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异域 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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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殖金枪鱼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日本拍摄的电影在东南亚很受欢迎,戏里的银座,五光十色,是我们住的都市中罕见的。刚好,友人黄寿森的家里,把一间房租了给个日本人,就向他学日文。后来日本领事馆请吃饭,也把我们这几个小伙子带去。

    放在餐桌上的一块块生鱼,红中带褐,后来才知道叫为 “maguro”,是金枪鱼除了肚腩外的部分。潮州鱼生吃过,都是切成薄片,和许多配菜,以及多种酱料来吃的。这种切成厚厚的长方形生东西,看了心中生畏,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味道?

    年轻嘛,什么东西都要试一试,夹了一块进口,软绵绵怪怪的,气味没有想象中那么腥,但到底不是令人惊喜的美味。

    到了日本半工半读,给电影公司的人请到高级餐厅,第一次尝到金枪鱼腹部的刺身 toro,味道一点也不腥,口感甚佳,像一块可以放心生吃的肥猪肉,满嘴是油,香味扑鼻,才了解为什么日本人为此着迷。

    领了薪水,自己跑进寿司店叫了些“maguro”,当年的金枪鱼价,与当今一比,微不足道,但还是认为“toro”太贵,只能享受到 “maguro”罢了。

    的确不错,虽然没那么多油,但还是有一股清香,慢慢享受起刺身来。

    “当然好吃啦。”日本友人说,“那时候的金枪鱼,叫“hon maguro”,都是日本沿海捕捉的,那才是真正的金枪鱼。近年来已经吃得绝了种,现在市面上卖的都是西班牙和克罗地亚进口的,还有印度金枪鱼,味道差个十万八千里。”日本老饕,还说要吃金枪鱼的话,宁愿要“maguro”,肚腩的 “toro”太油太腻,没有缟鲹那么好吃。

    已经多年没吃过“hon maguro”了,上次去了金泽,百万石旅馆的老板请我去一家别致的寿司店,试了一块,才明白他们的话,是有道理的。

    日本人本身,消耗了全世界金枪鱼产量的百分之八十,其他的运到日本以外的国家。从上世纪六十年代至今,世界各国的人开始欣赏鱼生的美妙,在各地纷纷开起寿司铺来。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香港流行吃寿司,经济的起飞,令他们不惜代价,尝过“toro”之后,“maguro”就没人去碰了,这个印象保留到现在。我们看见了深红的“maguro”,都认为是下贱的部分,大家纷纷抢食粉红的“toro”。

    真正懂得金枪鱼鱼味的人,还是会吃“maguro”,金枪鱼其他部分也好吃,像鱼头面颊的那两片肉,或者鱼脑旁边那两条肉,叫为“脑天”的,很少人知道它的美味。

    金枪鱼已被日本人吃得快要绝种,当今中国富有起来,在上海北京都有大批食客出现,把金枪鱼的价钱抢得更高。日本人已经在投诉连他们也吃不起金枪鱼了。如果这个情形发展到广东、四川、湖南、湖北,那么金枪鱼的需求,更会令到价钱比金子更贵。

    有鉴于此,日本人着手养殖。什么鱼都养了,三文、黄脚、比目等等,为什么不早就养金枪鱼呢?

    困难是有的:第一,金枪巨大,有的长达十英尺,数百公斤,要多少饲养才把它们养成?第二,金枪鱼吸气功能极弱,要不断向前游才能活着,所以连睡觉也在游泳,有那么大的地方让它们生存吗?第三,一些小骚扰也能让它们惊慌,养殖的话,大力撞到网即刻死亡。它们的颈骨极弱,从X光中看到死因,都是因为颈骨折断的。第四,金枪鱼和其他鱼不同,会吃同类,肚子一饿,争个你死我活。

    但日本人经过多年的研究,最后克服以上各点,已经把金枪鱼业建立起来。金枪鱼分很多种类,既然要养,就养最佳品种的蓝翅金枪了。

    价钱可以卖得高,饲养就不惜工本了,经研究之后,还可把基因改造,本来是三成肥七成瘦的,相反地养出七成肥的鱼来,几乎全身都是“toro”了。

    我们对养殖出来的鱼,都有抗拒。事实也是如此,比起野生的,三文和鱼都不够香。日本养殖出来的金枪鱼,当今在东京的三越百货公司也能买到,售价提高不来,只有野生的三分之一。

    这么一来,养殖金枪只能全部出口了,今后在内地吃到了,也只是这种鱼。但说什么也好,养殖的蓝翅金枪,总会比在利比亚和新西兰抓到的劣种金枪好一点。

    从前的台湾人,坚持说粉红色的鱼肉就是“toro”,其实是一种叫“kajiki-maguro”的,在捕捉时血液倒流,令至全身粉红罢了。

    最近去了一趟日本,专程到养殖场去试,味道我们当然分辨得出。“怎么样?怎么样?给一点意见吧,你是做过料理的铁人评判,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金枪鱼。”鱼场老板急着问。我点点头:“吃得过,不算太差。”他欣慰地:“我从来没有听过什么人说不好的。我也知道他们说客气话,老实向你说,我自己也没有吃过野生的蓝翅金枪。”

    寿司礼仪

    香港的日本料理开得那么多,但是有些吃日本菜的基本还没学会。朋友们经常有些问题,奉覆如次:

    问:“寿司到底要不要和酒一块享受?”

    答:“世界上的任何一种美食,有了酒,才算完美,寿司店也不例外。但是寿司是江户时代的一种快餐演变出来的,不是又喝酒又聊天的地方。如果这是你的要求,请光顾居酒屋。”

    问:“那么面店呢?”

    答:“啊,你说得对,中华拉面除外,日本面店是专给食客喝酒的,所以摆了好酒。近年来寿司店也进步了,开始注重清酒的质量。”

    问:“吃寿司,是否一定要坐柜台才好?”

    答:“坐柜台和师傅交谈,是吃寿司的另一种享受,很多高级寿司店是不设桌椅的。”

    问:“那不是座位很有限吗?”

    答:“所以更不应该又聊天又喝酒,屁股拉得太长的话阻止人家做生意,吃寿司的礼仪应该吃完就走,别把座位占太久。店里没有客人的话,又另当别论,可以和师傅一直聊下去。”

    问:“那么不懂得讲日本话,不是很吃亏?”

    答:“当今经济不好,生意难做。遇到外国客人,很多寿司师傅都会指手画脚地讲些英语。”

    问:“为什么高级寿司店都没有玻璃橱窗,看不到鱼?”

