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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鲷鱼

    鲷,据《康熙字典》,音雕,鱼名也。北方人解为棘鬣鱼,俗称象鲫鱼或大头鱼。广东人叫为鱼,种类很多,有金丝、赤、黑、扯旗等,和众人最熟悉的黄脚。

    鱼并不是什么贵鱼,数十年前黄脚也很普通。当今黄脚被人吃光,剩下来的都是饲养的,肉质不佳,又无香味,老饕们才开始珍惜野生鱼,已太迟。在香港只有流浮山还钓得到,该地酒楼获得一两尾,打电话来通知,即驱车前往。有次和李柱铭兄一家去吃,他的公子未尝过野生黄脚,侍者捧来之前已闻香味,试了一口,惊为天人,抱着整条鱼不放。

    黄脚的亲戚叫沙,全身浅红,本来也卖得不贵,但被日本人大量抢购,偶而在菜市场中看到,价格已被抬得甚高。这种沙亦称波,就是日本最敬爱的“网 tai”了。

    “花为樱木,鱼为鲷”、“鲷是横纲,鱼平是大关”。自古以来,日本有此说法。横纲和大关是相扑手的冠亚军,鱼平则为比目鱼。

    真的那么美味吗?把金枪鱼也比了下去?不,不。皆因日本人把庆祝叫为“ omedetai”,尾音那个“tai”字,和鲷的发音一样罢了。也不完全是不好吃,高级的鲷,和一般的鱼不同,长于深海,肉中含有很多脂肪,的确是鲜美的。

    日本人在绳文时代开始已有吃鲷的记录,《古事记》中亦提到鲷,称之为“赤女”。每年在最古老的伊势神宫举行的庆典中,供奉的神馔,也一定有尾烤熟的鲷。鲷在外形上,日本人觉得相当威武,又大又发亮的眼睛,强壮的体形,加上那条粗大的胸鳍,像鱼中的武士。

    说到鱼鳍,一点有趣的事不可不提,支撑着鱼鳍的骨头,仔细观之,样子和鲷一样,称之为“鲷中鲷”,不相信你下次吃鱼,可以挑来玩玩。

    生吃也行,熟食不妨,鲷从头到尾都可食之。日本人看到其他鱼,一刀把头砍下丢掉。香港人在寿司店中叫大厨把鲷的鱼头也烤了,是中国人的吃法,他们绝不肯那么吃的。日本人吃鱼头,只吃鲷的头,叫成武士盔甲上的铁冠 “kabotu”。

    保佑我们艇家的是妈祖,祝福日本渔民安全的是“金毘罗”,而担保渔获丰收的叫“惠比寿”,它也是七福神之一,据称是外国人,头戴乌纱帽,右手提着鱼竿,左手抱着一尾大鲷。

    说到这里,又要提另一件趣事。被日本人认为最好的啤酒叫 “yebisu”,虽没汉字名,是惠比寿的意思,啤酒上画着惠比寿的神像,一手抱着鲷。在几百瓶啤酒之中,一定有一瓶是两尾鲷的,一只手抱,一只插在惠比寿身后的鱼笼中。买到有两尾鲷的啤酒,并没有什么奖品,只是好玩而已。

    鲷大致上分为三大类,巨大的“真鲷”可达三英尺长;“血鲷”亦称为“花鲷”,中型;另一种叫“黄鲷”,身体中央带着黄鳞。

    产地分布甚广,从中国的沿岸到韩国皆有,也栖息于欧洲的大西洋中。日本之外的鲷都被他们买去,价钱一高大家拼命捕捉,近年来野生的鲷也稀罕了,一般在日本买到的多数是养殖的。其实也很容易分辨,眼睛之前有鼻孔,天然的是两个洞,形状一长一圆,作个和感叹号一样的“!”,而人工孵化的就只有一个鼻孔,作“—”了。

    被日本人公认为最好的鲷,来自明石和鸣门。鸣门在德岛,离开大阪不远的淡岛,友人小山裕久家族开的店叫“青柳”,以卖鲷著名。他在德岛有一间料理学校,我曾问他说为什么不在东京或大阪开?答案是德岛的鲷最鲜美,与其将就学生,不如将就鲷的产地。

    小山最拿手的菜叫“淡淡”,就是鲷鱼头做的,我请他为我示范。

    “在水里面活着的鱼,但最忌就是水。”小山说,“把活鱼将鱼头砍下,用条毛巾擦干净好了。不然水龙头的水多杂质,一被鱼肉吸去,味道就差掉。”

    用一个铁锅,开烈火,下日本酒去煮,一熟,即刻下一点淡酱油,收火。就此而已,什么姜葱都不必加。

    “烧菜的阶段都是瞬间的事。酒烧焦之前和香味和甜味升华的片刻,都在那数秒钟,全靠经验。”他说。废话,这我也懂。不过,经验的确是金石良言。

    如果你不是大师傅,那么到“青柳”去吃好了,鲷的全餐,可得付一万八千日元,合一千五百港币左右一客。

    地址:东京都港区虎之门 1-22-1德岛县大厦。电话: 03-3580-3456,须预约。

    另一家著名老店叫“吉兆”,是将整尾鲷烧烤出来,叫为“箴烧(ikadayaki)”。“京都吉兆岚山本店”的环境幽美,师傅手艺高超。试过一次,不枉此生。全餐得付四万二千日元,三千多港币一客。

    地址:京都市右京区嵯峨天龙东艺之马场 58。电话: 075-881-1101,当然也须预约。

    鱼春

    鱼卵,广东人叫为“春”,到了春天,去鱼档看到的海鲜,多数有子,但当今的人认为鱼子就等于胆固醇,不敢去碰它,卖得极为便宜,如果你和小贩相熟,免费送给你。

    其实鱼卵不但美味,而且营养极为丰富,它含有高度不饱和脂肪酸EPA,能压抑胆固醇,又可减少坏的中性脂肪,另含有DHA,增加学习能力,小孩子吃它,比鱼肝油更好。动物性蛋白质是强化血管必要的,只要不过分进食,和一般人的印象相反,鱼卵是对身体有益而无害的。

    营养学让专家们去研究好了,这里要谈的鱼卵的种类和吃法。欧美人认为天下三大珍味的鱼子酱,和希腊人、台湾人都喜爱的乌鱼子已经写过,聊些较为便宜的鱼卵。

    在中国最常见的是鲤鱼的卵,但我们认为鲤鱼较好吃的是雄鱼的精子,广东人叫为“获”的,鲤鱼卵是次等货。四川人则化为神奇,豆瓣鲤鱼这道菜中,用大量辣椒酱烹调,鲤鱼春特别好吃,不试一试是人生憾事。上海家常菜的葱爆鲫鱼,有卵比没卵美味,吃剩了结为冻,百吃不厌。

    鲮鱼肥美时带春,蒸起来广东人也吃得过瘾,但是对鲩鱼、大鱼和鲶鱼等的卵子并不欣赏,被小贩丢掉。

    海里面的鱼, 鱼的卵子较硬,也无甚香味,最好吃的是马友的春,非常巨大,清蒸亦可,不然用文火慢慢油煎,才不会把包着的那层薄膜弄破,最后淋上生抽,又同时爆了些葱段上桌,实在好吃。

    流浮山一带的渔民,还把小条海乌鱼的春取去晒干,只有子弹般大,拿来油炸后点虾酱吃,亦香口。

    韩国人和日本人则爱把鱼子腌盐后生吃,像他们的“明太子 ”。明太是一种叫秋鳕的鱼,日本九州岛最多。所制明太子,一家叫“福屋”的最出名,东京的百货公司地下商场都能买到,是早餐中常吃的一品餸菜。有位香港朋友的工人见到了,不懂得就是那么切来吃,以为是生的,拿去煎炸,就完全浪费掉了。

    比明太子便宜的是“鳕子”,原料有九成以上来自美国和俄国,日本沿海的已被拖网抓得差不多绝种,在剩下的百分之十之中,最好吃的是用延绳法捕获的,占全国产量的百分之一到三了,延绳法是用一条吊绳,上面绑着几十个鱼钩,丢进海里拖着的猎鱼法,这么一来才不会伤害到鱼中的卵子。在包装前还得用金属器探察,否则客人吃到鱼钩就闯祸了。

    最好鳕子用红花来染红,带着透明感,不太咸也不太淡,细嚼之下有甜味,鱼卵一粒粒在口中爆开的口感,绝品也。北海道岩内町产的最为高级,五百克卖三千多日元,要邮购的话可找“高桥商店”。地址,北海道岩内郡岩内町字大滨八十一之五,电话: 8135-62-0305。

