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问道没有出声，他虽然修行千余年，是蜀山四大长老之首，却也无法给其他人一个解释。
剑意入心。
什么叫剑意入心？
蜀山从千年前钻研御剑之术，至今已有两千多年。在中原的所有门派中，蜀山无疑是最接近“剑”的宗派。然而即便如此，剑依然只是一件兵器。可对于剑意入心的人来说，他们却可以感受到剑，可以融入剑，甚至可以与剑交流！
蜀山派两千年六百年的历史中，只有两个人领悟到了“剑意入心”。
第一位，是蜀山派的创始者，也是首位掌门，上师霍云宗。相传他早已超凡入圣，脱离人间之道，达到修炼的第十一层巅峰——不思议。
另一位，则是秦问道之前提到过的剑魔却邪。他本是蜀山最好的猎魔手，剑意入心使他能同时操纵多柄飞剑，出神入化，在他经不住诱惑堕入魔道后，更是无人可挡。三百年前，正是他在这诛魔台上，被如今的四位长老引来天雷，魂飞魄散！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两人都是传说中的人物，但秦问道和常不悔以及另外的两位长老，是真真切切经历过这两个时代的人，只有他们明白，剑意入心意味着什么。
他们更明白，一个悟到“剑意入心”的修行者，终究只是能与剑沟通罢了，但牧严竟能如上师霍云宗一样驱使镇妖剑！
或者说，他真的是牧严吗？
思考间，一道银白雪亮的闪光划破天穹。
一柄造型古朴，锋利异常的青色剑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掠过山峰。它饱含汹涌的灵力和无上神威，沿途发出清亮的剑鸣声，跟着诛魔台上少年的手势，加入了四百柄长剑组成的剑阵当中！
随着镇妖剑的加入，这剑阵仿佛突然有了灵气和杀意！
“啊！不，不要靠近我！”
苏寒青倒在地上，徒劳地想要挪动身体，远离剑阵最前端的镇妖剑。即使身后的长剑已经刺入她的身体，鲜血已经流了出来，她也丝毫没有感觉。
就好像她什么都不害怕，唯独惧怕面前这柄神剑！
牧严依然是浑身浴血，虽然掌控着面前这个宏伟的巨型剑阵，他的意识却十分模糊。自从刚才回应了身体内传出的那个声音之后，仿佛有另一股力量掌控了他的身体。
他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在他说出“我要，给我！”的一瞬间，一股蛮横而霸道的力量冲破了他体内的所有束缚，让他刹那从第一境界“脱凡俗”一跃到达了第二境界“锻体魄”前期。
也就是在突破境界的这一瞬间，他领悟到了自己的“神通”！
他没有时间去细想这属于他的天赋到底是什么。只感觉在冥冥之中，他可以与方圆数千米内的每一把剑交流。
是的，人对他而言，就如哑巴一般！但这些剑，似乎都会开口说话！
随后，他感觉到，在自己的视野中，这些普通的长剑都只是发出微弱的光芒，但在数千米外的某一处，在一座熟悉的塔上，有一把剑，正发出耀眼的，无可匹敌的光芒，仿佛天地万物都无法与他争锋！
他呼唤了它，他呼唤了镇妖剑。
而镇妖剑，也同时回应了他。
“不！不不不！牧严，让镇妖剑离开，我们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的！”
苏寒青发疯似的哭喊着，无比惊恐地向后退去，三五柄长剑已经刺穿了她的身体，但她根本不想停下来。
“我是你师姐啊，牧严！镇妖剑会杀了我的，姐姐求求你，你救救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牧严紧紧盯着她，虽然意识模糊，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打在牧严的心中。他仿佛回忆起了那些日子——
那个在他埋头看书的时候，敲着他的脑袋，取笑他是个书呆子的女子。
那个在月明星稀的深夜悄悄教他练剑，一字一句把剑法口诀念给他的女子。
那个在他被师父责骂，关在柴房里禁闭的时候，偷偷溜来，给他端了热面来的女子。
那个望着六月的满天繁星，和他一同坐在屋顶，约定一起去看看外面世界的，眼神里充满憧憬的女子。
“你看了那么多书，在我手下我过不了一招的，不信，我们来试试？”
“你跟我念啊，认真些。早点把这剑法学会，以后跟师兄师弟们切磋的时候，就不会被他们欺负了，你听到没有？”
“你别恨师父啊，师父也是为了你好。别哭啦，你看我带了什么来？刚刚我在厨房偷偷做的面条，还给你多加了一个鸡蛋呢。”
“再过两年，我们就能下山了。你总跟我说外面的世界很美，但你不是也没有亲眼看过吗？到时候，我跟师父求情，你就跟我一起去吧。身边要是没了你，还真挺舍不得的。”
……