    答:“玻璃器皿只是冷冰冰罢了,鱼虾最好放到一个桧木的箱里,再放进雪柜。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通常第一个木箱摆金枪鱼和鲣鱼。第二个箱摆鲹和鰯,还有虾,虾是看见有客人走进店里才煮的。”

    问:“生客不一定吃虾呀。”

    答:“是的,不叫的话,留着给套餐用。虾一定是吃不热不冷的;温温地上桌,才是最佳状态,最好的寿司店会做到这一点。”

    问:“第三个箱呢?”

    答:“摆鱿鱼、缟鲹、比目鱼等,还有海胆。第四个箱摆贝类:赤贝、乌贝、贝柱和三文鱼卵。”

    问:“为什么鱼和贝要分开摆?”

    答:“客人有很多要求师傅拿给他们吃,不自己叫。师傅先拿出一块鱼和一块贝,观察他们举手先拿那一块,喜欢吃贝类的,再下去就多拿几块给他们吃。”

    问:“我们已经知道吃寿司,分捏着饭的‘握寿司’,和只是吃鱼虾送酒的刺身,叫‘撮寿司’。两种吃法有什么共同点?”

    答:“共同点就是师傅一拿出来,客人最好在三秒钟里面把它吃光。鱼和饭的温度应该和人体温度一样,过热和过冷都不合格。”

    问:“酱油要怎么蘸?”

    答:“握寿司的话,手抓起来,打斜着沾,饭和鱼都各蘸一点点。用紫菜包着海胆,术语叫‘军舰’的,沾底部就是。有些小鱼小贝,像白饭鱼,铺在饭团上,用紫菜围住的,很容易散开,就要把酱油瓶提起,淋在鱼上面了。”

    问:“有些寿司师傅用刷子沾了酱油后擦在鱼上面,那算正不正规?”

    答:“那是旧时的吃法,在大阪还很流行。是不是被酱油涂过的很容易分辨得出,看鱼片有没有光泽就知道。”

    问:“有人说,吃鱼要先从淡味的鱼,像比目鱼等开始,渐渐地再转浓味的,像‘toro’等,有没有根据?”

    答:“渐入佳境也行,先浓后淡,像人生一样,也行。总之你要怎么吃是你的选择,别听别人的意见,别受所谓专家的影响。”

    问:“第一次光顾出名的高级寿司店,要怎么样才好?”

    答:“走进去就行了,日本没有什么预约的传统,除非店里指明一定要预约。不过,第一次去有预约也好,让寿司店有个迎接外国客人的心理准备,请你入住的酒店服务部替你订位好了。可以预先指定要坐柜台的。”

    问:“不知价钱,怎做预算?”

    答:“寿司分三个叫法:一,‘omakase’,那是交给师傅去做。二,‘okonomi’,那是客人自己点。三,‘okimari’是定食,通常分松、竹、梅等级数。请酒店服务部替你问明套餐价钱,自己想吃多少付多少,就有个预算了。”

    问:“要怎样才能成为熟客?”

    答:“当然要去得多呀。第一次去,和那一个师傅有了沟通,就向他要张名片,下次叫酒店订座时指定要他服务好了。”

    问:“听说有些店是不欢迎外国客人的。”

    答:“从前生意好,挤都挤不进去,那倒是真的。当今这种经济,公账开得少了,自己够钱来付的客人不多,店里高兴还来不及,那有不欢迎外国客的道理?”

    清酒的二三事

    日本清酒,罗马字作“sake”,欧美人不会发音,念为“沙基”,其实那 ke读成闽南语的“鸡”,汉语就没有相当的字眼,只有学会日本五十音,才念得出“sake”来。

    酿法并没想象中那么复杂,大抵上和做中国米酒一样,先磨米,洗净,浸水,沥干,蒸熟后加曲饼和水,发酵,过滤后便成清酒。

    日本古法是用很大的锅煮饭,又以人一般高的木桶装之,酿酒者要站上楼梯,以木棍搅匀酒饼才能发酵,几十个人一块酿制,看起来工程似乎十分浩大。当今都以钢桶代替了木桶,一切机械化,用的工人也少,到新派酒厂去参观,已没什么看头。

    除了大量制造的名牌像“泽之鹤”、“菊正宗”等之外,一般的日本酿造厂,规模都很小,有的简直是家庭工业。每个省都有数十家,所以搞出那么多不同牌子的清酒来,连专家们看得都头晕了。

    数十年前,当我们是学生时,喝的清酒只分特级、一级和二级,价钱十分便宜,所以绝对不会去买那种小瓶的,一买就是一大瓶,日本人叫为一升瓶,有一点四公升。

    经济起飞后,日本人见法国红酒卖得那么贵,看得眼红,有如心头大恨,就做起“吟酿酒”来。什么叫吟酿?不过是把一粒的米磨完又磨,磨得剩下一颗心,才拿去煮熟、发酵和酿制出来的酒。有些日本人认为米的表皮有杂质,磨得愈多杂质愈少,因为米的外层含的蛋白质和维他命会影响酒的味道。

    日本人叫磨掉米的比率为“精米度”,精米度为六十的,等于磨掉了百分之四十的米,而清酒的级数,取决于精米度:本酿造只磨得三成,纯米酒也只磨得三成,而特别本酿造、特别纯米酒和吟酿,就要磨掉四成。到最高级的大吟酿,就磨掉一半,所以要卖出天价来。

    这么一磨,什么米味都没了,日本人说会像红酒一样,喝出果子味来。真是见他的大头鬼,喝米酒就要有米味,果子味是洋人的东西,日本清酒的精神完全变了质。

    还是怀念我从前喝的,像广岛做的“醉心”,的确能醉入心,非常美味,就算他们出的二级酒,也比大吟酿好喝得多。别小看二级酒,日本的酒税是根据级数抽的,很有自信心的酒藏,就算做了特级,申报给政府说是二级,把酒钱降低,让酒徒们喝得高兴。

    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牌子,哪一只最好呢?日本酒没有法国的 Latour或 Romanee-conti等贵酒,只有靠大吟酿来卖钱,而且一般的大吟酿,并不好喝。

    问日本清酒专家,也得不出一个答案,像担担面一样,各家有各家做法,清酒也是。哪种酒最好,全凭口味,自己家乡酿,喝惯了,就说最好,我们喝来,不过如此。

    略为公正的评法,是米的质量愈高,酿的酒来愈佳。产米著名的是新潟县,他们的酒当然不错,新潟简称为越,有“越之寒梅”、“越乃光”等,都喝得过,另有“八海山”和“三千樱”,亦佳。

