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大帝刘秀-羽翼渐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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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身出巡的刘秀,半年的时间,帐下便猛将如云,精兵数十万,敌方不守城郡,反而开门跪迎,被奉为明公……皇帝在宫里玩乐不下去了,冷笑着下诏让刘秀回京都领赏受封……

    河北战场,兵马行进,激战犹酣,长安帝都却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更始帝委政于右大司马赵萌,每天在后宫饮酒作乐,醉生梦死。但是,正直的大臣看不惯赵萌专权,有事也不禀报,总是千方百计地直接上奏更始帝。宛王刘赐就是这样的人,一大早就来到后宫里更始帝的寝宫门前,等候进见皇帝。

    更始帝正在拥着一个宫人酣睡,闻听宛王求见,只得披衣起身。昨天就有几拨朝臣入宫求见,说有要事上奏。他传出话来,让他们去找赵萌,一个也没召见。没想到今天第一个求见的竟是宛王刘赐。刘赐是自己一爷祖孙的族兄,深得宠信,经常出入后宫,不能不见。

    更始帝更衣洗漱已毕,来到前厅,召见族兄刘赐。刘赐施君臣大礼。更始帝问道:

    “王兄这么早来见朕,有何要事?”

    刘赐忙说道:

    “陛下有所不知,两天前定安公突然失踪了。”

    更始帝一怔。定安公就是被王莽废掉的汉孺子皇帝刘婴。刘婴两岁时被立为皇太子,号孺子,不能临朝,由王莽摄政。后王莽自立为帝,五岁的孺子被废,封定安公。王莽灭亡后刘婴一直居住在定安公府第。已长大成人,因无人管教,不辨稼禾,不分鹿马,每天只知道投壶,击彩,蹴踘,倒是活得自在。更始帝听说刘婴失踪,淡然一笑道:

    “孺子一向荒唐,也许偷偷出府追逐猎奇去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刘赐解释道:

    “定安公突然失踪,恐怕不是偶然的。现在京城议论纷纷,说是有人故意劫走定安公,图谋不轨。邯郸王郎假托帝嗣之名,一夜崛起于河北,何况定安公乃真正帝嗣,在野心家的眼里,可是大有用场。”

    更始帝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个假子舆已骗得那么多的人背叛朝廷,如果刘婴被别有用心的人劫走,将给自己又树立了一个敌手。忙问道:

    “此事可曾上禀右大司马?”

    刘赐听到皇帝问到赵萌,心头顿时恼怒,但顾及到更始帝的面子,便委婉地劝谏道:

    “陛下才是一国之君,臣有事自然要上奏陛下,为什么要上禀右大司马?不是有悖纲常吗?”

    更始帝摇头叹息道:

    “朕知道王兄的意思,是说朕不自听断,使大权旁落吗?可是,朕能自主听断吗?朕孤身一人投军新市兵,被绿林诸将所用推上御座,没有武力作为权力的保证,绿林将领谁会把朕这个天子当回事。朱鲔、李轶、王凤、张卬他们动辄对朕呼来喝去,全无君臣之礼。朕也想复兴汉室,也想拥有实权,可是有什么办法?只有利用绿林诸将之间的矛盾,使他们互相钳制。赵萌素有忠义之心,又手握重兵,只有他才能钳制朱鲔、李轶,使他们不得放纵无礼。朕所以加意宠爱赵萌,意在钳制朱、李,王兄总该明白朕的用心吧!”

    刘赐睁大眼睛,惊讶而激动地倾听更始帝的肺腑之言。更始帝的处境他也曾设身处地地想象。但是,由万乘之尊的皇帝亲口说出来,不能不令人震动。他摇着头,无限伤感地说道:

    “陛下宠信赵萌又能怎样,朱鲔他们收敛了;赵萌必然骄横起来,结果只怕是去了猿,来了猴,于陛下无益,反而引起朝内动荡不安。”

    更始帝苦笑道:

    “管他是猿还是猴,天下思汉,他们还要朕支撑刘汉的门面。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不想再谈论这个苦恼的话题,便问道:

    “王兄以为是谁劫走定安公?”

    刘赐沉思良久,才猜测道:

    “陛下以为隗嚣这个人怎么样?”

    隗嚣是天水成纪人,王莽末年,在陇西以“允承天道,兴辅刘宗”为号起兵反莽应汉。王莽灭后,拥兵自居陇西,称上将军,更始帝定都长安,听从宛王刘赐的建议,笼络隗嚣,遣使至陇西征诏隗嚣与其叔隗崔、隗义。隗嚣应诏而来,更始帝拜其为右将军,隗崔、隗义仍袭旧号,为偏将军,赐给府邸,在未央宫附近居住。为示恩宠,准其随便出入殿室。

    更始帝见刘赐问起隗嚣,笑道:

    “王兄太多疑了。隗嚣既肯奉诏入京,必有忠义之心。再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将士们的监视之下,哪有机会劫走定安公?”

    刘赐轻笑道:

    “隗嚣本来据兵天水,自愿奉诏入京,就是想得到重用。如今,被封个有名无实的右将军,必然失望而生异心。他虽然没有机会,却可以指使心腹之士劫走定安公。臣听说隗嚣的军师平陵人方望很有智谋,一定会想到利用定安公的帝嗣身份图谋大计。

    隗嚣就在京师,陛下何不召来,试探一下。”

    更始帝觉得有理,便传命道:

    “来呀,传旨召见右将军隗嚣!”

    黄门郎应声而去。趁等隗嚣的机会,更始帝传来早点,与刘赐共食。

    未央宫旁边的右将军府上,隗嚣与隗崔、隗义正围坐忧叹。隗崔朝隗嚣翻着眼睛道:

    “当初我们称雄陇西,占有武都、金城、酒泉、敦煌等七大郡,那是多大的本钱。如今可好,封个有名无实的虚衔,落了个清闲。眼看人家王侯重臣专置牧守、称雄州郡。可是咱们无一兵一卒,外来之将无人理睬,如何插进朝中去。唉,悔不听方军师之言啊!”

    隗嚣愁容满面,低头不语,肠子却已经悔清了。是啊,当初东来时,军师方望极力谏阻说更始朝事未可知,还是占据陇西稳妥。可是自己一意孤行,还逼得方望上林归隐。如今落到这样的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

    隗义见隗嚣不说话,劝解隗崔道:

    “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埋怨又有何用,还是想办法潜出长安,重返陇西为上。”

    “哼,怎么出城?人家这么多的眼睛盯着你,逃得脱吗?”隗崔怨气冲天,拍打着几案吼道。

    “小心点儿,有人来了!”半天没说话的隗嚣突然低声叫道。

    隗崔、隗义向门外看去,果然看见两名使仆引着几个黄门直走过来,到了大厅内,一名黄门郎扫了三人一眼,大声喊道:

    “陛下有旨,召右将军隗嚣后宫见驾。”

    隗嚣吓了一跳,不知是福是祸,慌忙起身施礼道:

    “臣遵旨!”

    黄门郎传完圣旨,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又回头叮嘱道:

    “你可要快点,陛下急着召见呢!”

    “公公放心,我马上就到!”隗嚣诚恐诚惶,恭送黄门郎出门。隗崔、隗义面面相觑,惶然失色道:

    “更始此时召见,恐怕没有好事。”

    “是啊,只怕怀疑我们有异心,要下毒手了。”

    隗嚣也是内心不安,表面平静。想起隗崔刚才的怨言,便慨然道:

    “皇帝只召见我一人,是福是祸我担待着,决不让你们为难。”

    “上将军,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隗崔、隗义慌忙解释。

    “别说了,我要进宫了。”隗嚣简单地整理衣冠,步出大厅,与等候在前厅的黄门郎一起向后宫走去。

    更始帝与宛王刘赐用过早点,隗嚣就到了宫门外,更始帝立即召见。隗嚣低头趋进,行跪拜大礼。

    “臣叩拜吾皇陛下,愿陛下龙体康泰,万岁!万岁!!万万岁!!!”

    更始帝温言嘉语道:

    “此乃后宫,隗将军不必拘礼,请起来说话。”

    “谢陛下!”隗嚣又给宛王施礼问安,这才起身。更始帝命赐座,才含笑道:

    “朕今天召见隗将军,是要与将军商讨一些国事。将军见识非凡,才智过人,一定有金玉良言教朕。”

    隗嚣惊异万分。皇帝要与自己商讨国事,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心里更加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臣不才,愿为陛下竭力效命。陛下想问什么,尽管说吧!”

    宛王刘赐看了更始帝一眼,开门见山地说道:

    “隗将军是否知道定安公突然失踪,对此有何高见?”

    隗嚣心里豁然,皇帝要问的原来是这件事。

    这两天长安城里沸沸扬扬,他虽处府邸,也听到定安公刘婴突然失踪的消息,与隗崔、隗义交换过看法。此时见皇帝问及,便坦然答道:

    “定安公曾贵为汉室天子,不幸被逆贼王莽废黜。如今虽然闲居定安馆,可是他毕竟是宗室帝嗣,突然失踪,恐有蹊跷。若为图谋不轨者所劫,必为第二个王郎。”

    隐嚣识见,果然不凡。更帝点头问道:

    “以将军之见,会是何人所为呢?”

    隗嚣没想到更始帝问得这么直接,一时无法回答。这可不是小事,胡言妄语只会招来杀身之祸。反正自己身在府邸,形同监禁,皇帝总不至于怀疑到自己头上吧!正暗中思忖,忽听宛王刘赐轻笑一声说道:

    “右大将军放弃陇西专据之地,奉诏进京,侍奉陛下左右,可见忠义之心。可是,将军在陇西的旧属未必像将军一样素怀忠义,有不甘心者也许会劫走定安公,力谋不轨。将军以为不可能吗?”

    隗嚣没想到刘赐会说出这种话,内心不由火起,忍不住怨恨地盯了刘赐一眼。更始帝看见,脸色一沉,道:

    “隗将军,朕相信你的忠义之心。可是,宛王的话也有道理,你的陇西旧属会甘心吗?听说你有个军师方望,很有智谋,会不会是他所为?”

    隗嚣此时真正体味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了。内心一阵悲哀。但是,更始帝的话也提醒了他,方望上书归隐,旨在劝阻自己东去长安,未必真正归隐。以他的才智,是能够想到劫持定安公,另谋大计的。现在更始帝既然怀疑到身上,唯有表明忠心,才能脱祸。于是,故作醒悟道:

    “是啊,臣愚笨,竟没有想到方望。陛下英明,方望素怀野心,而臣早有归汉之心。道不同不相与谋。方望对臣失望,已背主而去。现在想来,他一定不甘心失势,谋划劫持定安公,做辅佐第二个王郎的美梦。可惜,臣不知其行止,否则,一定亲自把他擒拿问罪。”

    更始帝对隗嚣的回答显然很满意,龙颜大悦。道:

    “隗将军果然忠义可嘉。看来劫走定安公真是方望所为,于隗将军无关。朕会让右大司马派员详查,一旦发现方望的踪影,就缉拿伏法。”

    隗嚣感激涕零,叩头谢恩。他本是为了脱祸,信口说来,孰料,劫走刘婴的果然是方望的计谋。方望没能劝阻隗嚣东去长安,没有真正归隐,也跟在隗嚣身后,潜入帝都。见更始帝沉溺酒色,委政赵萌,朝政混乱,预料更始政权不能长久,便去安陵拜见太守弓林,劝说道:

    “大人愿建功立业吗?河北的王郎,假刘子舆之名,一夜崛起,天下侧目。前定安公孺子刘婴,是平帝后嗣,虽然王莽篡汉,废黜了他的天子之位,但刘婴毕竟是真正的帝嗣,胜过假子舆百倍。现在天下人都在议论,刘氏复兴,当便受命。同为宗室,定安公岂能不称尊?大人若得定安公,便为开国功臣,怎么样?”

    弓林见天上掉下来馅饼,岂有不食之理。依着方望之言,派人打探定安公的行踪。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清晨,突然人府,劫走了刘婴。之后,悄悄逃往临泾,准备拥立刘婴为帝。

    更始帝颁诏,命右大司马赵萌详细追查定安公刘婴失踪一事。赵萌表面应承,却毫无所动。他对刘婴失踪没兴趣,也懒得派人去追查,却对权势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位至右大司马,总理朝政,可谓权倾当朝。可是他却不能满足,因为朝臣诸将大多看不起他,好多人没拿他这个大司马当回事,何况,毕竟头上还有一个皇帝,说不定哪一天更始帝不高兴,宠幸另一个人,自己的结局难料。他也明白更始帝在利用自己钳制朱鲔、李轶等人,却乐于为更始所用。他有自己的如意算盘。

    三天后,赵萌入宫陛见。闭口不谈刘婴失踪的事,却对更始帝说道:

    “陛下已定都长安,恢复汉室,贵为天子,内应不可欠缺。依据《周礼》,天子立皇后,三夫人、九嫔妃、二十世妇,八十一女御,充任后宫之职。皇后居中宫,与天子一体。如今陛下仅有韩夫人,于礼不合。应广征才德之女,充盈后宫,以合《周礼》。”

    更始帝从小就贪图享受,做了皇帝后更是追求享乐。闻听赵萌之言,正中下怀,却故作为难地说道:

    “汉室刚刚恢复,天下纷扰未平,草创之际,征召美女入宫,天下恐有非议。”

    赵萌笑道:

    “陛下不必公开征召美女,可于朝臣之女中选才貌俱佳者入宫侍奉左右。臣就有一小女,四德兼备,愿充陛下内宫,朝朝伴随圣驾左右。

    更始帝一听,连连摇头。赵萌的女儿他见识过,不但相貌欠佳,而且蛮横刁钻、言行鄙俗。真要选这样的女子入宫,真就把皇室的脸面丢尽。但是,他不敢断然拒绝,只得说道:

    “令媛贤淑,自然可充内宫。不过,赵卿专秉朝政,朝野已有非议。如果朕再纳令媛入宫,岂不更惹人闲话?此事还是算了吧!”

    赵萌奸笑两声,说:

    “陛下不要误会,臣说的是另外一个女儿。此女自幼长在臣的老家会稽郡。江南的山水养育出的女儿,自然甜美过于长安的女子。臣前几个月,专门遣人接回来,教授宫廷礼仪,以备内宫之需。至于朝廷上有人说三道四,那是他们目无圣驾,臣一旦查出,定加严惩,陛下只管放心。”

    更始帝还想推辞,赵萌已施礼告退。

    当晚,赵萌不管更始帝同意不同意,便命人把他的另一个“女儿”送入宫中,说是让皇帝先“品尝”一番,再议定聘娶事宜。此女实是江南名妓,不但长得俏丽,而且有一身讨男人欢心的功夫。更始帝临幸后,果然十分满意,一改初衷,决定正式纳“赵女”入宫。

    赵萌大喜,立即请定陶王刘祉为媒,选定吉日,送“女儿”入宫。赵夫人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入宫之后,宠爱日深,专断后宫,连更始帝宠姬韩夫人都让她三分。赵萌趁机劝更始帝立其为后,刘玄竟答应了。

    韩夫人听到消息,不顾宫女黄门的阻拦,径直闯入赵夫入宫中。更始帝正与赵夫人厮守嬉戏,不悦地说:

    “怎么不经通禀就来见朕?这里是朕的后宫!”

