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传统 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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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菜天下

    “香港最好吃的潮州菜,有哪几家?”我这个潮州人,给朋友那么一问,也很难有个答案。

    被公认为正宗的,有上环的“尚兴”,那里的螺片烧得出名,但价钱贵得也出名,已被客人冠上一个“富豪食堂”的名称,当然不是我们每一天都去的。

    另一家是在九龙城的“创发”,食物地道得不能再地道,只要你不是尽点一些高价海鲜,价格也适宜。那里的气氛有点像把大排档搬入店里,有些熟食是大锅大锅熬出来,像他们的咸菜猪杂汤,也绝对不是家庭做得出的。

    除此之外,从前南北行小巷中的摊子,搬进了维多利亚街一号的熟食中心,起初还有好几家开着,后来地方不聚脚,停车又难。租金高昂,刻苦经营之下,走失多档;当今已剩下卖猪杂汤和粿品的两家是正宗的,其它的和别的广东小食一样,真是可惜。

    市面上也有多间潮州菜馆,都已粤菜化,什么豉汁凉瓜、咕噜肉、沙拉明虾等都厚着脸皮拿出来当招牌菜。今天招待日本友人到一家不道名的潮州餐厅,叫了一客蚝烙,上桌的竟是一片圆形的煎鸡蛋,切成六尖片,友人一看到,大叫:“ chiu chow pizza(潮州意大利薄饼)!”真羞人,正宗蚝烙用的是一个平底锅,普通的凹型铁镬是煎不出来的,厨子大概连这个道理也没弄清楚!

    潮州菜基本上很少油,吃惯浓油赤酱上海菜的日本人,初尝潮州料理,惊为天人,认为健康之余,还一吃上瘾,绝对没有那种油腻腻圆饼的印象。

    当今,要吃到一顿正宗的潮州菜,就连去到老家的汕头和潮安,也不一定找得到。经过文化大革命这个断层,又加上香港菜卖贵鲍鱼鱼翅的坏影响,我去过当地试了多家,都感失望。

    后来,到了汕头的金海湾酒店,老总替我找到了一位老师傅,和他研究了半天,问说小孩子时吃过什么,才慢慢把他的回忆勾出。翌日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当晚才做出一餐像样的潮州菜来。

    今天阅读张新民写的《潮菜天下》,感动得很。作者付出大量心血,将旧潮菜的历史和做法一一记录,实在是一本好书。多年后,当潮菜完全灭绝时,至少存着文字,让后代的有心人加以重现。

    这本书出版得也辛苦,不在潮汕印刷,要山东画报出版社来刊印,可见自己人并不重视自己的文化,令人痛心。

    阅此书引起我对潮菜的种种怀念,书中提及的鲎、薄壳、鱼生、护国菜、牛肉丸、妈祖宫肉粽、真珠花菜猪血汤、黄麻菜、姜薯等等,都是美味的回忆,研究潮菜、喜欢潮菜的人,不可不读。

    说到潮菜,从“糜”开始,糜就是潮州粥。潮州粥要用猛火,水一次加足,煮至米粒刚爆腰就算熟了。这时候整锅粥让余热糜化,米粒下沉,上面浮着一层如胶如脂的粥浆,就是潮州糜了,和广东粥截然不同。

    从送糜的小菜,就能看出潮州的文化。潮人叫这些菜为“杂咸”,当然以盐渍为主:蔬菜、肉类、鱼虾蟹贝壳类,都腌制得咸得要命。海中的小生物一点也不放过,小蟹小贝,全部食之。像蟛蜞和黄泥螺,和宁波人吃得一模一样,这代表了什么?代表两个地方从前都很穷困,小量盐渍,才可多下饭下粥。

    小水产的腌制,潮州人用个独特的字,称之为“鲑”,这与三文鱼的鲑搭不上关系,潮语发音为“果娃”,黄泥螺叫成钱螺鲑,小鱿鱼腌制的是厚尔鲑,虾苗腌制的是虾苗鲑。有时,几颗盐腌薄壳,也能吃几碗糜了。

    其它杂咸有鱼露炮制的大芥菜和芥兰茎。菜脯、乌榄、榄角、香腐条、腌杨桃、咸巴浪鱼、熏鸭、橄榄菜、豆酱姜、贡菜等等等等,数之不尽。我上次去金海湾酒店摆早餐,自己到菜市场中找,铺满桌上的小碟杂咸,就有一百碟之多,一点儿也不夸张。

    根据张新民这本书,再到潮汕去发掘,怀旧的潮菜可能会一样样出现。怀旧菜,是一个巨大的宝藏,我们不必创新,只要保存,已是取之不尽的。

    再下来,可以到南洋去找回原味,华侨们死脑筋,一成不变,传统潮菜,却让他们留了下来,佼佼者有新加坡的“发记”。地址:厦门街七十六号。电话: 65-323 1365、 65-323 1344。

    他们的炊大鹰鲳,一刀片开,插上尖枝,像一张帆。再在鱼肚内塞两支瓷汤匙,这么一来,那么厚的鱼肉才炊得完美。还有曼谷的“廖两成”,都有很多怀旧菜。地址: 862,Rama 4 Road, Sipraya。电话: 2234-5791。

    曼谷的另一家潮菜叫“光明酒楼”,老板已经七十多岁了,还亲自下厨,他的儿子当了医生,不继父业。这家人做的潮州鱼生特别地道,配菜也一丝不苟,我吃了埋怨杨桃不够酸,老板耸耸肩:“没办法,泰国这种地方,种出来的水果,都是甜的!”地址:柏楠四路嘉乐斯旁八一二号。电话: 2234-2510。