    但是新潟酿的酒,味淡,不如邻县山形那么醇厚和味重。我对山形县情有独钟,曾多次介绍友人并带团去游玩,当今那部《礼仪师之奏鸣曲》大卖,电影的背景就是山形县,观光客更多了。

    去了山形县,别忘记喝他们的“十四代”。问其他人最好的清酒,总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以我知道的日本清酒二三事,我认为“十四代”是最好的。

    在一般的山形县餐厅也买不到,它被誉为“幻之酒”,难觅。只有在高级食府,日本人叫作“料亭”,从前有艺妓招呼客人的地方才能找到,或者出名的面店(日本人到面店主要是喝酒,志不在面),像山形的观光胜地庄内米仓中的面店亦有出售,但要买到一整瓶也不易,只有一杯杯,三分之一水杯的分量,叫为“一下”,“一下”就要卖到二千至三千日元,港币两百了。

    听说比“十四代”更好的,叫“出羽樱”,更是难得,要我下次去山形,再比较一下。我认为最好的,都是比较出来的结果,好喝到哪里去,不易以文字形容。

    清酒多数以瓷瓶装之,日人称之为“德利”。叫时侍者也许会问:“一合?二合?”一合有 180毫升,四合一共 720毫升,是一瓶酒的四分之一,故日本的瓶装比一般洋酒的 750毫升少了一点。现在的德利并不美,古董的漂亮之极,黑泽明的电影就有详尽的历史考证,拍的武侠片雅俗共赏,能细嚼之,趣味无穷。

    另外,清酒分甘口和辛口,前者较甜,后者涩。日人有句老话,说时机不好,像当今的金融海啸时,要喝甘口酒,当年经济起飞,大家都喝辛口。和清酒相反的,叫浊酒,两者的味道是一样的,只是浊酒在过滤时留下不少渣滓,色就混了。

    清酒的酒精含量,最多是十八度,但并非有百分之十八是含酒精,百分之二为度酒精,有九度,已易醉人。至于清酒烫热了,更容易醉,这是胡说八道,喝多了就醉,喝少了不醉,道理就是那么简单。

    原则上是冬天烫热,日人叫为“atsukan”;夏日喝冻,称之“reishyu”或“hiyazake”。最好的清酒,应该在室温中喝。“nurukan”是温温的酒,不烫也不冷的酒,请记得这个“nurukan”,很管用,向侍者那么一叫,连寿司师傅也甘拜下风,知道你是懂得喝日本清酒之人,对你肃然起敬了。

    韩国欢宴

    刚从济州岛回来,大啖韩国料理,不亦乐乎。我对韩国菜是百食不厌的,尤其是他们的金渍。种类之多,怎么吃也吃不完。当今发现金渍的酵素对人体有益,全世界大行其道,热爱健康的人更拼命追捧,也许会继韩国电视剧之后,再卷起一阵韩菜狂潮。

    停了几天,又心思思,想起那一大碗的杂菜饭,刚好银行高层友人冯小姐来电,说约了查先生、N兄夫妇,堪舆学家阿苏和他的友人爱美夫妇,连同名模Amanda S.和我,一共十人,在铜锣湾罗素街的“伽”韩国料理晚宴,大喜,欣然赴约。

    “查先生不是只爱吃上海菜的吗?辣的他惯不惯?”我问冯小姐。她回答:“这一餐是为了查太太,她最近猛追韩剧,愈来愈对所有韩国东西着迷。”

    原来如此,这也好,有我这个韩国料理通来点菜,花样有更多的变化。韩籍经理前来,我向她叽哩咕噜,对方一直点头,说:“耶,耶。”那是“是,是”的意思,看不配音韩剧的人都听得懂。《大长今》里,皇后一命令宫女,她们都回答:“耶,妈妈。”“韩国话你也会讲?”查太问。我笑道:“只限于点菜而已,其他的一点也不通。”

    人多,菜可以大叫特叫。我要了蒸牛肋骨、生牛肉、肥猪腩包生菜、海鲜汤、煎葱饼、杂菜饭、辣捞面等等。平时不点烤肉,但查先生爱吃牛舌头,再来烤的,还有牛肋骨、牛肉碎和记不清的一大堆。

    菜还没上,桌面已摆满免费奉送的小菜,有辣的有不辣的。查先生不吃辣,查太太细心地叫了一碗温水,把辣菜冲了一冲,才夹给查先生吃。

    人参鸡接着上,查先生说这道菜吃得惯,很喜欢,我们才安心下来。接着查先生和父亲是法国人的Amanda S.以法语交谈,那可不是点菜那么简单,两人对答如流,轮到所有的人都听不懂。

    金渍之中,也分久腌的和新鲜腌的。后者在上桌之前把白菜烫了一烫,然后揉上大量的蒜茸和辣椒酱,即吃即做。阿苏师傅特别喜欢,一碟吃完还要另一碟。

    “ hana toh。”我向韩籍经理说。对方又是“耶”地一声退下。“那是什么意思?”阿苏问。“ hana,”我说,“发音像日文的花,是‘一个’。 toh发音像广东话的多,就是‘多一个’。这句话很好用,到了夜总会,女伴不够,也可以说‘hana toh’。”

    大家听了都笑骂我好色。

    黄鱼接着上,虽不是游水的,用盐腌了一夜,由韩国空运来。当今中国黄鱼被吃得绝种,都是养的,只有韩国才有真正野生的黄鱼。烤过之后一阵阵的久未闻到的黄鱼味,吃得N兄这位江浙人大乐。

    冯小姐爱吃牛肉,对韩国的生牛肉情有独钟。做法是把最上等的生牛肉切丝,伴以蜜糖、雪梨、大蒜和生鸡蛋,特别美味,比西餐的鞑靼牛肉好吃几倍,但是吃不惯的人还是居多,我把别人吃不完的那几碟拿来,一下子扫光。

    本来有一道菜是卤猪脚切片后,用来包生菜的,但我嫌有时猪皮还是太硬,改点了白灼五花腩来包。这道菜用高汤来生灼,不逊台北“三分俗气”做的“白玉禁脔”。吃法是把一叶生菜或紫苏叶摊开,肉放其中,上面放大蒜片、韩国辣酱和不可缺少的小鱼小虾酱,有点像南洋人做的 Chincharo,然后包起来一口咬下,甜汁流出,是仙人食物,也再次证明了肉类和海鲜加起来特别美味,韩国人早明白这个道理。

    “ hana toh, hana toh。”阿苏师傅已食了三四碟新鲜泡菜,还不断地向女侍者说。

    “请她们打包,给你带回去?”我问。阿苏点头称好,但店里的人说其他泡菜可以打包,这是现做现吃的,不行。我哪听得下,向韩籍经理说:“把辣酱和灼好的白菜分开包,回家后自己混在一起吃,不就行吗?”