    韩夫人冷哼一声,说道:

    “陛下正忙于国事呢,我要是等你召见恐怕要等到白了头吧!”

    赵夫人一看来者不善,立即迎上前去,施礼陪笑说:

    “原来是姐姐到了。陛下这几天国事正忙,冷落了姐姐,我正劝他常到姐姐宫里走走呢。”

    韩夫人一看到这个女人,仿佛打翻了醋坛子,醋劲发作起来,突然抬起右手,“啪”地给对方一记响亮的耳光,斥骂道:

    “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赵萌花钱买来的婊子,也有资格站在这里说话?”

    赵夫人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再也笑不出来。转身扑到更始帝的怀里,嘤嘤啼哭道:

    “陛下可要为我作主啊!”

    更始帝心疼极了,一边哄着赵夫人,一边怒斥韩夫人。

    “贱人,这里是你撒野的地方吗?再不滚出去,朕就杀了你。”

    韩夫人毫不理会,跪下哭泣说道:

    “陛下,难道不明白,这个女人是赵萌故意用来迷乱君心,把持朝政的吗?你把她纳入宫中,寻欢作乐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她立为皇后?像这种女人,红颜祸水,又是赵萌蓄意安排,一定会搅得朝廷鸡犬不宁,贱妾请求陛下赶她出宫。”

    更始帝冷笑道:

    “原来你是为着皇后之位而来。她不能立为皇后,立你吗?如果立你为后,就没有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事儿吧?”

    韩夫人见他毫无情意,伤心地说:

    “贱妾与陛下同生死共患难,还曾救过陛下性命,难道还不如这个女人对陛下的情意?”

    “朕没有说你对朕不是真心实意。可是,皇后是一国之母,以你的卑贱出身,如何母仪天下?你不要有此奢想。”

    “可是,高祖之吕后的出身并不尊贵,居中宫几十载。此女不过赵萌花钱买来的婊子,她的出身尊贵吗?”

    赵夫人一听,又抽抽答答地哭泣道:

    “陛下,您听听,姐姐从哪儿里听来的谣言,小女子没法留在宫中的,求您恩准我出宫吧!”

    更始帝慌了神,哄劝说:

    “宝贝儿,朕不相信这些谣言,你怕什么。”又转脸怒斥韩夫人道:

    “她是右大司马赵萌之女,充任内宫,甚合于礼。若敢再胡乱散布谣言,定斩不饶!”

    韩夫人还是不甘心,哭求道:

    “贱妾不奢想皇后之位。可是,陛下千万不可立她为中宫,否则,皇室的颜面丢尽了。”

    更始帝大怒。

    “来人呀,给我推出去……”

    赵夫人抬起头来,一擦眼泪,咬牙切齿地说:

    “对,杀了她。顶撞圣驾,大逆当死。”

    可是,更始帝到了嘴边的“斩”却没说出口,改成“打入冷宫。”毕竟,他和韩夫人有过一段不寻常的感情。何况,没有她那次相救,他能有今天吗?

    韩夫人被关进一间闲置的房子里。虽然刘玄还念着旧情,嘱咐宫女好生侍奉酒菜茶水俱全。可是,这里毕竟是冷宫,韩夫人的心冰冷冰冷的,每天只是以泪洗面。她在冷宫哭泣,赵夫人却在中宫欢笑。

    更始帝颁诏,正式立赵夫人为皇后。朝臣虽然有人私下议论,但是,都知道是赵萌一手操纵的阴谋,所以,谁也不敢进谏劝阻。

    赵皇后受到赵萌的调教,很懂权术,不消半个月,恩威并用的手段把宫里的女人和不男不女的人收拾得服服贴贴,唯命是从。当然,也有例外。韩夫人就是个不服软的主儿。赵皇后几次施以恩惠,派人劝说都不奏效,便失去了耐心。几天过后,韩夫人便不明不白地死了。更始帝追查,赵皇后便拉出一名妃子乱棍打死,推说是她争风吃醋,趁机落井下石,毒死韩夫人。更始帝竟信以为真。

    有赵皇后这样的得力“女儿”,把更始帝牢牢拴在枕席间,赵萌更加肆无忌惮,独揽朝政,结党营私,排斥异己,顺其意者昌,逆其志者亡。朝臣们见风使舵,纷纷投其门下,赵萌势力大增。连新市、平林诸将都惧他三分。舞阳王李轶、左大司马朱鲔唯恐为赵萌所害,请旨率所部镇抚关东去了。手里有兵,身在关外,自然可以为所欲为,更始帝的命令他们想听从就听从,不听从也没有人敢怎么样。

    比阳王王匡、淮阴王张卬也仿效李、朱二人,领兵镇守三辅之地。因为赵萌扣发粮响,他们只好纵容兵卒到处抢掠,搅得三辅地区民怨沸腾。这支以反莽而起的队伍曾经很得民心,如今沦落到万民愤恨的地步。更始政权的声望可谓声名狼藉,人心失望,长安百姓流传的俗语曰:

    “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

    更始朝中,前汉室故吏颇多,他们见外戚专权,败坏朝纲之事,唯恐登大位不久的更始帝重蹈复辙,私下议论纷纷。方官郑汉放胆入宫,进谏更始帝说:

    “右大司马专断朝政,危及社稷,刚刚恢复的汉室江山恐怕又要易手他人,请陛下出宫,亲理朝政。”

    更始帝正与赵皇后玩得高兴,被他搅了兴致,顿时怒道:

    “你擅闯禁宫,朕还没有降罪,竟敢危言耸听,诬蔑右大司马,该当何罪?”

    赵皇后杏眼圆睁,咬牙切齿说:

    “擅闯禁宫,诋毁朝廷重臣,乃是死罪,陛下还不下旨把这个逆臣斩首问罪!”

    郑汉怒目而视,道:

    “先帝遗训后宫不得干预朝政。陛下是一国之主,如果治臣的不恭之罪,臣死而无怨。可是,如果是中宫之意,臣虽死犹恨。”

    更始帝听了,心里一动,怒气顿消,温言道:

    “朕念你一片忠义之心,今日不加罪。退下吧,朝中事务朕自会料理。”

    郑汉却是倔性子,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依然跪地请命道:

    “臣请陛下出宫,陛下不与朝臣相见,如何处理朝政?”

    赵皇后向更始帝讥讽地说:

    “我是中宫,不该过问朝政,可是陛下是天子,你的话还不是一样没人听从,抗旨当斩这是三岁的孩子都懂得的道理。”

    更始帝果然大怒,冷笑道:

    “郑爱卿,你要朕出宫,朕就得出宫吗?来呀,给我轰出去!”

    门外忽啦进来五六名黄门郎中,不容分说,架起郑汉,推推搡搡出了宫门。老远还传来他的叫喊:

    “陛下,刘汉天下是您的,陛下一定要亲理朝政。”

    更始帝叹息道:

    “朕何尝不想做有为之君!”

    第二天,更始帝与赵皇后正在饮酒看舞,忽然宛王刘赐急匆匆入富求见。更始帝单独召见,问道:

    “王兄有何要事?”

    刘赐愤愤地说:

    “右大司马把侍郎郑汉在午门外问罪要斩,朝中人人窃知,难道陛下没听说?”

    更始帝大吃一惊,摇头说道:

    “朕不知道。赵萌太嚣张了,朕已赦免郑汉的罪过,他竟敢擅杀大臣,分明没把朕放在眼里。”

    “陛下耳聪不明,说明宫中尽是赵萌的爪牙。他这样明目张胆地屠杀大臣,分明是威慑天子和朝中大臣。”

    “不行,朕不能任他胡为。”更始帝鼓起勇气,说道:“王兄,你持朕的旨意去午门,叫赵萌立赦郑汉死罪。”说着,亲自取过笔墨,书写好圣旨,交在刘赐手中。

    刘赐收好圣旨,说:

    “臣就是为讨这道旨意而来。不过,赵萌放不放人,很难说,就看郑汉的造化了。”匆匆告退而去。

    没多久,刘赐就回来了,愤然道:

    “汉室出此奸雄,复兴无望了。”

    “怎么,他把郑汉杀了?”更始帝吃惊地问。

    “还没有斩首,赵萌要召集百官,论数郑汉之罪,杀一儆百。臣宣读圣旨,被他夺过撕得粉碎……”

    “他敢撕毁圣旨?目中还有汉室吗?”更始帝气得直哆嗦,起身说道:“朕亲自去求他,看他答应不答应。”

    刘赐劝阻道:

    “陛下千万不能去。赵萌这样做,无非是为个人立威,他还不至于反叛汉室。你如果前去求情,不但救不了郑汉,恐怕还会损了天子尊严,以后如何面见群臣。”

    更始帝泄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叹道:

    “朕无能,枉为汉室天子,奸臣作乱不能制,愧对列祖列宗。”

    刘赐安慰道:

    “皇室暗弱,不是从陛下开始的。何况,臣也是宗室子弟,无力拯救社稷,又能怎样?陛下不必自责了。”

    侍郎郑汉就这样被赵萌杀害。自此,百官无不趋附赵氏,反而不把更始帝当回事。但是诤臣必竟是诤臣,面谏遭诛,改用书谏。军帅将军李淑徘徊几个晚上,灯下奋笔,上书谏曰:

    方今贼始诛,王化未行,百官有司宜慎其任。夫三公上应台宿,九卿下括红海,故天工人其代之。陛下定业,虽因下江、平林之执,斯盖临时济用,不可施之既安。宜整限制度,更延英俊,因才授爵,以匡王国。今公卿大位莫非戎阵,尚书显官皆出庸伍,资亭长。贼捕之手,而为辅佐纲维之任。唯名与器,圣人所重。今以所加非其人,望其毗益万分,兴化致理,譬犹椽木求鱼,升山采珠。海内望此,以规度汉祚。臣非有憎疾以求进也,但为陛下惜此举措。财材伤锦,所宜至虑。惟割既往谬妄之失,思隆周文济济之美。

    谏书送到更始帝御案上,刘玄细细阅读,李淑之言,针砭时弊,议论得失,虽然措辞激愤,却不失为整治朝纲、振兴汉室的大政方略。行伍之间得天下,治理时却要用士族大夫。

    “济济多士,文王以守。”刘玄信口念出《诗经》里的句子。可是,他单身一人投身平林兵先是受朱鲔、王凤等人的胁迫,现在又落入赵萌之手。枉为天子,却无一点儿权力,整治朝纲,复兴汉室,从何做起?郑汉、李淑等人也许把他看成怯懦昏庸,只知道寻欢作乐,无心朝政的昏君。他们知道做皇帝的为难之处吗?

    “李淑,你这是冒生命之险啊!”刘玄长叹一声,把谏书烧着,他相信如果落人赵萌的手里,又一位忠诤之臣要遭殃了。

    那份谏书还没有烧完。忽然,门外脚步声响起,右大司马赵萌大步走了进来。更始帝大惊,望着正在燃烧的谏书变了脸色。赵萌却笑道:

    “陛下不必担心,臣不会在意您烧什么。”

    更始帝惊问道:

    “赵卿都知道了。”

    赵萌哈哈大笑后,说道:

    “臣总理朝政,还有不知道的事吗?只要陛下知道的事,臣全知道,陛下不知道的事,臣还知道很多。”

    “赵卿还知道什么?”

    “臣还知道不但有邯郸王郎冒称帝嗣,自尊汉帝,还有人把定安公劫持到临泾立为汉帝,自称功臣。乱世之下,鱼目混珠,刘汉的确是叫得响的招牌,不少人正是借此称王称帝,野心不小呀!”

    更始帝又是一惊。

    “怎么,定安公刘婴在临泾称帝?是何人所为?天无二主,如今却有三个汉帝,岂不贻笑大方。朕要讨伐临泾。”

    赵萌道:

    “拥立定安公的人就是隗嚣的军师方望和安陵太守弓林。弓林自封为大司马,方望自为丞相,如今拥兵数万,气势不小。”

    “赵卿速派兵进剿,不能等他坐地势大。”

    赵萌奸笑一声,说:

    “定安公乃是宣帝玄孙、广戚侯刘显之子,比陛下更接近帝宗。方望、弓林煞费苦心,把他劫持到临泾立为天子,自然是顺乎天理,合乎人心,臣出兵讨伐,只怕师出无名。”

    更始帝着急地说:

    “怎么是师出无名,方望、弓林是叛逆汉室,人人可诛。只有朕才是真正的汉室天子。”

    “臣也把陛下当作真正的汉室天子、可是没有臣的拥戴之功,陛下的天子之位能坐稳吗?”

    更始帝一时语塞。

    “臣为陛下分忧解愁,总理朝政,用尽多少心血,可是陛下还要听信奸人之言,对臣心存疑虑。”赵萌终于说出他的真实来意。

    更始帝慌忙解释说:

    “赵卿不要多心,朕一直相信你。”

    “相信我?”赵萌冷笑道。“郑汉诽谤为臣,为臣将他问斩,你还要说情,你刚才烧的是什么?如果相信为臣,为什么不让为臣知道?明说了吧,李淑已被为臣抓起来了?”

    更始帝额上冷汗直冒。

    “赵卿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赵萌一听,不但面无得意,反而跪拜施礼恭敬地说:

    “为臣忠心无二,天日可鉴。只要陛下安心地做天子,朝政的事,臣自己会妥当处理,不劳陛下费心。如果陛下不安心……”

    更始帝自然明白“安心做天子”之意,也明白“不安心”的严重后果,慌忙扶起赵萌连声说道:

    “朕安心做天子。朝政上的事全交你处置,朕安享清福更好。”

    赵萌却又说道:

    “陛下既为天子,当然要朝会百官,听朝议政,为臣也要事事禀奏。”

    “赵卿放心,凡有禀奏,朕一律照准。”

    “好!臣今天有两件事向陛下请命。第一请派丞相李松、讨难将军苏茂率大军前往临泾征讨叛逆的方望、弓林之众。”

    “朕照准!”

    “第二,请旨处斩诽谤朝臣的军帅将军李淑,并将其妻奴没入官府,永世为奴。”

    “这……”

    “嗯……”

    “啊,朕照准!”

    更始帝完全没有了天子的威严,一副奴卑躬膝的样子。他不再奢想其他,只要能保住帝位,一生玩乐不愁就知足了。

    河北战场,兵马疾进,激战犹酣。

    大司马刘秀率领人马迅速向柏入城逼近。柏入城内,王郎大将张参率领的增援部队已于两天前赶到,经过休整,蓄势以待。张参闻听刘秀兵马将到,召集诸将,计议道:

    “刘秀分兵去救信都,所部兵马不会比我们多。又是远道而来,人马疲惫,本帅以为不如趁机出兵,杀他们一个下马威,也让他们知道邯郸兵将的厉害。”

    诸将正想找机会立功讨赏,齐声叫道:

    “大将军妙计,我等唯命是从!”

    于是,张参亲自披挂上马,引兵出城,在要路隘口,邯郸兵将列阵以待,准备截击汉军。

    刘秀兵马赶到柏入城地面,前将军耿纯远远看见前面路口尘土飞扬,人马涌动。慌忙勒住战马,命令汉军停止前进。刘秀得报,纵马赶到前军。耿纯施礼道:

    “明公,前面必是王郎兵马,趁我人马疲惫,出城讨战。怎么办?”

