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欢:第一皇妃-她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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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江南。

    相思山庄。

    清秀出尘的素衫少年站在山庄门外,第无数次着对着那风/骚与忧郁并存的庄名,第无数次皱起了眉头,咬牙切齿地进了庄内。

    她正是已经从上京失踪三个月的宸亲王妃,楚荞。

    在宸亲王府将大燕快掀得天翻地覆,甚至都寻到了远在苍月的诸葛世家和西域大宛,燕祈然却做梦也没想到,她就藏在了他的封地——江南。

    山庄内莺歌燕舞,只不过这里的歌者和舞者都不是女子,而是个个水灵灵的翩翩美少年,隶属某个断袖庄主的一群男宠。

    楚荞走近园中花阴下正无比享受的金发男子。问道,“找我来什么事?”

    “我是想告诉你,诸葛世家的人也在暗地找你了,要不要我告诉你诸葛无尘在哪里?”商容笑眯眯地问道。

    “不用。”楚荞在树下,席地而座。

    “你当初离开不就是想和他私奔吗?这会又怎么了,莫不是……”他说着一脸惊恐地捂住心口,惊叹道,“莫不是你看上我了?”

    “抱歉,我对你一丝丝的兴趣都没有。”楚荞冷声打断某人的自恋幻想,咬牙切齿地道,“我不过在上京几个月,庄内的生意帐目让你搞得一团糟,我一回来就收拾烂摊子,明明出力的是我,最后拿钱最多的永远是你,我觉得咱们有必要重新定一下,咱们的分成。”

    “哎,别这么无情嘛,谈钱伤感情。”商容笑容谄媚地给她倒茶。

    楚荞接过抿了一口,冷声道,“别给我谈感情,谈感情伤钱。”

    商容笑眯眯地又是给捶背,又是给捏肩,“就算不看在咱们这些年交情的份上,也看在我帮了你几次的份上,要不是我及时出现,你现在还在宸亲王府里呢?”

    “我每次都有付钱。”楚荞淡声提醒道。

    “别这么翻脸无情,否则我就把你在江南的消息告诉上京城的某人,或者苍月诸葛家的某人……”商容笑着威胁道。

    “奸商!”楚荞恨恨道。

    “哎呀,彼此彼此。”商容毫不客气地夸赞道,“宸亲王府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左贤王那里,你就趁机脱身跑了,你比我还奸诈。”

    楚荞默然淡笑,事情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宸亲王府的人还在四下搜捕她和商容,但现在的她已经重新做回神兵山庄的三当家,而这个身份外人要想查到,简直比登天还难。

    “最近耗子有没有找你?”商容睨了她一眼,问道。

    楚荞秀眉微扬,哼道,“你都找不到它,我怎么知道?”

    “这死耗子,最好永远躲在它的耗子洞,否则……”钱疯子阴恻恻地咬牙道。

    楚荞垂眸抿唇思量,白二爷应该是跟着诸葛无尘去了苍月,它一听到是紫衣金发的男人掳走她,肯定就会知道她是和商容回了神兵山庄,若是奴颜婢膝,卖友求荣告诉诸葛无尘神兵山庄的事,那她可就没法安生了。

    “钱疯子,如果耗子找到了它师傅,你会不会下杀手……”楚荞试探着问道。

    “会。”商容一向玩世不恭的面上现出狠厉之色,兵锋般慑人,咬牙切齿道,“不止要杀了他,还要他比她更痛苦千百倍的死。”

    楚荞被他那冷厉骇人的神情惊得一身冷汗,若真如白二爷所说,诸葛无尘是白止神王转世,这个秘密无论怎么掩藏,总有一天也会被商容所察觉。

    “上京那边,怎么样,没出什么乱子吧?”楚荞赶紧扯开了话题。

    “你问的谁?宁王?还是……你前夫燕祈然?”商容懒懒地瞥了她一眼,哼道。

    楚荞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你可真是无情,亏得你前夫还一直念念不忘地找你,你连问都懒得问一句。”商容道。

    楚荞低眉掩去眼底变幻的神色,只是问道,“宁王府和缇贵妃,没出什么事吧!”

    商容望了她许久,方才开口答道,“缇贵妃圣宠正隆,宁王吃的好睡得好,没什么要你操心的,不过你竟然想把神兵山庄的压箱底给他们,这事,我可不同意。”

    “那是我的东西,你半根手指头都没动,凭什么不同意?”楚荞冷哼道,起身便走。

    神兵山庄耗时多年,终于制出了第一批火枪,她已经暗中投入训练。宁王府和萦萦将来要从上京脱身,这支当世绝无仅有的火枪队留给他们的护身符,以便助他们脱险。

    “江南不能再待了,你前夫再不久就要回来了,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去。”商容在背后提醒道。

    楚荞背影一震,举步朝着山庄外而去,“知道了,收完这里的生意就走。”

    神兵山庄虽然主要贩卖弓枪剑戟军械,但同时也经营酒楼,茶庄,绸缎装,航运等各行各业,所以这些年来,俨然可以说到了富可敌国的地步。

    从山庄离开,楚荞立即着手将江南境内各家店铺的生意暗中转让,准备在燕祈然回江南之前脱身离开。

    次日,她刚在茶楼各个管事交待好事情,准备回庄催促商容尽快搬家,谁知刚一出门,便撞上等候已久的青衫如画的男子。

    他就那么站在人来人往的茶楼门口,眉眼温柔如融雪的春风,面容有着令人心疼的削瘦与憔悴,目光落在正走出茶楼的清秀少年。

    楚荞微一顿步,然后如同一个路人走上前去,与他错身而过。

    “阿荞。”身后的人出声,声音温柔又无奈。

    楚荞一震,愣愣地站在他的背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诸葛无尘不可能这么快就查到她在江南,唯一的可能就是白二爷卖友求荣。

    许久,诸葛无尘转过身来,道,“小白告诉我,来江南可能会找到你,果然。”

    楚荞被识破,也懒得再狡辩,左右望了望道,“换个地方说话。”

    “好。”诸葛无尘点了点头,跟着她一道进了茶楼。

    静谧雅致的雅阁,茶香弥漫。

    楚荞摒退了楼中的伙计,自行斟了茶,出声道,“耗子,你可以出来了。”

    白二爷慢吞吞地,心虚地从诸葛无尘的袖中出来,爬上桌果断认错。

    楚荞望了它许久,抬眸望了望诸葛无尘,道,“这个时候,你不是该与晏姑娘成婚了吗?”