    当然得逞。韩国泡菜是有道理的,当年非典肆虐,东南亚国家也只有韩国没有一个人中招,可以证明他们的食物是能抗百病的。

    饱饱,以为再也吃不下时, Amanda S.拿出两个自制的蛋糕宴客。她将要开店,也乘这个机会向阿苏师傅请教。阿苏其实并不姓苏,他只是非常谦虚,每次大家赞他算得准,都会说“soso”罢了,故名之。

    蛋糕水平很高,上回拍节目时N兄吃了一口,就把整个捧回去,不让别人尝。这回他也大吃,虽然做得不是太甜,但也有点口干,看到面前有一碗西红柿汤,就喝一口来中和,突然喷出来。原来,他喝的,是查先生洗了辣椒酱的水。

    伎生宴食谱

    对韩国最怀念的,还是“伎生宴”。像山水画中的建筑物,走了进去,美女如云相迎,摆着的是一席席的佳肴。当今,女人的容貌已模糊,但是味觉上的享受,终生难忘。

    平均,一个客人有三十道菜,五个人去吃,一定有一百五十种不同的料理呈上,不只是烤肉那么简单。桌子是长形的,摆满了食物,自己根本夹不到,所以有伎生服务,只要用眼睛一瞟,她们即刻为你奉上。香港人给了“伎生宴”一个很粗俗的名称“残废餐”,将人家款待宾客的传统破坏,是降低了自己的人格。

    伎生宴在韩国经济起飞的当今,已逐渐消失,但反而生存于日本。新宿的后巷中还有些民居,里面办的宴会不是熟客是订不到的,我被老友李宇锡先生招待,还享受过那种服务。近年来这种宴会在日本也式微,更难找到了,想吃起来,也只有自己动手。

    不醉不归,是伎生宴的特点,但一下子让你喝醉,也不高级,所以第一道菜,就是要在你的胃壁上涂一层黏膜。

    一、松子粥。

    自古以来,韩国的松子是贡品之一,它比日本的松子香,较中国的洁白和细长,有“仙人食”之美称。在朝鲜半岛中松树的叶能入馔。花粉、果实不消说,饥荒的时候,连树皮也熬而食之。

    做法简单,以茶杯量之。一茶杯的松子、半茶杯的白米、七茶杯的白水、一点盐和一点糖。把松子尖端的芯除掉,洗净,用水浸三十分钟,磨碎。嫌麻烦,唯有用搅拌机。白米洗净,最好用日本米,浸个两小时以上,同样舂碎或磨碎。

    在两种浆糊中加水,沸腾之后转弱火,煮个十分钟即成。如果用的是泰国米,不够黏的话,可以加白米粉末糊之。此粥太稀,就不好吃了。

    上桌之前,把油炸过的松子摆在粥碗上面装饰,尖头向内,放五颗,成星形,更有增加食欲的效果。这一道菜不止大人喜欢,也可以煮给断乳的婴儿吃。

    二、九折板,又叫九节板。

    在韩国杂货店中先买一种八个小长方形碟,中间开一个圆形碟的食器。八种食材是指:牛肉丝、冬菇丝、桔梗根丝、红萝卜丝、鸡蛋丝、海苔丝、青瓜丝、鱼蛋丝和豆芽。第九种是薄饼,像福建人包的那些,但是迷你型,放在圆碟之中。如果自制麻烦,可向韩国杂货店购买。

    牛肉用蜜糖腌过炒熟。冬菇最好是买韩国的“岩菇”,但已难得,唯有用普通的,以酱油腌制后炒熟切丝。

    虽然原则上是上述的八种食材,但可以有变化,加猪肉丝、泡菜丝、长葱丝、蕨菜丝等。也不一定要有传统的碗碟,可以用一大圆碟,将各种材料摆在碟边,中间置一小圆碟放薄饼。吃时在薄饼上涂面豉酱,嗜辣者可涂辣椒酱,再将各种菜放在上面包裹进口。

    三、神仙炉,又称悦口资汤。

    基本上,它是一种火锅罢了,各种食材准备好了放进去,不像粤人以生的食材打边炉。火锅应用炭,但当今不讲究,用煤气炉的居多。

    食材有牛肉,先用萝卜一起炆过,切片备用,鱼亦切片,用面粉喂之略炸备用,鲍鱼和海参灼后备用,猪肉打成丸备用,鸡蛋煎成原块切片备用,加上鸡、蚬、虾、带子、银杏、松子、栗子、冬菇、豆腐、白菜、粉丝等等,和你想到的山珍海味。原则上要有十九种食材方可放进神仙炉中,淋以鸡汤煮后上桌,颜色要注重阴阳五行的红、黑、白、黄、绿。每人一锅。

    四、药食。

    通常是在一月十五日吃的,新罗二十一代皇帝有疾,鸟类在那一天啼叫呼唤医女治疗,韩国人称之为鸟忌日,炊饭喂鸟。后人则只知道此种料理对身体有益,消化不良时即煮来吃。

    先将糯米浸过夜,红枣切片浸过夜,汁留下炊饭,用一块白布包裹,蒸一小时。取出,待凉,加麻油、松子、蜜糖、萝卜干和桂皮粉混糅之,再将白布包成四方形状蒸个一小时即成。

    五、肉桂糖水。

    韩国的饭后甜品种类不多,本来他们也喝茶的,但是在李朝时反中国,反佛教,连茶也排除了,以糖水代替,其中佼佼者就是肉桂糖水了。

    把适量的肉桂皮和姜片放入沸水中,转慢火煮个两小时,有些人喜欢加糖,有些人只放甘草一块煮,放入冰箱中备用。喝时将红枣和柿干切丝,加松子,让它们飘在糖水上,此物防伤风治咳,又非常之美味,夏天冬日皆宜。

    经营越南餐厅

    香港人一从外国引进一种料理,都尽是些大路的玩意儿,绝不去钻研。有的厨子,只学了几招,开始混入中国菜的做法,基础没打好,就中外融合了起来,更得打屁股了。

    像西餐菜,我们只会烤烤牛扒。涂了一层粉,焗个羊架。煎煎几片鹅肝,油浸只鸭腿罢了。你看,吃来吃去那几味,不是枯燥得要命吗?