    沪菜吾爱

    对上海菜的认识,来自尖沙嘴宝勒巷中的“大上海”,当年尚未搬入大厦,是间地铺。侍者欧阳前来接单,我们这些熟客从不看菜牌,只打开筷子套的纸张,里面写着最新鲜的食材,由客人配搭。

    头盘通常是肴肉或羊膏,又拼了油爆河虾和素鹅,分量很多,一大碟,如果不节制,单单吃这道东西肚子已饱。

    接着来的是红烧元蹄,也是大堆头,通常是吃它围在碟边的蔬菜,肉打包回家。黄鱼二吃,肉炸成片,像大块的天妇罗混了海藻,叫苔条面拖,头尾滚雪里红汤,浮着一层黄颜色的油。

    樱桃,和水果无关,是田鸡腿,有块圆形的肉。形状像之,故名,油爆或烟熏皆可口。季节性的蔬菜有草头。什么?草也能吃?就能吃。生煸草头的滋味无穷,试过毕生难忘。腌笃鲜,就是竹笋干,用来和咸肉、百叶一块儿煮汤,的确出现了鲜味。甜品则有八宝饭,蒸的或煎的。有时也来高力豆沙或酒酿丸子。

    到了蟹季,“大上海”的大闸蟹质量比不上“天香楼”,但价钱相对便宜,也很受顾客的欢迎。这些都是大菜,至于小吃,沪菜的知识来自金巴利新街小巷中的“一品香”。

    一进门,先看到架上葱烤蚕豆、酱炒田螺、萝卜丝拌海蜇、黄金熏蛋、葱麻香乌笋等等,至少有数十,印象最深的一排排鲜红颜色的肚腩肉,称之为“南乳肉”,切成方块,吃多少点多少。

    门口的大铜锅,里面有四个格子,热腾腾地煮着油豆腐粉丝。其中有包着肉碎的腐皮,或整张都是素的百叶,以及豆卜等等。大锅子滚出来的汤,有一般家庭中煮不出的甜味。

    菜式有蒜爆脆鳝、六月黄炒年糕等等,数之不尽。值得一提的是这家人做的春卷,馅中汁很多,助手徐燕华最爱吃这道菜,可惜当今吃来吃去,都没有昔时风味。

    对的,上海菜给我们的教育,是大油、大咸和大甜,当今已完全地失去。香港见不到,跑到上海,还没有吗?

    试过所有著名的老字号,沪菜再也不油、不咸、不甜,连臭豆腐也不臭了。那种失落的感觉,寂寞难耐。

    餐厅吃不到,家里还有。教我吃上海菜的是朱旭华先生。我们同住在邵氏宿舍里,中午往他家中跑,朱先生已不亲自下厨,把沪菜功夫教给广东工人阿心姐,做出比上海人更上海的沪菜来。第一道上桌的当然是烤麸了,油咸甜恰好,是完美的。试过之后,每逢上沪菜馆,先叫一碟四喜烤麸,就能吃出该店的水平。唉,当今的,麸是用刀子切块,已非手搣。麸这种食材,油一不够,即刻完全平掉,何况现在都是植物油,如嚼发泡胶。

    沪菜多受宁波菜影响,宁波菜的特色也是油、咸、甜。宁波靠海,穷困的日子中,食物非咸不可,一方面不懂得保鲜,另一方面一咸起来,就可以多送几碗粥。油更是身体需要的,糖也是。现在物质一丰富,又注意起减肥来,连宁波菜也淡掉了。

    想起昔时风味,唯有自己做了。“新三阳”是一家极佳南货铺,上海菜食材齐全,连刚摘下的马兰头也有售,雪柜中卖黄泥螺、腌乌贼子、酱瓜和做甜品的糖桂花。

    由天花板上挂下来的鳗鲞,是海鳗干,很大条。买回来和肥猪肉一块儿红烧,加冰糖,就能吃出记忆中的鱼鲞烤肉了。

    兰花豆腐干是腐皮切块,左右边各横割数刀,拉起来像个风琴。卤后味道奇佳,久居南洋的好友曾希邦兄有机会再尝一块,眼泪都流了出来。

    蒸肾也在这里可以买到,很奇怪地,当年不放在冰箱里也不会坏。丁雄泉先生最爱此物,一买就上百个,吃个不停。但是当今天下的沪菜馆,极少吃到一家满意的。

    猪油一被植物油代替,已没话可说。葱油开扬拌面,一没有了猪油,就完蛋了。客人都怕咸,不如去吃清淡的潮州菜。年轻人说:什么?吃咸的菜,怎么中间有甜味出现?这一来,一切的红烧都不甜了。

    连蛤蜊炖蛋这一道最家常的菜,大师傅都不会做了。来到沪菜馆看到菜单上写着,大喜,即点之。但侍者总推三推四,说今天的蛤蜊不新鲜。这都是借口,年轻厨子没吃过,怎知如何去炖?

    在朱旭华先生家里吃的鱼冻,大师傅们更闻所未闻。它是用九肚鱼和雪里蕻煮了,放入布袋中挤出汁来再做为冻的。

    别说做法,当今的食材也走了样。野生黄鱼被人吃光了,当今的都是饲养的,鲜味尽失。餐厅里所谓的椒盐小黄鱼,根本不是同种的鱼。

    一个时代的变迁,令沪菜绝种。年轻顾客口味的转变,更使它踏上不归路。现在上海菜馆里还卖花蟹、石斑等粤菜的食材,手艺怎么比得上广东师傅?

    庆幸今生有口福,尝过真正的上海佳肴。沪菜吾爱,还我油来,还我咸来,还我甜来!