    在香港的寿司店中也常见黄颜色一块块的鱼春叫为“数之子 (katsunoko)”,它一点味道也没有,全靠享受口感,咬起来又硬又脆,发出嗦嗦的声音,是鯠鱼的鱼卵。有时,鯠鱼会在海带上产卵,黏在海带上厚厚的一层,渔民连根割起,卖给寿司店,大师傅将之切片飨客,你看到上下皆黄,中间夹着一层绿的食物,也就是数之子的另一种形态了。

    和数之子的口感相似,但是没那么硬的,是秋田产的一种叫 “hatahata的”春,叫 “buriko”。 “hatahata”这种鱼也可以拿来做调味品,在日本买不到鱼露时,可找以它制出的“shyootsuru”来代替,味道一样,从前这种鱼多到没人要,被海浪打上来之后,人们只吃它的春,就把肉丢回海里,当今已被捕光,也差点全靠外国输入,就不那么大方,连肉都吃。

    最受香港欢迎的鱼卵,莫过于三文鱼的,日人称之为“ikura”,和问“多少钱”的日语发音一样,很好记。三文鱼日本人称之为鲑,为了产卵,从海洋回到它们出生的川流之中,渔民获之即刻剖开肚子取出整块的鱼卵,盐渍。还带着薄膜包住的,叫为筋子“sujiko”。把鱼肚的卵一颗颗挤出的,才叫 “ikura”,取自俄语鱼子的“ikra”。

    产卵季节由九至十一月,北海道标津海港产的十月三文鱼卵最高级,颇为巨大。一点也不咸,入口没皮渣,完全溶化掉,剩下甜津。试过之后,别的鲑鱼子都吃不下了,太早捕获的未成熟,粒又小又不够味,过了十月的鱼子,皮像乒乓球那么硬,又带腥味,怎能咽喉?

    另一种常见的带卵鱼叫柳叶,香港人把它叫成多春鱼,在铁网上烧烤来吃。从前盛产时便宜,也只是吃卵不吃肉的,当今日本海的已抓光,靠加拿大等地输入的体积虽然较大,但鱼春不香,和日本海原产的相差十万八千里。有时还捕到一些,可在“大野商店”买到,要夹着十尾没春的雄鱼才肯卖,雌的有二十尾,共一盒,卖四千五百日元,邮购地址:北海道勇折郡鹅川町美幸町二之四十二,电话: 8120-24-6866。

    最珍奇的鱼子,是河豚的,叫为“fugunoko”。大家都知道河豚有毒,而最剧烈的部分就是卵巢了,还敢去吃?

    原来有特别的方法,那就是把鱼卵从河豚腹中取出后,水洗,下盐腌制,再泡它一年才完成一半;取出,拌入糠曲,装进木桶里,加沙甸鱼的酱汁调味,再腌它十八个月,大功告成,这时毒性就完全消失了。

    这种刁钻的技巧也只有金泽人会做,金泽一向是个有钱地区,富了三代以上,才想出来的吃法,当地人说有史以来,没有吃死过人,称之为奇迹之味。如果你有兴趣,又够胆识的话,可向“ arayo”邮购,价钱没想象中贵,一百克五百多日元。

    地址:石川县西川郡美川町字北町六十一。电话: 876-278-3370。

    蘑菌菇菰

    人生中最初接触到的食用菌类,是最普通的冬菇,小时吃,觉得奇香,是宴客时才上的高级材料,后来出现大量农场种的,就不稀奇,味道也失去了。

    当今冬菇上桌时,吃也只吃它的椗,斋菜中有一道冬菇椗,拆开后很像江瑶柱。冬菇本来是中国人首先吃的东西,结果给日本人沾了光,现在连外国人也用日本名称呼,叫“shiitake”,人人都知道是冬菇。

    我带美食旅行团去罔山吃水蜜桃,行程也安排去一家叫“美作园”的,可以参观冬菇的培养,把一节节的松元斩断后钻些小洞,放进冬菇菌的胎胞就能长出,新鲜摘下来后烧烤,非常美味,值得一游。

    再下来吃到的是蘑菇,以为是黄颜色,因为多数是罐头食品,后来在菜市上才看到新鲜的蘑菇,纯白色。它的白,白得非常可爱。蘑菇很甜,百食不厌。到外国旅行时酒店的自助早餐经常有煎蘑菇,最爱吃了。

    晒干后的草菇也是我们家里常吃的,在冷水中泡一泡,洗净了沙拿去煮汤,呈褐黑色。本来不引起食欲,但是把鸡胸肉片成薄片,待汤全滚时扔入,即刻熄火。汤黑中带白,很美丽,也特别甜。这道菜任何人来做都不会失败。在外国生活时,找不到草菇,用羊肚菌l或牛肝菌干代替,效果更佳。

    第一次试大蘑菇是在意大利,放在碟中,有整块牛扒那么大,用刀叉锯来吃,不逊肉类。这种菇在欧洲诸国或澳洲常见,香港超市出售的是由荷兰进口,看到了一定买下。做法很简单,在平底镬中下点牛油,待生烟,就把大菇放下去,面朝底。蘑菇不可水洗,只要用厨纸擦干净就行,有了水滴就喷到满脸油。煎个两三分钟,看菇的厚度而定,再翻过来煎一煎,最后淋上酱油,即上桌,香甜无比。谁都会做,不妨一试。

    十多二十年前,竹笙打进香港市场,当时惊为天人,还传说是生长在竹筒里的囊,其实也只是菌类的一种,在云南很多,新鲜的切块后打边炉来吃,算不了什么。

    今时流行健康食物,菇类大行其道,云南和各地都有野菌宴。都是吃菇,非常单调。总有不满足的感觉,那么最好是把它当成早餐。早上吃清淡一点也好,一碗汤更解宿醉。上次在昆明,就叫酒店为我们安排一人一个小边炉,桌上摆满菌类自助,离奇的味道和形状的有鹿花菌、桦草菌、白蛟伞、星孢寄生菇、白香蘑、灰鹅膏菌、细褐鳞蘑菇等等,当然少不了出名的鸡枞菌。拿来白灼,多生多熟自主。汤底是用山瑞肉熬出来的,多了动物味,吃起来就不觉得寡了。

    黑松露菌法国人当宝,它埋在土里,起初是拉了一头猪去闻出所在挖出来的,后来猪抢先吃掉,人不甘愿,就放弃用猪,改养狗代之,狗较笨,服从性强,不会偷吃,但法国人也不太信任它,最后靠自己的鼻子,弄得满脸泥巴。这种菌极少,很珍惜地吃,刨一点和鸡蛋一齐炒,最便宜的东西配上最贵的,也不错。意大利的白松露菌也是此般吃法,非常寒酸,我曾经在巴黎的一家名店买了一樽泡渍的,每瓶都有鱼丸那么大,一粒一千港币,一口食之,才觉得有点过瘾。

    日本的松茸也是珍品,最典型的吃法是切了一小片,放在一个像小茶壶的器具中,加鸡肉、银杏、鱼饼当汤,称之为“土瓶蒸 ”。可别小看这一片东西,香味全靠了它。真正的日本松茸香味奇佳,但产量极少,不道德的商人还把铅粒塞在菌中增加重量。当今在日本市面看到的,如果价钱略为合理,都是韩国产。韩国的味道大为逊色,后来又发现中国有同样东西,我们叫为价口蘑的。日本人就大量进口,价钱更便宜了。但是内地松茸得个甜字,已无甚香味可言。反而是在泰国清迈找到一种小粒的菇,皮爽脆,咬破之后甜膏喷出,比什么黑白松露菌和松茸都好吃。

    说到贵,我们不可忘记冬虫夏草也属菌类,灵芝当然也是菇,前者身价何止百倍,后者要找野生的,已经几乎绝迹了。

    和女人一样,最甜美的最毒,外表极为鲜艳的菇我们一定要小心。有时它们也常扮平凡状,样子像普通的羊肚菌,叫为假菌的,吃死了很多人,有种叫灯笼菌的在暗处甚至会发光,香味浓郁,采者以为可食,最可怕的是“amanitas”,也叫为“摧灭天使(destroying angel)”,吃一小块,即死!