    刘秀笑道:

    “看来张参早已严阵以待,就等我军上前交锋了。傻瓜才会上当。传令下去,就地列阵,专等敌军上前厮杀。”

    汉军得令,迅速列阵以待。阵中央,大司马刘秀的旌旗迎风飘扬。汉军偃旗息鼓,弓箭手满张劲弩,步兵执戈林立,骑兵挽辔扬刀。

    张参的邯郸兵马,杀气腾腾地等待汉军来攻,不料,汉军却在一里外的地方不动弹了。邯郸兵顿时泄了气,张参不甘心失去这样绝好的立功机会,遂把大刀一举,高叫道:

    “刘秀害怕不前了,众将士,立功受赏的机会到了,给我杀呀!”

    鼙鼓擂响,邯郸兵马士气复振,大呼小叫着,潮水般涌向汉军。

    汉军依然纹丝不动。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直到两军相距五十步时,刘秀的旌旗才突然晃动,执戟林立的步兵突然往旁边闪开,露出他们身后成排的弓箭手。“啪啪啪”万弩齐发,箭如雨下,射向邯郸兵马,冲在最前面的邯郸骑兵,成排地中箭落马,后面勒马不住,又被死人惊马绊倒一片,进攻的队形顿时大乱。此时,汉军营垒里突然战鼓齐鸣,刘秀、耿纯催马冲出,汉军将士紧随其后,杀人敌阵。刀戈碰击,杀声震天。

    邯郸兵马不见汉军疲惫之态,顿时气焰矮了半截,又见汉兵勇猛冲杀,更是胆战心惊,纷纷后退。张参大怒,亲自督阵,连斩两名后退的偏将,重整队形,再次编阵进攻。无奈锐气受挫,邯郸兵马抵敌不住。张参无奈,只好败回城中,紧闭四门,据城死守。

    刘秀乘胜追击,汉军抵达城下,把柏入城包围起来,日夜攻打,轮番歇息。刘秀意在速战速决,因为汉军劳师远征,在坚城之下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然而,柏入城城墙坚固,城中粮草充足,兵马众多。通晓兵法的张参,吃过一次亏,再也不肯出城,严令将士死守。他为将士鼓劲打气说:

    “刘秀虽然小胜,可是我军元气未伤,与汉军兵力相当。只要据城死守,汉兵进退不得,一旦粮草接济不上,便会不战自乱,我军再乘机出城追杀,一定可以砍下刘秀的脑袋。邯郸汉帝那十万户的封赏,就是你们的。”

    事实正如张参所说,汉军接连数日,攻城不下,刘秀便着急了,召集诸将,正在商议破敌之计,忽有兵卒进来报告说:

    “禀大司马,营外有两个人自称汉中王麾下,一个叫贾复、一个叫陈俊,特来下书。”

    刘秀惊喜地说:

    “贾复乃是汉中王爱将,有折冲千里之威,陈俊也是汉中王手下的名将。这两人到此,一定能助我军一臂之力。诸位将军,请随出迎。”

    汉中王刘嘉原为孤儿,自幼与刘縯、刘秀兄弟一起长大,一起起兵春陵,情同手足。更始帝定都长安后,刘嘉封汉中王,执节就国,在冠军地收服延岑,定都南郑,拥兵数十万,用贾复作校尉,陈俊作长史,共参王府事宜。

    刘秀率诸将迎出营外,身材短小的贾复和身材修长的陈俊慌忙迎上前去,给刘秀跪倒施礼。

    “贾复叩见大司马!”

    “陈俊有礼了!”

    刘秀忙把二人扶起,一一与诸将作了介绍后,大家回到大帐,见礼落座后,刘秀才笑问道:

    “两位都是汉中王的左膀右臂,今日到此一定有要事。”

    陈俊笑道:

    “大司马言中了。我和贾兄不是来办公事的。贾兄素怀大志,曾劝汉中王建大功立业。汉中王谦逊推辞,说大司马志向高远,非常人所及,如今执节河北,专命一方,可成大业,特命贾兄和在下前来投奔大司马。”

    贾复笑道:

    “陈老三(陈俊排行老三),你啰嗦什么,把汉中王的书信拿出来,大司马不就明白了吗?”

    “到底是贾兄聪明。”陈俊戏谑道,便从贴身处取出书信一封,双手送到刘秀面前。

    刘秀打来细看,果然是族兄刘嘉手书,信中竭力推荐贾复、陈俊之能,愿忍疼割爱助刘秀早成大业。

    刘秀看完,眼角潮湿,感叹道:

    “宗室之中,汉中王最关心刘秀,刘秀感激不尽。两位到此,岂能不用。”即拜贾复为破虏将军,陈俊为安集椽。

    “属下拜谢大司马!”

    贾复、陈俊再次施礼表示谢意。诸将坐在一起继续商议破敌之计。耿纯说:

    “柏入城城墙坚固,兵多粮足,一时难以攻下。与其围城空费时日,徒耗粮草,不如移兵巨鹿,威慑邯郸。”

    话音未落,偏将军段孝反对道:

    “遇硬而退,军心便会动摇,如果移兵巨鹿而不下,军心更加不可收拾。”很多将领纷纷赞同段孝,表示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攻下柏入城。

    刘秀目光落在贾复、陈俊的身上,笑问道:

    “君父(贾复字君父)、子昭(陈俊字子昭)有何高见。”

    陈俊离席而起,谦逊地笑道:

    “属下初到军中,军情不熟悉,说得不当请大司马和各位将军指正。”

    贾复站起身,不耐烦地说:

    “子昭真是啰嗦,还是属下先说。属下赞成耿将军之计。我军兵力,粮草有限,久屯坚城之下,兵力,粮草消耗甚大,即使经过苦战攻下柏入城,也会大伤元气,再也无力北进。不如移兵别处,伺机歼敌,壮大兵力,方为上策。”

    陈俊不好意思地说:

    “贾兄之意就是陈俊之意。”

    段孝对刘秀厚待贾复、陈俊本来就有些不满,见二人同时反对自己,讥讽道:

    “在下以为汉中王的左膀右臂,一定有锦囊妙计帮我军破敌,想不到也是遇硬而退的主儿。”

    贾复、陈俊顿时面露怒容,却碍着初来乍到没有发作。

    刘秀喝斥道:

    “段将军不得无礼,这里在商讨军情,违令者军法从事。”

    段孝不敢顶撞,勉强向二人陪罪。刘秀才接着说:

    “本公也同意耿将军之计。不过,为防张参趁我军撤离时出城追兵,撤离的时间选在今晚下半夜,悄悄离去。除留少数人马佯攻外,其余人马回营歇息,准备半夜动身。”

    决议已定,诸将各回本部。当晚,贾复与段孝同歇一帐,段孝欺贾复新来,傲慢地说:

    “破虏将军,你是汉中王臂膀,又是明公的红人,跟我们这些人同歇一帐,不是太委屈了吗?还是另寻别处吧!”其他几名偏将也齐声哄笑。

    贾复何曾受过别人的气,当仁不让,回敬道:

    “俱为明公麾下,有什么尊卑之别。哪位要是不服气,咱们战场上见!”

    段孝冷笑道:

    “不愧为汉中王麾下,还挺横的,今儿个就让你好瞧!”说完,悄悄把几名偏将好友叫出帐外,嘀咕一阵后,几个人一同谒见大司马。段孝说:

    “禀明公,新来的贾将军自恃功高,目中无人,军中将士多有议论。属下请求明公把他调为酃城尉,以利将士和睦。”

    刘秀面沉似水:

    “怎么,贾将军一到,军中将士就不和睦了?”

    段孝讪讪地道:

    “不是属下一个人说的,是他们都这么说。”说着,以目示意其他几名偏将。偏将他们忙乱嘈嘈地赞同段孝。

    刘秀断然拒绝,说道:

    “贾将军的勇猛善战你们以后会了解的。本公刚刚拜他为破虏大将,岂能随意更改;身为大将应该光明磊落,如此小肚鸡肠,能成什么大事。”

    段孝等人被骂得无地自容,讪讪退去,再也不敢在贾复面前托大。

    汉军悄悄离开柏入城,向巨鹿进发,行至广阿地界时,忽有探马来报,前方二十里的地方,发现王郎的横野将军刘奉率领的一万邯郸兵马。

    刘秀略一思忖,对邓禹笑道:

    “王郎够快的,已派兵增援巨鹿了。”

    邓禹笑说道:

    “明公还让他们赶到巨鹿吗?嘴边的肥肉不吃白不吃。”

    “吃了也白吃。”刘秀说笑着召来贾复、陈俊。

    “今天本公要小试牛刀,命你们各带五千轻骑,把前面横野将军的人马解决掉,有困难吗?”

    贾复信心十足地说。

    “没问题,请明公放心,不把横野将军横在野地里,我们二人就回南郑去。”

    “好,就算为汉中王露露脸吧!”陈俊朗声答道。

    二人各率五千精骑,风驰电掣般离去。

    刘秀率大队人马,紧随其后,以便增援。

    不过半个时辰,贾复提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陈俊也是大刀见血领兵而回。邓禹上前笑问道:

    “一万对一万,两位将军如何这么快得胜而回?”

    陈俊答道:

    “‘夫战,勇气也!’又日‘擒贼先擒王。’贾将军单人独骑直取横野将军,斩于马下。邯郸兵马失去主将,乱不成军。末将乘势率兵掩杀,轻而易举得胜而回。”

    贾复把横野将军的人头扔到刘秀马前,马上躬身道:

    “属下交令,已破刘奉所部一万兵马。”

    刘秀赞叹道:

    “两位将军果然神勇。来呀,为他们记大功一次。”

    大司马麾下诸将无不敬佩贾复、陈俊二人。

    刘秀兵马兵临广阿城。王郎的广阿令闻听横野将军刘奉被杀,援兵败逃,心惊胆颤,汉军刚刚发动猛攻,他便开城门投降,迎接汉室大司马入城。汉军就地歇息休整,等待耿弇引渔阳、上谷突骑来会。

    刘秀携邓禹登临广阿城头,遥望巨鹿、邯郸方向,微微叹息说:

    “河北王郎仍雄兵在握,长安更始政乱,四方诸侯擅命横暴。天下郡国,我只是十中得一,汉室复兴遥遥无期啊!”

    邓禹深明大司马之意,从容作答说:

    “方今天下扰乱,人思明君,犹孝子之慕慈母。尧无三夫之分,舜无咫尺之地,禹无百人之聚,汤、武之士不过三子,立为天子。古之兴者,在德尊厚,不以大小。明公只要占据河北,威德加于四海,何愁大功不建,大业不兴?”

    刘秀欣然点头,与邓禹论起军情。这时,亲兵来报。

    “禀大司马,左大将军任光从信都回来了,正在大营厅外。”

    刘秀一怔。

    “任光回来了?这么快,信都攻下了?”

    邓禹略一思忖,面露忧色,说:

    “按路程计算,左大将军应该刚到信都,此时返回,一定凶多吉少。多半是中途遭到邯郸兵马伏击。”

    刘秀急道:

    “快,请左大将军来见!”

    任光来见刘秀。满面羞愧地说:

    “属下无能,请明公降罪!”

    “伯卿,到底是怎么回事?”刘秀亲手扶起温言问道。

    任光说:

    “属下奉明公之命率部回救信都。可是,部卒看兵力难破信都王,在途中纷纷逃亡,属下喝止不住。没到信都士卒逃之大半。属下自知救信都无望,只得无功而返。”

    刘秀自责道:

    “伯卿何罪之有。这都是本公之过,所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那些逃跑的士卒自有他们的理由。”

    邓禹、任光又来劝慰他。三人回营细谈。

    一阵骚动。军心不稳之际,忽然又有探马来报:

    “禀大司马,渔阳、上谷的兵马已到城外。可是,传言是王郎遣来援助巨鹿的,已在城外扎寨。”

    刘秀惊异地说道:

    “不可能,我与耿弇有约,会兵广阿,上谷、渔阳怎么能是为邯郸而来。传言从何而来?”

    “回大司马,广阿降卒都这么说,城外百姓也是如此传言,不令人不信。”

    邓禹说:

    “还是小心为上,我陪明公去城头看看。”

    广阿城外,来的果然是耿弇带的渔阳、上谷兵马。原来耿弇接到家将带回的大司马刘秀的手书,与寇恂、景丹、吴汉、盖延、王渠等五将传看。于是,率渔阳、上谷兵马以及沿途所收服的兵马,边战边向广阿近。远远看见广阿城头飘扬的“汉”字旌旗,因不知虚实,耿弇命大队人马距城二十里安营,自己与景丹带部分突骑为先导,来城下打听。耿弇到了城下,勒马喊道:

    “喂,城上的军兵听着,请问你们为谁守城?”

    城上答道:

    “为汉室大司马刘公,请问阁下又是为何而来?”

    对答之际,刘秀与邓禹诸将已登上城楼,耿弇望见,翻身下马,抱拳施礼道:

    “城上可是大司马刘公,耿弇在此有礼了。”

    刘秀抱拳还礼,笑问道:

    “伯昭果然如约而至。可是有人说上谷、渔阳为邯郸而来?”

    耿弇忙解释道:

    “那是王郎放出的谣言,以惑乱人心。大司马信不过耿弇吗?”

    “我怎么会不相信伯昭呢。来呀,打开城门,迎接渔阳、上谷来的客人。”刘秀爽朗地笑道。

    广阿城乐鼓齐鸣,城门大开,大司马率诸将出城十里,迎接前来归服的渔阳、上谷兵马。进城之后,府衙里,诸将逐一参拜大司马,耿弇为刘秀一一介绍。

    景丹,字孙卿,冯翊栎阳人。少学长安,新莽时为朔调连率属令。更始帝立,为上谷长史。

    盖延,字巨卿,渔阳要阳人,力大无比。历任渔阳郡列掾,州从事。彭宠为渔阳太守时,召其为营尉,行护军事。

    王渠,字君严,渔阳人。为郡吏,大守彭宠以其为狐奴令。

    刘秀得到这么多良将,十分高兴,依次亲切询问、交谈。尤其对寇恂、吴汉为说服渔阳上谷的归服,所作出的巨大努力,表示深深的谢意。笑道:

    “王郎将帅,多次说服上谷、渔阳兵马前来,我方也说两郡兵马为我而来,谣言总有破灭的时候。今两郡将吏,果然为我而来,我当与诸君共举大业。”当即拜耿弇、寇恂、景丹、吴汉、盖延、王渠六人为偏将军,共领军事。拜耿况、彭宠为大将军,位封列侯。

    广阿城将才荟萃,济济满堂。

    诸将正在互致问候,忽然,探马来报:

    “禀大司马,长安尚书令谢躬与振威将军马武所率汉兵已收复信都,正向广阿靠拢。被俘的信都将士着属全被解救生还。”

    双喜临门,诸将更是欢笑不断,尤其信都将士,闻听亲人脱险,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脸上终于出现了多日不见的笑容。

    大司马刘秀却是喜忧参半。长安汉兵来得好快,对他来说,是祸还是福呢?