    由于我们对越南的牛肉河粉发生了兴趣,越南餐厅势若春笋,一家开完了又一家,但又是犯了样板戏的毛病,只是春卷、粉卷、甘蔗虾、咖喱牛肉、烤大头虾、滨海米线圈、米纸包鲜虾等等,一点新意也没有。

    也不必等着你去创新,越南原有料理无数,等着你发现。如果要开一间越南餐厅,不是去那里走一圈就算数,住上两三个月,包你学会一些香港不常见的。很难做吗?一点也不。但是最主要的,原料不可省,不能用本地货代替,非从当地输入不可。

    每天已至少有四班直航的飞机从西贡或河内飞来,购入那些原料,一定不会贵过日本刺身。但偏偏就不肯那么做,连最基本的鱼露,也要用廉价的泰国货来代替,一开始已经走了样。

    做一道越南菜,先得从鱼露开始,原产的够浓,够腥,不太咸,这是越南料理的灵魂。每天吃,当然做得比中国、泰国和其他东南亚国家的好。

    接着就是摆在桌上那些鱼露浆了,一家越南餐厅,菜做得如何,先试一口鱼露浆就知道。做法应该是两份的鱼露、一份糖、一份白米醋和四份的水。但要做得出色,必须以柠檬或青柠汁代替白醋,而清水,则要改用新鲜的椰子水。鱼露浆要当天做,当天吃,隔一日没有问题,再放就变味,不管你是否冻进冰箱里面。

    香草更是不能马虎,最普通的香茅、金不换(罗勒)和薄荷叶用泰国的无妨,但是越南独有的毛翁和印度人用来包槟榔的La Lot,以及锯齿叶芫荽,又叫烤蒂草的,则一定要输入。吃春卷时没有鱼露浆,吃牛肉河时没有上述的香草,都不能算合格。有了这个基础,我们可以开始做一些香港不常吃到的越南菜了。

    首先,最简单不过的是一道蚬汤,用大只的蚬,浸它一天让它吐沙,水开了把拍碎的香茅放进去滚,下蚬,最后撒金不换叶和鱼露。待蚬壳打开,熄火,大功告成。这道汤非常惹味,嗜辣不嗜辣的人都会喜欢。

    椰青水煮鱼。把生鱼煎一煎,下椰青去煮,加鱼露,可以迅速做成。如果用的猪肉,则选半肥瘦的,下大量鱼露卤之。若嫌鱼露不够浓,可加虾膏,最后放椰青水。需时一个钟,肉才会柔软入味,此菜很能下饭,卤肉时可用一个砂煲,扮相更好。

    果仁鸡或鸭。用这两种肉,去骨,下镬,爆香红葱头后把肉煎至金黄,加清水和鱼露滚之。待肉半熟,把花生或开心果磨碎加入,再煮至全熟,慢火收掉汤汁。加荔枝或龙眼肉,撒上芫荽即可上桌。

    黄姜鱼,把黄姜舂碎榨汁,记得用手套,否则很难洗脱颜色。鳗鱼或生鱼,铺粉炸它一炸。另用一个锅,加油,爆香葱,放切块的西红柿,煮至软熟,加鸡汤和鱼露,把鱼放入。熬成汤浆,有人会下芡粉令汤稠,但还是以慢火的做法较佳。上桌时撒红辣椒丝、葱丝和芫荽。以这个做法,也可以不用西红柿,而是用全生的香蕉切片去煮,更能用生的大树菠萝,这么一来,就更有越南风味了。大家吃不出是什么食材,好奇心令到此道菜珍贵。

    莲藤(莲茎)沙拉。莲藤也是其他料理罕见的食材,去掉外皮,切段后过一过滚水备用,另外把鲜虾煲熟,也备用。爆香红葱头,把炸过的花生磨碎,将以上材料混在一起,加鱼露和糖,淋上青柠汁。最后把芫荽、红辣椒丝铺上。不用虾,也可以灼熟鲜鱿代之,又可撒炸虾片碎和下大量的芝麻。另一个做法是用生大树菠萝代之。生的大树菠萝去皮,剩下果肉和核。这时的核也不会太硬,可食,用滚水煮熟,再切成长条拌之。又有用芒果、蟹肉的变化,再可下煮熟后去水的粉丝,总之让你的想象力奔放就是。

    田螺塞肉不止用在沪菜,越南料理也有同样的做法,剁螺肉、猪肉,加粉丝、马蹄和黑木耳及虾米,塞入田螺壳后焗之煮之炸之皆可。越南人比较有文化,将两枝香茅的细茎插在壳中,吃时方便起肉。

    甜品可以用香蕉和各类水果去炸后用老椰浆煮之,也能将哈密瓜磨浆后放进煮甜的粉丝,加上一片薄荷叶、青柠和苏打,加上酸梅,或简单地把切掉不用的香茅青茎部分打一个结,滚水冲之,再加冰上,就没有冻咖啡或三色冰那么单调。

    越南不远,把各种札肉,像猪头肉肠、内脏肠等等,以及做得极好的鹅肝鸭肝酱直接每天送来,夹上面包,已是与众不同了。

    Hugo"s

    去九龙“凯悦酒店”的西餐厅Hugo"s,永远是件乐事。二十多年来,装修过数次,但还是那个老样子,原先建筑用的材料耐用的缘故,不必多作修改。那几张桌子椅子,没有动过。

    唯一的变化是杯子吧,开业时这家餐厅的水杯是绿颜色的玻璃制的,有柚子那般大。打烂的打烂,有时遇到刁客,坚持要一个回家,经理余炳有面现难色,犹豫一剎那,结果还是点头答应。

    是的,余炳有,英文名叫宾尼,没有拒绝过客人的要求。从有这家餐厅开始,就有宾尼的存在,他西装笔挺,油光的黑发,近年来已有点灰白。宾尼的头永远是做一个十五度程度的倾斜,来听客人的吩咐。印象中,宾尼从来没有笑过,他说客人笑,已满足。