    读过卡洛士?康斯坦尼所写的一系列《唐瑭的教导》,对迷幻的菇产生很大的兴趣,我在南美洲拍戏时一直要求当地工作人员替我找些来试试,但他们推三推四。原来不好找,巫师们才拥有一些,终于没吃过。

    不过在印度尼西亚的海边上,小贩们卖的蓝色奄姆列倒是尝了,把幻觉菇混入鸡蛋中煎。吃过之后全身舒服无比,白沙沙滩变为云状的沙发,望着太阳,晒上三个小时,一点也不觉时间过得快,对身体无害,够胆可以一试。

    冬虫夏草

    一直搞不清楚“冬虫夏草”是什么东西?查《本草纲目拾遗》,曰:“虫草出四川江油县化林坪,夏为草,冬为虫……羌俗采为上药。”读后没有得到要领。

    其他医药书说:“上年夏,秋袍子侵入蛾体,致其僵死,次年五月自僵死守生螭蛾的头部生出子座,草生,细长如棒球状,头部稍膨大,呈纺锤形或棒形,与柄部近等长,表面棕色,断面白色。子囊壳近表面生,椭圆形至卵形,子囊细长,孢子二,有许多横隔,不断长。”

    看完,也一头雾水。总之,自己不是中医。认识了也没用,就不求甚解。糊里糊涂地相信它对身体好就是了,不然怎么卖得那么贵?当今已经有人炒货,好的一两可卖到八千多块,最便宜的次等货也要一千多,比燕窝还要贵几倍出来。

    家里存了一些,放进冰箱里。怕坏,怕发霉,好好的东西,就那么白白浪费。这一放也不知道摆了多少年,偶而抓一把去煲肉骨茶,汤喝清光后还把冬虫夏草捞出来细嚼,以为这一来才有效用,但也不觉身体好到哪里去。

    日前和查先生吃饭,查太拿了一根小茶匙掏出粉状东西给查先生吃,说是把冬虫夏草磨成粉,每天一匙,吃了对身体有益。看查先生,果然红光满面,就动起了吃冬虫夏草粉的念头。

    刚好这一阵子肩头酸痛,以为五十肩又复发了,上一回替我针灸的陈道恩医师,已逝世,找不到人来医,怎么办?

    友人介绍,在石塘嘴的北京同仁堂医馆中有一位郭大夫,精于针灸,就去找他。观察一轮,发现不是五十肩,是肩膀上一块三角肌发了炎,郭大夫很自信地说:“一共三次,一定给你治好。”我就是喜欢这样不含糊的医师,很乐意受他医疗。

    第一次,郭大夫用细小的梅花针替我对准穴位刺了下去。针灸后还拔罐,这是我第一次试拔罐,最初有点怕,但发现没想象那么痛,也忍了下来。

    不是很有效但我相信郭大夫,继续给他针第二次,这回他下重针,痛楚加痛楚,平衡了。第三次用更粗的针,感觉上,好像已痊愈。

    真不知道怎么感谢郭大夫,和他聊天时,听说他来自北京,南方东西吃不惯,要我和烧菜的师傅研究一下。我跑进厨房,要师傅多加油,多加盐,多加大蒜,做出来的东西吃得郭大夫胃口大开。

    去了那么几次,和店里的职员都混得熟了,我又问东问西,药店大堂陈设了许多中药,我都有兴趣认识,店里的人也很乐意教我。

    冬虫夏草分三个等级,最普通的一千多一两,中等的二千一,最高级的二千八。

    家里还有一些,可不可以代我磨粉?店员们说尽管拿来好了。

    把冰箱中那几包交给同仁堂的同事,他们一看,拿了铁钳来。好家伙,用铁钳干什么?原来他们把冬虫夏草心中那管小竹签拔了出来。

    “为什么要镶竹子?”我问。“有些虫草断了,拿竹签串起来,样子才好看,但竹子很硬,磨不烂,一定得拔掉。”他们解释。“怎么那么没良心?”我怪那些商人。“算好的了。”店员说,“有些用铁线串起增加重量,更恐怖。”

    店员们细心地将冬虫夏草的萼部也除去,再拿去洗,洗完用大张的草纸吸干水分,发现沉淀在盆底还有很多泥沙,要是就那么磨的话,就要吃泥了。

    把虫草放进微波炉中烘得完全没有水分,就装入打磨机打碎。完成之后用筛子筛出幼细的粉末,剩下的再放进烘干机,又再磨,又再筛,如此类推,反复做了三四次,才大功告成。

    最后的细片已不能再磨,店员替我装进一个小布袋,配上一些杞子、百合和淮山,说放些瘦肉,就可以连布袋去滚汤,一点一滴,都用上了。

    “到底是虫还是草呢?”我打破沙盆问到底。“细虫的细菌把植物吃了,成长大虫时死掉,僵化了,和植物融合在一起。”他们解释得再清楚也没有了,但是我还是摸不着头脑。

    “对身体有益吗?”我像白痴那么问。他们说了一大堆疗效,我听不进去,但是那么细心替我磨出来的东西,就算是发泡胶,我也会觉得有效的。

    有一点,倒是很有趣,那就是当烘干打磨后,把盖子打开时,传来一阵肉香,好像在烤猪肉干。我已然百分之百地相信,冬虫夏草里面一定有虫,不完全是植物,植物烤不出那种味道来。

    每天吃一匙,身体强壮得多,现在赶稿写到天亮,也不觉得累,已经证实。

    番茄汁

    “那一桌的客人要番茄汁!”意大利侍者跑来向经理投诉。“什么?一定是美国人,不然就是日本人!”经理摇头。

    加盐或加胡椒,已是不敬,遇到傲慢的法国厨子,干脆说别做他们的生意。番茄汁,变成了低级、没有品味、不会欣赏食物的代名词。

    “ketchup”或 “catsup”这个名字,说起来,还是中国人取的,它由马来语“kechap”演变,但是我们却知道马来话受了福建话的影响,是由“茄汁”叫起。

    到了美国,番茄汁可是日常生活少不了的东西,有一个很有趣味的统计,说全世界人类的厨房中,放番茄汁的多过盐和胡椒。

    美国人可以说什么食物都想加番茄汁,最普通的当然是热狗,没有黄色芥末还可以原谅,但少了番茄汁,简直吃不下去嘛。

    在麦当劳快餐店里,包装成一小袋的番茄汁任取,客人第一件事就是淋在薯条上,再乱挤些进汉堡包中。哈,那么难吃的东西,是可以理解的。吃牛扒时,也要淋番茄汁。在花园中的烧烤,更无番茄汁不欢。我还看过小孩子喝西红柿汤时,还加番茄汁呢。

    最大的制造商,就是 “HEINZ”了,一年生产六亿五千万瓶,问你怕吗?HEINZ这家公司近年来也出特醇的,减少卡路里三分之一;又有另一种叫“one carb”,少掉百分之七十五的甜味,适合糖尿病者食用;最流行的是有机番茄汁,供应给怕农药的人吃。

    番茄汁的古方,传说是HEINZ的始创人Henry John Heinz在一八七六年发明,但我相信是英国人开始做番茄汁的,因为他们的食物实在太难吃。

    当今一提HEINZ,就是等于Ketchap。它已成为一个帝国,弄到要在南美洲各个小国种植西红柿,才够产量。虽然Del Monte和 Birds Eye也出番茄汁,始终敌不过它。

    这家公司除了出番茄汁,也做婴儿食物、金枪鱼罐头,卖马铃薯和冷冻食品,更卖西红柿的种子,叫为“heinz seed”,拍胸口说没有经过基因改造。

    蕃茄汁的做法,基本上是用大量西红柿,加醋和西芹等蔬菜,香料则用了众香子、丁香和肉桂。下锅煮成浓浆,装入玻璃瓶中。也不一定完全用西红柿,有一条古方,是用蘑菇来代替的。

    有人问 HEINZ说:“你们的番茄汁有没有加味精?”

    这家公司的高干回答:“已经有糖在里面,可以不用加味精了。”

    另一个常问的问题是:“一瓶茄汁,打开之后,需不需要冷藏?”

    答案是:“茄汁里面的酸性极重,本身已是防腐剂,不必放进冰箱,冷冻了有水气,反而容易变坏。”

    最关心的还是犹太人,他们要吃“Kosher”料理,质问有没有动物质在里面。HEINZ绝对不会放弃犹太人这个市场,当然不肯加任何违反 “Kosher”菜的原则。

    说到HEINZ,人们不会忘记和布殊竞逐的Kerry,娶的老婆 Teresa,是 Heinz的后代。提起政治,在一九八一年,列根的财政高官要减预算,建议在免费供应学生的午餐中,减去蔬菜,用番茄汁来代替,后来这个提案被所有的人取笑,不了了之。

    不但美国人爱吃番茄汁,也影响到中国菜中,什么炒虾仁、咕噜肉,都要用它。日本人更爱跟美国风,凡是有鸡蛋的菜,都加番茄汁,他们著名的蛋包饭,上面一定有一道红红的东西。连印度人也爱上了,他们的炒面,要把咖喱酱和番茄汁染红。当沙拉吃的青瓜片上,也都要淋番茄汁才过瘾。

    韩国菜是较少用番茄汁的,他们不像日本人那么崇洋,也从来不觉得西红柿是什么大不了的食材。其实美国人做的番茄汁,一味是甜,没多少西红柿味,干脆是吃糖好了,又不是甜品。

    喜欢番茄汁的话,可以自己做,买一公斤的西红柿,加四分之一公斤的苹果,四分之一的洋葱,四分之一的醋,四分之一的糖,添些盐、胡椒、辣椒和丁香,水盖住食材,煮两个小时,等汤浓得变成酱,即成。

    现成产品,被老饕们公认为最好的是英国“Daylesford”牌子的西红柿酱,用有机西红柿制作,有兴趣的话,可以上他们的网站: www.daylesfordorganic.com。

    神秘的豆蔻

    豆蔻“Nutmeg”,又有人叫为肉豆蔻“Mace”,一直被混乱。在十七、十八世纪,荷兰的东印度公司垄断世界上大部分的香料贸易,设在阿姆斯特丹总公司的官员,写信给管辖殖民地的下属说:“多生产一点肉豆蔻,少产些豆蔻!”