    杭州菜

    杭州佳肴,源自扬州,是种混合了沪菜、宁波菜的江浙料理,最正宗的分为“湖上帮”和“城里帮”两个不同的流派。

    “湖”重视原料的活、鲜、嫩,以鱼虾、甲鱼,突出原有味道,讲究刀工,口味较为清淡,代表性的有西湖醋鱼、清炖甲鱼、生边鳝片和叫为“满台跳”的抢虾。

    “城”以肉料为主,注重鲜咸合一,代表性的有东坡肉、咸件儿、荷叶粉蒸肉等,讲究价廉物美,刀工粗中有细。

    老一派人,对杭州菜,印象深刻的是干炸响铃、龙井虾仁、炸脆鳝、叫花鸡等等。

    当今,在著名的杭州食肆,像“杭州酒家”、“楼外楼”、“太和园”、“知味观”和“岳湖楼”等,要找这些传统的菜肴,已不是易事。

    原始的杭州菜,用的都不是什么值钱的食材,杭州餐厅受了香港料理的坏影响,纷纷卖鲍鱼、龙虾和鱼翅等海鲜来,加上所谓的新派菜,大厨基本功没打好,都去创新,弄出些不知名堂的菜来比赛,评判员又多与酒家有关系,加上自己学识少,看到一样外形奇特的就乱给分数,当今卖得比香港酒楼还要贵的,多数是这些得奖的菜。

    这次去杭州,正合莼菜当造,请友人订座时,指定要一道西湖莼菜汤。“哪里有刚刚摘下来的莼菜,都是装进玻璃瓶子里面的吧?”友人笑道。

    听了打个冷战。到了餐厅,莼菜汤上桌,颜色虽然是绿的,但绿得不自然,似乎带着人工色素,愈看心里愈发毛,不敢去碰。

    西湖醋鱼应该错不了吧?食材丰富,烹调程序也不复杂,是谁都会做的地道杭州菜。我已经不要求只用三四分钟,烧得胸鳍竖起,鱼肉嫩美,带有螃蟹滋味的古法了。

    侍者拿上来的西湖醋鱼,用的不是最基本的草鱼,而是用鳜鱼来代替。这令我想起N兄在旧金山吃砂锅鱼头,上桌的鱼头是红颜色的,原来是个三文鱼的鱼头。

    也许旧金山找不到草鱼(广东人叫的鲩鱼),还值得原谅,但是西湖里,怎么会没有草鱼呢?“啊,客人嫌草鱼有股泥味嘛。”侍者解释,“其实鳜鱼更好,骨头也没有草鱼那么多。”

    混账东西,胡说八道。鳜鱼是鱼类之中,最没有个性,也最没有鱼味的鱼。早期的鳜鱼野生,还吃得下去,当今的都是人工繁殖,如嚼发泡胶,再厉害的师傅,也无法令它起死回生。

    可怜的草鱼,已那么贱吗?但至少它不是养出来的呀。老师傅都知道烹制前一定要饿养一两天,令肚内干净,鱼肉结实才屠宰的呀,那来的泥味呢?

    下榻的酒店,经理为了要显示师傅的功力,特地安排我们到厨房去看他做龙井虾仁。的确漂亮,鲜红的虾,加上刚从龙井采来的碧绿叶片,扮相一流。

    吃进口,毫无味道。为什么?虾仁当然不是活虾剥壳,而是冰冻的。新鲜茶叶,没有焙过,弄不出茶味。炒出来的东西,虾归虾,茶归茶,二者并不混合,好看不好吃有什么用?又不是日本料理。

    叫花鸡隆重登场,让客人用木棍敲开泥封,露出用玻璃纸包着的鸡,外面才裹有荷叶。这鸡给玻璃纸那么一隔,荷叶起不了作用。这也不打紧,我们从前吃叫花鸡,只食鸡肚中塞的蔬菜,肉弃之。当今名菜馆做的,鸡肚内空空如也。他妈的!又要破口大骂。

    罢了,罢了。这么基本的东西,没有一样弄得好。看接下来上的菜谱,尽是些新派菜,把侍者叫来,点些更原始的。

    “黄泥螺?啊,现在天热,怕客人吃坏肚子,不卖!”侍者说。“来碟酱鸭舌吧,酱鸭舌总有吧?”我问。

    侍者做一个怎么尽叫些便宜菜的表情,回厨房去,拿了来的鸭舌染了讨厌的红色,干瘪瘪的,像炸过多过酱过,咬了一口,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即刻放下。

    “东坡肉不会做不出吧?”我又问。“东坡肉太油了,你试试我们拿手的金牌扣肉吧!”

    我知道是什么东西,是把猪肉红烧后压扁,沿边批成长条来,最后用一个上面尖、下面四方的铁模,印出金字塔形,在国际烹饪大赛中得过奖,当今所有厨子都纷纷学会,每家人都推出这个金字塔,吃起来,肉和汁并不融和,左弄右弄,给风一吹,此道菜上桌时完全不热,只能当冷盘。

    “不必了,你照传统做法,给我们最普通的东坡肉好了。”我坚持。侍者又做出一个你这家伙怎么不懂吃的表情,退了下去。

    上桌的东坡肉,一块又一块,分别装进精美的小紫砂碗中,里面汁很少,肥的部份又是露在碗外,冷到僵硬。

    我们吃过的东坡肉,肉几大块,一齐盛于陶钵之中,汁盖住肉,只用花雕炖之,迫出来的油,用玉扣纸吸去,里面的汤汁,是清澈的。

    入口香甜无比,肥的部份比瘦的好吃,一下子吞完,剩下的汁,淋在另一个陶钵蒸出来的白饭上,不羡仙人。

    又忍不住要重复一个老故事,香港的著名收藏家刘作筹先生,过身之前将字画全部捐给香港艺术馆。他一生最爱吃东坡肉,结识了也有同好的画家程十发,问他说:“中国最好的东坡肉在哪里可以吃得到?”