    “阿荞,你知道,我想娶的人从来不是她。”诸葛无尘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眉眼清秀的男装女子。

    他一直以为那样孤苦无依的少女一直是需要他的庇护的,却没想到这些年,她早已拥有了足够可以保护自己的力量,竟然就在燕祈然的眼皮底下脱身。

    若不是白二爷坦言相告,他想,不止燕祈然找不到她,就连他也没这个幸运,此刻站在她的面前。

    “就算不去苍月找我,你也该给我一个消息,一封信,让我知道你在哪里?你过得好不好?”诸葛无尘望着她,无奈地责备道。

    她可知道,这三个月来他是多么害怕,害怕这一别又是多年的遥远分离,远得让他连再见她一面,都难如登天。

    楚荞低垂着眼帘,眼眶泛起微微的酸涩:“……对不起。”

    她比谁都要理解那份心境,那份苦苦期盼的心境,她曾有十年就在那种期盼中,等待中度过,可是命运弄人,曾经说好要一生相守的他们,却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白二爷望着两人慨然长叹,他一直不希望楚荞再与这个人在一起,可是当看到他那样决绝地取消与晏子乔的婚礼,看到他因着一句禀报说西域出现了有身形像她的人,他不眠不休奔赴西域,它终究心生不忍,冒着被商容灭口的危险,将他带到了这里。

    两人相顾沉默,诸葛无尘走到她面前,轻轻牵起她的手,温声道,“阿荞,跟我去苍月。”

    “我……”

    “十年一别,我们已经错失彼此太久,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分别。”诸葛无尘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小白说,你在西域一直在等着我,为什么现在,你却不肯跟我走?”

    楚荞敛目,深深吸了口气,坦然言道,“你该知道,很多东西都改变了,我嫁过人,我有过一个三个月的孩子,我……”

    这样的她,还怎么再回到他的身边。

    诸葛无尘闻言低头自嘲一笑,直言道,“作为一个男人,没有谁在知道自己心爱的女人曾属于他人,会不妨忌,不心痛,不介意,可是那一切的痛,都抵不过失去你所带来的痛……”

    上京之时,看着她站在燕祈然的身边,每每半夜梦醒想到他正躺那个男人怀中,他早已经妒忌得几欲疯狂。

    楚荞沉默地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转过身去,藏起那张已经泪流满面的面容。

    她害怕现在的诸葛无尘,已经不仅仅是当初那个凤宁澜;她害怕他们的美好回忆终有一日会敌不过那个女子在他身边十年的相伴;她害怕这份自己曾深深期盼的幸福,会因着他们之间的种种变化,最终会中途夭折……

    诸葛无尘僵硬的站在她的背后,手心的温度寸寸冰凉,最后“嘣”地一声倒了下去。

    楚荞转身一见,瞬间慌了神色,扶他起来,“你怎么了?”

    诸葛无尘疲惫无力地摆了摆手,坐在桌上的白二爷出声说道,“一个已经苦苦找了你三个月,听说你在江南,一路跑死了八匹马的人找到这里,你以为他的精神有多好?”

    最后,楚荞只得答应下来,等处理完江南的事去去苍月找他,诸葛无尘这才放下心赶回国去,他在江南毕竟不能久留,很容易引起宸亲王府的注意。

    上京,宸亲王府。

    整个王府都笼罩着冷冽的沉寂中,单喜扶着燕皇到了宸楼之前,上前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开口禀道,“王爷,陛下听闻你旧疾复发,过来探望。”

    半晌,屋内之人未有一丝回应。

    燕皇沉着眉,径自推门而入,进到内室方才看到一身雪衣的男子敛目靠榻上,如玉的面容带着些许病态的苍白。

    “朕听泷一回报说,那个紫衣金发的男人曾有两次与你交手,且这两次都与楚荞有关,想想也该知道,她不是被人掳走,是早就打定了主意演这样一出戏从王府脱身。”燕皇扶着桌子坐下,沉声说道“任你给她万千宠爱,恐怕,她一分也没放在心上。”

    他自己儿子的身手,他是知道的,而那个紫衣金发的人竟可以两次都伤了他,又该高深到什么地步?

    楚荞竟与这样的人物有牵连,他一直以为这个女子只是韬光养晦,但他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低估了她。

    燕祈然只是疲惫地靠在榻上,没有说话。

    “那样无情无义的女人,你何必找她。”燕皇沉声道。

    宸亲王妃失踪第二天,他竟亲自追着诸葛无尘的使团,一路到了苍月寻人,又无功而返回到上京,多年未平息的旧疾也因着那连日的奔波而复发。

    “陛下探望完了,请回。”燕祈然眼也未抬,冷声下起了逐客令。

    燕皇没有恼怒责怪,只是无奈叹道,“上京这是非之地,若不是愿多留,就早些回江南养病,再不然去你师傅那里也好,有他照应着,你旧疾也能早日好了。”

    燕祈然低垂着眼帘,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卷半开的书,那是楚荞离开那天中午还未看完这卷书,书页始终翻着她临走之际翻着的那一页。

    “朕会替你找人,你安心养病便是。”燕皇心疼地望着儿子,全无平日在朝堂之上的冷厉威严。

    单喜上前扶着他起身,出了宸楼,方才道,“陛下真要将王妃找回来吗?”

    “祈然待她何等荣宠,她这般忘恩负义,朕都恨不得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燕皇面上杀气暗生,却又无奈叹道,“可祈然这般放不下她,朕若伤了她,他啊,还不知要将朕恨到什么地步。”

    “王妃既是打定了主意要走,只怕不容易寻到。”单喜出卖道。

    燕皇回头望了望一片死寂的宸楼,叹息着朝王府外而去,“那么大一个活人,朕就不信找不到她,回宫吩咐人暗中撤查这些年她在西域的行踪,派人多注意些诸葛家那边,左贤王离开大燕不到十天她就脱身,不会不与那个人毫无关联。”

    “是,奴才回去便布署人。”单喜扶着他出了宸亲王府的大门,御辇已经候在门口处。

    燕皇凝眉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你不是说祈然这些年在找一个女子,楚荞也说自己是因为跟那女子几分相似,祈然才娶了她。”

    “倒是有这么回事。”单喜轻轻点了点头,又说道,“只是奴才觉得,王爷对王妃只怕不是那么简单的心思。”

    燕皇闻言眉头紧拧,思量了许久道,“不管是什么,把他要找的人,尽快找出来。”

    “陛下,你……”单喜说着,连忙低下声音,“你是要把那个女子送到王爷身边?”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在他身边,想来也好过楚荞那样心思深沉的女子。”燕皇冷冷说罢,拂袖转身上了御辇,道,“回宫!”