    进门就看到大量的水果和蔬菜,另有一个架子,陈设着今天空运来到的海鲜和肉类。生蚝,比巴黎吃到的肥大,美洲帘蛤也和纽约的Nathan一样诱人,还有那条比目鱼,像半张圆桌那么大。

    到Hugo"s当然最好是先订位,临时改变主意光临,宾尼也会想尽办法,为熟客找到一张桌子。来这里的客人,有八成是爱上这家餐厅的,不乏一到香港,非光顾Hugo"s不可的旅客。宾尼记忆力极强,按他们的饮食习惯一一招呼。

    宾尼当然记得我,我是这家餐厅最坏的客人。一坐下来,我便要吃丢掉的东西。

    第一次做出此等要求,宾尼依旧面陈难色,犹豫一剎那,点头答应。他即刻吩咐厨房,把包在烤牛肉外面那层把膏替我片下来。烤牛肉最好吃就是这个部分,鬼佬拼命叫侍者把它切掉,实在是不可饶恕的暴殄天物行为。

    牛肥膏上桌,外层像烤鸭皮那么爽脆,肉层还带了一点点的肉,有牛肉干的咬劲,夹在皮和肉之间的肥膏,已经烤得去油,比猪油渣还要甘美。再经宾尼的监督,嘱大师傅在上桌之前再煎一煎热,以此道菜送饭前烈酒,已是一大享受。

    问宾尼:“要算多少钱?”又是难色,他反问说:“怎么算呢?”

    一起去的友人有些不吃牛肉,有些怕死,也可以叫他们的鹅肝酱或伊朗鱼子酱当头盘,或者来半打生蚝。如果,不吃生的,把蚝挖出来,蚝壳下面铺菠菜。上面加乳油,焗一焗,也是选择。但是我绝对反对这种吃法。

    爱吃素,要个菠菜汤好了。Hugo"s用一个薯仔,切下顶上一片当盖子,把菠菜打磨成汤,装在里面,放进焗炉焗,整粒的薯仔上桌,打开,中间的汤油绿,美得像艺术品,又好喝得不得了。

    主菜还没来之前,可叫一客生鞑靼牛肉,侍者推车到客人面前,试了又试,调味试到满意为止。但这种菜不宜多吃,最好是一客分给五个人,一人一小口。只是西人烛光晚餐的话,来半客,再分半,即可。

    又把宾尼找回来商量。“什么?”他说,“又要丢掉的那部分?”我点头。

    这次不是烤牛肉皮,而是大比目鱼的边,比目鱼身最好吃就是那道边了。我在西班牙小岛伊碧莎的老嬉皮开的餐厅中吃过,毕生难忘。

    “什么?”宾尼又问,“要用豉汁蒸?”我又点头。

    再次给我一阵难色看后,宾尼当然照办,切下大比目鱼一道大边,请师傅蒸去。你永远想不到西餐厅中蒸出来的东西,绝不比出名的中厨逊色,保持着香港人吃鱼的水平,黏在大条骨刺上,还带一点生。宾尼说既然西餐中吃,奉上筷子。

    但是我干脆用手指抓着大鱼头一根一根地吸噬,然后摆在盘子边缘,变成美丽的图案。宾尼摇头赞叹,点头欣赏,还没忘记添一碗热腾腾的白饭,让我浇鱼汁来送酒。

    东西太好吃,说了老半天不记得谈酒,Hugo"s有个大酒窖,珍藏甚多。主管刘易斯可以介绍一瓶价钱适中,但又好喝的红酒。要豪华,陈酿数之不清。客人还可以用目前的价格,依爱好订下一批,刘易斯便会专门为他们印制一张私人酒牌,让这个人请来的客人挑选。但这种行为太过招积,不是我爱做的。

    甜品中最特别的是蒸奶酪的苏扶丽,依客人胃口加橘子味、士多啤梨味,但也可以按照吩咐,撞以姜汁蒸,一味弄到你舒服为止。

    一碟碟的巧克力是奉送的,爱雪糕的人可以吃巧克力皮包的雪糕,装在冒浓烟的干冰碟中上桌。“什么?”宾尼又问,但只有点头答应。

    冲进厨房,足足有两千英尺大,里面巧克力架子有如银行保险库,一格一格拉出来,挑了两粒来吃,才肯离去。

    伊比利亚火腿

    西班牙火腿,为什么是世界最好?有四大因素:一、种。只有伊比利亚半岛的猪,才有那股独特的味道。二、生态环境。只有西班牙南部的草原中,种出来的橡树,用它的果实来喂的猪,才能有那股味道。三、大地生长。只有在那些草原里,牛和猪一样,自由奔放地生长。四、气候。只有在那一小片地区的微气候不冷不热,不湿不燥,才能让火腿长时间风干。

    西班牙猪的特点在于四蹄又尖又长,皮和蹄都是黑色,这种猪叫伊比利亚黑猪。整个西班牙生产的火腿,也只有百分之五能叫为伊比利亚火腿。

    将伊比利亚火腿切片,肉色由粉红到深红,中间,像大理石的纹一样,夹着白色的脂肪,整块肉都会发亮,这是吃橡实得来的。香味发自脂肪,猪一瘦,就不香了。

    我们这次在巴塞罗那,每一顿饭都要叫伊比利亚火腿来吃,它的香味,不是意大利火腿能比的。

    被世界上高级餐厅和名厨公认为最好的,是Gran Reserva Joselito。西班牙著名的食评家Rafael Gracia Santos说:“如果十分满分的话,Gran Reserva Joselito应该打九点七五分。”

    Joselito这家公司选百分之一百的伊比利亚猪,除了橡实之外,还喂香草。每只腿需时三十六个月才风干,用最纯的海盐人手腌制。工厂里,唯一机动的是窗门,一按钮,开窗闭窗来控制室温,就此而已。

    每只腿大概八公斤左右,削皮,即可进食,但最好的状态应该在削皮后,再等一两个小时,让它和室温相近,再片来吃,此刻最香。怎么一个香法?对还没有尝过的人是很难解释的。可以这么形容吧:我们这次在餐厅叫了一客,未上桌前忽然闻到香味,转头,原来是侍者从厨房中拿了出来。

    这种伊比利亚火腿比普通猪肉的蛋白质要高出百分之五十来。它的脂肪是“oleic acid”,相等于橄榄油中的“好脂肪”。“好脂肪”会产生HDL,就是所谓的“好胆固醇”了。大家知道胆固醇有好有坏, HDL会消灭“坏胆固醇IDL”,是被医学证明过的。这只火腿,一只八公斤的要卖四百九十五欧罗,等于五千多港币。