    程十发说:“在香港的天香楼。”

    办桌菜

    食物,个人的喜恶,是很强烈的。我会说福建语,又懂点日文,年轻时到了台湾,住上两年,可说是如鱼得水。因为老一辈的人,都以闽南语和日语沟通,他们很热情,理所当然地,我爱上台湾菜。

    什么叫台湾菜?简单来说,是承继了福建传统,又渗了当地人口味,加些天妇罗之类的日本东西,就是台湾菜了。台湾菜的小食著名,什么担仔面、贡丸、四臣汤、鱿鱼羹等等,都非常美味,但如果只吃上一桌的大菜,则以“办桌”菜为主。

    什么叫办桌菜?办桌,就像广东人的到会一样,是群吉普赛流浪式的厨子,去到哪里,做到哪里。从礼宴、生日、庙祝到丧事,都请他们前来煮食,富贵人家在庭院中办,普通老百姓在路边或空地摆起桌来宴会,故叫办桌菜。

    因为我喜欢,这次去了台湾,友人蔡扬名的儿子送给我一本叫《台湾办桌食谱》的书,大喜望外,以为可以做深一层的研究。但翻阅过后,才知道是作者一家人的食物,以客家人做的为主,与福建师傅的手笔,又有不同,不能代表一切办桌菜。

    其实应该这么说:那一个厨子最拿手做什么,都可以叫成他的办桌菜。师傅做的花样并不多,来来去去都是十几二十道,叫他做别的,就不好吃了。

    但是,标准还是有的。标准是要老土,愈土愈好,一加新派菜肴,都失真了。老土菜有它的好处,那就是真,不花巧,不做作。

    怎么一个老土法?像第一道菜的“五福拼盘”,书中介绍的已经是改良过的,有炸腰果桂圆、红糟五花肉、炒鱿鱼丝、炸虾卷和烤乌鱼子。

    真正的老土闽南拼盘,也有乌鱼子,和五花肉,不过是卤的,并非客家的红糟;炸虾卷也有,但不是以豆腐皮来包,用的是猪网油;另有一样龙虾沙拉,一共四种。在中间,非摆螺肉不可。台湾什么海产都有,唯缺螺肉,认为是最珍贵,也只能买到进口罐头的。为了要证明是真材实料,把罐头盖一开,整罐摆在中间,以示无假。有时,办桌的人也以车轮牌鲍鱼罐头代替螺肉。这种上菜的方式,你说老土不老土?但是一将这方式抛弃,办桌菜的精神即刻丧失,再美观也不感觉到好吃。

    一定出现的还有佛跳墙,这道菜由福州传来,真正的做法要花上好几天准备,内容有鱼翅、海参、鱼唇、鱼肚、鲍鱼、干贝、猪蹄筋、猪肚、火腿、鸡、鸭、鸽蛋、冬笋、冬菇、萝卜等,配上鸡汤、肉骨汤、绍酒、酱油、冰糖、姜以及八角,以荷叶密封于酒坛中,用文火煨个一整天才能上桌。

    办桌的佛跳墙已是大众化,保留了海参和猪蹄筋,萝卜上面又加了芋头和蚬等较为便宜的食材,偶尔添些江瑶柱,鱼翅更是少得可怜,像在汤上游泳,不过做法没偷工,照样以慢火熬足几个小时,煲出的汤都能挂碗。

    土鸡也是不能缺少的,用的多是母鸡,几斤重者,做法有如广东人的白斩鸡。但台湾人不论是闽南或客家后裔,都把鸡煮熟,取少许盐,趁热抹在鸡上,摊冻后切块铺盘,客家人蘸桔酱,闽南人则蘸蒜泥酱油,用的是浓郁的西螺豉油膏。走地鸡在台湾叫放山鸡,很有鸡味,这一道菜很受吃惯农场鸡的人爱戴。

    鲳鱼在广东人不受重视,但在福建和潮州则是上桌菜。有些师傅做的是盐酥白鲳,用面粉轻轻喂过,再油炸,上桌前加盐,但是正宗的是用蒸的,加了很多汤水。

    汤汁多,似乎是办桌菜的特色之一,有些用个深底锅,最下面放大蚬,上一层芋头,再上一层炸猪肉,又一层萝卜,再有江瑶柱,又再是蚬。最后客人多数是喝汤罢了,肉再也咽不下去,反正你我拼命灌酒,也只有喝汤来消除醉意。

    但是办桌菜还是照样上个不停,吃不完,是它的精神。红蟳米糕非吃不可,所谓蟳就是蟹,米糕即是糯米饭,优秀的师傅会将膏蟹的肉拆出,混在糯米中,上面再铺充满膏的活蟹,慢火炊成。一般的只用糯米,不混蟹肉。

    炒米粉家家都会做,但是办桌的弄出不同的风味。炒福建面,更是一流。炒粉丝,家庭主妇没有把握,只有办桌师傅炒得不会焦掉。当然,用的是猪油。

    台湾渔产丰富,靠海的人家办桌,就地取材,多为九孔小鲍鱼、鲜瑶柱、西施舌、生蚝、海瓜子、皇帝鱼、活虾、鳊鱼、沙肠、柴鱼、鲈鱼,还有一种雪白柔软的鲨鱼叫豆腐鲨,都能入肴。