    楚荞确是个聪慧过人的女子,她若心在祈然身上,可以在旁辅助于宸亲王府,那他自然是乐见其成。

    可是,她生有异心,他就容不得这样的危险的人威胁到自己的儿子,只要祈然能放下她,他必除之而后快。

    单喜暗一思量,御前行走数十年,自然知道燕皇是什么样的打算。

    江南,诸葛无尘自己先行回了苍月,却把白二爷给留了下来。

    “你到底什么时候走,再拖下去燕祈然回来,咱们想走都走不了了。”白二爷又一次催促道。

    楚荞微微皱了眉,总是下意识的不想提到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事,每每提及,心中总是心潮起伏,百味杂陈。

    “就这两天吧。”

    “不是吧!”白二爷苦着一张脸瘫坐在桌子上,它一天也不想等啊,他不想待在这个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地方。

    “钱疯子最近忙着挪窝,顾不上你。”楚荞温声安抚道。

    白二爷一想到商容就在江南,天天都是吃不下,睡不好,再度恳求道,“还是早点走吧,再晚的话,宸亲王就回江南了,你们撞上……”它意识到自己又提了不该提的人,顿时止住了声音。

    楚荞面色一变,却又很快换上了平日的淡漠,问道,“无尘这么急着回苍月,是有什么麻烦吗?”

    白二爷愣了愣,立即顺着扯开话题,道,“当然有麻烦,而且是很多麻烦,他抗旨退婚,这几个月又一直暗中寻你的消息,诸葛家和苍月朝中已经闹得鸡飞狗跳了,他先回去可能是处理这些事了,不想等你去了将你再牵连在内。”

    楚荞抿唇点了点头,唇角无声扬起暖暖的笑意。

    白二爷爪子托着下巴,深深思量了许久,叹道,“爷最担心的还是那个晏子乔。”

    “哦?”楚荞秀眉微扬。

    “晏子乔是亲封的郡主,又跟在他身边十年,诸葛家早就将她当做了儿媳妇了,因着他拒婚之事,如今诸葛家,苍月的皇帝太后,无一不在埋怨他,这麻烦可是不小。”白二爷担忧地叹道。

    楚荞垂眸淡笑,看不清眼底神色,只是叹道,“十年,确实很长。”

    “你……”白二爷有些懊恼自己的多嘴,连忙解释道,“管她十年二十年,他心里记挂的一直是你,这就够了。”

    楚荞一圈一圈转着手上的扳指,缓缓说道,“耗子,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即便自己再平凡,也希望在那个人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只是现在的他,她不知道一切是否,还如当初。

    白二爷望着神情些许落寞的女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年在西域,她无时不刻不想着在他的身边,而那十年,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却是另一个女子……

    它突然间理解了她的退缩和犹豫,她是在害怕,害怕她与他之间的美好回忆,害怕那些年少的诺言,终敌不过时间的磨蚀,害怕她再也不是那个人心中独一无二的珍宝。

    毕竟,现在的诸葛无尘虽然有凤宁澜的记忆,但他却不仅仅是凤宁澜,他还是苍月的左贤王,诸葛世家的少爷……

    “好了,走吧,我该去看看钱疯子准备挪窝准备得怎么样了?”楚荞起身,所有的落寞与复杂都被笑容掩盖。

    白二爷一听,呲溜一声钻进了墙角的耗子洞,“爷不去,爷不要见钱疯子。”

    楚荞无奈摇了摇头,蹲在耗子洞外,不紧不慢说道,“今天约在莲湖谈笔生意,处理完了把商容打发走,咱们就得起程去苍月。”

    这两天宸亲王府的人要回江南,她必须赶在那个人回来之前离开。

    白二爷在洞口探了探头,很是纠结,“真的今天就会走?”

    “当然。”

    “你确定不会让钱疯子发现爷?”

    “肯定。”楚荞笑道。

    白二爷垂头丧脑地走出来,钻进她的袖中一动不动地藏好,“走吧。”

    它可以不相信别人,但不得不相信楚荞,起码在它认识的多年以来,她一向是说话算话,言出必行。

    可是,它真的有不祥的预感,今天出门不利啊。

    楚荞带着白二爷到莲湖畔的茶楼,召见了江南附近所属神兵山庄的所有管事,将盐市,茶叶,丝绸,及船运司,所有的买卖一年的计划安排妥当,已经到了午后。

    莲湖之畔最显眼的莫过于宸苑,她不想看到,却总会不轻意一抬眼就望见那座恍若世外桃源的庄园,那个一切缘起缘错的地方。

    白二爷待到周围的人都走了,方才钻出来透口气,瞥了一眼遥遥相对的宸苑,心情也不由有些叹息。

    虽然宸亲王声名狼藉,甚至世人唾弃,但却是这世上除了凤宁澜,第一个待她那般的人,可是因着凤家的恩情,因着凤宁澜,她无路可退,只得一次次辜负利用了那个人。

    “不是要去找钱疯子吗?”白二爷出声打破沉默。

    楚荞点了点头,面上依旧一如往昔的笑意,“走吧。”

    北城,商容正带着他貌美如花的男宠坐着镶金挂玉的马车逛街,却又在买一块玉佩这时,因为三两银子跟人讨价还价,几近大打出手。

    楚荞站在人群里有些头疼地皱眉,看着正为三两银子跟人争得面红脖子粗的某人,摊主一气之下收回东西不卖了,商容竟一把揪住人衣领各种威胁恐吓。

    然而,那摊主一招手周围的摊主小贩纷纷上前将商容围了起来,楚荞正想着要不要上前把那三两银子付了,以免发生流血事件,那边已经动起手来。

    商容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占上风的,一拂袖便将几人掀翻出去,那摊主直直撞向从城门处进来的一辆马车,人还未撞上马车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弹飞出去。

    不知谁叫了一句,“那是宸亲王的马车!”

    楚荞心头一凛,没想到这个人回来得这么快,周围众人一听是宸亲王的马车立即跪了下去,她也连忙着蹲在地上。

    马车车帘一动,车内之人迅若流光,眨眼便逼近到商容面前,“阁下将本王的王妃掳到了何处?”