    大家都没想到的是:肉豆蔻和豆蔻,都是同一棵树长出来的。我这次去了槟城,欣赏了这一棵学名为“Myristica Fragrans”的树,仔细分析了豆蔻和肉豆蔻的分别。豆蔻树从三十英尺可长到九十英尺高,叶茂盛,由枝头长出水蜜桃般大的果实来。

    熟透了,这粒黄色皮的果实会裂开,露出褐色的核,核的外层包着红色的假皮,假皮有血管般的裂痕,而这假皮,才叫肉豆蔻 ,肉豆蔻包着的核仁叫豆蔻 ,包着肉豆蔻的那层厚肉,中国名叫豆蔻肉,英文名就叫“Nutmeg Fruit”了。你说容不容易混乱?

    到了槟城,你可以看到菜市场中有大量的豆蔻肉出售,小贩们用利刀切成一片片,但有一部分因连了起来,用手一推,像一把扇那么打开,加糖腌制,发酵后就变成一种很普通的蜜饯,吃起来有很独特的辛辣味。当地人认为豆蔻可以驱风,又好吃又有药用,很受欢迎。至于肉豆蔻那层红色的花,当地人拿来煲老鸭汤,说富有风味,我试了一口,并不感到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可能是下得少的缘故。

    但是欧洲人已经把豆蔻当宝了,吃什么东西都加了一点豆蔻下去,才认为美味,身上带着一个磨,把晒干了的豆蔻随时磨粉来吃。著名的美食家伊丽莎白?大卫着有一本书叫 Is There A Nutmeg In The House?被翻译成《府上有肉豆蔻吗?》,其实用“豆蔻”二字已经足够。

    她在书中说:“十八世纪的人喜欢随身携带豆蔻磨刨,去餐厅,参加上流社交舞会时用来刨磨香料加入热饮……”我认为这是很文明的时尚,觉得应该复苏,口袋里放着这把小刨到处去,非但一点也不傻,而且顺手得很。

    伊丽莎白在牛油芝士、菠菜上都撒豆蔻,她说几乎所有奶酪料理,都少不了用豆蔻调味。意大利厨房中没有一粒豆蔻就不叫厨房了。英国料理不像意大利菜那么懂得发挥,通常是把豆蔻加在布丁、蛋糕里,以及鲜奶油里面,或乳冻甜品、奶糊及牛油中。不过,肉酱冻、香肠、馅饼等就不用豆蔻,而是用肉豆蔻了。两种东西的香气相似,但前者粗糙,甜味略逊,较为辛辣。

    我在槟城见到的豆蔻产品除了蜜饯之外,还有豆蔻油,白色的油可治抽筋、扭伤、刀伤、烫伤。放一两茶匙于滚水中,还能内服,治肚痛,据说十分有效。红色的油浸着肉豆蔻,这层假皮当地人叫为“花”,浸在油中,药效与白花油相同,但不能内服。

    把豆蔻果核仁磨成粉,加在油膏之中,像万金油,但味道不那么古怪,就是豆蔻膏了,可治蚊咬、伤风咳嗽,搽之立愈云云。豆蔻也广泛应用于化妆品工业,如制造香皂、洗发露和香水等,当今流行香熏按摩,用的油也有豆蔻做的。

    说到发源地,则应该是印度尼西亚摩鹿加群岛。希腊和罗马的菜肴中,并没有豆蔻的记载。原先是葡萄牙人发现它的好处,十七世纪荷兰抢印度尼西亚为殖民地,把豆蔻带到欧洲来,这一下子惊为天人,成为最贵重的香料之一。英国人要等到十八世纪才在槟城种豆蔻。到最后,在东印度群岛大量种植,全世界的老饕才得到普遍的享受。

    来到法国和意大利,常见他们用一种叫“Bechamal”的酱汁,炖牛肉、煮菠菜,尤其是在马铃薯上常撒几滴,是用豆蔻做的。豆蔻能做成饮料,也入酒呢。

    欧洲人对豆蔻的爱好已接近疯狂,又说它壮阳,其实它含有豆蔻油醚,是一种能够引起幻觉的化合物。不过医学上的研究,得要大量地吃,才有那种效果,不然早就被嬉皮士们拿来代替大麻了。

    中国人除了南洋华侨,对豆蔻似乎没多大兴趣,但早已有研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把豆蔻分为草豆蔻和肉豆蔻,更加令人混淆,但亦有红豆蔻者,可能就是假皮的“Mace”了。他说草豆蔻岭南皆有,可是现在在广东一带,还是罕见的。

    但是唐朝人的见识甚广,杜牧《樊川文集?惜别诗》上曰:“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又有注解为:“豆蔻,草本植物,其状娇嫩,小如妊身,用喻处女也。”

    故,“豆蔻年华”之句,由此产生。经常使用,不知其然。吃了,觉得味道辛烈,比较薄荷纤细得多,但是也不会学洋人老饕带个刨子去刨那般喜爱。

    我为榴莲狂

    在香港,从前榴莲卖得很贵,都是有钱人家特地空运过来。吃剩了,家里的顺德妈姐也偷一两粒,上了瘾,到处寻找。再加上香港人到新马泰旅行多了,引进这个异国风味,结果大量输入泰国榴莲,价钱开始下降。

    当今内地的许多城市人,都吃起榴莲来了。海外的高级水果铺,也要放一两颗榴莲来当镇店之宝,多数已经裂开,不能吃,做做样子罢了。

    榴莲的样子,实在奇特,巨柚般大,浅绿至深绿色,外壳长满短小的尖刺。剥开了,里面分成数格,每一格有一至六粒肉,其中有大粒,秤重量时连壳带核卖,甚不划算。传说日本人占领马来西亚年代,军人也吃上瘾来,到市场,也不抢,用钱去买,原只秤过之后,吃了肉,再把剩下的壳核秤一秤,才算钱给小贩,当是公道。

    是什么滋味令人那么着迷?讨厌的人一闻到就骂臭狗屎,强烈的味道攻鼻。曾经发生过这一回事,七个意大利人游旺角,见有人围住买东西,钻入人群中看究竟,一闻到榴莲,七人之中,晕倒了六个。

    真正的榴莲味不可以文字讲解,它的口感有点像芝士蛋糕那么浓厚,有些人曾经用“躲在厕所内吃芝士蛋糕”来形容,十分贴切。

    分布的地区并不算广,少数印度南部地区、菲律宾、印度尼西亚、泰国、马来西亚罢了,别处不见。当今地球南部的澳大利亚也种了,海南岛亦生产,在新加坡旧时见过榴莲树,现在已近乎绝迹。

    榴莲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树上熟了,掉地而吃的,是马来种。从树上折下来,待熟后食的,来自泰国。故后者可以输出到世界各地去,而马来种,要掉下来后隔天就吃,不然味道全失,果实也开始发酵变坏了,就不能运出了。

    歧视也发生在榴莲身上,爱吃马来种的,认为泰国榴莲根本不入流,不够香,也无苦味。榴莲的苦,产生于甘甜之后,是一种很特别的味觉,最能令人着迷。

    自以为懂得吃榴莲的人,以只食马来种自豪,泰国榴莲是不会去碰的。泰国人却笑那些老饕知识太浅,泰国种也分贵贱,最高级的,不是当了沙龙才够钱买到,也许要连脚踏车也当掉,才有资金购入。顶级榴莲在树下有守卫荷着枪看管,问你服了不服?