    最后的甜品,多为季节性的莲雾、菠萝和芒果、西瓜等等,也煲些汤水,像甜花生汤、绿豆沙等等,各家不同,各自精采。

    这数十年来,办桌菜被视为落伍,只有老人家肯吃,沦落了许久。拜赐于怀旧当时尚,当今办桌菜已有复苏的现象,但是师傅一个个死去,剩下的高手不多。不过已不是流浪的厨艺家,而是搬进餐厅营业,有几间是打正招牌做办桌菜的,一桌桌卖,如果客人人数不够,可以叫“半桌”,这也是传统。

    也可以请最后的那数字大师到会,或者在他们的小店外面搭个帐棚,办个十来桌,吃时请一队叫“Nagashi”的流浪乐师来伴奏,跟着来的是几位裙子短得不能再短的年轻歌手,大嘶大叫,才有正宗吃办桌菜的气氛,非常好的享受;没试过,是人生的憾事。向没吃过这办桌菜的友人说了,他们无动于衷,已有成见,认为台湾菜没什么好吃。我也不怪他们,他们没有对台湾人产生过感情。我早说过:食物,个人喜恶,是很强烈的。

    赞烧猪

    第一次看到人家烧猪,是新加坡“发记”李老板的父亲,来我们家到会。

    在花园里摆了一大片盖屋顶的铁皮,生了红红的炭,铺在铁皮上。用一根大铁叉,插住了一只乳猪,就那么将猪烤起来,油一滴滴滴在炭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和一阵浓烟,香味扑鼻。

    烧出的皮亮光光,这是潮州人做法,传到南洋去,都是同一个做法。广东人烧的不同,先上酱,有蜜糖和淮盐,以及酱油等,待干之后,再用刺针,把皮插成一个个小洞,烧出来的皮叫芝麻皮,因为小洞变成了一个个的小泡,像一粒粒的芝麻。

    在香港的婚宴上,曾几何时,在烧猪头上那双眼加了两个发着红光的小灯泡。灯一熄,全队侍者各捧着一大盘烧全猪,分配到每一张桌子上。

    猪皮一冷,不脆了,一桌十二个人每位也只分到两小片,相当地寒酸。那两粒眼球,扮相也极为恶劣,所以后来我组织的旅行团,到了泰国,吃的乳猪虽不大,但一人一只,烧后即食,这才过足了瘾。

    去葡萄牙,早已听说那儿的烧乳猪出名,非试不可。其中一家在乡下开了,生意一好,每一家人都卖乳猪,变成了乳猪镇。

    为什么那么出色?到厨房参观,才知秘诀,原来除了在皮上擦香料,还在猪肚中涂满了猪油,猪油加在少油的乳猪肚里,更香。回来后把这个方法告诉了“镛记”的甘健成老板,他在烤乳猪时依样画葫芦,果然比从前做的好吃得多。

    葡萄牙再传到澳门,演变为澳式葡国料理,乳猪烤至半熟,铺在一盘用乳猪肉炒的炒饭上,再放进焗炉中一焗,猪油渗透饭中,更是一绝,不过吃这道菜时已觉得饭比烧猪好吃了。

    乳猪再怎么香,也比不上大猪,大猪的味道更有猪味,才够香够浓。烧猪,还是要吃大的。

    各地都有吃烧大猪的习惯,除了伊斯兰教国家。原始的做法是把大猪放在地上,用木头就那么烧起来。再进一步,在地上挖一个浅坑,先放烧红的石头,把猪摆进去,再次放热石在大猪上面,最后用椰叶盖起来,炆个几小时,大功告成。夏威夷还是照样用这方法去炮制,在猪肚中塞满各色各样的水果,也非常特别。

    我们的烧大猪,比较有文化,最初是在地上用砖一块块搭成一个大炉,燃木烧热了砖,再挂那头大猪进去。这么一来,整头猪才烧得均匀。

    后来的烧猪,是在小山坡中,把半座削平,像一个罗马字的L形。另外在山坡旁挖一个深洞,成为U形,二个字加起来变为LU,最后在L字挖开一小小的通风孔,里面烧柴,把大猪放进U字洞去烤出来。这个方法我在珠海看过,但相信再过不久,也会被现代科技取代。

    当今在香港吃到的烤金猪,到我们口中,已觉得那块皮很硬,牙齿再好,也咬不动了。

    这都是所谓“现代化”的坏结果。用一个椭圆形的不锈钢大炉,下面用电线发热,样子像火箭上的太空舱,行家就叫它为“太空炉”。

    太空炉烧出来的猪,会缩小,因为火是下面传来,四壁并不烧红,有些部位烧得太焦,有些部分不熟透。这还不打紧,烧出来的皮,脆度只能维持三至四个小时。试想由工厂运到茶餐厅去,等到你光顾时,皮已软绵绵。

    但从前的烧猪不是这样的,我为了追索美味,拍摄以往的烧猪做法,特地要求在元朗的“金记烧腊餐厅”的谭汉华老板为我重现一下。

    从元朗市中心出发,经过弯弯曲曲的小路,到了无人之处,在大树旁边,看到荒废着的烧猪厂。五年前还在运作,政府禁止用柴火烧猪之后,这行业的人都改用太空炉了。

    “为了环保呀!”谭先生无奈地。“这种地方四周空旷,怎么影响也影响不到别人吧?环保个屁!”我说。

    之前,谭先生和伙记们来打扫过,地方还算干净。走进去后看见地上有两大个洞,洞口旁边另有一个小洞,那是透空气用的,地上推满了木条。上了年纪的师傅熟练地把木材一根根扔进洞里,生了火。

    洞一亮,就能看到有多深,有两个人那么高吧。四周整齐地用红砖砌着。直径很大,可以同时放八只大猪进去。

    这时,洞底木柴烧的火已熄,但洞壁已被烧得通红,用一根铁的担杆,师傅把猪抬了进去。先烧个半小时,取出,涂上盐、蜜糖和香料。

    用排得密密麻麻的针块往猪皮插去,这么一来,皮才会起泡,烧得更脆。猪是从炉壁发出来的热力均匀地烧出来的。约一小时后完成,我急不及待地撕下一块来吃,啊,那种香味,那种脆法,已很久未尝到。

    “十多个钟头后吃,还是脆啪啪的。”老师傅说。从他眼中可以看到昔日的光辉,满足之中带着悲哀。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举起拇指,赞一声:“好!”