    商容无奈耸耸肩,“你的王妃在何处,我怎么知道?”

    “三个月前,就是你在上京掳走了宸亲王妃,你还不从实招来!”泷一沉声道。

    商容一抬眼自然是看到了燕祈然身后,蹲在人群中的楚荞,却只是笑道,“你们真的误会了,我真的没有勾引你们王妃,我不喜欢女人的,我只喜欢男人!”

    说话间,将边上貌美如花的男宠往怀里一抱。

    白二爷躲在楚荞袖中,哭笑不得,这世上断袖断得这么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的人,也只有这钱疯子。

    燕祈然望着眼前紫袍金发的男人,而后扫了一眼周围,这个人在江南,与他一起的楚荞,一定也在这附近。

    这三个月,他找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却唯一没有找这里,他自己的封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一定藏在江南。

    楚荞低着头藏在人群中,几乎可以感觉到那犀利的目光扫过她的头顶,手心早已经沁出涔涔冷汗,下意识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但理智告诉她此时一动,更惹人怀疑。

    燕祈然负手回身上了马车,只是冷冷吐出四个字。

    “封城,搜人!”

    听到马车辚辚远去,楚荞方才自人群中抬头,墨银已经传令封了城,带领侍卫逐家逐户的搜索,商容更是被泷一与十名侍卫一同看守。

    这个时候,她只要一靠近商容定然就会引起怀疑,所以便直接随着人群四下散开了。

    “好险!”到了僻静处,白二爷钻出来,以爪捂胸,长长地松了口气。

    楚荞望了望大街上来往的王府侍卫,秀眉紧紧皱起,商容说燕祈然是三天以后才回来,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白二爷抬头问道,“现在怎么办?”

    江南是燕祈然的地盘,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目,这样搜查下去,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把她找出来。

    可是,要想出城亦是难如登天,宸亲王府的侍卫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更何况还有一个高深莫测的燕祈然在这城里,他们根本就是插翅难逃。

    楚荞被燕祈然抓住后果不堪设想,而它的行踪亦有可能被钱疯子发现,此时的他们,真可谓是同病相连了。

    “先回相思山庄。”

    白二爷愁眉苦脸地叹道,“爷就知道,今天出门准没好事。”

    回到相思山庄,楚荞亲自将钱疯子庄内的二十多名男宠召到了前厅,一一将每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你不是见钱疯子有了麻烦,准备接手他们的男宠们吧!”白二爷在她袖中出声道。

    楚荞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来回踱步,而后出声道,“谁是……莲生?”貌似这是最受宠的一个。

    说罢,一名碧衣的清秀男子站出来,“奴才是。”

    “嗯。”楚荞点了点头,将银票放到桌上,“一会把这个交给商容,让他带马车里的人从西城门走。”

    莲生收起银票,道,“是。”

    楚荞挑了其中身形较瘦的一人,将其带到内室扮成女装,乍看之下与她竟有几分相似,白二爷渐渐明白了她的计划,不由提议道,“要不要直接易容一下?”

    “不必”楚荞淡笑摇头。

    要的就是这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直接易容成她的样子,岂不此地无银三百两,直接告诉燕祈然自己这三个月确实在江南,就是要他摸不清方向。

    “会成功吗?”白二爷在一旁担忧道,毕竟燕祈然也不是傻子,要想骗过他,又是岂是那么容易。

    楚荞秀眉紧拧,叹道,“那就要看钱疯子办事怎么样了?”

    这一招调虎离山,关键便在商容,只要商容那边成功了,她脱身定然不成问题。

    “他,爷总觉得信不过。”白二爷无力叹息,要不是他惹了麻烦,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好死不死地撞上宸亲王府的人。

    “五千两,该信得过了。”楚荞淡笑道,跟商容讲什么都是废话,用银子说话会更好。

    楚荞安排好一切,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静等着天黑。

    黄昏之际,一群美艳如花的少年赶到了北城,远远看到商容,个个担忧地奔了过去,“公子,公子……”

    泷一吩咐侍卫们阻拦,商容笑着道,“伤了我的美人,我可不会客气。”

    泷一暗自一想,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要找王妃,还不宜与这个人动手,即便交起手来也未必是他对手,一抬手让侍卫将人都放了过来。

    商容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个个争先恐后的问这问那,争宠吃醋,好不热闹,直让泷一等人皱眉头。

    清秀如莲的少年靠近商容身边,不动身色将银票递了过去,向他道明楚荞的计划,商容瞥了手中的银票,眉开眼笑地安抚了众美人。

    黄昏日暮,一辆马车驶入北城,一声女子清喝,“还不走?”

    泷一倏地回头一望,透过半掀的车帘隐约看到车内女子的身形,立即道,“快回府禀报主子。”

    此时,商容闻言身如鬼魅脱离了泷一等人的包围上了马车,马车一转方向直奔西城而去,泷一等人立即骑马疾追而上。

    片刻之后,暮色中的北城恢复沉寂,楚荞慢条斯理地从小巷中出来,朝肩头的白二爷道,“走吧。”

    方才叫商容那一声,是要让泷一认定马车中的人是她,一人一鼠到东城之时,宸亲王府搜查的侍卫已经追那马车而去,城门盘查的守卫自然也在这一刻宽松了很多。

    两人顺利出了东城,而西城的马车已经被追赶上,被一众杀气凛然的王府侍卫堵在了西城门口,燕祈然闻讯而来,长袖一拂一道华光流出撞上马车,车身碰然碎裂。

    车内之人的面纱也随之碎裂,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容,商容搂着长相阴柔的女装少年,“我跟人私奔,你们追什么?”

    “你又跑什么?”墨银怒声喝道。

    “你家主子那么喜欢抢人,我家美人倾城之色,被他看上不又抢了去,我当然要跑。”商容搂着男宠,一脸的情深意重。

    “属下刚才明明听到是王妃在说话。”泷一惊声道。

    “还不追?”燕祈然想起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冷声喝道。

    泷一立即反应过来,招呼侍卫从其它三城分别出城追寻。

    墨银小心翼翼瞧了瞧主子阴鸷暗生的冷眸,就这么一招简单的调虎离山,竟然主子就上了当,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可是,若非心有牵挂,他如何会没有思量就这般追赶而来,轻易中了圈套?