    我们这次吃下来,发现另一家叫Jabugo Sanchez Romero Carvajal的,也可以和Joselito较量。

    Jabugo是伊比利亚火腿的另一个叫法,而 Sanchez Romero Carvajal则是西班牙最古老的一家火腿公司的名字,始创于一八七九年。它也是西班牙最大的,每年要屠宰十万只伊比利亚猪,最高质量属于这家公司养的,血缘来自野猪。

    最高的等级盖着 5J。我们在 La Rambles的菜市场 Saint Jose第一档火腿档 reserva iberica购买时,店员切了一块 3J的和 5J的给我们比较,不管是色泽和香味,都是 5J为佳。

    所谓J,代表了年份,一般人以为是腌制了五年后来吃的叫 5J,火腿像红酒一样,也是愈老愈醇。

    其实,代表年份的J,是指猪只的长成, 5J的由乳猪养了四年半,肉质才是最成熟、最香。养三年的,就比不上了。腌制过程,要经三十六个月。这只火腿,一只七公斤的,卖四百二十五元欧罗。

    有些人以为Serrano火腿就是伊比利亚火腿,其实是错的。 Serrano,是山脉地带的意思,这些猪不养于生满橡实的草原,不自由奔放,只是吃谷物长大,最大分别,猪皮是白的。它只需十八个月就能屠宰,一只八公斤半的,只要卖一百四十九欧元,合一千多块港币罢了。但也已经是非常、非常地好吃了。

    如果不整只腿买的话,可购入去骨和去皮的,一只腿斩成四件,真空包装,售价就更贵了。也有切成片的,真空包装。我们去了巴塞罗那,回程经巴黎,在高级食品店中找到过价钱已经高过一倍来,怪不得老饕们都向西班牙厂一只一只邮购去。整个欧洲,肉类的输入是没有问题的,寄到香港,则禁止。

    吃腻了,可换换胃口,叫一客Chorizo Iberico。这是用伊比利亚猪腌制的香肠,加了大蒜、辣椒和香草,切开后即可进食,不必煮过。

    通常,看到颜色深红的火腿,以为必是过时,或者是表面被风干太久。但是真正好的伊比利亚火腿,颜色都是深的。吃法也并不一定是片片,老饕们会将它切成丁丁,骰子般大。不管是片片,或者丁丁,好的火腿,入口即化,天使也要下凡,与你争食。

    庞马火腿的诱惑

    到意大利,香港人总是去罗马的西班牙石阶,或者前往米兰的拿破仑大道名店购物,甚无文化。文化也不一定是欣赏什么绘画或雕塑,吃也算在里面。离开米兰两小时,就能抵达庞马,应该顺道一游。

    欣赏意大利菜,从粉面入门,再下来就是他们的生火腿了。我们经常把生火腿叫为“Parma Ham”,但和只有香槟区产的汽酒能叫香槟一样,庞马产的火腿才能称之为Parma Ham,其他地方的,只叫 Prosciutto罢了。

    庞马火腿经过 Consorzio del Prosciutto di Parma的政府协会严格控制,一定要按照古方炮制,检验之后,打上像劳力士的皇冠火印,方能合格。我们在超市中,也要认清此标志购入,才不会受骗。

    “怎么这条腿有四个皇冠火印?”我问,“是不是印愈多愈高级?”

    我们参观了 Villani这家厂,厂长笑着解释:“完全没这一回事。这条腿做好了,要分成四块真空包装,才打四个印,总之不管你买块大的或小的,都有火印才对。我们还是从头看起吧。”打开仓库,比想象中大得多,分成几层,第一部分是刚从宰场中运来的猪腿。“西班牙黑猪,吃橡树的果实,庞马的也是?”

    “不,不。”厂长又笑了,“你知道庞马地区,除了火腿之外,最出名的就是我们的庞马芝士Parmesan Cheese。猪吃的,是做完芝士剩下的渣滓,肉特别肥美,不可以用其它饲料来喂。”好幸福的猪,专吃著名芝士长大!

    “有没有分左腿或右腿的?”

    “意大利人不懂得分别,左右腿都用上。也许你们中国人吃得出吧?”

    “猪要养多大?”

    “两年。”他说,“庞马区很大,要在Langhirano这里养的才最好。”

    “像不像神户牛那么听音乐?”

    厂长笑得差点跌地:“不过,庞马这个地方的人都爱音乐, Verdi和 Toascanini都是庞马人,也许猪也受到感染吧。”

    “一只腿,要腌制多久?”

    “和养猪的时间一样,也是两年。”他说,“你看到我们仓库的窗吧?又窄又长,是种特色,这是因为要让风吹进来。”

    “一年到头都开着?”

    “又开又关,厂里一个有经验的老师傅全权负责。”

    “一只腿有多重?”

    “十二到十四公斤,风干到最后剩下十公斤左右。”厂长打开一个仓柜。嚯,里面至少挂 上千条猪腿。“只用盐来腌。”他说,“用的是最好的海盐,其他香料和防腐剂一概不准碰,否则给火腿协会一发现,几百年的声誉就扫地了。”

    过程是先用湿盐搓在皮上,露出肉的部份干盐腌之,放在一到四度的气温中,湿度保持八十度。

    “七八个星期后就要拿出来洗,用的是温水。”

    “洗后再用盐腌?”

    “除了盐,还要用人揉上猪油,叫 Suino。”

    “猪油腌肥猪,还倒是第一次听到。”我也笑了。

    另一位老师傅出现,打开下一层的仓库,他用一根尖刺,在火腿底部插进去,边插边闻,每只刺了五下。厂长解释:“并不只闻是否够香那么简单。为什么要刺五下?这都是血管的部位,血管中还留着残血的话,火腿就会变坏了。”

    学问真大。我问:“庞马人从什么时候学会腌火腿的?”“有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一堆化石,检验后知道骨头里有盐分,那是四千年前的人贮藏的,可能是人类知道这个地区的气候最适宜做火腿吧。”

    我们已走到最后的仓库,挂着成千上万的火腿,等待运到全世界去。我已等不及,向厂长大叫:“试吃,试吃!”

    “已经准备好了,请便吧。”大厅中摆满由三只火腿片出来银盘,还有另外一只,也切出来给我们比较。厂长说:“这是其他欧洲国家做的火腿,你看,一点都不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庞马的色泽粉红,一阵甘香扑鼻,入口即化,是仙人的食物,最美妙的。试吃火腿吃饱,也一点不口渴。我问:“是不是只适合配蜜瓜和无花果?”