    十大省宴

    什么是中国的八大菜系?当今已有很多人搞不清楚。记忆中的是:粤菜,当然应该入选,南方是一个物产富庶的地方,从最贵的鲍、参、翅、肚到最便宜的云吞面、叉烧包,粤菜影响到全国和海外的饮食。经济起飞,更令从来不用贵材料的省份做起粤菜来。到底,海鲜类才能卖得起价钱呀。

    在没有海鲜的内陆,新鲜的鱼总是吸引和迷惑着人民,所谓“欲食海中鲜,莫问腰间钱”这句老话,海鲜总是被大众所向往。

    再下来的是苏菜和浙菜了。前者位于江苏省,长江下游,黄海之滨,向来以“江南鱼米之乡”见称。由淮阴、扬州组合成淮扬菜,再有南京、苏州和无锡,总称为苏菜了。

    浙江省的美食叫浙菜,主要是指杭州菜、绍兴菜和宁波菜,佳肴无数,不胜枚举。

    徽菜,又称皖菜,省会是合肥,皖菜包括徽州、沿江、沿淮三种口味,但香港人也许只记得有祁门红茶,和天下第一奇山的黄山。其菜有“一大三重”之称,就是芡大、重油、重色、重火了。其实它的名菜“清炖马蹄鳖”,一点也不符合一大三重,可见菜式变化多端。

    川菜不必说,味道流行于中外,但并不一定以辣迷人。在省会成都的一间菜馆,可以做一筵席,十二道菜,没有一样是辣的。

    湘菜是指湖南菜,省会长沙,也别以为都是毛泽东嗜吃的红烧肉和辣菜,它的名菜有三百多种,洞庭湖的淡水鱼又丰富,加入古代八大菜系之中,是有它的道理。

    山东的鲁菜,影响到北京菜,省会在济南。这里很奇怪地,鱼的内脏一概不吃,但是猪的,从头吃到尾。最具代表性的“九转大肠”,各家做法不同,但都有水平。小吃更以山东大包和炸酱面见称,地位摆在八大菜系之尾。

    “什么?”友人问,“福建的闽菜也是八大菜之一?”是的,很多人不知道,福建菜还排在第二位呢。福建省会福州,福建古名“八闽”,故福建菜以闽菜为名。当今香港人只知道厦门,其实厦门、漳州和泉州等地叫为闽南;而福州、武夷山等地叫为闽西。福建人吃的多以海鲜为主,内陆人最为珍重。故闽菜不但列入八大菜系,而且是继粤菜之后,排名第二位的。

    重复一次,从前的中国八大名菜,是广东省的粤菜、福建省的闽菜、江苏省的苏菜、浙江省的浙菜、安徽省的徽菜、四川省的川菜、湖南省的湘菜和山东省的鲁菜。

    但这八大名菜是在清朝定下的,距离当今时间甚久,也应该重新估计。像一个广东省,已占地甚广,可以分出三大菜系来,那就是广州、潮州和东江,东江菜指的是客家菜,而且珠江三角洲各地的菜已各有名堂,再分就更细了。

    上海紧邻江苏,但沪菜已那么出名,亦可成为一大菜系,而淮扬菜应不应从江苏菜分出来呢?南京也在江苏,苏州也在江苏省,从前叫为京苏大菜,是否可各自排列在大菜菜系之中?

    河南省的人说我们的豫菜也不错呀,河南就那么差吗?为什么豫菜不能加入?

    湖南出毛泽东,但邻省的湖北呢?鄂菜不输给人呀。这时云南省也加入讨论,滇菜的确有独自的风味。广东省的邻居广西的桂菜呢?甘肃省的陇菜呢?

    还有我们的古都西安,陕西省的秦菜,可别忘记。东北各省都有好菜,喜欢吃羊的话,我们岂能漏掉西藏和内蒙古?

    若以菜系记之,也许会混乱,搞出旧八大,新八大的十六大来。我想,还是以省份排列吧,把各大名菜选入一个省份去,叫它省宴,也许较为恰当。

    广东省的省宴,包括潮州和客家菜都列入。福建省的,闽南的厦门、漳州和泉州,以及闽西的福州和武夷山菜,也都是福建省宴。

    江苏省宴包括了苏州、扬州、无锡和南京的菜,甚至可以硬生生地把上海的沪菜也加进去。

    浙江省宴有杭州菜和宁波菜作为代表。安徽省的省宴在省会合肥举行。四川省的,委屈了重庆人,也并之。

    湖北菜一向受湖南菜影响,对前者不公平,也只选湘菜作为省宴,湖北菜落选。

    山东菜当然列入,新省宴应该有陕西的秦菜,很可惜不能选中云南省、贵州省、广西省。

    取代八大名菜有十大省宴:广东、福建、江苏、浙江、安徽、四川、湖南、山东、陕西、台湾。

    香港并不是一个省份,不能列入,但香港菜已侵入内地民间,它的鲍、参、翅、肚到茶餐厅,已无处不在,就别和其他省份争名衔了。

    开一家福建餐厅

    福建人口在香港,至少有几十万吧?他们来自闽南,也有不少印度尼西亚华侨,多数集在北角一带。但是,香港连一家像样的福建餐厅也没有,实在令人费解。

    数十年前还有中环的“伍华”和北角电气道上的一家,颇有规模,但当今只剩下春秧街的“真真美食店”和土瓜湾的“阿珠小吃店”,纯属小吃。我还记得炮台山道有另外一间,由上海餐厅的经理出来开,也已停业。很奇怪地,上海馆子里的侍者,聘请很多福建人,不知是什么原因。