这些他们共度的美好时光，那些永远珍藏在他心中的回忆。这一刻，他看着剑阵中鲜血模糊，面容扭曲的女人，突然有一些心痛。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你要原谅她吗？”
那个声音问他，带着一丝嘲讽。
“不。”牧严摇摇头，“我不原谅她。”
“为什么。”
牧严没有说话，他瞳孔飞快地收缩了一下，他血肉模糊的左手重重地握紧。几乎是同时，位于剑阵最前端的镇妖剑飞快地疾射而出，如一道闪电般，从苏寒青的心口处钻了进去。
没有挣扎，没有叫喊。
在镇妖剑压倒性的力量前，苏寒青连动都没有动弹一下，神剑古朴的剑身，一击就将她的心脏撕了个粉碎。
若背叛，必诛心。
穿过苏寒青的心口后，镇妖剑没有做丝毫的停顿，就像它响应牧严的召唤时那样，以骄傲而威严的姿态化作一道青色剑光，迅速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秦问道松了一口气，作为蜀山长老，他能感觉到镇妖剑已经返回了锁妖塔中。毕竟锁妖塔中还有千万妖魔，镇妖剑是天地间最有灵性的宝剑，它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
但他这口气才松了一半，一个响亮也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操，老秦你看！”
仅仅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诛魔台上早已发生巨变！
之前浑身浴血，魔气涌现的牧严慢慢地恢复了正常，身体表面涌现的大量鲜血仿佛是被吸收了一般，除了左手的手掌还好好地长在他的手腕上以外，他的样子和之前没有任何的区别。此时，他正软绵绵地躺在诛魔台上，浑身都没有了力气。
而另一边，被镇妖剑刺穿的苏寒青的身体上，却缓缓地冒出一阵黑色的瘴气，原本美丽的身体正逐渐腐化，变异。
当着所有长老和弟子的面，这具刚刚死去的躯体缓缓长出了獠牙，外骨骼和犄角，纤细的四肢变得粗壮恶心，雪白的肌肤泛出青灰色的光泽，而地上本来殷红的鲜血，此时也在慢慢变成漆黑的颜色……
“这……”常不悔看看秦问道，后者朝他点了点头。即使是他常不悔，此时也完全明白过来了！
许多高阶的妖怪邪魔都有伪装成人型的能力，其中以魔族的伪装能力最强。虽然以他的洞察力和实力，大部分伪装都逃不过他常不悔的眼睛，但世上仍有许多种伪装成人的方法，是他也无法识破的。
但是，无论怎样的伪装，在镇妖剑这样的上古神器面前，统统无所遁形！
当然，被镇妖剑诛杀的邪魔，也必然现出原形。
那个苏寒青，竟是妖魔所化？
常不悔苦笑着，上前拍了拍秦问道的肩，说道：“老秦，这下怎么办？”
秦问道也愣了。
怎么办？
真是天大的笑话！
蜀山立派两千六百年，从未闹出过这么可笑的事情！
被逼上诛魔台的弟子，竟然能让正派至宝镇妖剑听他的指挥，为他作战？
而被四大长老派去杀死他的人，竟然才是隐藏在蜀山数年的真正妖魔？
可笑，可笑至极！
沉默在诛魔台上持续了很久，直到秦问道轻咳一声。
“蜀山剑门弟子牧严，你虽堕入魔道，但在悟到神通之后，你成功压制体内魔性——镇妖剑愿意承认你就是最好的证明。在诛魔台上，你诛杀潜藏于蜀山多年的妖魔，将功补过。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日起，罚你在山中积云洞面壁三年，三年内不准踏出洞口半步！你可认罚？”
秦问道说完，看着诛魔台上的牧严，牧严也在看着他。
在这一眼之中，秦问道突然发觉面前的少年有些陌生了。仅仅一天之间，他的眼中少了许多东西，但同时，也多了许多东西。
秦问道的心，隐隐一痛。
是啊，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弟子认罚。”
牧严说道，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没有喜悦，没有悲痛，没有落泪，没有哀愁。他握紧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左手，一股汹涌的，澎湃的力量，随着他的热血，在他的身体中沸腾。
他压制了体内的魔性吗？并没有。
相反，他解放了所有的魔性。正是依靠着冲破束缚的魔血赋予的力量，他才能压制外露的魔气，恢复正常人的外貌，甚至修复被斩断的手掌。
是的，从这天开始，魔尊之血在他的体内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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