    我们这些在南洋长大的人,吃过马来种,当然认为它比泰国的好,其实这只是片面的印象。真正讲究下去,马来种之中,也只有槟城罗浮山背地区的最好。在马来西亚有一年一度的榴莲比赛,吉隆坡附近产的什么苏丹种、 X.O种、D24种,都公认为比不上罗浮山背的,它多届得到冠军奖,为榴莲王中之王。

    到了槟城,特到罗浮山实地观察,一条弯曲的山路,两旁长着各种各式的榴莲。有趣的是,有些长在路边,还张网罩着,等它掉下。又有些园主怕掉下后裂开,用尼龙绳子把果实一颗颗绑住,消耗众多的人力,才能收成。

    在罗浮山背当地买,品种也不够多。要试尽所有,不必跑到那么老远去,在市内反而齐全。安顺路一块小草地的旁边,停泊着两辆小货车,就是洪福龙的档口了,阿龙卖榴莲又老实价钱又最公道。

    “要吃好的明天再来,昨日下了雨,榴莲味淡了。”他会那么劝说,水平不够好的话。我到档口坐了下来,向阿龙说:“给我一粒最好的,价钱不是问题。”“没有什么是最好,全凭口味。”阿龙说,“要看你想吃哪一种。”

    “我怎么知道那么多?”我反问。阿龙替我选了一个。他剥榴莲的方法与别人有异,不是用扁尖的棍子钻开,而是看准隐藏着的裂痕,用小刀削出三角形的口来。刀磨得极锐,像在切豆腐,削完之后,依裂痕,很容易就把果实打开。

    “这一粒,叫青皮。”阿龙解释。试了一口,芳香无比,肉也很厚,口感极滑,比蜜糖更甜万倍。“这一粒,叫 capri,带有酒味。”果然如饮佳酿,红酒、白兰地、威士忌都不如这颗榴莲浓。“这粒叫榴莲公,这粒叫青花,这粒叫葫芦。”

    我一连试过,有的很干身,有的苦味极重。正如阿龙所说,要指定一个喜好,才能享受到自己最钟意的味觉和口感。

    最后试了下来,我认为天下绝品,是一种叫红霞的。原谅我的文字功力有限,不能详述。我认为所有味觉,都是要你亲身感受过,一一比较出来的。

    旁边草地,放了数十个榴莲,我还以为是不合格,给阿龙丢掉的,一问之下,他回答道:“榴莲刚刚运到,还不够土气,应该让它在草地上躺一躺,才最完美。”

    榴莲用手抓着吃,留下一股味道,阿龙的档口设有一桶水,水喉一开就流下,他教我把榴莲壳放在水龙头下,让水沿着壳顺流下来,再冲手。这么一来,手洗得干干净净,一点味道也没有,真是神奇。

    阿龙跟着父亲卖榴莲,已有三十多年,他退休后,儿子也会在那里营业吧。榴莲本来一年只有两季,在阳历七月和十二月。当今的已变种,一年从头到尾都能买到。你如果有兴趣,可以去找他,手提电话是 019-412-1616。

    猪油万岁论

    老友苏泽棠先生,读了《国际先驱报》中一篇赞美猪油的文章,即刻剪下寄给我,说想不到“猪油万岁论”竟有洋人在纽约发表,中西互相辉映。

    谢谢苏先生了。对于猪油的热爱,和许多老一辈的人一样,来自小时候吃的那碗猪油捞饭。在穷困的年代中,那碗东西是我们的山珍海味,后来养在生活环境好的孩子不懂,夏虫语冰。

    在繁荣稳定的社会中,猪油已被视为剧毒,它是众病根源,活生生的胆固醇,一碰即死。

    也许是肥胖的猪给人的印象吧?猪油真是没那么坏,相信我,我吃到现在已六十年,一点毛病也没有。

    你坚持吃健康的植物油?我也不反对,我只是说植物油不香而已。什么叫健康的油呢?任何油都不健康,要是吃得太多的话。但一点油也没有,对身体只有害处。

    经济转好的这二三十年来,餐厅所用的油几乎清一色是植物油。问侍者是否可以用猪油来炒一炒?即刻看到脸有难色的讨厌表情:“不,不,我们是不用猪油的。”唉,好像走进了一间素菜馆。

    吃植物油就那么安全吗?只吃植物油会促使体内过氧化物增加,跟人体蛋白质结合,形成脂褐素,在器官中沉积,会使人衰老。此外,过氧化物增加还会影响人体对维生素的吸收,增加乳腺癌、结肠癌的发病率。

    这是专家们供应的数据,我们常人不知什么叫过氧化物,也不懂得什么叫脂褐素,但是长期食用植物油,老人斑就生得多,就是那么简单。

    我们虽然不想再用专家术语来混淆各位对油的认识,但请容忍一下,要听一听脂肪的组织:

    脂肪酸包括三类:一、饱和脂肪酸(动物油食得较多,因在常温下会凝固);二、多元不饱和脂肪酸(植物油食得较多,所以在冬天也还是保持液体状态);三、单元不饱和脂肪酸(可以降低血液中有害的胆固醇)。

    这三种脂肪酸同等三角形,互相依靠,缺一不可。只有当体内三种脂肪酸的吸收量达到1:1:1的比例时,才是完善的营养。

    如果饱和脂肪过多,像吃大量的猪油牛油,体内的胆固醇增高,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跟着来。要是单元或多元不饱和脂肪酸过多,像整天吃粟米油或所谓最好的橄榄油,它在人体里面会产生过氧化物,有致癌的潜在作用,摄入过量,对身体不利。

    任何一种油都不可能提供全面的营养。但是,猪油是最香的,那不容置疑。至于动物油,牛油的饱和脂肪是百分之六十六,猪油只有百分之四十一。至于有用的抗胆固醇单元不饱和脂肪,猪油有百分之四十七,粟米油只有百分之二十五。

    好了,我们看洋人把牛油大量地涂在面包上,吃西餐时,我们也照做,一点不怕,还觉得有点假洋鬼子的味道,这是什么天理?

    吃斋时,厨子把蔬菜或豆腐皮炒得那么油腻,虽说花生油的饱和脂肪只有百分之十八,而猪油有百分之四十一,但分量加倍的话,也等于在吃猪油呀!

    简单来说,植物油对防血压高和心脏病确有帮助。但是,它们在烹调过程中容易产生化学变化,致使致癌。动物油较为稳定,致癌性较小。我们别着重一方面来吃,今天植物油,明天动物油,也很健康的。

    最可怕的,应是经过提炼的植物油,美国已开始禁止。在美国超市中有许多所谓“处理”过的植物油,可以除去难闻的气味,还说能消除种子中有害物质,但这些处理过的油,有益的成分也处理掉。而在处理过程中,产生致癌可能性增高,非常危险。

    有一份调查,集中了北京四十个一百岁以上的老人,问他们的饮食习惯,大多数寿星公都说喜欢吃红烧肉,而且几乎天天都吃,难道猪油是那么可怕吗?

    做调查的人进一步实验,发现经过长时间文火烧出来的肉,脂肪含量低了一半,胆固醇也减了百分之五十,对人体有益的多元不饱和脂肪却大量增加。

    吃惯猪油的人如果一下子转向全部植物油或一点肥肉都不吃的话,长期低胆固醇导致食欲不振、伤口不易愈合、头发早白、牙齿脱落、骨质疏松、营养不良等等毛病,那才可怕呢。

    猪油对皮肤的润滑,确有好处,而且能保暖。小时候看横泳英吉利海峡的记录片,参赛者都在身上涂上一层白白的东西,那就是猪油了。

    在英国,最高贵的淑女糕点“lady cake”,也用大量猪油,法国人的小酒吧中,有猪油渣送酒。墨西哥的菜市场里,有一张张的炸猪皮。猪油的香味,只是尝过的人才懂得,他们偷偷地笑:“真好吃呀!真好吃呀!”

    辣

    辣,排在甜、酸、苦之后,是较为不受欢迎的味觉。不过一旦爱上她,那倒是“玩之不尽,味之无穷也”。她的形态千变万化,小如珍珠红豆,大如灯笼;红、白、绿、紫,彩色缤纷。在布达佩斯的菜市场架子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辣椒,令人目不暇接,不知如何作选择,只要你喜欢,她任你摆布。

    但是辣能致命,曾经看过一位仁兄吃得太辣,整个人瘫痪,垂涎如吐丝,长长的一条切之不断,双眼翻白,全身抽筋挛痉。

    有位友人种辣椒,被商家看中,请他磨成粉末,一吨吨地寄出,他查看地址,是华盛顿六角大厦,原来是国防部买来做催泪弹。用枪炮的独裁者已经过时,今后的一片民主声中,催泪弹应该是最抢手的工具。人家都以为催泪弹是化学药品做的,其实不然,只是烟雾加辣椒粉罢了,染中之后流涕痛哭,双眼红肿睁不开,真亏军火学家想得出这玩意来,还颇环保呢。

    通常辣椒并非那么可怕,调皮捣蛋得让人“辣得飞起”,或者是“辣得抓着舌头蹦迪”。造福人群也是辣椒的本能,登山家的靴中放着辣椒干,令双脚不至于冻僵;济众在水中有辣椒的成分,能治肚泻;老人风湿的膏药之中,多数含有辣椒,令血液畅快地流通,减少痛楚。

    最冷和最热地方的人都嗜辣,吃辣不分季节,春夏秋冬都能享受她的美味。

    印象中韩国人和印度人都能吃辣,但是试过之后便会发觉他们的菜辣极有限,天下最辣的菜应该是泰国菜,但别以为她是一味用指天椒,指天椒的辣味可分多种,而且辣中带奇妙的香味,才令人不停地吃。

    美国也有一批嗜辣分子,大概是尝过墨西哥菜中辣的味觉,制造了小瓶的Tabasco,这瓶东西是爱好辣椒的人的救星,在外国吃西餐,吃厌了唯有加几滴Tabasco才能继续咽下。

    加州有个吃辣大会,参加比赛的人把自己最拿手的辣菜当众表演,冠军奖金是五万美元,这个机构每年筹得一百万美金,都捐做慈善。你有兴趣试试几招吗?