    首先问的是,福建菜不好吃吗?不,不,我要举出的多不胜数,那到底为了什么?也许只能归根于福建人不太会做生意,像他们出茶,安溪的铁观音和武夷山的水仙,但卖茶的多是潮州人或广州人。

    这话也不是事实,内地的福建商人不少,到了海外,南洋首富陈嘉庚就是一个例子,而掌握菲律宾经济命脉的,也都是福建华侨。

    去到厦门,各类食肆林立,像老字号“老清香”就等于香港的“镛记”,街边小吃更是成行成市,不过就没一间来香港开分店的,真是难为了那么多居港的福建人,和我们这群爱好福建饮食文化的人。

    福建的小吃非常美味,像颇受大众欢迎的沙爹面、五香卷、咸饭、肉粽、蚝仔煎、扁食(一种迷你饺子)、番薯糜、炒面、炒面线、炒米粉和炒粉丝,等等等等,我一数就口水直流。

    别忘记他们最著名的包薄饼,用七八种蔬菜炒了又炒,焖了又焖来当馅,铺上螃蟹肉、鸡蛋丝、腊肠、芫荽葱和虎苔来包,简直是天下美味。

    另外有吃了会上瘾的“土笋冻”,把洗净的沙虫熬成浓汤再结冻而成,但外省的人,听到有个“虫”字都怕怕,所以他们把虫改成笋字来卖。

    但说句公道话,小吃精采,但大菜不太显着。如果要在香港开一家高级的福建餐厅,尽可以向同系列的菜式取经,像那道“佛跳墙”,虽说是福建菜,但属于福建北部的福州,两者分别甚大,甚至于方言都不能相通。

    “佛跳墙”用一个大瓮来炖,内塞有鲍参翅肚,还有你能想象到的昂贵食材,都可以放进去一块炖,一炖十多个小时,最后的汤浓得挂碗,才算合格。

    用同一样烹调方式,以猪筋、猪皮和较为便宜的食材来代替,只要火候上不偷工减料,也能做出一道非常上乘的汤来,绝不昂贵。

    福建人还有一道几乎失传的汤,那就是用一个深底的大锅,把食材一层层铺上去炖,最下面的是大只的蛤蜊,第二层是芋头,接着是炸肉块、鸡、鱼、大虾、白菜、鸡蛋、生蚝等等,一算数十层,你想想看,熬出来的汤有多好喝!

    福建的卤肉也做得好,和潮州的卤水物不同,它的味较浓,色较黑。卤猪肉软熟,香喷喷,切了就那么送酒下饭也行,不然切开个扁馒头,把肉连汁夹在里面吃,这也成为了台湾人叫的“割包”了。

    谈到台湾,福建人从闽南去,当地菜都带福建传统。香港人最爱吃台湾菜了,所以福建菜在香港没有理由流行不起来,开福建菜馆时,向台湾菜借鉴,有大把菜式取材。

    因为闽南和台湾都靠海,鱼虾及贝类的煮炒变化多端,像第一碟可以上蚵仔,那是用小蛤蜊略略烫开,再以生抽、大蒜和辣椒腌制的前菜,鲜甜无比,吃完包管要再来一碟才满足。

    接着是炒海瓜子、白灼斧头螺,和越熬越好喝的螺肉葱蒜汤。福建人虽然没有粤人的蒸鱼本领,但是他们的半煎煮或上汤煮鱼,像煮鲳鱼等,都是令人吃不厌的名菜。

    做螃蟹更是拿手,拆了肉炒丝瓜,不然整只斩件铺在糯米饭上蒸,叫做红蟳米糕。

    鱿鱼、鱿鱼沙爹米粉、鱿鱼焖肉等等,福建人的白灼八爪鱼更是一绝,经他们烹调,那八爪鱼一点也不硬,像在地中海吃到的一样美味。

    开福建餐厅时把福州菜加入,一点也不勉强。福州菜除了佛跳墙,做得最出色的是他们的红糟文化,红糟鸡、红糟猪肉、红糟鱼虾等等。

    另一道精彩的叫醋溜猪腰,是把猪腰炒海蜇皮,加上油炸鬼、糖、醋和绍兴酒,一气呵成地炒出,试过的人无不赞好。

    他们的白饭更是特别,用一个橘子般大的小绳笼,把洗好的白米放进去,挂在锅边蒸熟。上桌时侍者对着空碗,把那小笼的饭挤进去。做法又好吃又好玩的。

    至于面类,福建人爱用的黄澄澄的油面,不管是煮是炒,皆美味。油面很粗,有时不入味,可以改良为日本拉面般的细条,会更受欢迎。

    但福建菜怎么做,没有了猪油,就逊色得多。当今客人怕怕,是能了解的,可以把餐牌改为传统味的和古早味的。前者用植物油,后者以猪油煮炒,各适其口,一点也不冲突,点菜时向侍者指定好了。

    上述菜式,是福建菜的十分之一还不到。如果香港的福建富商有兴趣投资,开家出色的福建餐厅有多好!我可以义务来设计餐单,是时自己也有了个好去处呀。这样一来,香港的美食天堂美誉,更加固定了。