    早在那一场华州赈灾银案,他就知道那个女子心计高深,擅于谋算人心,却没想到她的机智是这样一次次在算计她的枕边人,她的丈夫。

    商容直视着燕祈然冷冽如冰的目光,不怕死地笑道,“想打架吗?不过你已经在我手上伤了两回,今天这病蔫蔫的样儿还来打,我怕你会输得羞愤欲死啊。”

    “你的脑袋,本王暂且放寄放在你脖子上,他日定来取之。”燕祈然说罢,身如幻影转眼便消失在长街尽头。

    “慢走,我等着。”商容冷冷一笑,这家伙这种目中无人的样子,总让他想起白止那个混帐东西,真是可恨!

    只不过,这个人的功力强大,又非正非邪,而白止那混帐的神域中人从来对这种邪魔歪道的力量痛恨之极,而那个冷血无情的混帐也断不会如这般对一个女子用情如此。

    否则,那个人也不会被他逼至绝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赴死。

    虽然燕祈然用了很短时间发现了异样,并派出宸亲王府的侍卫各东城,南城,北城方向分别追击,然而楚荞却早已料到这一步,出了东城反而改用了比较缓慢的水路离开。

    泷一等人只想到她急于脱身会走陆路,自然不会注意到江面上渐行渐远的船只正坐着他们要追的人。

    江水涛涛,冷风冽冽,白二爷蹲在她肩头白毛飞扬,望着江畔疾行如飞的黑衣侍卫叹道,“幸好咱们坐船,不然这就被逮了。”

    楚荞淡然一笑,“那你方才还不愿走?”

    白二爷侧头瞅了瞅淡笑如风的女子,由衷叹道,“连宸亲王府的人都栽在你的手上,你真可怕,比钱疯子还可怕!”

    它想,它永远不要和这个女人做敌人,否则,真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楚荞自嘲一笑,明明自己成功脱身,心中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萦绕心头的压抑更加沉重,沉重得几近让她难以喘息。

    她回头望着美景如画的江南,在眼中渐渐远去……

    再见了,燕祈然。

    苍月,京都刑部大牢。

    虽然外面已至初夏,但这天牢第三层却还是阴冷潮湿,楚荞已经因为被视为别国密探,入狱已经一月。

    “你到底还要在这里待多久?”白二爷原本一身光鲜的白毛,此刻已经变得灰不溜秋,垂头丧气的问着。

    楚荞侧头望了望它,没有说话。

    “你不让爷越狱,又不让爷通知他,你是准备在这里住一辈子?”白二爷忿然不平,一向高洁的它,怎么可以忍受在这里过活。

    “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多清净?”楚荞淡笑安抚着忧郁的白二爷。

    她一到苍月就被人抓了起来,且还是送进了京都天牢,其中定然是苍月宫中有人有意如此,不好杀她,又不想她见到诸葛无尘,只有将她放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牢,严加看管。

    如果她在这里待不住越狱出去,抑或是诸葛无尘寻到刑部来,不管是哪一种,她一直小心隐藏的行踪,又会被宸亲王府所知晓,她便再也不可能留在苍月。

    如此大费周折,不杀她,又不准她见到诸葛无尘的人,唯有她。

    晏子乔。

    “你不会还是怕见他吧?”白二爷跳上她膝盖,一本正经地问道。

    “我没有。”她一如继往的淡笑,眼底一闪而逝的迷惘出卖了她的内心。

    她也不明白,为何重新面对自己曾一直期盼,又唾手可得的幸福,为何自己却一再退缩。

    白二爷叹了叹气,不再追问于她。

    这个人啊,永远都是这么顾虑重重,不想再失去凤宁澜,又怕他们的重遇引起大燕皇家的怀疑,从而暴露燕胤和凤缇萦,更不想再引起宸亲王府的注意,她又不得不再一次背叛那个人……

    次日,天色刚黑,楚荞便被白二爷愉悦的口哨声惊醒。

    “耗子,你又做了什么春梦?”楚荞懒懒地出声问道。

    从进了这天牢,它日日垂头丧气,今日怎么会平白这般好心情?

    “爷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白二爷在洞中的小床上跷着腿,好心情地继续哼。

    楚荞顺手抓起鞋扔过去,堵住洞中传出那不堪不入耳的声音,“闭嘴!”

    白二爷不再出声,楚荞仰躺在简陋的小床上思量着要不要让白二爷出去找钱疯子来劫个狱,他们继续回西域混去,这里虽然清净,但伙食实在太差了。

    夜半时分,楚荞纠结的快睡着了,天牢之中悄然传来丝丝诡异风声,她正准备睁开眼看个究竟,却被人制住穴道,虽然不能动却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啸而过。

    这样的快的身手,几与商容那变态无异,可是这心想事成的速度也太快了,她与钱疯子又没有心灵相通的异能。

    她第二反应是燕祈然,可是燕祈然那性子,一般不到万不得已,断不会亲自出手,他定然是会带一大帮侍卫高手,直接平了苍月刑部大牢。

    正想着,耳边风声静止,她的穴道被解开,一睁眼便看到青衫如画的男人,正沉着脸望着她,面上隐有怒意,“我不去带你出来,你是准备在那里藏到什么时候?”

    楚荞低头,不说话。

    “你忘了,你在江南答应了什么?”诸葛无尘继续问道。

    他得知她已离开江南,却久久等不来人,以为她是被燕祈然带走了,亲自又跑了一趟江南,若不是白二爷找到他,他只怕现在也寻不到她人。

    “其实也不是我们的错,我们本来是打算到左贤王府找你的,谁知一进城就被人下了狱,重重高手看守,要出来也是有点难度的。”白二爷出声替她辩白。

    楚荞闻声望向桌上悠然抱着茶杯的白二爷,立即咬牙切齿,“耗子,你……”

    “别冤枉爷,爷只是出去散散步,偶然遇到他。”白二爷一脸无辜。

    天知道,它真的再也不想待在那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了。

    “还是……你真的不想再见到我?”诸葛无尘望着女子瘦削的背影,喃喃叹道。

    以她的聪慧,自有千百种方法通知他,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甚至不让小白向他透露行踪。

    “我……”她转身,张了张口,却终是无言。

    她不是不想见他,是已经顶着宸亲王妃之名的她,没有勇气再面对他。

    纵然,她已经离开那个人,但只要那个人一日没有休弃她,世人眼中,她永远是有夫之妇,永远是宸亲王王妃。

    这样的她,如何再似从前能一心与他相依相守。

    诸葛无尘重重叹息,心思睿智如他,如何看不懂她此刻眼底的挣扎与无奈。

    两人无声的静默,被她腹中一阵“咕噜噜”声响打破,楚荞尴尬地按住肚子,窘得无地自容。

    诸葛无尘失笑,道,“你去沐浴换身衣服,我给你做些吃的过来。”