    原来,尚书令谢躬和振威将军马武率领的增援河北的汉兵,一路北进,直逼信都。王郎的信都王王奔正在府衙饮酒作乐。他轻而易举地夺回信都,救出囚禁、关押了太守宗广与许多汉军将士的眷属,立了大功。听说长安汉兵来攻,王奔自以为天下无敌,根本没把谢躬、马武放在眼里,立刻传令打开城门,押解着汉军将士的眷属,全军倾城而出,排开阵势,大有不获全胜,决不收兵之势。

    马武率长安汉兵先头部队列阵迎敌。

    振威将军马武,字子张,南阳湖阳人。少时躲避仇家,客居江夏,起兵郡县,投身绿林军。曾横戈挑毁荆州牧的车驾,杀死骖乘。昆阳大战,与刘秀等十三骑突围闯营,立下大功,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大将。

    王奔列阵正中,大刀一挥,哈哈狂笑道:

    “长安汉军听着,快快投降,本王饶你们不死。胆敢抗拒,本王就先杀这些眷属,再杀你等。”

    信都将士的眷属老幼妇婴皆有,哭号连天,惨而忍闻。长安汉兵怒火满脸摩拳擦掌,却不敢轻举妄动。

    嫉恶如仇的振威将军马武见信都王竟以汉军眷属相胁迫,顿时怒从胸中来,目眦尽裂,须眉炸开,大喝道:

    “无耻之徒,看马爷爷收拾你!”

    吼声如雷,战马如风,长戈如电,直取信都王。王奔本想有眷属在手,稳操胜券,正在洋洋得意,没提防对方主将敢冲过来。等他发现,举刀应战时,马武长戈刺到,不及两合,长戈刺进前胸。信都王惨叫一声,口喷鲜血,死尸栽下马来。

    未及交锋,主帅先丧,邯郸兵马魂飞魄散,丢下汉军眷属,四散逃命。忧愤满腔的长安汉兵猛追猛打,一鼓作气,夺取信都。死里逃生的将士眷属,扶老携幼,欢迎谢躬大军入城。谢躬在信都歇兵三日,仍命马武为先锋,出师北进,准备与大司马刘秀所部兵马会合。

    谢躬率长安兵马抵达广阿,刘秀率诸将出城迎接。进城之后,大司马特设盛宴,犒劳长安将士和渔阳、上谷诸将。

    酒宴结束,邓禹单独去大司马帐中,对刘秀说:

    “今长安兵马前来助战,明公何以待之?”

    刘秀皱眉说:

    “有长安兵马相助,平灭邯郸王郎指日可待。可是,谢躬奉旨前来河北,并非完全为了助我灭王郎,恐怕另有所图。”

    “明公圣明,长安不可不防。属下以为,谢躬名为助战而来,明公可令其参与战事,但是,既得之地则由明公派出心腹之将镇守,不能让长安兵马坐地势大。稳固后方,大军进则有依托,退则有退路,进退自如,可灭王郎,立足河北。”

    刘秀深表赞同。第二天,召集诸将,商讨军情说:

    “今有尚书令兵马和渔阳一七谷兵马来会我军可谓兵多将广,人强马壮,士气高昂。与邯郸决战的时候到了。但是,王郎假帝嗣之名迷惑人心,仍然雄兵在卧,尤其在地方上仍有影响,势力不小。信都失守就是一个明证,一个教训。所以,在我兵进邯郸之时,一定要巩固后方,彻底肃清有可能叛乱的势力。本公命令,兵分两路,一路由右大将军李忠率领,回师信都,行太守事,彻底肃清叛乱势力,巩固后方。一路由本公亲自率领,进攻巨鹿。”

    刘秀话音未落,谢躬起身反对说:

    “眼下我军与王郎决战,正是全办以赴的时候,大司马此时分兵回师信都,似乎不妥。何况,信都已由下官派员镇守,叛乱已平,还有这个必要吗?”

    刘秀摇头道:

    “尚书令差矣。大人属下乃长安将吏,不知信都郡情。大人说叛乱已平,请问叛贼马宠是否已捕杀?马氏为信都大姓,其族人及归附者是否已搜捕殆尽?”

    谢躬只得答道:

    “马氏隐匿城中,至今搜捕不到。”

    “马氏乃本地人,便于藏身,长安将吏不明细里,难以捕获。本公所遣右大将军李忠,曾为信都郡校尉,熟知地方人情,便于访查搜捕。稳固了后方,我军进兵巨鹿、邯郸,再无后顾之忧。”

    邓禹亦劝解道:

    “尚书令大人,眼下大战在即,河北兵马与长安兵马应军令一统,方可出奇制胜,请大人下令召回信都的将吏,由右大将军李忠兼行信都太守事。”

    谢躬觉得有理,不便反驳,只得躬身说:

    “只要有利于平定河北,下官遵从大司马之命就是。”当即写下手书,遣使召回在信都的将吏。

    右大将军李忠领命分兵而去。刘秀传命全军收拾行装,准备兵发巨鹿。他步出帐外,连呼几声“刘斯干备马。”却无人应声。亲兵们慌忙四下寻找,不见刘斯干踪影。刘秀正在着急,忽然,校尉冯寿奔跑过来,禀报道:

    “明公,不好了,斯干被军市令祭遵给杀了。”

    “什么?祭遵敢杀我的斯干!”

    刘秀勃然大怒。刘斯干的名字还是父亲南顿君刘钦给取的。南顿君偏爱老仆刘宽,为其刚出生的儿子取名“斯干”。取自《诗经·小雅·斯干》的诗句“秩秩斯干,幽幽南山。”意思是老仆刘宽忠于刘府,其子生在刘府接替父事,犹如曲折的深涧水,依伏、环绕主人这座大山。斯干比刘秀小七岁,从小就跟刘秀做书童。刘秀起兵后,不论多么艰险起落,他都跟着牵马坠蹬、鞍前马后,有奔走伺奉之功,刘秀也从没把他当下人看待。几天前,斯干说,家中遭到旱灾,颗粒无收,妻子儿女生活无着。刘秀曾想派人送些钱财过去,因为公务繁忙,竟把这事儿忘了。

    所以,刘秀一听斯于被杀,怒火万丈,愤然变色道:

    “没有本公的命令,祭遵竟敢擅杀我的马童,简直目中无人,来人,抓祭遵来见。”

    左右亲兵正欲行动,长史陈俊慌忙劝阻道:

    “明公且慢,祭遵身为军市令,督察军纪,不会毫无理由就杀斯干。请明公问明情由,再抓人不迟。”

    刘秀怒声问冯孝道:

    “斯干身犯何罪,军市令要把他斩首?”

    冯孝怯声答道:

    “斯干私拿库府黄金十两,被军市查出,所以……”

    “私拿黄金?”刘秀一怔,忽然明白过来一定是斯干不愿烦扰自己,私拿黄金给家中救急。仅仅为了十两黄金,竞丢了性命。他心里自责着,难过地流下泪水。

    陈俊趁机劝谏说:

    “明公经常强调军纪要严明,不许以私犯公。如今祭遵执行军市的职责,法不避亲,秉录明公之令,怎么能说他有罪下令抓捕呢?”

    刘秀羞愧难当,顿然省悟,感叹道:

    “子昭金玉良言。刘某一时糊涂,险些错怪军市令。来呀,请弟孙前来。”

    亲兵引祭遵。祭遵抱拳施礼道:

    “属下斗胆将违犯军纪的斯于处斩,请明公处罚。”

    刘秀执祭遵双手,惭愧地说:

    “刘某糊涂,险些铸成大错,愧对‘明公’二字。”又向诸将说道:

    “军市令执法如山,奉法不避,我军才有良好的军纪,才有克敌致胜的保证。今拜弟孙为刺奸将军,你们可要当心撞到他手上,本公的马童违反军纪他都敢杀,一定不会私自包庇你们。”

    祭遵受到褒奖,毫无矜夸之意,抱拳告退。诸将却无一畏服,私下决心严格约束部属。汉军军纪顿时肃然。

    刘秀命人厚葬斯干,厚恤眷属。然后亲率兵马离开广阿城,向巨鹿进发。前将军耿纯率先行人马急行至巨鹿地界,忽然战鼓擂响,两边杀出无数邯郸兵马,喊杀声震天,冲向汉军。耿纯大吃一惊,叫道:

    “不好,有埋伏!”

    慌忙组织人马反击。先行汉兵突遇伏兵措手不及,仓促应战。无奈邯郸兵马来势凶猛人马又多,汉军抵敌不住,失利败逃。耿纯一看势头不妙,慌忙下令道:

    “快扔辎重车鼓!”

    这是一条逃跑保命的命令。势已至此,保存实力要紧,逃一个算一个吧!汉军的旌旗、仪仗、鼙鼓、车辆扔满一路,士卒四散逃命。

    这是刘秀出师以来,第一次遇到的惨败。

    败军退下来,遇着大队人马。刘秀问明情况,正要命大队人马列阵迎敌,偏将军景丹上前请命道:

    “明公,列阵已经来不及了,该朔方突骑精兵效力的时候了。”

    刘秀欣然点头,景丹把大刀一挥,麾使突骑精兵喊声如雷,冲出前军阵营,扑向邯郸兵马。突骑纵横驰骋,马踏刀砍,凶猛异常。在敌军中冲杀,如入无人之境。邯郸兵马正以为得意,没料到遇到如此骠悍的对手,慌忙丢下抢到手的辎重粮草,仓惶逃命。景丹追杀十几里,邯郸兵马死伤无数,腿脚慢的投降汉军。

    汉军将士好多人第一次看到突骑作战,无不对突骑的凶猛骠悍、快速机动连连赞叹。刘秀抚着景丹的肩头说:

    “久闻朔方突骑天下精兵,今日一战,果然名不虚传!”

    耿纯羞愧地收拾残兵,还好,损失不大。邯郸兵马只顾哄抢辎重,以报战功,使好多将士逃得性命。刘秀没有责怪一句,反而安慰耿纯和受伤的将士,命探马查明邯郸兵马的来路。

    不多时,探马来报,查明设伏的是王郎遣来的大将儿宏的兵马。儿宏率数万兵马,前来援助巨鹿,中途探得汉军的行踪,便在此设伏,妄图打汉军一个措手不及。可惜他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丢下无数死伤的人马逃回巨鹿去了。

    经过这段小插曲,汉军继续前进,很快到了巨鹿。刘秀命大队人马环绕巨鹿四门结成连营,安营下寨后,发起进攻。

    南路汉军在右大将军兼行信都太守李忠的带领,日夜兼程,回到信都,李忠来不及去家中看望劫后余生的妻子老母,就直奔府衙办理公事。先与原信都太守宗广见面,详细查问信都失守的前因后果。他熟知信都的各门大姓关系网遍及到信都郡每一角落,很快查明马宠及其族人心腹近百人的藏匿之处,派出将士一一诛杀。信都郡牢牢掌握在大司马刘秀的手中。

    王郎巨鹿太守王饶闻听汉兵来攻,正要率精骑出城给汉兵一个下马威。这时,刚刚率残部败进城内的大将儿宏上前劝阻说:

    “大人千万出城不得,刘秀有上谷、渔阳突骑相助,凶猛无敌,末将伏击汉军,本该大功告成,不想遇上突骑,功败垂成。所以,我军只要固守不出,刘秀突骑派不上用场,汉军无可奈何。”

    王饶叹息道:

    “朔方突骑,天下无敌。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将军言之有理,我军出城不得,唯有固守城池,汉军不利久战,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退走。来呀,传命将城中百姓尽数驱赶上城头,搬运檑木、矢石准备长期死守!”

    巨鹿城下,汉军见城内守军不出城应战,只好发起攻城,无数的云梯架起来,几十辆撞车推到城下。汉军举着盾牌,冒着箭雨攀登而上,但是,刚上半空就被城上一阵滚木、榴石打下云梯,摔到城下,非死即伤。几十名汉兵推着撞车猛撞城墙,土石松落,尘土飞扬。但巨鹿城墙坚固,根本无济于事。

    汉军不分昼夜,连攻十天。不但没攻进城内一步,伤亡还越来越大。刘秀看着心急如焚,召集众将商议破敌之大计。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争议半天,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刘秀望着前将军耿纯说:

    “伯山为河北故吏,素有威名,能否劝降王饶?”

    耿纯摇头说:

    “王饶为故赵国遗族,一意想恢复王爵,因此,与王郎来往密切,很有交情。王郎未称汉帝时,经常以占卜为名活动于巨鹿、邯郸之间,乃是王饶家的座上客。等到以成帝骨血刘子舆之名义自立为尊时,王饶最先献降表,归服邯郸,深得王郎的信任,封为侯爵,拒守重城巨鹿,这样的铁杆叛贼,属下实在难以说服他归降明公。”

    诸将一听,除了攻城,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在攻城上想办法。于是,造云车、挖地道、发飞石,汉军把各种攻城的办法都用上。但是巨鹿城内,王饶兵马众多,防守严密,即使有部分汉军从天上、地下攻进城内,也被围上来的邯郸兵马捕杀。

    汉军围城半月,轮番强攻,不但不能前进一步,还损失了大量的兵力。振威将军马武对刘秀说:

    “当年王莽四十三万大军围困昆阳,我军以八千人马坚守近一个月,可见坚城易守难攻。如今,我方攻城,敌方固守,这样强攻不下,必然招来灾难。大司马应另想他计。”

    刘秀也在着急,立刻命令道:

    “暂缓攻城,召集诸将商讨军情!”

    诸将从攻城前线归来,有的还挂着彩,一进大帐,纷纷叫嚷道:

    “大司马,这样攻城我军要吃大亏。”

    “是啊,就算攻下,要损失多少兵力!”

    “……”

    刘秀招呼诸将入座,对受伤的将士亲切询问,说:

    “看来王郎的手下有一批能臣谋士,很会用兵打仗,我军每攻一地,他们都有坚强的防守。柏入城固守、很严,我们没有啃动。巨鹿有王饶、儿宏防守,密如铁桶,也是一块不好啃的骨头。仗打到今天,诸将够辛苦了。也说明我们不能以常规思维指挥作战,要用出奇制胜的办法打死王郎的兵力部署。诸将有什么新奇、大胆的设想尽管说出来,只要有利战胜王郎就行。”

    刘秀话音刚落,前将军耿纯挺身而起说:

    “末将曾想到一计,恐怕诸将多反对,所以没说出来,今天斗胆说出来,请明公斟酌采纳。”

    “前将军何必谦逊,有好计快说出来,诸将都在着急呢。”马武催促说。

    “末将愚见,久围巨鹿,将士疲惫,不如撤走大军,进攻邯郸,邯郸一破,巨鹿便会不战而降。”

    耿纯话音未落,就招来一片反对之声。朱祐摇头说:

    “攻柏入城不下,前将军要移师巨鹿。如今巨鹿难攻,又要移兵邯郸,这仗还怎么打?”

    臧宫也说道:

    “遇硬而退,军心动摇,再攻邯郸难乎其难!”

