道:

    “胡说。王莽时,就有人冒称成帝后人。王郎故伎重演,无非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你们千万不可受其痆惑。请随本官前去,缉捕王郎。”

    吏属心中稍安,正要跟着耿纯外出。忽然陈干一身是血,冲进府衙,跪倒在耿纯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不好了,王郎兵马占据四门,守城兵卒不战而降。属下拼死逃出,前来报信。大人快逃命吧!王郎兵马马上就杀到府衙。”

    局势变化这么快,吏属听了,慌成一团,耿纯也大吃一惊,大脑迅速转动,眼下邯郸吏民纷乱,唯有亲兵故属可用,难以手刃叛贼。只有逃出邯郸,向大司马刘秀告急。想至此,赶紧步出府衙,召集亲兵故属,上马驰向东城门。

    耿纯刚跨上街头,就听见马蹄声响,李育率兵迎面杀来。耿纯大怒,大声道:

    “杀贼报国的时候蓟了。杀!”挥马舞马,冲向前去。丽下交锋,杀声震天。耿纯抵住李育,厮杀在一起。李育兵多,争相立功。战不多时,耿纯部属死伤过半,渐渐不支。耿纯不敢交战,连攻数招,迫退李育,突然打马就走,冲向邯郸东城门。李育随后紧追。

    邯郸兵变,百姓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外出。大街上杳无人迹。耿纯畅通无阻。闪电般冲向城门。李育在后面大叫道:

    “关城门,快关城门。”把守城门的王郎兵卒听见,慌忙去推门轴。耿纯吓了一跳,城门一关,自己插翅难逃,必死无疑。

    在此危急之时,邯郸降卒中,忠于耿纯的兵卒突然杀出,冲向关城门的兵卒,王郎兵卒毫无防备,登时被砍倒数人。城门口大乱,城门迟迟关不上。耿纯一见大喜,拼命冲出城门。李育岂能放他逃走,穷追不舍,也跟着冲出城外。

    邯郸城外五里,便是一座小山,因像驼峰,故名驼峰山。耿纯慌不择路,向山上逃去。李育也追上山去。眼看堪堪追上,李育突然取下弓弩,弯弓搭箭,瞄准耿纯射去。箭头带着呼啸之声飞出,正射中耿纯战马的后屁股。战马疼得“唏口留!”暴叫,突然前蹄抬起,人立起来,把主人掀落马下。山路边便是悬崖陡壁,耿纯摔落马下,身体翻滚着跌落悬崖下。

    李育飞马赶到,望着深幽幽的山涯,哈哈大笑道:

    “姓耿的,你今天死定了。”

    他高兴得太早了。耿纯滚下山涯,被陡壁上的松树枝桠阻挡,缓冲了下落之势,恰巧山下又是一层厚厚的腐败落叶,救了耿纯一命。但因受惊吓,昏迷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全身戎装的年轻人身上,面前还站着十几个身穿公服的人。戎装青年见他醒来,惊喜地叫道:

    “他醒了。骑都尉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耿纯头脑慢慢清醒过来,吃惊地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认识本官?”

    戎装青年笑道:

    “我们哪里认识您?是您这身官服说明了您的身份。在下耿弇,字伯昭。家父是上谷太守耿况。奉家父之命前往洛阳给汉室天子进献,路经此地。从吏孙仓、卫包去山下方便,发现了大人昏迷在地。”

    耿纯见不是王郎兵将,放下心来。上谷太守耿况素有贤名,自己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死里逃生,竟遇着耿公子。他忙坐起身来,道:

    “本官是邯郸骑都尉耿纯,因受叛贼追赶,跌落山下。”遂把邯郸王郎假借成帝之后刘子舆之名,起兵叛乱的经过说了一遍。

    耿弇闻听,勃然动怒,骂道:

    “一个卜者,竟敢借刘子舆之名,谋夺天下,真是痴心妄想。请问大人要逃往何处?”

    耿纯道:

    “洛阳大司马刘公,执节河北,徇行至真定郡。我要追上大司马,商议讨伐王郎之计。”

    “耿大人身上有伤,如何去追大司马?”

    耿纯这才觉得浑身疼痛,忙扶着耿弇挣扎着站起。伸伸胳膊,活动活动双腿。居然没伤筋骨,不过皮外伤而已。遂惊喜地道:

    “阎君不收耿某,王郎必遭诛灭。”说完向耿弇道谢,便要离去。

    “大人慢走!”耿弇突然叫道,“大人没有坐骑,何时才能追上大司马。我有马匹,可送给大人救急。”

    耿纯停步,不好意思地道:

    “初次相识,怎劳耿公子赠马。”

    “国事为重,大人何必客气!”耿弇说着,与耿纯一起走向驿道。驿道旁,拴着耿弇十几人的坐骑,耿弇挑了一匹最为骠悍的红马,亲手把缰绳放在耿纯手上,说道:

    “大人请上马!”

    “多谢公子赠马之恩!”耿纯感激不尽,抓缰上马,辞别耿弇,急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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