    楚荞点了点头,看着诸葛无尘出了门,一扭头便瞧见白二爷正捏着鼻子,一脸嫌弃望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多少天没洗澡了,真亏他刚才抱得下手。”

    楚荞抬袖闻了闻有些发臭的衣裳,不由皱了皱眉,将白二爷抓起锁进箱子里,自行进了泉室。

    她沐浴完寻到厨房时,诸葛无尘正挽着袖子在煮面,她站在门口一时迈不动脚步了,当年她被他从雪中捡回府,也是这样给她煮了一碗面,那样温暖安静的画面,当时的她看得泪流满面。

    诸葛无尘一回头,瞅见愣在门口的女子,笑道,“这别苑平日只有我自己过来小住,不曾留下仆人,这些事只得自己来,你坐着等一下,很快就好。”

    楚荞进门,坐在厨房的桌边等着,面条温暖的香气溢满了整个屋子,亦一丝一丝缠上了她的心头。

    诸葛无尘将面端上桌,道,“好了,快吃吧。”

    楚荞坐在那里,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面,突然想流泪。

    纵然这些年身在西域,伊兰一族待她有如亲生,但却无人可替代这份最初的温馨与感动,所以等待十年亦不悔,所以在重新拥有才这般小心翼翼。

    诸葛无尘将筷子递给她,笑道,“我不常做,你要不喜欢,我找人来重做。”

    楚荞接过筷子,低头默默地吃面。

    白二爷好不容易自箱中出来,闻到食物的香气追寻而至,却在看到灯火下温暖静谧的画面,不忍前去打扰,悄然离开。

    诸葛倒了茶,递到她手边,说道,“宸亲王府还有人在苍月境内打听你的消息,你暂时在这里住下,我处理好外面便接你回王府。”

    楚荞愕然抬头,“可是……”

    燕祈然一日没休了她,这样的她,在他身边只会让被千夫所指。

    “你只要在这里安心住着等我就好,外面的事交给我。”诸葛无尘笑意温醇,“说到底,那些事本就因我而起,我当做个了结。”

    楚荞沉默半晌,最终点了点头。

    他见她点了头,由衷一笑,起身道,“这庄内都布了机关阵法,以免外人闯入,我带你出去瞧瞧,以免我不在的时候,这里的阵法伤了你。”

    幽静雅致的庄园,他带着她一路走过,一处一处讲着园中的景致和机关布阵,最后停在园中一株梅树下。

    “是胭脂梅?”

    诸葛无尘含笑点头,道,“是前些日我刚种下的,今年冬天就能开花了。”

    楚荞抚上还犹自空落的枝头,想像着红梅映雪的景致,宛然叹道,“我也有好多年,没看到梅花开了。”

    身后的男人悄然自背后拥住她,在耳边郑重言道,“以后年年都会让你看到,我每年给你种上一棵,等你老了,就能看到满园子梅花。”

    “好。”她侧头微笑。

    次日一早,诸葛无尘离开入宫早朝,楚荞刚一起床,便有一道劲风直劈面门而至,她一扬手接住,仔细一看是一纸请贴,上书:九江楼。

    “诸葛琛?”楚荞皱眉念着落款处的名字。

    白二爷闻声窜上她肩头,扫了一眼贴子上的字,说道,“是诸葛世家的家主,看来他已经知道你在苍月的事了。”

    “那怎么办?”楚荞拧眉。

    “如果能从诸葛家查出凤宁澜从大燕皇宫死里逃生的秘密,爷想大致也能知道师傅为何会转世为他的的缘由,这场鸿门宴,我们非去不可。”白二爷认真说道。

    楚荞合上贴子,点了点头,这也是她想知道的。

    九江楼。

    楚荞抬头望了望精致典雅的楼阁,白二爷从袖口扒着望了一眼,嘀咕道,“堂堂诸葛世家的家主,就是苍月皇帝也不敢轻易怠慢,你竟然让人等这么久,真不怕死!”

    “来了肯定没心情用膳,不如吃饱了再来,即便打起来也有力气不是。”楚荞淡笑低声言道。

    “那倒也是。”白二爷缩进袖中,提议道,“要不要爷去搬救兵?”

    “不用。”楚荞淡笑,想要她的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在这个时辰本该是客如流水的九江楼,此时却是一片空旷安静,一名青布长衫的中年男人迎上前来,道,“宸亲王妃,请!”

    楚荞闻言扫了一眼来人,腰际一块青玉牌,上篆有“诸葛”二字,想来是诸葛琛身边的人,于是含笑点了点头,“有劳带路。”

    “宸亲王妃还真是架大势大。”那人声音嘲弄,诸葛世家是天下有名的望族,便是各国皇室也要给几分薄面,而她竟敢无礼至此。

    这一口一个宸亲王妃,楚荞听得明白其中的讽刺之意,讽刺她这个有夫之妇不顾身份追寻别的男人远走他国。

    虽有不悦,楚荞却始终淡笑如一,纵然她有她的坚执,但这些确实是世人所看到事实,她无从辩驳。

    白二爷很义气地从鼻孔里挖了一坨东西,扔到那人身上为她报仇雪恨,一时让楚荞有些哭笑不得。

    九江楼后面的茶室,转过屏风便看到一身墨青长衫的男人正负手而立欣赏着墙上的字画,虽然已是头发花白,背脊却是挺拔如松,颇有几分与诸葛无尘相似的风骨。

    诸葛琛闻声微一侧头,只道,“孟轲,你下去吧。”

    领她上楼的中年男人闻声行了一礼,随即告退,一时间静寂的厅内只剩下这位诸葛家的最高掌权人和楚荞,以及她袖中藏着的白二爷。

    楚荞直直望着那人的背影,那个人没有转身看她,甚至没有说话,却在无形之中透出的气势,让她不敢妄动。

    一个能让各国皇族都敬重有加的诸葛世家之主,自有着他不为人知的惊人之处,纵然她不甚了解,但也知道此人并非善类。

    半晌,诸葛琛转身扫了一眼楚荞,走近桌边坐下,“过来坐。”

    楚荞深深吸了口气,走近前去与他对面而座,却没有开口说话。

    诸葛琛起身斟了茶,道,“今年的新茶,试试看。”