    耿纯吃了儿宏的败仗本来就觉羞愧,听到诸将的反对之声,涨红着脸,不再吱声,却注意着刘秀的态度。

    刘秀止住诸将的议论,点头说道:

    “本公倒以为伯山之计可行。因为王郎大兵主力已经派出,或守柏人,或守巨鹿,邯郸必然空虚。我军乘虚而入,必能出奇致胜。”

    马武恍然大悟,击掌赞叹道:

    “围魏救赵,釜底抽薪,明公好谋略。”

    诸将当中,好多人也明白过来,无不拍手赞成。

    刘秀谦逊地笑道:

    “这不是本公的好谋略,而是伯山的好计。我军此次移兵邯郸,决不是遇硬而退,而是实施出奇制胜之计。巨鹿城下仍要留部分将士佯做攻城,以迷惑王饶,使其不敢出城迎战,不敢分兵援救邯郸,确保我军大队人马攻取邯郸。”

    诸将闻听刘秀之言,精神一振,多日攻城的疲劳一扫而去。个个摩拳擦掌,气势高昂。

    刘秀分兵行事,留将军邓满、偏将军铫期率部分汉兵继续围困巨鹿,钳制王饶的兵力。自己亲率大队人马在夜间悄悄离开巨鹿。为迷惑王饶,营帐旌旗依然保留着。邓满、铫期率兵呐喊呼叫,佯作攻城,骚扰巨鹿守军,王饶果然上当,日夜巡守城头,督促防守,不敢出城迎敌。

    汉军主力神不知、鬼不觉,撤离巨鹿,南攻邯郸,一路上攻城夺邑,势如破竹,很快抵达城下。刘秀命令包围邯郸,汉军各部立刻沿四门连营结寨,把邯郸城紧紧包围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探马来报:

    “禀大司马,东北方向有一支人马,打着汉室旌旗,正向邯郸靠拢。”

    刘秀一听,吓了一跳。难道又是王郎的援军?果真如此汉军腹背受敌,处境就危险了。因为王郎假帝嗣之名,自立为汉帝,所以邯郸兵马所用也是汉室旌旗。在广阿城,耿弇引上谷、渔阳兵马来会大司马,看到城头的汉室旌旗也犹豫了半天。今天来的这支人马到底是敌是友呢?刘秀也吃不准,只得命令道:

    “再探再报!”

    半个时辰后,探马满面欣喜之色,进帐禀道:

    “恭喜大司马,来者乃是主薄冯异所率河南兵马,特来与大司马会师。”

    刘秀大喜,道:

    “原来是公孙到,诸将请随我出迎!”

    原来冯异奉刘秀之命,离开信都,安抚郡县,收服河间兵。徇行各郡,认真执行大司马考察官吏、平遣囚徒、废新莽苛政、复汉官名等政令,他为人谦和、执法严明、一丝不苟,赢得河间地方吏民的拥戴,百姓纷纷送子送郎当兵,为恢复汉室尽力,冯异麾下的汉兵迅速壮大,边战边向大司马靠拢。

    刘秀与诸将出营五里与冯异相见。众人相互见礼,互致问候后,刘秀执冯异双手,望着雄壮的汉兵说道:

    “信都一别,不过半载,想不到会有今天的局面,全赖诸将努力的结果。”

    冯异也感叹道:

    “全赖明公威德服人,诸将乐受驱使,河北吏民思慕明公,自然大事可成。”

    汉军又添精兵,士气更盛,把邯郸铁桶似地围起来,跃跃欲攻。

    刘秀与冯异回到大帐。冯异说:

    “攻敌先攻心。明公可多作檄文,散布四方,揭露王郎假子舆之名义谋篡汉室之真相,然后,发兵攻城,示以兵威。守城兵马心惊胆寒,邯郸可破。”

    刘秀笑道:

    “公孙之计可行。先前已有檄文传布河北,只是很不够,我依公孙之议,多作檄文,攻王郎之心,假汉帝一定心惊肉跳,后悔当初了。”

    邯郸城里,赵王宫温明殿上,假子舆王郎面对从天而降的汉兵,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气急败坏地说:

    “张参、王饶、儿宏,一群废物!手上几十万人马竟挡不住刘秀,竟让人家钻到朕的眼皮底下了。”

    丞相刘林忙说:

    “臣听说王饶在巨鹿正与刘秀的主力汉兵交战,柏入城倒是没有汉兵,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什么,巨鹿也有汉军主力?刘秀到底有多少人马?朕不相信,眼下保住邯郸要紧,快命令全城将士守城,后退者立斩!”

    刘林担忧地说:

    “陛下,邯郸的精兵、重兵都已分发去各地据守关隘,城中空虚,兵少将寡,如何是好?”

    “那就命全城百姓上城头守城,违令者灭族!”王郎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

    “可是,城中百姓看了刘秀檄文,议论纷纷,人心不稳,用他们守城,恐有不测!”

    王郎一听到“檄文”二字,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跌坐在石阶上。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他这个假子舆最害怕别人说假帝嗣之名。刘秀的檄文不仅使邯郸城内民心动荡,军心不稳,连假天子也心惊肉跳。王郎眼巴巴地望着刘林说:

    “你看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刘林虽然慌张,却比王郎镇定得多,于是献计说法:

    “城中兵少将寡,必不能抵御长久。陛下宜派人出城,发诏巨鹿、柏入城,召张参、王饶回兵救援邯郸,再发檄文于郡县,征发突骑调集各地兵马,何惧刘秀的兵马!”

    王郎顿时来了精神。对呀,不论是真是假,自己现在身份是汉室天子,就可以发诏召募天下勤王之兵,为什么要怕他刘秀呢?于是,命少傅李立起草诏书,派绣衣使者深夜坠城而出,乞求外援。

    城外汉军发起攻城。因为有进攻巨鹿的经验,汉军一开始便双管齐下,架云梯、挖地道,天上地下,一同向邯郸发起猛烈的进攻。邯郸兵少,顾得了这边,顾不上那边,击退天上的又得去堵地下的。几天的攻击使守军疲于奔命,斗志全无。

    汉军大营里,冯异又发起一次对王郎的攻心之战。他对刘秀说:

    “曹刿说过‘夫战,勇气也。’邯郸虽然兵微,但困兽犹斗,拖延时日,对我军不利,如果巨鹿、柏入城发兵增援,势必功败垂成。可派人打马拖起树枝,以为疑兵,迷惑王郎,给邯郸守兵造成更沉重的压力,使其军心涣散,邯郸可破。”刘秀传命照办。

    邯郸城头,王郎率刘林、李立、杜威等大臣登城眺望,只见漫山遍野都是汉兵的旌旗,更远处则是烟尘滚滚,似乎有无数的汉兵向邯郸奔来。近处城下的汉兵手持盾牌、大刀,攻势愈来愈猛。城头上,守军东奔西走,疲于奔命,到处是战死的将士尸体,鲜血染红了城牒。

    王郎惊坐在地。邯郸摇摇欲坠,看来他这个假汉帝长不了。

    “刘卿,援兵有没有消息?”他有气无力地问。

    刘林与杜威一边扶他起来,一边摇摇头。王郎绝望了,眼巴巴地望着刘林,问道:

    “如果朕不做天子,能保住性命吗?”

    刘林惊异地道:

    “陛下的意思是出城投降?”

    “对,如果刘秀答应饶朕性命,朕就投降,也可使城中将士免受刀兵之苦。”

    “可是,要有人出城与刘秀议降才行……”刘林说着,直打趔趄,生怕王郎派他前去,那可是弄不好就掉脑袋的事,刘林没有这份胆量。

    王郎打量着每一个大臣,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

    “诸位爱卿,朕平日待你们不薄,困难当头,难道就没有人为朕走一趟吗?”

    王郎的这些臣子,都是冲着封赏来的,谁肯真为这个假天子卖命呢。大难来时各自飞,每个人都在考虑自己的后路。当然,也有例外有人肯为王郎效命。

    “陛下不要着急,臣杜威愿出城议降!”谏议大夫杜威挺身而出说。

    王郎感激不尽,老泪横流,说:

    “有劳杜卿了,能谈妥更好,谈不成,朕就与邯郸共存亡。杜卿保重!”

    汉军城北大营,辕门大开,军士交戟,林立的刀戈闪着阴森森的寒光。大帐内,汉朝大司马刘秀正中端坐,两旁诸将甲胄明亮,威风凛凛,傲然肃立。

    “来呀,带逆使杜威!”

    大司马一声威喝,两旁将尉齐声呼喝:

    “带逆使杜威!”

    呼喝声传出帐外,校尉段孝引杜威入帐,杜威手执汉节,昂然而入,缓步走到刘秀案前跪拜进见说:

    “臣杜威奉汉成帝嗣刘子舆之命拜见大司马。”

    刘秀愤然作色:

    “呸,王郎不过一个卜卦者,竟敢假冒帝嗣后裔,悖乱天理人情,罪恶难赦。成帝无后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实。王莽篡汉,就算成帝在世也无力改变失去的江山,又何况一个假子舆呢?可笑之至!”

    两旁诸将见大司马动怒,手按剑柄,齐声威喝,气势威严,令人胆寒。

    杜威颇有胆气,镇定自若,再次跪拜稽首说:

    “罪臣听说明公一向讲究仁德忠信,所收服信都、渔阳、上谷的官员都被加恩赐封将军。今天,邯郸愿举城归降,大司马应该赐封邯郸主为万户侯吧!”

    刘秀哈哈大笑。

    “杜威,以你的智勇,当位至列侯,可惜明珠暗投,邯郸能与信都、渔阳、上谷相提并论吗?此三处官员皆赐为将军,功在恢复我汉室江山。王郎假托汉嗣,蛊惑人心,留他一个全尸,已经是仁至义尽,还要做什么万户侯,简直痴心妄想。”

    杜威闻言,昂然而起,凛然道:

    “这么说,大司马毫无通融之理了。我邯郸虽然已至穷途末路,但若抱定必死之心,还能苟延日月。”

    “大胆!”

    两旁诸将突然齐声怒喝,刀剑踏啷作响。只要刘秀一声令下,十个杜威的脑袋也会被同时砍下。

    杜威却是狂笑一声。

    “怎么,大司马要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使者吗?”

    “不,放来使回城。”刘秀劝住诸将。

    杜威回到城内,王郎得知议降失败,抱定必死之心,反而镇静了许多,亲自登上城头,鼓舞士气,指挥守城。

    刘秀督率汉兵,四门同时猛攻,日夜不停。但是,邯郸兵马在王郎的督率下,拼死固守。攻守争战进入空前惨烈阶段,守兵人力,四顾不暇,汉军数次攻上城头,但都被拼命抵抗的守军击退。邯郸兵有的身受重伤,不能移动,便抱着攻上来的汉军滚下城去,同归于尽。邯郸城头,死尸枕藉,血流成溪。

    刘秀与诸将没想到邯郸兵马会有如此激烈的抵抗,眼望着摇摇欲坠的邯郸城,汉兵就是不能攻下,不由心急如焚。就在这时,忽然,探马来报:

    “禀大司马,将军邓满和偏将军铫期已攻下巨鹿斩王饶首级,正押解粮草辎重,赶来增援邯郸。”

    刘秀大喜,感叹道:

    “我只是让邓满、铫期钳制巨鹿兵马,没想到二位将军竟破巨鹿,斩王饶,真智勇之才。”

    原来,刘秀大军移师邯郸之后,邓满与铫期率军继续佯攻巨鹿,以迷惑巨鹿兵马。王饶见汉军攻势减缓,放下心来。

    十多天后的一个夜晚,风静月黑。汉军照例晚间不攻城。半夜时分,天下起了大雨。汉军与巨鹿兵马都躲在营帐内歇息避雨。邓满对铫期说:

    “大司马移兵邯郸,至今没有攻下。我们钳制王饶兵马,攻势缓慢,早晚会被王饶看出破绽。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不如趁今晚雨夜漆黑,巨鹿守兵不备,偷袭入城,杀个出其不意。”铫期大喜道:

    “邓将军高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马上行动!”

    两人分头行动。邓满悄悄集合人马。汉军将士听说要偷袭巨鹿,人人振奋,铫期亲率百余名精兵强将悄悄来到城下,他奋力抛出吊索钩住城堞,双手拽住吊索,敏捷如猿,第一个登上巨鹿城头,一声不响,杀死巡逻哨兵。百名汉军将士如法而制,攻进城内。这时,邓满率全部人马突然发起攻城。正在酣睡的巨鹿兵马惊慌失措,乱成一团。铫期率百余将士身穿敌军的衣服,逢人便杀,如入无人之境,径直奔王饶府衙而来。

    巨鹿太守王饶正在后院搂着爱妾酣睡,闻听汉军突袭,慌忙披甲上马,指挥亲兵、卫队抵敌。这时,铫期杀到,百余将士一下子就把那些亲兵冲得七零八落。王饶大怒,拍马来战铫期,只两合,就被铫期斩于马下。邯郸兵马见主将丧命,军无斗志,四散奔逃。铫期割下王饶首级,夺过战马,上马复战。混战中被流矢射中面额,血流满面。所幸强弩之末,伤得不深。铫期忍着疼痛,胡乱用帻巾裹住伤处,又杀入乱军中。这时,邓满率汉军攻进城来,到处追杀顽抗的巨鹿兵马。

    天色放亮,雨过天晴,巨鹿守军或降或逃,喊杀声渐弱。铫期和手下的百余将士浑身是血,分不清是杀敌太多溅在身上,还是自身受的伤。

    巨鹿城头,飘扬起汉室旌旗。邓满率部分人马清理善后,原地驻守。铫期包扎好伤口,带大部人马押解辎重粮草,挑着王饶头颅赶往邯郸增援。

    刘秀亲自迎接铫期入帐,嘉奖邓满、铫期的勇猛果断,当即拜铫期为虎牙大将军。巨鹿已下的消息迅速传开,汉兵欢呼跳跃,攻城的士气更盛。

    邯郸守军遥望王饶首级,知道援兵无望,败局已定,人人自危。王郎少傅李立当晚便带心腹亲兵悄悄打开城门,迎接汉军入城。汉军潮水般涌入城中,直扑王宫。一路上,邯郸兵马大多乞降溃逃,也有顽抗的,拼搏惨烈。刘秀大队人马入城,严令擒拿首犯,余者投降免死。

    天色微明,汉军占领全城,邯郸兵马或降或逃,不再抵抗。但是,搜遍全城,不见王郎踪迹。

    汉军功曹王霸从守城门的降卒口中得知,王郎从王宫后门潜逃而出。王霸二话没说,单刀匹马追出城去。出城十里,天色大亮,远远望见一人一骑孤零零地落荒奔逃。王霸料定,必是王郎无疑。拍马赶上,大刀一横,讥讽道:

    “卜卦先生,该算算自己的命运了!”