    地址是:P.O. Box 2966,Newport Beach CA.92663,U.S.A.

    中国菜中湖南的辣菜最为出色,用的尽是新鲜的辣椒。四川菜则辣椒干入菜为主,什么宫保之类的菜,用的材料又干又硬,并不够辣,也没那么好吃。他们做得上乘的是麻辣,麻辣名副其实地吃得连舌头都麻木了,毛肚开膛以麻辣酱为汤底来打边炉,刺激过瘾。

    西餐则以墨西哥的辣椒豆最为厉害,但不能多吃,多吃连连响屁,八月十五比汽车的死气喉还要热辣。

    曾经轻视过匈牙利的灯笼椒,以为大型的东西一点不辣,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辣得差点要我老命。他们最喜欢把灯笼椒和牛肉熬成汤汁,这道菜也不能多吃,打起噎来,味道三天不散。

    辣椒有位妹妹叫胡椒,别小看她,本领不逊她的大姐。新加坡有道黑胡椒炒螃蟹的菜,非常够味。泰国的新鲜胡椒更是美味,一排排咬起来脆啪啪的,用它来炒山猪肉,可下白饭八大碗。

    “大佛口”的老板汤美陈也喜欢用胡椒入菜,他亲自做的“辣酱煮花螺”,就是用了大量的黑胡椒。带韩国和泰国朋友去吃,都举起指头称辣。我们这班损友还嫌不够,有一晚汤美陈发起狠来,磨碎指天椒加进虾肉来清蒸,看着那雪白的虾胶并不吓人,一入口才暗暗叫苦,再吃下去会搞出人命。

    香港人本来不太爱辣,大概是到泰国旅行的人一多,中了辣瘾的大有其人,无辣不欢。原始的避风塘的辣椒炒螃蟹,其实已经很辣,但他们要吃泰国指天椒才叫过瘾。

    我自己一没胃口,便想要吃辣,一个礼拜中间总有一两天去吃泰国菜或韩国菜。要是不得空去外面吃,便在九龙城街市买些本地或进口的指天椒回家炮制。最简单的一道是把黄瓜切成细片,加大量红葱头片,指天椒丝,放糖和盐揉之,添完芫荽,加醋即成。进口后胃袋即刻清醒。

    复杂一点的话,可买基围虾来白灼后剥肉,再把糖、大蒜、猪油渣和指天椒一起放进搅拌机中飞它一两分钟,拿出来后挤一颗柠檬,鲜美中带了咸、甜、酸、苦、辣,味道错综复杂。

    辣椒酱之中,吃云吞面用的广东辣酱一点也不辣,吃起来酸的成分居多,不如去喝白醋。潮州面使用的辣椒油酱也只是死辣,味觉太过简单。

    X.O.辣酱已在东南亚大行其道,台湾在仿模之后出品了“御庭干贝酱”,都嫌太华丽,不实在。

    辣椒酱是原始而朴素的最好吃,做法是用指天椒粉末,加在酒槽和糯米饭中,磨成酱状,即可上桌。这种做法连糖也不必加,酒糟本身就有甜味,略放一点盐就是了,辣酱做完之后不能摆太久,即做即食最佳,香喷喷热辣辣的,是下饭和下酒的好伴侣。

    非炸也

    煎炸的食物,一向发出浓厚的香味,引起人类的食欲。尤其是小孩子,他们最感兴趣的,不是煎,就是炸。利用这一点,传统的潮州餐馆或街边档,一定在门口弄一个平底锅煎炸马友鱼,阵阵香味飘出,招徕客人。

    快餐店的炸鸡也用相同的手法,什么东西都炸、炸、炸,像魔笛手迷住众生。炸薯条更是罪魁祸首,快餐店里的大量制造,淡而无味的食材一经油炸,就变成佳肴。法国的炸薯条还有一点道理,美国的等于饲料,但都被当宝。

    年纪一大,对炸的食物失去兴趣,有时还一吃就喉咙痛,带来咳嗽和伤寒,愈来愈不敢碰之。但市面上的炸物依然大行其道,为避免家长叫儿童少吃煎炸东西带来损失,厨子们将之美名,称之为“椒盐”,一叫椒盐,连大人也骗了,安心食之。

    所有椒盐的菜,都是把食材淋上一层糊,然后放进锅中油炸一番,上桌前弄些酱汁铺上,或撒些红辣椒丝、炸大蒜茸等等。椒盐濑尿虾、椒盐蟹、椒盐排骨,都是例子。就连香港名菜的避风塘炒辣蟹,也是油炸的。大牌档和茶餐厅的几乎所有食物,非先炸一炸不可。为什么那么喜欢油炸呢?答案很简单:快呀。

    曾经站在大牌档口,观察厨子烧菜良久,发现客人叫了一盘牛肉炒凉瓜,助手就把苦瓜和牛肉片放在一个铁盘中,揉上点芡粉交给师傅,师傅手上拿的不是锅铲,而是一把铁勺,很快地就从大油锅中舀去几大勺,放进锅中,把上述食材加入,炸一下子,用铁筛隔住,油回了锅。这时食物已熟了三分之一,师傅再下油,加酱,翻炒两下,就可上桌了。

    客人又叫了一碟干炒明虾,助手依样画葫芦,厨子以同一手法炸了又炒,用的是同一锅的油,倒回去也是同一锅的油。所以炒出来的东西,味道都是一样的了。

    这种现象不限于大牌档,要是你能钻入各家大餐厅的厨房,相信看到的都是类似的手法,难怪我们的菜式,水平一次比一次低落,已经没有生炒这回事了。千万别误会,我对于炸,并非抹煞。反而,炸得好的,十分爱戴。

    印度尼西亚人将一尾鲤鱼放入大油锅,也不剖,就那么炸。炸出捞起,待凉,再翻炸一遍。上桌时,整条鱼香脆,就连骨头和鳞,也是一咬而碎的,蘸着自己舂的大蒜辣椒酱吃,用手撕着,一块块放进口,实在是人间美味。

    山东人的炸猪脊,单单是一片赤肉,不上浆,就那么炸将起来,又薄又脆,也是佳肴。记得小时候,奶妈把苏打饼干舂碎,沾在肉上再炸,也是我们最爱的菜。

    炸得差的是一些不努力的食肆,什么食物都浸在很厚很浓的粉浆里头,然后往油锅中扔去,也不管油温如何,看外表金黄了就捞起。吃起来,满嘴是糊,有些部分还炸不透,总之不知道其中包的是鱼还是肉,吃的只是那层皮,皮,皮。

    到日本留学时,光顾的都是那些廉价餐厅,见食物样板中有一客炸虾,就叫了。试了一口,觉得天下再也没有那么难吃的东西,从此再也不碰。

    当年半工半读,替邵氏公司打工,当驻日本经理,六叔和六婶来东洋,最喜欢吃的一味,就是天妇罗了。我每次一听说要上天妇罗馆子,就皱眉头,心里说:“天妇罗就是油炸虾呀!有什么好吃?”