    楚荞端了茶品了一口,点了点头,“不错。”

    “就不怕我在茶中下毒?”诸葛琛端起茶盏,眼底一闪而过的森冷。

    楚荞抿了口茶,淡然一笑,“要杀我,你就不会叫我来这里了。”

    既然这么快就发现她在苍月,要取她性命早就有机会下手,却约她出来面谈,自然不是真要杀她。

    “倒是个胆大的丫头。”诸葛琛笑,一双深邃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极了老谋深算的狐狸。

    楚荞淡笑,沉默。

    “既然都是明白人,老夫也不多说废话,你该知道以你的身份再留在无尘身边,只会为他惹来祸事。”诸葛琛笑容可掬,语气却字字透着威严之气。

    “即便是祸事,也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楚荞直言回道。

    诸葛琛笑意微寒,“无尘是我诸葛家的人,自然也是我诸葛家的事。”

    楚荞眸光一利,“他是不是诸葛家的人,我想,你我都心中清楚。”

    “他曾经是凤宁澜不错,可是现在谁都知道现在的凤宁澜是大燕的宁王,而他现在是苍月的左贤王,是诸葛家的儿子,诸葛无尘。”诸葛琛不反驳,却是直言道明。

    楚荞握着茶杯的手不由一紧,这个人料定了她不敢将诸葛无尘的真正身份公诸于世。

    “因为你,现在大燕皇帝,晁太后,宸亲王府都对无尘的身世开始怀疑,难道你真的想因为你的一己私情而让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吗?”诸葛琛犀利的目光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字字铿锵有力。

    楚荞捏着茶杯的手指开始泛起青白,沉默了许久,只是说道,“你怎么就料定,事情不会是另一番结局呢?”

    “老夫费尽心力将他带回苍月,赐他以重生,十年培育扶植,可不是为了今时今日让你们相逢重聚,谈情说爱的。”诸葛琛眉眼间寒意凛凛,出口的话清冷慑人,“老夫能让他生,同样……也能让他死。”

    “你若想他死,就不会费那么多功夫救他了,不是吗?”楚荞秀眉微抬,淡笑问道。

    “但若他因你而背弃诸葛家,老夫……又何必留他?”诸葛琛笑如轻风,眼底却是森冷一片。

    “你要是不过是一个为你诸葛家卖命,保住荣华富贵的傀儡的而已。”楚荞冷然一笑,眼底难掩怒意。

    “不。”诸葛琛眼底寒意褪去,露出属于父亲的慈爱,却隐暗藏深深的痛楚,“他是我的儿子,他是诸葛家的孩子,诸葛无尘。”

    “他……”楚荞不明白,这个人为何会露出如此复杂的神色。

    “你大概不知道,他是凤宁澜,可他更是我的儿子诸葛无尘。”诸葛琛定定地望着她,而后缓缓道,“无尘自小聪颖过人,却始终疾病缠身,最终在十一年前病逝,但有大神通智慧之人说,只要寻得命格相同之人,便可让他重生于世。”

    “所以,凤宁澜就是那个命格相同之人?”楚荞道。

    无论如何,她该感谢眼前这个人,以那样的方式给了凤宁澜一条生路,否则,她此生不会再有这个幸运与他重逢再见。

    “凤宁澜在十年前那场大火中死了,现在的他,只是诸葛无尘,也只能是诸葛无尘。”诸葛琛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告诫道。

    “所以呢,你今天要我来,是要说什么?”楚荞淡淡一笑,问道,“要我永远离开吗?我想,我做不到。”

    “就是老夫要你走,无尘也不会放手。”诸葛琛低头抿了口茶,说道,“老夫也并非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只要你能彻底脱离宸亲王府,无尘将她八抬大轿迎入王府,老夫也乐见其成。”

    相比于晏子乔,这个女子更适合成为诸葛家未来的当家主母。

    楚荞闻言,浮上心头的不是喜悦,而是更深的无奈。

    “可是你现在,顶着宸亲王妃的身份在无尘身边,只会害他,甚至更多的人。”诸葛琛含笑提醒,而后定定地望着对面的女子,道,“你是真的要与无尘在一起?”

    “是。”楚荞抬头,决然道。

    诸葛琛点了点头,满意一笑,“既是你们两情相悦,老夫也愿成人之美。”

    “是吗?”楚荞淡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成人之美的背后,定也有着他的谋算,绕了一大圈,后面才是他要说的正事吧。

    “老夫知道,你与他历经波白,情深意重,只不过……”诸葛琛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楚荞追问。

    “只不过你要光明正大嫁入诸葛家,就必须彻底与宸亲王府了断干净?”诸葛琛眸底笑意,莫测高深。

    了断干净!

    她也想,可是若那么简单,她又何必躲躲藏藏。

    “历经十年,你还无法对他割舍,是不是为了他,你什么都能做?”诸葛琛目光灼灼望着她一眼睛,问道。

    “是。”毫不犹豫的回答。

    诸葛琛放下手中茶盏,笑意凛然,道,“如果,我要你为了他杀人呢?”

    “什么人?”

    “你的丈夫,大燕宸亲王,燕祈然!”

    这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震得她心头一阵莫名的痛。

    良久,楚荞淡然轻笑,“诸葛候爷太看得起楚荞了,我恐怕还没那个本事。”

    “你有。”诸葛琛眼底泛起深沉的笑意,说道,“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有杀他的本事。”

    这么多年,曾有多少人要取他性命,却没几个能近了他身的,而这个女子却是可以与他朝夕相处,最不让他防备的人。

    楚荞垂眸望着手中的茶杯,神思渐渐飘远。

    曾几何时,那个人在她耳畔说过。

    “我这身上一十八道伤,有亲人给的,有仇人给的,还有自己给的。”

    “阿荞,无论你再恨我讨厌我,也别再给我添一道伤……”

    “你给的伤,会比这所有的……更让我痛。”

    纵然那个人再十恶不赦,再人尽可诛,却也曾将她捧在手中悉心呵护过,她已经一再辜负、背弃,如何还能……

    “不是说,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诸葛琛深不可测的笑中多了几分了然和嘲弄,淡淡道,“只要宸亲王在一日,你和无尘就不可能有安宁的一天,要么你就离开他,少惹麻烦,要么,就替他……永绝后患!”