    王郎抬头,面色灰白,结结巴巴地说:

    “壮士饶命。朕……不是刘子舆。”

    王霸大笑一声,手起刀落,把王郎劈死马下,割下首级,回城报功去了。

    被方望、弓林劫持到临泾的刘婴,战战兢兢地登上御座,祭拜天地神明、列祖列宗后,自称天子。封弓林为大司马,方望为丞相,其余数于喽罗皆有封赏。

    可是,御座还没有坐热,长安更始帝便遣丞相李松、讨难将军苏茂率领大军,前来征伐。方望、弓林兵少势微,引兵抵抗。一经交锋,胜败立见分晓。李松、苏茂围歼临泾兵马,斩方望、弓林首级。刘婴的朝臣四顾逃命,没人过问新立的天子。刚做几天皇帝的刘婴,稀里糊涂地死于乱军之中。

    真假汉帝的灭亡没有改变天下群雄竞立的局面,梁王刘永擅命淮南;公孙述称王巴蜀,李宪自立为淮南王;秦丰自号楚黎王;张步起兵于琅琊;董宪拥兵于东海;田戎起于夷陵,并置将帅,侵吞郡县。又有铜马渠帅东山荒秃、大渠帅樊钟、尤来渠帅樊宗、林校渠帅高庭、檀乡渠帅董次仲、五楼渠帅张文、获索渠帅右师郎以及高湖、重连、铁胫、上江、青犊、五幡等,乘势蜂起,各领部曲,众合数百万,据地抢掠,地方纷乱。

    但是,上述各部势力虽众,力量分散,还不足以对新生的更始政权产生太大的威胁。东方赤眉,拥兵百万,则不可轻视。

    樊崇等赤眉渠帅原本有心归降更始帝的汉室政权。亲去洛阳拜见更始帝。可是,目光短浅昏庸无能的更始帝和绿林诸将不作妥善安置。樊崇等人大失所望,先后逃出洛阳,回归老营。

    为反莽而起的赤眉军,在王莽新朝灭亡之后,失去了斗争的目标,转而进攻更始政权。

    樊崇在颍川把赤眉军分兵两路。一路由自己和逢安率领,转而南征;一路由徐宣、谢禄、杨音率领,转而北战。两路大军南片北战,杀豪族、斩郡吏,所过之处,尽掠豪族大姓的家财,以用军需。

    南路赤眉军兵进湖阳。刘秀舅父樊宏乃湖阳大姓,地方巨富。首当其冲,成为赤眉军进攻的目标。家人得知赤眉军兵临湖阳,慌忙飞报老爷樊宏。

    樊宏扶刘縯灵柩归乡,得回故里,从此对天下大事心灰意冷,每天只是读书练剑,悠闲度日。闻听赤眉军来攻湖阳,顿时吃了一惊。

    大难来临,不能不问了。

    樊宏劝住来回奔忙准备组织庄兵抵抗赤眉军的管家樊童说:

    “赤眉军为反莽而起,乃是义军。大司徒刘縯亦是反莽英雄,可惜被更始君臣所害。同为反莽而起,赤眉渠帅不会不怜惜大司徒的不幸。先礼为上,快去准备牛酒肉食粮草,我要亲去赤眉军营中犒劳。”

    樊童依言而行,很快准备好一切。樊宏率邑民庄丁的人,挑酒牵牛,车载人担,前往赤眉军营。

    赤眉渠帅樊崇得知刘縯、刘秀的舅父前来犒军,亲自与众渠帅迎出帐外。樊宏抱拳施礼道:

    “各位好汉辛苦了。老夫听说贵军光临敝县,特来犒劳,不成敬意,樊童,把礼单呈上。”

    樊崇接过礼单,不及细看,便上前扶住樊宏,感激地说:

    “老人家,大军初到贵地,骚扰地方,樊某本该谢罪,怎好再收您的礼物。”

    樊宏说:

    “贵军为反莽而起,除暴虏,定社稷,也是义军,老夫当然要表示敬意。”

    樊崇请老人入营细叙,说:

    “贤甥大司徒刘縯春陵起兵,反莽诛暴。一代英豪,可惜,好人不长寿,被更始君臣所害。樊某与众渠帅对大司徒一向敬仰,深为怜惜。此次南征北讨就是向长安昏君示以兵威,为大司徒刘縯报仇。”

    樊宏心里嘻笑,赤眉军百万之众南征北战无非要跟长安更始君臣争夺天下,岂能一个屈死的刘縯?但是,他表面上仍装成万分感激的样子说:

    “贵军真是仁义之师,早该攻打长安,为我屈死的绩儿报仇了。”

    樊崇收下厚礼,与众渠帅一起跟樊宏前往刘縯坟前,行祭拜之礼,表示敬仰和哀悼之情。

    从刘縯坟墓回营,樊崇召集军中三老、从事以上首领开会,说:

    “我军本为反莽而起,如今王莽虽灭,但天下不宁,百姓仍受战乱之苦,豪族大姓据地自守,长安汉帝软弱昏庸。我军将士多为东方人,转战各地,流徙他邑,久战生厌,军心思归。但是,东归故乡,众兵必散,没有了实力,将士们还是要落到衣食无着,受人欺凌的境地。不如移师西进,攻取长安,共享荣华富贵。”

    众首领无不赞同。于是樊崇派人急召北路赤眉,会师湖阳。两路大军聚在一处,犒劳饱餐,杀牲盟誓,共约西进,攻打帝都长安。

    长安更始帝君臣还没有觉察到赤眉军的巨大威胁。但是,大司马刘秀占领邯郸,平灭王郎的捷报引起了更始帝的不安。

    更始帝看完刘秀从邯郸送来的捷报,且喜且忧。喜的是一个冒牌的汉室天子被除去,少了竞争的对手,自己更加名正言顺地自称汉帝。忧的是刘秀的势力坐地自大,难以钳制,同样是帝室后裔,说不定哪天也会自立为帝。他可是比王郎强过十倍的竞争对手。一日不去,如梗在喉。

    更始帝坐朝,召集群臣说:

    “大司马刘秀不负朕望,执节此渡,平灭叛贼王郎,占据河北,可喜可贺。但是,刘秀专据一方,声威日盛,朕心不安。诸卿有何见教?”

    刘秀平灭王郎,占据邯郸,引起绿林诸将的疑虑。在钳制刘秀势力发展的问题上,更始君臣的观点是一致。因此,诸将附和更始帝的主张。宜城王王凤出班禀奏说:

    “刘秀素有野心,决不会屈尊人下。如今他在河北占据了邯郸根基之地,不久便是第二个王郎,不能不早作提防。”

    更始帝说:

    “朕早就提防他了,所以遣尚书令谢躬以增援河北为理由监视他。”

    御史黄全出班冷笑道:

    “谢君生性仁厚,仅凭陛下监视之旨,岂肯为难刘秀?还是不让他坐地势大,称霸一方。”

    赵萌止住众人,出班说道:

    “逆臣刘縯死于陛下之手,刘秀是其胞弟必然怀恨在心。所以隐忍不发,是他的势力还不够强大。如果让他继续专据一方,必然尾大不掉。以其过人的才能,我们君臣都不是他的敌手。黄大人所言极是,仅凭仁厚的尚书令大人监视他,于事无补。为臣愚见,不如遣使者赴邯郸召他回京,削夺兵权,封他个有名无实的王爵,就好辖制他了。如果他不从,就是违旨,陛下便可名正言顺发兵征讨。”

    赵萌的话对更始帝来说,就是圣旨。何况正中他的心意。于是更始帝说道:

    “赵卿之言极是,朕马上拟旨,不知哪位爱卿愿出徇河北?”

    御史黄全挺身而出:

    “为臣愿往河北。”

    邯郸城头飘扬起汉室旌旗和大司马的旌旗,至此,被王郎盘踞近半年的邯郸城被刘秀收复了。

    刘秀大军入城后,张贴文告,安抚吏民。赵王宫门外,挤满了牵牛担酒前来谢罪慰劳的郡县吏民。刘秀一一亲切接见,温言安抚,不加刑罚。

    这时,负责搜查王宫殿院的校尉冯孝带着十多名汉兵拈来四个大竹篓,放在院中。冯孝向刘秀屈身施礼,禀道:

    “启禀大司马,属下授集逆贼王郎的文书共有数子份,全部都在竹篓里,请大司马查阅处置。”

    冯孝话音刚落,乱哄哄的郡邑吏民突然哑然无声,一双双眼睛紧张地盯着四只大篓。

    他们最清楚那些竹篓里装的是什么。

    王郎假刘子舆之名在邯郸自立为天子,派出使者出徇各地,以高官显爵相封赏作诱饵,收服各郡县。燕赵以北、辽河以西的郡国纷纷上表归服。郡吏之中有的人被假子舆的名义所骗,更多的人则是被高官显爵所诱惑,以为可以捞个开国功臣的头衔,富贵三代,甘心做叛贼的忠实臣民。竹篓里装的,不是归附王郎的降书顺表,就是诋毁大司马刘秀的奏疏。不论哪一条,都违令,重则族灭,轻则砍头,谁不惊惧。

    王宫大院一片肃静,就连风吹树叶的簌簌声都是那么令人心悸。

    刘秀坦然一笑,挥手道:

    “冯孝,烧了它。就在这里,全都烧掉。”

    冯孝遵命。命兵卒取来火把,亲自把四只竹篓一个个点着。火光熊熊,顷刻间灰飞烟灭。

    郡县吏民感激涕零,纷纷跪倒在刘秀面前羞愧地说:

    “大司马恩德,我等没齿难忘。”

    刘秀面色如常,一一扶起。吏民们方笑意满面,相继离去。

    冯孝不理解大司马所为,问道:

    “大司马为什么不追查附逆的叛贼,而把这些文书烧掉?”

    刘秀笑道:

    “王郎假帝嗣之名,骗了很多人,所以能够一夜崛起,称雄河北。如今,王郎刚灭,邯郸初定,人心不稳。如果本公看了文书或者保留文书,都会使吏民心存介蒂,担惊害怕。一把火烧掉,他们的心就安定了,邯郸也就安定了。”

    冯孝恍然大悟,饮敬地说:

    “大司马的谋略和胸怀,非属下能及。”

    平灭王郎,收复邯郸,刘秀收服郡国降卒汉军兵力迅速增加。尚书令谢躬眼看刘秀势大,而自己带来的长安汉兵势微,心中不满,便面见刘秀说:

    “下官奉帝命率兵增援河北,助大司马平灭叛贼。长安汉兵虽不及河北汉兵骁勇善战,但也尽职尽责。如今大司马麾下各部尽得吏卒,长安汉兵也应该补充兵力才是。”

    刘秀闻言,暗笑道,在我军中,怎容你部坐地势大。但面上却坦然笑道:

    “尚书令大人莫怪。并非本公有意厚此薄彼。吏卒配属,全凭心愿,并无强制部署。所谓将士属心方可同心杀敌,共赴危难。尚书令可以于我军中挑选自愿追随者补充长安汉兵,本公决不阻拦。”

    谢躬自忖爱兵如子,体恤下情,不会没有追随者,便去诸将宫中募兵。但不到半天就回来了。刘秀问道:

    “大人收获如何?”

    谢躬面色羞愧而钦敬地说:

    “大司马麾下,果然将帅吏卒归心。小官询问吏卒心愿,皆曰:愿归附‘大树将军”’。

    “‘大树将军’是谁?”刘秀真的很惊讶。

    “‘大树将军’就是冯异。将士们说,冯异为人谦让,从不矜功自傲。非交战迎敌,常在诸营之后,每遇诸将,勒马避道;途中歇息,诸将并坐论功,冯异独坐树下,从不插言非议,军中号日‘大树将军”’。

    刘秀笑道:

    “冯异在军中有如此雅号,若不是大人询问,本公还不知道呢!可见,军心不可欺。”

    谢躬赞叹道:

    “大司马所言有理,下官自愧不及。”

    刘秀内心明白,吏卒不归心,不是谢躬之过,乃是长安政乱,人心失望之故。他不愿点破,却亲切地挽谢躬之手,笑道:

    “平灭王郎,收复邯郸,大人与长安汉兵功不可没。王宫里已摆设酒宴,欢庆大功,请大人入席。”

    谢躬心里高兴,欣然同往。两人携手走进大殿。大殿上摆着两排丰盛的酒席,诸将已入座等候,见两人进来,一齐站起,抱拳施礼道:

    “恭请大司马和尚书令大人入席!”

    刘秀、谢躬挥手致意,在正中主席落座。庆功宴开始。钟罄敲响盅觥举起。阶下军士挥戈,跟着鼓点,跳起了武士舞。长安诸将与河北诸将饮酒谈笑,听乐看舞,气氛融洽而热烈。

    酒至半酣,忽然宫门外传来吵闹之声。刘秀放下酒觥问道:

    “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刺奸将军祭遵手提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脸色铁青,大步迈进,径直走到谢躬席前,抱腕施礼道:

    “尚书令大人,贵军裨将无视军纪,在城中虏掠百姓,伤人性命,祭遵斗胆已将他正法。请大人发令,约束部属,不得再有此类事件发生。”说完,把人头扔在谢躬席下。

    融洽的庆功宴被打乱,乐曲戛然而止。长安诸将脸色陡变,“刷”地扭身抽出刀剑。

    河北诸将也按剑而起,空气凝重得不能呼吸。

    刘秀神情严肃,瞪着祭遵和麾下诸将说:

    “谢大人效忠帝命,克尽职守,不避危难亲赴河北,与我共讨王郎,实为汉室肱股之臣。几个败类,如蚁蝇振翅,岂能遮挡日月之光。姑念裨将亦有征战之劳,替他收尸,准予厚葬。刺奸将军,还不取人头退下。”

    祭遵遵命,向谢躬复施一礼,拿起人头,大步退出,河北诸将安然入座。刘秀转向谢躬抱拳陪罪说:

    “刺奸将军一向奉法不避,执法如山。在广阿城,大人亲见他斩我马童,毫不姑息。今日冲撞之罪,请大人海函。”

    谢躬尴尬之色微解,挥手命麾下诸将坐下,对刘秀拱手说道:

    “下官惭愧,部下军纪不严,才有今日之羞,愿分兵还老邳城,严加整顿。”

    刘秀笑道:

    “大人不必自责,分兵而处也不在乎一时。河北王郎虽灭,仍纷扰未定,还须你我同心作战,戮力平敌。大人如能释怀,请继续饮酒听曲。乐师,奏乐。”

    乐师奏起《小雅·鸿雁》。悠扬悦耳的乐曲,重新弥漫王宫。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宴会结束,谢躬因心中不快,告辞而去。振威将军马武还在与诸将说笑,依依不舍。刘秀上前,爽朗地笑道:

    “昆阳一别,不曾与子张(马武字子张)独诉衷肠,可与共游乎?”

    马武见大司马相邀,慌忙起身离座应邀。两人出了王宫,沿青石台阶而上,来到邯郸城头,极目远眺,幽燕关山,尽收眼里。刘秀钦佩地说:

    “昆阳大战,子张与我共闯王莽四十麾大营,令叛贼闻风丧胆。信都一战,将军更显神威,斩信都王于马下,救得被掳汉军眷属的性命,刘某与信都将士感激不尽。”

    马武谦恭地说道:

    “昆阳一战,大司马亲率十三骑闯敌营,搬救兵,以八千人马破四十三万叛军,英名如日月普照,天下尽知。今日专据河北,兵多将广,吏民归附,更不可与同日而语。”

    刘秀摇头说:

    “兵再多将再广,却没有子张这样智勇双全的将才。”说着,用手指点渔阳、上谷方向说:

    “那就是渔阳、上谷两郡,我得两郡突骑精兵。如果能得子张统率,一定威猛十分。”

    马武人粗心细,自然听出刘秀言语的深意,微微叹息道:

    “马武愚钝,却也看出长安政乱,河北归心,尚书令与我无冤无仇,马武不是背后插刀的小人。”

    刘秀笑道:

    “子张放心,我不会令你为难。不过,将军久经沙场,能征惯战,有勇有谋,我早想引为己用,时刻等待将军的归来。”

    马武不作回答,抱拳道:

    “天色不早,大司马还有公务在身,马武不便打扰,告辞了。”

    谢躬赴宴回营,便命令长安汉兵收拾行装,第二天,领兵还屯城,马武力劝不听,只得随军而去。

    刘秀歇兵邯郸。王郎虽灭,河北远未平定,铜马、尤来、五校、檀乡、富平、高湖、童连、铁胫、大抢、青犊、五幡等部曲,合众数百万。这些势力原本是反莽而起的义军,王莽灭亡后更始帝既无力收降,也没有诏旨安抚。于是各部义军迫于生计,转而掳掠地方,成为地方动乱的祸害。

    歇兵不歇将。刘秀召集诸将,商讨平定河北大计。铜马军人数最众,势力最强。收服了铜马,其余义军易于击破,甚至不战而降。

    众人正在热烈商讨,忽然一名校尉急奔进来。

    “禀大司马,长安遣来天子使者,已到城门口。”

    热烈的会场突然一片沉寂。刘秀与诸将面面相觑。更始帝在河北形势最严峻的时候不闻不问,而今先派谢躬,后遣使者。派遣谢躬前来,还可以说成帮助河北平灭王郎叛乱,那么,这位使者的到来,不能不让人多了一些想法。

    偏将军朱祐忽然站起,怒道:

    “更始帝不安心在长安享乐,又来河北搅什么浑水?真是岂有此理!”