    慈祥的六婶好像知道,她说:“一般的油炸东西,日本人用英语的 fried,读成 furai,当然不好吃,但天妇罗不同,已将油炸的东西升华到另一境界,得慢慢欣赏,才知道它的味道。”

    我当然没听得进去。后来,在日本住久了,才明白她的说法。如果你问我日本食物花样那么多,最喜欢的是什么?我的答案一定是天妇罗了。

    做天妇罗要有基本的厨具,就是大油锅了。最好是铜制的,而且至少要半英寸厚,那么一来,油的温度才能保持稳定。用的油也要讲究,山茶花油才是首选,它的沸点比一般的油高,也不容易挥发,没那么多油烟。

    淋的粉浆,粉和蛋的比例如何,全凭经验,总之是愈薄愈好,薄到炸后食物看起来是透明为止。至于炸多久,也是大师傅的功力,全无定法。

    经常光顾的一家东京的天妇罗店,叫“佐加川”。老师傅人又瘦又小,每晚服侍前来试他的手艺的八个客人。大家都坐柜台面前,碟中摆放着一张纸。

    老师傅把食物做好,放在纸上。我们用筷子挟来吃时,发现纸上一滴油的痕迹也没有,手艺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可惜当今老师傅已逝世,他的儿子做的,纸上有一滴油。

    回忆老师傅的话:“非炸也。只不过是把生的东西,用油将它变熟罢了。”

    有趣

    文华酒店的扒房,近来加了最新派的分子料理。友人宴客,请了我参加,地点在The Krug Room(库克厅)。

    The Krug Room很神秘,躲在二楼扒房对面 The Chinnery酒吧的后头,一走进去看到有栋玻璃墙,可偷窥文华酒店的中央厨房,也能见到厨师为我们准备的这一餐分子料理。

    顾名思义,The Krug Room以著名的香槟为字号,客人主要当然是喝香槟酒,Krug已经被LV买去,这个组织也早已买了更著名香槟厂Dom Perignon(唐培里侬)。

    传说中,LV这个大机构命令生产不多的 Krug大量制造,降低水平。但事实上K并没那么做,让一切顺其自然,法国老饕才安了心。

    Krug香槟,连无年份的 Grande Cuvee也至少经过六年才出厂,更高级的要酿到十年以上。喝 Krug酒,好年份是八九、八八和八五。但是接近最完美阶段,是八一年的才算是喝得过的。

    室内的长桌上,摆着一个个的花瓶,每瓶插上一朵鲜红的玫瑰花,至少有二十多瓶。长桌上面的灯饰,是用一套套的餐具倒吊组成,设计甚为特别。

    当晚的菜名用粉笔写在靠门的黑墙上,十三道菜,计有“石头烤”、“黄金鱼子酱”、“僵尸”、“雨水”、“西班牙海鲜饭寿司”、“龙虾面”、“Krug葡萄”、“羊毛”、“黍米鸡”、“蚝”、“早餐”、“夏湾拿之旅”和“化妆”。单单是菜名,已够怪的了。

    第一道上桌的菜,在一片平石上,摆着黑白的鹅卵石,樱桃般大。厨师出来解释用什么原料和怎么做法,并警告只吃中间那两粒,其他是真的石头,不可食之。

    黑色鹅卵石放进口,原来是马铃薯为馅,外面包的是黑芝麻,把马铃薯茸搓成圆丸,浸在黑芝麻浆中,像朱古力的外层。咬了几下,果然有马铃薯味。

    第二道是一个铁盒,和真的鱼子酱的包装一样,打开盖子,里面有橙色的粒粒,用扁匙舀来吃,原来是把荔枝搅拌成汁,加了做大菜糕的海藻液,放进有如针筒的管中,像打针一样,让它一滴滴地滴在特制的容器,凝固起来,有如鱼卵状。咬了几口,果然有荔枝味。这道菜只要有特殊的餐具,人人会做,不必厨艺。

    第三道是猪肉,用一块样子像缠着干尸的布条盖住,故称“僵尸”。那块布吃起来很甜,是把棉花糖压扁做成,下面的猪肉红烧,配上辣椒酱和奶油豆酱。

    第四道的“雨水”,最初看不见什么是雨水,碟子是四方形的,很大,摆着几种菜叶,厨师出现,拿了一管很细的胶筒,挤出调味液,像花洒般地淋在生菜上面,称之为雨水,原来如此。

    第五道的“西班牙海鲜饭”,原名“Paella”,吃起来是一片压得扁扁的白饭,和寿司又怎么搭得上关系呢?原来白饭片上铺的是粉红色的三文鱼、白色的比目鱼和另一种吃不出味的鱼。厨师又出现,再次拿胶筒滴上山葵酱油,叫为寿司,和手握的长方形块状完全两样,像一块饼干,日本寿司师傅看了不知会不会气死?

    第六道的“龙虾面”,最下层铺着粉红色的圈圈,像蚊香。上面倒看得出是什么,是三块龙虾肉,吃起来也是龙虾。至于为什么叫面?原来那粉红色的蚊香,是用龙虾头的膏,混在面粉之中用针筒挤出长条来当面,没有什么龙虾膏味,像面粉慕丝 。

    第七道的“Krug葡萄”,厨师当众表演,由冰筒中倒出两粒葡萄来,样子是葡萄,吃起味道也是葡萄。但有小气泡在口中爆裂,原来是把香槟气体打进葡萄中做成。

    第八道的“羊毛”,又是用那块僵尸布做成,反正羊毛被和僵尸布的样子很接近。铺在下面的是羊的三个部份,肋骨肉、红烧羊肩和羊的脾脏。脾脏不是人人懂得欣赏,我倒能接受。红烧羊肩可口,肋骨肉则和普通的羊架子肉一样,很小块而已。

    第九道的“黍米鸡”,有鸡胸肉和烤腿肉,加上玉米粒,这道菜样子和味道都像没有经过分子处理。

    第十道的“蚝”,已是甜品了。碟中有一只连壳的蚝状东西,原来是朱古力做的。至于蚝中的那粒珍珠,则是以白色东西包着的一粒榛子仁。另有嗜喱状的物体,是用香槟加鱼胶粉做出来。

    第十一道的“早餐”,碟上有一煎蛋,以椰浆做蛋白,而蛋黄则是芒果汁制成。第十二道的“夏湾拿之旅”是什么?夏湾拿以雪茄著名呀!用朱古力卷着香草雪糕,制成大雪茄状。雪茄灰则用黑白芝麻做成,颇花心思。那个巨大的烟灰碟,也是用朱古力做的,已太饱,没人吃得下。

    第十三道的“化妆”最为精采,上桌的是一个和粉盒一模一样的东西,打开来,还连着块镜子呢。胭脂粉饼是用西瓜汁的结晶,再磨成粉状制成。而粉扑,当然又用回棉花糖团了。

    饭后侍者拿出意见书,要我们填上,我本来推却,被人劝后,写上“ interesting”(有趣)。

    友人小儿子问:“写有趣是什么意思?”我回答:“将吃的东西做成你意想不到的物体,创意十足,是有趣的。其实我老师冯康侯先生曾经说过,他在广州的花艇上吃过各种水果,但都由杏仁、红豆等做出来,这种想法早已存在。不过,我们要吃薯仔就吃薯仔好了,要吃荔枝就吃荔枝,干脆了当更是率真。基本美食都是一代代地传了下来,一定有它不可取代的存在价值,分子料理经不经得过时间考验,是一个问题。如果有人问我好不好吃?我则说不出所以然。当主人家热情,你又不想太直接发表意见时,最好的评语,就是说有趣。”

    雪糕吾爱

    一般上,甜的东西吸引不到我。就算是朱古力,也浅尝而已,但一说到雪糕,就不可抗拒了。

    小时候吃的,是一小贩推着脚踏车,车后架上装着一圆桶,停下车子,用支铁舀往里面挖,探头一看,圆桶壁上有一圈似霜雪的东西,就是最原始的雪糕了。其实当时的,甚为粗糙,像冰多过像糕,但没有吃过其他的,也感到十分美味。

    生活质素提高,开始有真正的一块块的雪糕砖,小贩切一片下来,夹着西方松饼,就那么吃。有时,还会以薄面包代替,这是亚洲人独特的吃法,他地罕见。

    大公司把小贩打倒,冰室里卖起“木兰花”牌子的雪糕,总公司好像来自菲律宾,至今该地还是以此牌子的商品见称。当今的质素当然比从前高得多,但是不能和美国大机构的比。

    后来,大家都去吃 Dreyers,认为世上最好,但坏就坏在这个名字,太像美国人的。认为还是欧洲的好,欧洲人比美国人懂得吃嘛,便出现H?agen-Dazs(哈根达斯)。

    其实这个名字原先是取来针对 Dreyers,产品也是美国人做的,但名字应该有多怪是多怪,欧洲姓氏中根本没有这些字,尤其是那两个 A,第一个上面还有两点。

    这一来,众人以为哈根达斯最为高级,如果肯研究一下, 哈根达斯也是出于 Dreyer"s厂,而两个牌子,皆给更大的跨国瑞士机构“雀巢”买去股份,当今只是挂一个名字而已。雀巢自己也出雪糕,但像旺角卖水果的几个摊子,属于同一老板,就连在欧洲流行的 Movenpick(莫凡彼),也是被雀巢拥有。

    还是说回雪糕的味道吧。如果有选择,我还是爱吃软雪糕。到日本旅行,车子在休息站一停下,我一定出去买来吃,那种细腻如丝,又充满牛奶香味的软雪糕,是天仙的甜品,没有一种雪糕可以和它比较。

    口味当然也有变化,看季节,水蜜桃当造时有水蜜桃软雪糕,葡萄、蜜瓜和其他的,以此类推,但都不如香草好吃。所有牛奶雪糕都加了香草,有些高质量的,还用真正的香草豆荚,刮出种子,取其原味。一般的都是人工味的香草,其实,当今的水果味,皆如此,还是吃绿茶软雪糕可靠。