    楚荞抬眸直视,道,“多谢诸葛候爷的提议,只是……恕难从命。”

    “那你就要眼睁睁看着,将来宸亲王府将无尘逼上绝路?”诸葛琛眸光倏地一寒,冷厉慑人。

    “诸葛候爷真的是为我和他好吗?还是你另有谋算?”楚荞冷然一笑,哼道。

    “哦?”诸葛无尘眉梢微扬,讶异于她的心思敏锐。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能杀得了宸亲王,以燕皇的爱子情切,我能有活路吗?”楚荞依旧笑意微微,眼底却冷芒厉厉。

    “老夫能将他从大燕活着带出来,同样也能让你活着出来。”诸葛琛抿了口茶,微笑言道。

    楚荞默然,她当然相信这个人绝对有这样的能力,可是,她却没有那个勇气回去重新面对那个人……

    诸葛琛笑得嘲弄,“你待他的情意,也不过如此?”

    楚荞沉默半晌,道,“多谢诸葛候爷这番费心,只是我的人生,一向不需要他人来指点。”

    她说着端起茶杯含笑一敬,她这条命是凤宁澜给的,是凤家救的,为他们赴汤蹈火不是不可以,但她也有她的底线,她的道义……

    她的感情,不是让他人权谋博弈工具。

    诸葛琛定定地望着女子执拗决然的眼睛,对方却坦然相对,毫不退让。

    满楼的沉寂,被如风般狂卷而来的男人打破,来人青衫翩翩,衣袂飘动,一手将楚荞拉到自己背后,直面相对而座的诸葛琛,道,“我已经说过了,有什么冲我来,与她无关。”

    诸葛琛望了望一脸急切诸葛无尘,眸光难掩不悦,“每月初一的议政大事,你罔顾圣命私自出宫,成何体统。”

    诸葛无尘沉默,身为辅政大臣在朝议之时离去,他无言反驳。

    “子乔病了,你回左贤王府去看看她。”诸葛琛放下茶盏,起身叮嘱道。

    诸葛无尘没有说话,只是拉上楚荞准备离去。

    “当年要娶她的是你,退婚的又是你,好歹她跟了你十年,你不该好好给她个交待吗?”诸葛琛深沉而威严的声音在背后喝道。

    诸葛无尘脚步微顿,拉着楚荞快步离开了九江楼,将她送回别苑。

    “去看看她吧!”楚荞出声劝道。

    诸葛无尘霍地回过头望着她,眉头深深皱起,“你说什么?”

    “我说,你去看看晏姑娘。”楚荞坦然言道。

    诸葛无尘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的眼睛,似是想要看清她内心深处的一切。

    “就在不久前,我也曾经历同样的事,多年期盼一切在一夕之间天翻地覆,自己却无力改变。”楚荞侧头,静静地望着碧荷盈盈的莲池,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我知道那种绝望和痛苦,我很幸运又重新拥有,而她……”

    诸葛无尘敛目深深叹息,走到她身旁,“论道义,我不得不去,可是我不想你再对我和她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误解。”

    他与晏子乔的十年相伴,纵然她只字未提,他却知道,这是她心中一直不安的心结。

    “我知道。”楚荞莞尔一笑。

    正是因为她懂得他的善良,他的愧疚,所以她让他去,即便心中不愿。

    “我真讨厌你的大度。”诸葛无尘无奈一笑,搂了搂她的肩膀,道,“去换身衣服,咱们一块去。”

    楚荞愣了愣,自然明了他的用意,同样无奈一笑,“真讨厌你的聪明。”

    总是这样一眼就看穿她内心所有顾忌不安。

    诸葛无尘失笑,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催促道,“快去吧。”

    楚荞点了点头,快步回去寝阁易容换装,扮成翩翩少年的模样出来。

    左贤王府。

    诸葛无尘一进门,王府的管事便急忙迎了出来,“王爷,你总算回来了,奴才这就通知晏姑娘去。”

    楚荞走在他身后,看着满府上下的喜上眉梢,可以想见这些年来,晏子乔在这里受欢迎的程度。

    诸葛无尘侧头望了望她,淡声道,“不必了,我直接过去。”

    管事的没再追问,只是不由自主多打量了几眼他身后的素衫少年,禀报道,“晏姑娘已经病了好些日子了,清羽公主刚过来探望。”

    从宫中传出王爷抗旨退婚,要与晏姑娘解除婚约,他们都不甚相信,可是也从那日,诸葛无尘没有再回左贤王府,晏姑娘一病不起,他也未曾过来瞧一眼。

    他隐约知道王爷所有的异常变化是从出使大燕回来之后,却无人知道在大燕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他如此狠心对待一个悉心呵护了十年的女子。

    王府北角,燕子坞。

    诸葛无尘进了屋中,楚荞却没有再跟随进去,管事带着她到最近的小亭奉了茶,方才问道,“公子很面生,以前不曾来过左贤王府。”

    他是在诸葛家服侍多年的仆人,诸葛无尘从不带陌生的人回自己住所,这是府中上下人尽皆知的,今日却带着这个人回来,一时间谁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何意?

    “嗯。”楚荞淡笑点了点头,扫了眼周围,道,“这园子的景致很不错。”

    “那是自然的,燕子坞从左贤王府落成之日起就是晏姑娘的住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楼一阁无不是王爷精心让人建造的,自然不同于其它地方。”管事说着,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他的面色变化。

    楚荞面上笑意微滞,低眉抿了口茶,“左贤王真有心。”

    “听公子口音,不是苍月人。”管事的问道。

    “我是大燕人。”楚荞坦言道。

    管事的眸底一闪而逝的精光,目光落在少年耳垂几不可见的耳洞上,淡笑道,“王爷出使大燕回国之后,与晏姑娘生疏了许多,公子既是大燕人,可知其中缘由?”

    “是啊,本公主也想知道。”一身绣着七彩鸾鸟宫装的清羽公主面寒如霜地走近,“我想,其中缘由,没有人比你知道得更清楚。”

    “既然那么想知道,何不亲自来问本王?”诸葛无尘也随着出了门,一向温和的面容,少有的冷沉。

    清羽回头望了望他,没再多问便招呼侍从离开王府回宫去了,管事也悄然退了下去。

    “她怎么样了?”楚荞瞥了一眼他身后的楼阁,问道。

    “还好。”

    楚荞点了点头,侧头望着园中新绽的海棠,平静说道,“十年相伴,就没有一刻……日久生情吗?”

    诸葛无尘悄然握住她的手,道,“阿荞,虽然我还无法忆起关于你所有的记忆,可是我现在清楚的知道,子乔是子乔,她终究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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