    诸将也在交头接耳,议论声不断。刘秀轻击几案,镇住了嗡嗡声,肃然道:

    “既是天子使者,不可怠慢。诸将莫唐突无礼,请随我出城迎接天子使者。”

    邯郸城南门外,天子使者黄全率慰劳大司马的队伍正等得着急。忽然城门大开,鼓乐齐鸣,刘秀率麾下诸将出城迎接。刘秀疾步上前,施礼道:

    “不知天子使者驾到,迎接来迟,请尊使恕罪。”

    黄全下马还礼,满面笑容道:

    “大司马平定叛贼王郎,劳苦功高,陛下特遣下官前来慰劳大司马及麾下诸将。”

    诸将与黄全一一见礼后,刘秀引领使者进城,来到赵王宫。宫内已备下丰盛的酒宴,准备为使者接风洗尘。黄全忙推辞说:

    “大司马盛情难却,不过,下官为公而来,还是先宣读圣旨,再赴宴不迟。”

    刘秀道:

    “悉听尊便。”便与诸将在正殿摆投香案,面南而跪。黄全在案前站定,取出圣旨,高声宣读:

    “仰天承命,皇帝诏曰:

    大司马不负朕望,执节北渡,马到成功,可喜可贺。为示褒奖,特遣御史黄全前往慰劳有功将士。诏封刘秀为萧王,有功将士亦有另旨封赏。姑念大司马长年征战在外,劳苦功高,加恩令其罢兵,与有功将士还朝休养,参与朝政。另派苗曾为幽州牧,韦顺为上谷太守,蔡充为渔阳太守。令到之日,赴任之时。钦此。”

    黄全读罢诏书,诸将顿时愤然作色,只是慑于刘秀有言在先,不敢发作。刘秀早料到长安此时来人,不会有好事,只是没想到更始帝下此绝招。看来必是绿林诸将授意而为之。

    他暗自吃惊,不露声色,谦恭称谢道:

    “臣接旨。谢主隆恩!”

    黄全把圣旨双手交给刘秀,陪笑道:

    “陛下大恩,从此萧王不必再受风雪之苦征战之险。回京享清福去吧!”

    刘秀收起圣旨,含笑道:

    “谢大人美言。哎,不是说还有苗曾、韦顺、蔡充几位大人吗?人呢?”

    黄全一怔,随即笑道:

    “圣旨不是说,令到之日,赴任之时吗?他们三个已经奔赴各郡赴任去了,萧王也要尽快罢兵还朝才是。”

    刘秀心里又是一惊,却故作遗憾地说:

    “三位大人必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惜刘某无法为他们接风洗尘了。”

    酒宴结束,刘秀亲自送黄全回驿舍歇息。回到王宫,诸将正要上前询问,刘秀不顾众人,径直奔进温明殿。朱祐要尾随而进,却被他挡在门外,命令道:

    “我要歇息,仲先为我守门,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违者,军法处置。”

    朱祐不敢进去了,站在门口,向诸将苦笑道:

    “这下完了。我还要守门,谁进去谁倒霉。明公真是的,朗朗丽日,大白的天,睡什么觉,睡得着吗?”

    诸将也乱嘈嘈地议论着。邓禹止住众人说:

    “大家别急,明公是在默思对策。长安天子要夺明公权势,坐享河北成果。这么大的事,他要慎重行事才行。咱们不要打扰,等他思谋已定,自然出来相见。”

    诸将觉得有理,便不再争论,但是,谁也不肯离开,静静地等待刘秀的出现。

    两个时辰过去了,刘秀没有出来,三个时辰过去了,殿里还是没有动静。天色已晚,赵王宫点起无数的宫灯,把整个宫殿照得亮如白昼。

    温明殿内,萧王刘秀半躺半卧在软榻上,双目茫然地盯着屋顶。更始帝君臣步步紧逼,自己该怎么办?他的眼前浮现出兄长刘縯亲切的面容,耳边响起宛城分手时谆谆教导的话语。

    “天下是我们刘氏的。反王莽,灭新朝,恢复高祖业是我们弟兄们的责任。保重自己,王莽覆灭之日,就是你我建功立业之时。”

    可是,如今王莽早已灭亡,汉室已复,兄长却被嫉贤妒能的更始帝君臣所害。春陵的白水边上的兄长孤坟早该芳草凄凄了吧!

    不仅如此,更始帝君臣还在害死兄长之后,处处欲置自己于死地。在洛阳的三个多月,自己忍辱负重,有苦无处诉,泪水肚里流,幸亏大司徒刘赐的全力担保,得以执节河北,逃离樊笼。

    在河北,自己受尽风霜之苦,还被王郎的兵马追捕,狼狈南逃,历尽千辛万苦。黄天不负有心人,幸得信都、渔阳、上谷三群的倾力相助,终于拥有自己的兵马,灭掉王郎,收复邯郸。

    如今,长安君臣又来请君入瓮。萧王刘秀又面临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遵旨转归长安,等于重入樊牢,受人节制;不归长安,留在河北,可以大展鸿图,实现誓愿。可是却要背负抗旨叛逆的罪名。何去何从?刘秀在努力寻找一个稳妥的办法。

    等候在殿外的诸将终于忍耐不住了,朱祐说:

    “我为明公守门,你们谁进去,我都有失职之罪,不如我进去劝说明公,有罪杀我一个。”

    铫期一把拉他过来说:

    “就你笨嘴笨舌的,恐怕越说越糟,还是我去吧!”

    朱祐火了,胀红着脸吼道:

    “黑炭头,你能比我强多少,还……还想劝说明公。”

    邓禹忙着劝解:

    “你们不要争吵,明公虑事周到,用不着谁去劝说,还是等他出来再说。”

    耿弇却道:

    “形势紧急。苗曾、韦顺、蔡充已经赴任,半个河北易手他人。明公再无决断,悔之晚矣。朱将军、铫将军不必争执,就让在下进去与明公细说。”朱祐自从耿弇说服上谷、渔阳两郡归服刘秀,非常佩服他,欣然说道:

    “明公最信任伯昭之言,必能奏效。伯昭放心进去吧,法不责众,有我们为你求情,明公不会处罚你。”

    耿弇推开殿门,大步走进去。正在苦思冥想的刘秀惊觉,翻身坐起,望见耿弇,对着门外大声责问道:

    “仲先,何以让伯昭擅自闯入?”

    朱祐伸进脑袋,大声笑道:

    “伯昭要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话,当然可以面见明公。”

    刘秀看着耿弇道:

    “伯昭不知我有言有先吗?”

    耿弇然说:

    “河北大难将至,耿弇怕死也躲不过,不如冒险进见,或许还有希望。”

    刘秀一怔,转怒为笑,说道:

    “伯昭请坐,可有良言教我。”

    耿弇施礼谢座,说道:

    “方今长安失政,更始君臣,纲常紊乱,绿林诸将,擅命京畿。天子之命,不出长安,所在牧守,辄自迁易,吏民不知所以,士人莫敢自安。绿林横暴,掳夺财物,劫掠妇女,比王莽尤甚。更始帝名为天子,不能驾御,其势必败。明公春陵起兵,反莽英雄,昆阳大战,破百万大军。如今已定河北,据天府之地,收归人心,以义征战,发号响应,天下可传檄而定。长安之命,罢兵归京,不可听从。否则,天下恐转归他姓。”

    刘秀悚然作色,低声说:

    “伯昭失言,我当斩之!”

    耿弇抱拳挺立,坦然说道:

    “明公待耿弇,情同父子,耿弇因而直言利弊,生死关头,听长安命则败,不听则兴。”

    刘秀慨然道:

    “伯昭年少,见识不凡。随我战河北,屡建奇功,我怎么忍心无端加罪。只是眼下我兵力尚弱,上谷、渔阳又易手他人。尚且,不听命便是抗旨。长安天子为汉室后裔,名正而言顺。若加以叛逆罪名,我将何以面对天下?”

    “明公忧下天,天下人亦以明公为忧。”殿外传来邓禹爽朗的笑声。刘秀一看,邓禹已带诸将涌进殿内,近前进言道:

    “如今长安失败,更始危弱,人心失望。明公威德。四海皆知,即便长安加以叛逆之名,天下人必不以叛逆视明公。”

    虎牙大将军铫期大步上前,高声说:

    “天时,地利,如果拥集兵众,顺从天下思汉之心,断然自立,天下敢有非难者,铫期当先斩之。”

    后大将军邳彤亦正色道:

    “诸将所以抛妻子,捐家室而从明公,无不为建功立业、光耀门楣。明公如果优柔寡断令诸将失望,我等现在就离弃而去。”

    刘秀心有所动,抱拳道: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诸位莫急,我先辞了使者,再与诸位共商大计。”

    诸将相视欢笑,方才放心。刘秀辞别诸将,只身前往使者黄全的客舍。黄全听说萧王造访,慌忙迎出门外,惊讶地说:

    “萧王夜间来访,有何贵干?”

    “刘某有肺腑之言要说。”刘秀走进屋内,坦然落座才说道,“日间接读圣旨,钦命刘某罢兵归京。本欲从命,但细加思量,颇为不妥。”

    黄全心里一惊,竭力保持镇定,问:

    “有何不妥?”

    “王郎虽灭,河北远未平定,铜马、尤来、五校、檀乡等部众百万,所在寇掠,为祸一方,我部正欲发精锐之兵,征讨四方。突然罢兵归京,势必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黄全强笑道:

    “萧王多虑了,天子已派遣苗曾、韦顺、蔡充三位大人共理河北战事,他们自会平定四方叛乱。”

    刘秀面露轻蔑之色。

    “河北的动乱如果能轻而易举地平定,恐怕就轮不到刘秀执节北渡了。刘某经营河北半载,镇抚州郡,平遣四徒,除王莽苛政,复汉官制,直至灭叛贼王郎,收复邯郸,始有根基。苗曾、韦顺、蔡充无功无德,初来乍到,何以平定叛乱?”

    黄全一时语塞,半天才吱唔着说:

    “萧王莫非要抗……抗旨不遵?”

    刘秀不作正面回答,冷笑道:

    “长安天子有名无实,大人身在京师,自然比我清楚。”

    黄全额上冒汗,嗫嚅道:

    “萧王这是何意?”

    “天子身不由己,为人所迫,这道旨意非出自圣上本意,刘某不必遵从。”

    “圣旨岂会不是圣上本意?萧王抗旨不遵就是叛逆朝廷。”

    刘秀忽地站起,愤然道:

    “外戚专权,奸臣窃命,乃我汉室不幸。刘某得手,一定斩此祸首罪魁。”说着,突然拔剑,砍下几案的一角。

    黄全吓得瘫软在地,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说:

    “萧……王息怒,下……下官明日回京复命,……一定跟陛下解释清楚。”

    “悉听尊便!”

    刘秀宝剑还匣,昂首大步走出驿舍。

    邓禹等诸将听完刘秀拒绝使者的经过,忍不住哈哈大笑。众人聚在一起,详细商讨下一步的行动方案。第二天,无可奈何的黄全悻悻离去,回京复命。刘秀拜耿弇、吴汉为大将军,执节北发各郡突骑。

    耿弇、关汉虽然拜为大将军,却还是光杆将军,因为收复邯郸之后,精兵突骑大多调去驻守幽州各郡,但是,此时幽州各郡,大司马刘秀任命的太守已被撤掉,换上了更始帝派来的心腹。

    两人胸有成竹,来到幽州,分头行事。耿弇到上谷、渔阳,利用原太守耿况、彭宠的旧部,不费吹灰之力,杀了韦顺、蔡充两位刚刚到任的太守,把印绶交还耿况、彭宠,招集了许多突骑骑兵。

    与耿弇相比,吴汉的行动冒了很大的风险。幽州牧苗曾已风闻刘秀抗旨不从,欲征郡国突骑,岂肯从命,暗中作了备战的准备,并派使者,严令各郡国不得州牧虎符军令与州牧大人的亲笔批准,不许放走一兵一卒。吴汉率二十名轻骑随从,一踏人幽州地界就感觉到形势不对劲,不但没招集到一兵一卒,还处处遇到敌意的目光。手下人胆战心惊,力劝吴汉返回邯郸。吴汉断然拒绝,昂首进入幽州郡。苗曾听说萧王使者只有二十名随从,料定对方没做什么准备,便想给吴汉一个下马威,于是率大队出迎。吴汉老远就高叫道:

    “我仍萧王使者,幽州牧速来迎接。”

    苗曾从长安带来的心腹低声道:

    “萧王使者如此盛气凌人,让属下杀了他。”

    苗曾冷笑道:

    “让他得意一时,后头有他求饶的时候。”说完,驱马上前。吴汉也近前相迎。两人并辔,突然闪光一闪,吴汉的宝剑已刺人苗曾的胸膛。苗曾惨叫一声,死尸跌落马下,栽到路旁。

    吴汉夺得兵符,执节高叫:

    “我仍萧王使者,执节发各郡突骑,违令不遵者,杀无赦。”

    突骑原已归附大司马,又深知吴汉威猛,无不俯首从命。苗曾心腹欲要反抗,已被周围乱剑刺死。

    夺回幽州突骑,刘秀重新占稳河北,便准备征讨盘踞邬城一带的铜马义军。但是还有邺城的谢躬时刻威胁着邯郸,不可不防。邓禹说:

    “尚书令为人忠厚守信,明公可约谢躬共同破贼,只要他答应出兵,便可解除后顾之忧。”

    刘秀依言而行,便亲自去邺城拜见尚书令说:

    “河北贼寇四起,为祸地方。如今王郎已灭,我与大人当合力共灭贼寇,平定河北。我方出兵,追贼至射犬,一定可以大破之。聚在山阳之地的尤来贼寇,势必闻风逃窜,如果大人能够出兵征讨,双管齐下,一定可以全歼贼寇,共建大功。”

    谢躬爽快地答应说:

    “我与萧王同为汉臣,剿灭贼寇,扶保社稷乃是份内之事。”

    刘秀得到谢躬的承诺,告辞而去。谢夫人从屏风后走出,责怪丈夫说:

    “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皮。夫君忠于陛下,而萧王抗帝命,杀苗曾、韦顺、蔡充,叛逆之心已暴露无疑。信其虚谈,不知应付,恐有灾祸临头。”

    谢躬摇头叹息道:

    “我为尚书令,当然比你清楚这些。跟你实说吧,陛下已有密诏,命我找个借口杀了萧王。”

    “夫君为什么不遵旨行事?”