    陆羽茶室的晚宴

    “陆羽茶室”是香港最闻名的茶楼,也可以说在全世界也找不到另外的一家了。

    分成三楼,每层都布置得高尚清雅,壁上挂满了名家字画;半通的花瓶,插着刚摘下的剑兰。以中式装修,带点西方的影响。这种东方的 Art Deco多少餐厅学着模仿,但只有“陆羽”才是独一无二,抄袭不来。

    Art Deco一向没有中文译名,这个运动发生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当时的人清闲,富有雅致,虽然有点颓废,但都是懂得生活的一群,我们暂时只能叫作美好的年代。虽然已是过往,但这辈子的人,如果欣赏这份清雅,也可在这种旧建筑和装修中找到失去的美梦。

    茶和点心,是一流的。“陆羽”至今还是坚持用茶盅沏茶,普洱、铁观音、白牡丹等等高级的茶叶,加上侍者不断地前来加添热水,的确做到广东话中所说的“水滚茶靓”。点心方面,桌上摆着一本小册子,印刷着各种咸甜小品,客人拿起铅笔,即点即蒸。小册子每一个星期更换一次,随着季节推出新的点心来。

    连牙签也套在特制的纸包里,封套上印着地址和电话,等于是“陆羽”的名片,外国客人纷纷收藏。

    茶室该有七八十年历史了吧?来过“陆羽”的文人墨客不可胜数,也发生过不少的故事。像有个晚上,来了几个雅贼,把壁上的字画偷走。但东主所藏多得是,再换了一批,翌日继续营业。像某个茶客,每天坐固定的位置,冷静的杀手走到他的身后,用手臂往他的颈项一箍,令目标全身动弹不得,再在他的太阳穴开了一枪。这种手法,想象力再丰富的编剧和导演也没有用过。

    楼下深处,有个大厅,晚饭供应点心之外的佳馔,反而少人去提。就算吃过,最初不懂得欣赏,吃来吃去不过普通的那几道,平平无奇。

    “陆羽”的菜,难得之处,就是在于这平平无奇四个字,但永远的朴实,地地道道、保持水平、真材实料、百年不变,成为经典。

    我们一坐下来,先叫一碟炸云腿下酒。这道菜,火腿本来是鸽脯的碟边摆设,但就那么吃火腿,比主角的鸽脯更佳。云腿先用蜜糖浸过,点一点粉油炸后切成薄片,粉红的肉配上黄色的边,扮相漂亮,口感细腻,能吃出火腿的香味,不像北方人做的蜜汁火腿,一味是甜。

    接着是汤了。南方人先上汤,是别让人吃得太饱。北方人先吃菜后来汤,把食物胀起,不是办法。杏汁炖白肺是“陆羽”的招牌菜。一提杏仁,食客就要问是南杏或北杏,比例如何?大师傅出来解释:南杏十分之九,北杏十分之一,后者不可过多,过多了就苦。猪肺极难处理,洗过再洗,然后炖六个钟头,在第五个钟头才把杏仁放进去,炖至食材全部溶化为止。那么浓郁,但又是那么清香的汤,也只有“陆羽”做得好。

    红烧翅或肘子翅一吃就饱,还是珊瑚粒炒翅好,用最贵的食材来炒最便宜的鸡蛋,最后下红蟹膏来点缀。翅炒得不是太干又不太湿,火候的控制是别的餐厅罕见的。

    网油腰肝卷锅渣的做法最为普通,所谓的卷,目前都是以腐皮代替,但“陆羽”还是以最原始的猪网油来包猪腰和鸡肝碎,再去油炸,吃起来香味扑鼻,绝非腐皮可比。碟边的锅渣,是用牛乳爆制。

    榄仁炒猪肚丁采取的是猪肚中最够味最爽脆的部分,广东人所谓的肚尖。榄仁大粒,比松子更香,当今要找榄仁,已只在月饼中可见。

    要吃贵价海鲜的话,可得预订,店里会替你找到方脷等活鱼。每天都有的是斑腩了,“陆羽”用的都是大石斑,广东人叫为“龙趸”的巨鱼,取肚部和尾部,先油炸,再以苦瓜焗之,味道也不逊清蒸的。

    辽参也不一定是北方人做得好,“陆羽”用所谓的百花,就是把鲜虾打成胶去酿海参,两种食材配合得极佳。

    不怕胆固醇的话,古老的烧金钱鸡最好吃了,可得预订。金钱鸡没有鸡肉,是用一片叉烧来夹一片肥肉。和鸡搭上一点关系的是中间加了一小片鸡肝,整串烧了来吃,不羡仙。

    要豪华一点,可叫竹笙燕窝扒鸽蛋。“陆羽”的燕窝用料十足,绝不含糊。鸽子蛋怎么煮,蛋白还是透明的,已经没有多少厨子见过鸽子蛋了。

    来锅鹧鸪粥吧,也是“陆羽”的招牌菜之一,鹧鸪拆肉之后与骨一块煲粥,煲得稀烂,非常精彩。

    接着的饭面类,京酱捞面在中午也供应,酱中肉多,不像北方的炸酱酱多肉少,又演变成广东味道,味道纤细得很。炒饭也一向有水平,炒得很干身,不一定在扬州才能吃到好的,“陆羽”有时还加了腊肠粒,更是惹味。

    甜品中的蛋黄莲蓉大桃包不容错过,和别的地方一比,就知道“陆羽”的不同,为老人家祝寿,更适合点来当寿包吃。

    别再追求什么“fusion”菜,也不一定是鲍参肚翅。洗尽铅华,返璞归真时,才去享受这些古法佳肴吧。可惜懂得欣赏的人,年纪渐大,“陆羽”有鉴于此,在大厦旁边新设电梯,招呼熟客升降三楼,用心良苦。

    地址:香港中环士丹利街二十四号。电话: 852-2523-54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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