    “什么水果都行,只要甜的就是。”

    “你认为西班牙的黑猪火腿如何?”

    “意大利也另外有种出名的,叫San Daniele,和西班牙火腿很接近,颜色黑一点。”

    “哪一种最好吃?”我问。

    厂长又露出一排牙:“像女人,怎么比较?有人喜欢肥润的,有人爱枯瘪一点的,两个都是美人,不同而已。”

    这时,厂长看到有些女士把庞马火腿上的那层脂肪拉掉,只吃瘦的。厂长偷偷地在我耳边说:“我最反对这种吃法,一定要和肥的一块吃才叫吃庞马火腿。女人要瘦身的话,吃少一点好了,真笨。”

    爱上果乐葩

    Grappa并没有一个公式的中译名,不像白兰地或威士忌。为了免将稿纸摆横写拉丁字母,我们暂时叫成“果乐葩”吧,直到有另一个更适当的译名出现。

    果乐葩是红白餐酒的副产品,榨葡萄后的剩余物资,如葡萄皮、枝梗,甚至果核也用上,酿成一种身价最贱的酒,蒸馏之后强烈无比,最初是农民做来过酒瘾的东西,登不上大雅之堂。

    邂逅果乐葩,是年轻时和意大利友人在树下吃四个钟头的午餐,堆积如山的意粉和大鱼大肉之后,红酒已渐失味道。老头子从一个玻璃瓶中倒出一杯透明的液体要我尝尝,一进口简直是燃烧了喉咙,但那股强劲和香味令我毕生难忘,一见钟情地爱上了果乐葩。

    后来一上意大利餐厅,即要求果乐葩,不卖此酒的食肆绝对不正宗。在加州的新派健康意大利餐厅,就找不到果乐葩。对于这种忘本的食肆,我感到异常的憎恶,永不涉足。

    我把果乐葩叫为“Happy Drinks”(快乐饮品)。和白兰地相同,它是饭后酒,又与东方人喝白兰地一样,我是饭前、饭中、饭后都喝的。

    最强的果乐葩有百分之八十六的酒精,空着肚子一喝,人即刻飘飘然,接着的食物特别好吃。一杯又一杯干掉,气氛融洽,语到喃喃时,什么题材都觉得好笑,嘻嘻哈哈一番,所以叫它为快乐饮品。

    当然其它烈酒也有这种效果,但是和意大利菜相配的,还是只有果乐葩。吃法国菜从头到尾饮白兰地不是不行,反正老子付钱,要怎么喝是我的事,但法国红酒过于诱人,可以到最后再碰白兰地。意大利红酒好的少,餐厅老板也不在乎你放肆。什么?你喜欢一来就喝果乐葩?好呀,喝吧,喝吧,我也来一杯。

    香港有家很正宗的意大利餐厅叫 Da Domenico,海鲜蔬菜都一丝不苟地从罗马运到,那些头已发黑的虾,很不显眼,但一进口,即刻感到一阵又香又浓的味道,像地中海风已经吹到香港,又灌了几口果乐葩。愈喝愈高兴,来一碟用橄榄油和大蒜爆香的小鱿鱼,再喝,不知不觉,一瓶果乐葩已剩半,大乐也。

    近这十多二十年,果乐葩再也不是贱酒,它渐渐受到世界老饕的欢迎,最有品味的酒吧也摆上几瓶,像一百年前白兰地和威士忌打进市场一样,果乐葩是当今最流行的烈酒,把伏特加和特奇拉挤到一边去。

    从前几块美金一瓶的果乐葩,近来愈卖愈贵,选最好的葡萄,去掉肉,只剩皮来发酵蒸馏,瓶子又设计得美丽,已要卖几百美金一瓶了。

    只有在意大利做的,才能叫果乐葩,和香槟、干邑等一样。而只用葡萄皮炮制,才拥有这个名称,整颗葡萄造出来的,叫 Acquavite D"uva。

    虽然传统的制法是把枝梗和核也一块发酵,但当今的果乐葩已放弃这些杂物,因为它们的涩味会影响到酒质,所以只用葡萄皮,而且是红葡萄比白葡萄好,将葡萄皮压榨后的物质叫“渣粕”,渣粕的发酵过程中加水,是在欧洲联盟禁止,这是有法律规定的,严格得很。

    发酵过的渣粕煮热后就能拿去挤汁后蒸馏,过程和蒸馏白兰地或威士忌一样,一次再一次的,蒸到香醇为止。古老的方法是酿酒者喝了一口,往烈焰喷出,发出熊熊巨火的话,就大功告成,全靠经验。

    不像其它佳酿,果乐葩只要储藏在木桶中六个月就可以拿来喝,但也最少放个半年,这也是法律规定。通常用的木桶由捷克的橡木做的,小的可以装两千公斤,大的可装一万公斤。在储藏过程中,果乐葩产生一些甜味,但也有些将糖分完全去掉,我本人还是喜欢略带甜的。

    种类至少有数千种,哪一瓶果乐葩最好呢?初饮的人会先被瓶子吸引,典型的有 Bottega厂出产的 Grappolo,瓶子烧出一串透明的葡萄,漂亮得不得了。其它产品的瓶子也多数细细长长,玻璃的透明度很高,瓶嘴很小,用个小木塞塞住;也有圆形的,像个柚子。

    喝果乐葩也有独特的酒杯,代表性的是 Bremer厂生产的杯子,杯口像香槟杯那么又长又直,杯底则像白兰地杯般来个大肚子,杯柄和鸡尾酒杯一样细长。

    果乐葩用不用在烹调上呢?真不常见。不如红酒或白兰地用得多,只加在甜品中,也有些意大利人在烤薄饼之前拿把油漆刷在饼上扫上一层果乐葩,但大抵是对此酒入迷的人才会这么做。

    伏特加和占酒常在于鸡尾酒中当酒底,以果乐葩代替这两种酒,也是新的调酒方。

    如果你问我哪一种果乐葩最好喝?我是答得出的,但不告诉你,喜欢果乐葩有一个过程,那就是每一种牌子都要亲自试一试,尝到最喜欢的那一种为止。像交女朋友一样,找到一个你爱上的,再去试新牌子好了。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多妻时代已经过去,好在烈酒还能拥有数种,甚至数十数百种,人生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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