    “借口并不难找,只是我一向钦佩萧王,不忍下此毒手。汉室已复,可是陛下先受朱鲔、李轶等将的控制,后受赵萌的摆布,身为天子,有名无实,汉室天下也一样有名无实。王莽已灭,可是至今陛下连一纸废除王莽苛政的诏令也没有颁行。唯有河北,萧王执节,安抚郡县平遣四徒,除王莽苛政,复汉官兵,气象为之一新。汉室复兴的希望在河北闪光,相形之下长安黯然失色,人心失望……”谢躬说着,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谢夫人从来没听丈夫说过这种话,惊恐地摇着谢躬肩头说:

    “夫君来河北这些天,难道也归心萧王了?”

    谢躬拭去眼泪,摇头说:

    “我为长安汉臣,怎么会归心萧王,只是为汉室悲哀而已。”

    “夫君,妾身也感觉萧王才是成大业的人,何不归附萧王?”

    谢躬闻言,突然推开夫人,正言厉色道:

    “万万不可,我为大臣,应守君臣大义,怎么可做出背主逆天的事情。此次与萧王合作,只是为灭寇贼,待河北平定,我便监督他回长安复命。”

    谢夫人摇头叹息。

    “迂夫子,你既不归心萧王,又不心向长安。两头不讨好,必有祸患。”

    有了谢躬的承诺,刘秀放下心来,率兵离开邯郸,出徇河内郡。河内太守韩歆听命长安,风闻萧王抗旨欲叛,关闭城门,不纳刘秀。岑彭时为韩歆幕宾,力劝道:

    “长安政乱,诸将擅命,必不得长久。萧王执节河北,兵强马壮,吏民归心,必成大业。大人不明形势,恐有祸患。”

    韩歆不听,说:

    “长安虽乱,仍为汉室天子,为人臣者不可逆天。何况,长安已遣使夺河北郡国,与萧王争衡,形势不明,不可附逆。”

    刘秀见韩歆拒纳,大怒,欲发兵攻打。邓禹劝阻道:

    “初徇河内,妄动刀兵,恐郡县惶惑,归附韩歆,合力抗拒。不如弃河内,徇行郡县。郡县归附,河内孤立,不难攻取。”

    刘秀依言,率兵离河内而去,到了怀诚,忽有河内使者赶上,献上韩歆降书,说明河内愿开门迎接萧王。

    刘秀疑惑难决,这时探马来报,说:

    “韩歆刚刚听到苗曾、韦顺、蔡充的消息,自知独力难敌,所以急迫开门迎降。”

    刘秀放下心来,回师河内。韩歆果然率官属开门出迎。萧王大军入城,刘秀在府衙召见官属,一一亲切询问后,突然怒喝道:

    “来呀,把河内太守推出军门,斩首示众!”

    河内官属惊慌失色,不知所措。萧王刀斧手不由分说,拿下韩歆,押到中军军门的鼙鼓下,只等时辰已到,便可开刀问斩。

    韩歆幕宾岑彭,抽身而出,质问萧王道:

    “萧王素以威德服人,凡归附愿降者皆免其罪。奈何专杀河内太守?”

    刘秀注视着岑彭,坦然道:

    “君然(岑彭字君然)曾为我兄长令属,是以实言相告,如今我东有寇贼,西有更始,后有谢躬,前面有个韩歆,四面包围,孤军立足。韩歆反复无常,图谋本王,不杀不足以警告包藏祸心,首鼠两端之辈。君然既为兄长令属,奈何与贼加害于我?”

    岑彭不慌不忙地说:

    “大司徒遇害,明公委屈求全。岑彭办为形所迫,归为大司马朱鲔校尉,随征王莽扬州牧,迁为淮阳都尉,将军徭伟造反淮阳,岑彭征讨不力失官,辗转从河内太守。如今,赤眉西进,长安危殆,诸将纵横,天子无实,道路阻塞,四方贼起,群雄竞争,百姓无所归依。岑彭听闻明公平河北,开王业,此乃苍天佑汉天下之福。没有大司徒的全济,岑彭早该命丧宛城。未能报德,大司徒旋即遇难,岑彭永恨于心。今日与明公相逢,愿竭力效命。”

    刘秀素知岑彭之才,闻言转怒为喜,说:

    “君然知我,我知君然。”

    岑彭坦诚地说:

    “明公东征寇贼,河内未经兵乱,可作转运之地,韩歆乃地方大姓,颇有名望,免其死罪,可稳定人心,望明公明鉴。”

    刘秀依允,命人推回韩歆。韩歆先谢萧王后谢岑彭。刘秀令其归属邓禹军中,河内其他官属官复原职。人心归服。

    汉军至清阳,清阳接近铜马军盘踞之地邬城。刘秀在清阳勒兵备战,站在城头远远望见突骑精兵奔来,尘土飞扬,马蹄声如同暴风骤雨。大将军耿弇、吴汉纵马队伍最前面。诸将看了眼热,交头接耳说:

    “突骑精兵如此威猛,倘若分到自己部下何愁不立大功。”

    耿弇、吴汉率领突骑入城,向萧王呈上兵籍薄。刘秀认真查看。诸将在旁,纷纷请求道:

    “明公,可否分突骑精兵给各营?”

    刘秀合上兵籍薄,笑道:

    “诸位都想倚仗突骑立功。可是,一个指头难以迎敌,五指变拳,才可以出重拳,致敌于死地。分突骑无益,聚之有力。何况,突骑凶悍,寻常人难以接近。吴汉贩马为生,来往于燕蓟之间,交结豪杰,所以能控掌突骑。耿弇父为上谷太守。自幼长于边地,所以也能。其余诸将则难以驾驭。”

    诸将心悦诚服。

    诸事具备,萧王率兵出清阳征讨。地方义军距邹城二十里安营下寨。铜马渠帅东山荒秃闻听刘秀引军来攻,自恃兵众,立即率兵出邬城挑战。

    吴汉与诸将争着出营接战。刘秀说:

    “铜马兵众,以逸待劳,势不可敌,我军只宜坚营自守。不得应战。违令者,军法处置。”

    吴汉等将只得退下。铜马军见汉军不出战,强行攻击。汉军早有准备,营寨周围挖好陷马坑,设置路障,并有弓弩手严阵以待。铜马兵跌落陷马坑,中箭落马者不计其数,只得各退去。

    数日之后,忽有探马来报。

    “启禀大王,距邬城西北五十里发现铜马军运输粮草的人马。”

    刘秀笑道:

    “该是重拳出击的时候了。吴汉听令,速率突骑潜师出击,截获粮草辎重。耿弇听令,速率突骑扼住粮道,以防邬城之敌出兵增援。粮草辎重得手后,两队突骑即刻回营交令,不得恋战。”

    诸将这方明白刘秀之计。吴汉、耿弇当即引突骑潜出,手脚利索地夺回粮草辎重。

    如是数次,一个多月过去,邬城铜马兵粮草断绝,人马饥饿,求战不得,只得趁夜色逃跑。刘秀早已派出探马监视邬城动静,得知铜马遁逃,立刻下令汉军倾营而出,追击贼寇。汉军寻踪追杀,一口气追到馆陶,终于追到饥乏不堪的铜马大部,一场大战,胜败立见分晓,铜马兵抵不住汉军的攻势,溃败逃命。

    刘秀就地歇兵一日,正欲回师老营,忽然探马飞报,高湖、重连两部兵马来攻。原来,高湖、重连两部渠帅闻听萧王来攻铜马,唇亡齿寒,便引兵赶来增援,不料,正遇铜马败兵。于是纠集铜马残部,合三部之众,意欲与萧王一决雌雄。

    刘秀得报,大喜道:

    “来得好,省去我追杀之劳。”

    当即遣耿弇、吴汉率突骑从两翼包抄,自领大军与诸将奋力向前。与高湖、重连、铜马之众战于蒲阳。汉军挟得胜之威,士气高昂,锐不可挡,耿弇、吴汉所率幽州突骑纵横驰骋追逐残敌。三部兵众大败,无处逃窜,只得举械乞降。

    铜马、高湖、重连三部渠帅被押解刘秀跟前。刘秀坦诚地说:

    “铜马、高湖、重连三部原为反莽而起,堪称义军。只是王莽灭后,长安不加安抚,不得已为乱地方。只要三位渠帅愿意归附,既往不咎。”当即命令放了三人。

    三渠帅跪拜施礼,道:

    “萧王如此宽仁,恩德服人,我等情愿归降。”刘秀封为列侯。

    三部降卒甚众,人心不安,惟恐日后有变被杀。降卒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见汉军行动,哗然纷乱。

    吴汉禀奏萧王,请求将哗乱者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刘秀摇头笑道:

    “不可。降卒心有不安,所以哗乱。昔日长平之战,秦将白起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祖宗的惨痛教训他们忘不了。子颜(吴汉,字子颜)莫急,我来处之。”当即脱去甲衣,摘下宝剑,轻骑出营,单人独骑巡行营寨,尤其对三部降卒,关切询问,亲切交谈。降卒又聚在一起,私语说:

    “萧王对咱们推心置腹,与汉军无二。这样贤德的主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我等怎能不誓死效命。”

    降卒心服。刘秀分配各营,归属诸将,得兵数十万。汉军兵力倍增。河北兵力最强的铜马军被汉军收编,关西尊称萧王为“铜马帝”。

    刘秀拥有了争衡天下的力量。

    蒲阳大捷后,萧王召见吴汉、岑彭,面授机宜,令二人悄悄回师邺城。

    吴汉、岑彭领命,引兵而去。

    刘秀大军继续征讨地方义军,探马来报,大彤渠帅樊钟、青牍军等十万余众聚集射犬城。萧王立即下令全军出动,发起猛攻。兵多将广的汉军势如破竹,连破敌营数十座,进至射犬城,青牍军损失惨重,余众败走。聚集在山阳之地的尤来部众见汉军势大,不敢抵敌,仓惶北逃隆虑山。

    屯兵邺城的长安尚书令谢躬闻听贼寇谍报,果然遵守诺言,当即留下大将刘庆、魏郡太守陈康据守邺城,自己亲率长安将士,北去进攻尤来。

    奉萧王之命回师邺城的吴汉、岑彭,悄然兵临城下。吴汉率兵驻扎,由岑彭与辩士入城劝降陈康,里应外合,兵不血刃,取得邺城。

    岑彭与辩士潜入城中,趁着夜潜入太守府衙。陈康见萧王使者夜间造访,慌忙迎人内室跪拜施礼道:

    “尊使夤夜光临,有何指教,下官一定从命。”

    岑彭见他识时务,便开门见山地劝说道:

    “古人云:‘上智不处危以侥幸,中智能因危以为功,下愚安于危以为之。’当危难来临的时候,如何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就要看人的应付能力了,不能不谨慎从事。如今长安政乱,四方纷扰,太守大人一定有所耳闻。萧王兵强马壮,吏民归附,这也是太守大人亲眼所见。尚书令谢躬内背萧王,心向长安,不识大势,必有祸患。大人现据孤危之城,面临灭亡之祸,虽死而无节义。生死关头,不如开城门迎接汉军,化危难为安全,因祸得福,避免下愚之败,收中智之功,此计实为大人及全城将士、百姓看想。”

    陈康惊讶不已,沉思良久,才说道:

    “尊使金玉良言,我当听从。”

    当晚,陈康突然发兵,围困大将军刘庆及尚书令谢躬的府邸,拘捕刘庆、谢夫人和长安心腹将士,迎接吴汉兵马入城。谢夫人含泪悲泣说:

    “愚夫不识权变,始有今日之祸。”

    吴汉,岑彭不动刀兵,夺取邺城,悄然等待谢躬的归来。

    谢躬率长安将士,将尤来部众逼近隆虑山,困兽犹斗,走投无路的尤来部众凭借山高林密突然偷袭,杀死汉兵数千人,谢躬吃了败仗,转身向邺城败退。

    邺城城门大开,城头依然飘扬着“谢”字大旗。仓惶奔逃的谢躬望见邺城,总算松了一口气。不待大队败兵赶到,便与数百骑兵径奔城门。见城门洞开、抖缰直进。突然,一声鼓响城门洞内冲击无数汉兵,拉起铁索,绊倒入城的坐骑。谢躬摔落马下,被拥上来的汉兵绳捆索绑起来。

    岑彭大步走上,手指谢躬,高呼道:

    “谢躬内背萧王,图谋不轨,已被拿问,从者归降无罪。”

    数百轻骑亲兵不敢反抗,纷纷跪地乞降。

    谢躬明白过来,怒吼道:

    “我虽为长安尚书令,却不曾图谋萧王,萧王如此待我,不仁不义。我要见萧王理论。”

    吴汉大步上前,厉声喝道:

    “老贼死到临头还如此猖狂。实话告诉你,我等就是奉萧王之命前来缉拿你,你还有何话说?”

    谢躬恨声骂道:

    “刘秀卑鄙小人,我以君子之腹待他,他以小人之心害我。天公有眼,也不会放过无信无义之徒。”

    吴汉大怒,怒喝道:

    “侮骂萧王,其罪当诛!”话没落音,突然拔剑,刺进谢躬胸膛。岑彭大惊,惶然道:

    “大将军,萧王之意,并非……”

    关汉说:

    “老贼猖狂,不杀何以威服长安兵马。”命人将谢躬尸首弃市示众。

    谢躬夫人听说丈夫死讯,痛不欲生,大骂萧王,咬舌而死。

    事发猝然,尾随谢躬,率败兵而回的振威将军马武闻听尚书令被杀,激凌凌地打个冷颤,突然勒马抖缰,战马腾空而起,冲过汉兵的拦截,快马加鞭,直奔射犬。

    刘秀正在城中与诸将议事,闻听马武来到便知吴汉、岑彭已在邺城得手。忙命人请马武进见。马武独骑进城,进见萧王。陈说邺城惊变。刘秀吃惊地说:

    “怎么?吴汉杀死了谢躬!我意在夺取邺城,收服长安将士,无意加害尚书令。吴汉性情刚暴,以至如此……”

    马武说:

    “末将早有归附明公之意。邺城事发猝然,谢公遇难,所以不信吴汉,单骑来降萧王。”

    刘秀大喜,引马武在身旁就坐,加意抚慰,并命摆设酒宴,置军乐,与诸将一起为马武接风洗尘。马武起身斟酒,为萧王祝贺。刘秀神色喜悦,举杯共饮,笑说:

    “子张,你去统率旧部,镇守邺城,可使我无后顾之忧。”

    马武抱拳承命,说:

    “好男儿志在疆场,今既归萧王麾下,甘受驱使,虽死无憾。”

    “子张爽快坦直,性情中人,我喜欢。”刘秀含笑道。

    酒宴结束。刘秀即命马武执节守邺城,同时责令吴汉、岑彭厚葬谢躬夫妇,使太守陈康留戍,各引部众回射犬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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