    也不可被日本人骗去。做软雪糕需用一个机器,愈大愈精细。看见小型的雪糕器,就别去碰了,它是用一个硬雪糕扮的,放入机器中压出来,口感大劣。

    如果没有软雪糕吃,那么只有接受硬雪糕了。说到硬,是真的硬,冻久了硬到像石头一样。每次乘飞机,飞机餐不要,只向空姐要一杯雪糕,拿来的皆为石头。我的解决方法是要一杯热红茶,两个茶包,浸浓后,用来浇在雪糕上面,一溶,吃一点,再溶,再吃。

    有一次到了温泉旅馆,泡后整身滚热,买来的雪糕还是那么硬,见房间里有一个蒸炉,就拿去蒸,活到老,吃到老,蒸雪糕还是第一次。

    哈根达斯到处设厂,有时也把版权租给当地商家,可以自行出不同口味的雪糕,但要得到原厂批准。日本出了一种红豆的,非常美味,不过有一种叫 Rich Milks,牛奶味的确其浓无比,是该牌子最佳产品,各位去了日本不可错过。

    另一种好吃的叫 Pino,各样口味的雪糕馅,包上一层朱古力,成粒状。小的每盒六粒,大的三十二粒,包你吃完还觉得不够。

    除了这些大牌子,私家制的雪糕千变万化,日本人做的有熏衣草雪糕,吃了觉得味道像肥皂。也有墨鱼汁、酱油味、茄子味的、西红柿味的、鸡翅味的、汉堡味的。“天保山雪糕博览会”内,有一百种以上的口味。

    还是限量产的雪糕好吃,每地不同,层次各异,吃完了美国雪糕就会追求意大利雪糕,和意大利人一说到“Icecream”,他们说什么叫“Icecream”?我们只知道有 Gelato。其实,讲来讲去,也不过是雪糕。

    意大利雪糕很黏,但土耳其雪糕更黏,是用一根大铁棍去“炒”的,但集各国雪糕大成的是南美诸国,像波多黎哥等,雪糕简直是他们人民的命根,不可一日无此君。尝试过自制雪糕,当今的私家制造器还是十分原始,要冻在冰格中半天才能用,制造过程也十分复杂,洗濯起来更加麻烦,还是去超市买一加仑大盒的回来吃方便。

    从前的雪糕盒斤两足够,大老板雀巢认为成本可省则省,当今的雪糕盒看起来和旧的一样,但是已缩小了许多,只是让消费者觉察不到而已。

    雀巢产品也有好吃的,其中的 Crunchy也是包朱古力的,我可以一吃一大盒,数十粒。在日本吃软雪糕,一天数个,一次在北海道,还来一个珍宝型的,七种味道齐全,全部吞进肚中。

    “你要吃到多少为止?”常有朋友看到了我狂吞雪糕问我。我总是笑着回答:“吃到拉肚子为止。”

    海中宝藏

    当地球暖化,大气层受污染的情形愈来愈严重时,我们的食物逐渐消失。

    本来海洋中有大量鱼虾,但贪婪的人类过分捕捉,很多鱼面临绝种。举个例子,像N兄数十年前在上海的海边,看到一片金黄,原来是大群黄鱼杀到,但当今市面上的黄鱼,几乎全是养殖的。

    是的,鸡羊和海鲜都可以养殖,但当粮食减少,人已不够吃,怎会去喂其他动物呢?

    陆地上的蔬菜,因天气干旱,施的农药过多,又因为人类改造它们的基因,也许长的都是毒菜来,那时候怎么办?你说可以温室种植有机的呀,但温室也要靠石油来温,那么无限量地抽取,石油枯竭是必然的事。

    有一天,弄得什么东西都没得吃的时候,那么我们就要靠剩下的海中宝藏——海洋植物了。洋人一听到就恶心,甚至有些东方人,都会说:“那么腥的东西,怎么吃?”错了,美味之极。而且,我们吃这些海中植物,已有悠长的历史,又创出饮食文化来。

    潮州人自古以来,就有一道肉碎酸梅紫菜汤。将水滚了,放两三颗盐渍的软酸梅,挤破,熬一熬,待水再滚,放入肉碎一灼。第三次滚后,加入紫菜,熄火,即成。这道汤刺激食欲,味道又鲜甜,好喝得很;调味的,全靠紫菜。

    而紫菜就是一种海苔,含大量铁质,氧化呈紫色。摘取后压成一片片晒干即成。叶子很长的海带,广州人也将它切成片,和绿豆、陈皮及汤圆煮成甜品。

    北方人也开始吃起来,有次到青岛,看见渔民大量种植海藻,一箩箩捞起来到市场中卖。

    最欣赏海中植物的是日本人,他们在近百多年来才开始吃肉,从前只懂得食鱼,对海苔海藻类当然更为熟悉。他们把海床叫为“藻场”,又称之为“海中林”。

    先从紫菜谈起,他们叫为海苔,发音为“nori”,也有浆糊的意思,可见旧时的浆糊也用海苔做的。最初从海边岩石缝把海苔刮下来,之后也大量种植,年产量有四十万吨左右。

    幼细的海苔捣碎后铺在一片片的竹箩上,晒干制成。最出名的是“浅草海苔”,这可能是和他们拿去浅草庙街上卖有关,另有一说是旧时浅草区靠海,由此采集而得名。

    别以为就是一片紫菜那么简单,浅草海苔的质量分特等、优等,一至四等和“等外”七级;以光泽、形态、重量、干燥度、夹杂物多少等等来判定。高级品的售价令人咋舌,至于“等外”,是不入流的,当今多数由韩国进口,但是韩国的野生海苔,说什么也好过日本养殖的。

    一般都原汁原味吃,海苔本身已咸,当今的即食紫菜是加工的,一食不能罢休,最后满口糖精和味精,能免则免。优质的岩石海苔渍成酱,用玻璃瓶装成一罐罐,有时也加海蜇、云丹或鱿鱼来腌制,但还是不加其他东西的好,拿来送粥,一流。

    接着最多人吃的就是海带,日本叫为昆布。愈冷的海域昆布愈肥壮,有的可以长得六十英尺长,晒干了叠成片出售,食时浸水还原。日本人特有的汤,叫“出汁”,都是靠昆布熬出来,等于是我们的上汤,做什么菜都要加一点。

    最出名的是北海道产的“利尻昆布”,又甜又香。制造工厂中可以看到匠人用醋把干昆布还原后,用一把刀刮去第一层表皮,带黑色,叫“kurooboro”;再刮到看见白色的丝,就是用来做汤料的 “tororo”;另可刨出一层透明的,用来包醋渍鲭鱼寿司。

    就那么把昆布用醋、盐和糖炮制,叫为“佃煮”。最高境界是用一个砂锅,锅底铺上一大片昆布,上面放豆腐,其他一概不加,就是京都寺庙里吃的汤豆腐,甚有禅味。

    昆布很硬,就那么吃的话,是用它的幼芽,日本人叫为“若布”、“和布”或“稚海藻”,可以煮汤,浸醋或当成沙拉生吃,口感爽脆,味香甜。

    比若布小,又细又长的是红藻类,叫为“天草”、“小凝菜”或“鸡冠菜”等等。我们到寿司铺去,师傅先拿几撮红颜色的海草铺在碟中,上面再放刺身的,海草就是这类海中植物。细如发的叫“海素面”,韩国人也吃,用来煮小蚝当汤,清甜无比,口感有如吃发菜。

    天草煮了,变成“寒天”,就是广东人叫为大菜糕,福建人称之为菜燕的食物,比啫喱硬,较蒟蒻软,是第一流的甜品,变化多端。印度尼西亚人也爱吃,叫作“agar-agar”。

    日本九州岛的老百姓,早餐一定要吃一种叫“okyuto”的小菜,配以面酱和葱花,铺上木鱼丝,用天草制成膏,切成一片片,味道不错。

    另有一种也像发菜的水草,叫“mozuku”,汉字写成“水云”、“海云”、“海藻”和“藻付”,是冲绳岛的特产,一般渗了醋吃,变化不多。冲绳政府请香港的“镛记”推广此物,甘老板创出多道以它烹饪的中国菜,但还是受不到广大的欢迎。冲绳岛还出“鹿尾菜”,比天草类肥大,加糖醋腌制,尚可口,日本早餐中经常出现。

    冲绳岛最好吃的是“海葡萄”,一串串的像迷你葡萄,口感甚佳,是当成素食的珍贵食材。世界上的人,冲绳岛人最长寿,皆因吃海中宝藏。看样子,非多吃不可了。

    海中植物的碘质及营养素极高,昔时儿童生“痄腮”,也要多吃紫菜来预防和医治;又可制成化妆品,法国著名的LA MER(海蓝之谜),很多产品都由海藻制成;又有一种润滑剂,日本的人体按摩,用了肥皂会伤害到技师的皮肤,结果都用海藻液来代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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