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原来是这样-新旧党争:从元祐更化到绍圣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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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宁变法运动,从一开始便备受攻击,风雨飘摇,然而新法却能在一片反对声中顽强地推行,这全倚仗着一把强有力的保护伞。这把保护伞便是神宗皇帝,这位胸怀大志的皇帝以坚忍不拔的意志推行新法,即便是在王安石辞职后,变法运动仍然维系下来。

    神宗是一位有理想有抱负的皇帝,史书称他“去华务实”,并不热衷于典礼、祭祀、封禅之类华而不实的东西,在生活上比较节俭,对民间疾苦比较关心,不务虚名。应该说,他是继仁宗皇帝后的又一个好皇帝。可惜的是,神宗皇帝寿命不长。公元1085年,他去世的时候不过三十八岁。神宗皇帝一死,变法运动戛然而止。

    年仅十岁的赵煦被立为皇帝,是为宋哲宗。十岁的小孩子如何统治国家呢?他的祖母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成为大宋帝国的实际统治者。新法的保护伞倒了,帝国的政策将何去何从呢?高太后也有点不知所措了,是继续维持新法呢,还是推倒重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老臣从洛阳来到京城,为神宗皇帝奔丧。

    他的到来,彻底改变了朝廷的政策。

    此人正是王安石的死对头、著名史学家司马光。

    此时的司马光刚刚完成了一部史学巨著,这就是大家所熟知的《资治通鉴》。这是中国历史上一部大部头的编年史,早在宋英宗末年,司马光就开始着手编撰这部史书。从书名中可以看出,司马光写这本书的目的,是为了让统治者熟悉历朝历代史事,“知兴亡”,“明得失”,以史为鉴。

    在王安石变法开始后,司马光便不遗余力地反对变法。以前我们教科书里总说司马光是守旧派分子,其实这种看法有失偏颇。与王安石的激进相比,司马光确实比较保守,但他对新法的攻击,并非完全感情用事,因为新法的确存在许多难以克服的弊端。在宋神宗时代,司马光的立场显然不吃香,故而被排斥出中央,到洛阳当了个西京留台,说白了就是个闲差,总计待十五年之久。在这段时间里,他埋头著史,不问政事,与史学家刘攽、刘恕、范祖禹等人共同完成了《资治通鉴》的编撰,为中国史学再增添一瑰宝。

    对于司马光这样对历朝史事烂熟于胸的人,高太后当然十分倚重,谦虚地向他求教国家的大政方针。司马光的答复是:“朝廷应当下明诏、开言路,凡知朝政缺失与民间疾苦者,皆得尽情亟言。”就是说,先听听大家的意见。

    高太后一听,也对,便下诏让百官写奏折,讨论朝政的缺失。我们前面曾说过,王安石的变法,理想高远,但在具体执行过程中却弊疾丛生。不仅守旧派分子反对新法,甚至民间对新法也不感冒。这言论一开,不得了,成百上千的奏章纷至沓来,大多数都是批评新法的不当。

    看来宋神宗一死,新法就走到头了。

    面对汹汹议论,高太后“从谏如流”,任命司马光为门下侍郎(相当于副宰相),议除新法。大家想想,这司马光老头原本就是最顽固的反新法者,现在让他来主持议除新法,这不等于宣布变法的终结吗?当然,有也人站出来反对,但不是站在新法是否合理的立场上,而是站在“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的古训上。宋神宗刚死,就要推翻他的政策,这合适吗?

    对于这样的软弱的反对意见,司马光当然不放在眼里,他呵斥道:“若王安石、吕惠卿等所建,为天下害,非先帝本意者,当改之,犹恐不及。”把宋神宗说得仿佛是被王安石、吕惠卿一帮人胁迫似的,司马光揣测圣意也太大胆点了吧。

    当然,有高太后的支持,废除新法堪称神速。在宋神宗去世当年,保甲法、方田法、市易法、保马法等就被废除了。

    但是司马光对这个速度还相当不满意。第二年(元祐元年,1086年),司马光晋升为尚书左仆射,此时的他已经六十七岁,身体不太好,担心自己不能在去世前尽废新法。在他眼里,新法中残留的青苗法、免役法、置将法,与盘踞西北的西夏一样,乃是帝国的心腹之患,并称为“四患”。他曾经这样说:“四患未除,吾死不瞑目矣。”当然,在这四患中,西夏之患,司马光是除不了的,也没这能耐。对于其他三患,也就是王安石变法中的三项,他还是有能力除掉的。在之后短短的几个月里,新法基本都废除了。

    这一年四月,王安石死了,他是目睹着自己的理想灰飞烟灭而死的。

    这一年九月,司马光死了,他在有生之年打败了王安石。

    在宋哲宗即位后几年,新法人物纷纷失势,而拥护旧法的人物纷纷卷土重来,这就是所谓的“元祐更化”。

    旧党复辟了,新党落荒而逃。

    在大宋王朝历史上,党争是一大问题,正所谓党同伐异,一吵起来便喋喋不休。那么新党倒台后,旧党执政,朝政应该和气融融了吧?其实不然。党争的顽疾并不因为新党被逐出中央而停止,反倒愈演愈烈。

    原来旧党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分裂为三大阵营。

    这三大阵营分别是洛党、蜀党、朔党。洛党以大儒程颐(洛阳人)为首,干将有朱光庭、贾易等人;蜀党以大文豪苏轼(蜀人)为首,干将有吕陶等;朔党刘挚(河北人)为首,干将有梁焘、王岩叟、刘安世等人,其精神领袖是已经去世的司马光,此党的势力最大。

    此三大党的政见上是有所不同的。朔党是司马光的门生信徒,对于王安石的新法,他们一概否定。以程颐为首的洛党,受到传统儒学观念的影响,以实现尧舜传说中的王道为己任,他们总体上反对新法,但对王安石变法中的复古部分并不排斥。蜀党的政治立场,则是属于调和折中派。

    三党中不乏士人领袖。譬如程颐乃是宋明理学的奠基人之一,赫赫有名的哲学家;苏轼乃是文坛领袖,著名诗人与散文家。然而两人在政治上却是对手,争论不断。程颐对新法中科举改革的复古部分很赞成,如考试内容改诗赋为经义,经义是他的拿手好戏,可是作为诗人的苏轼却反对。苏轼对新法中的免役法举双手认同,但尊司马光为领袖的朔党却反对。今天我攻击你的政策不近人情,明天你攻击我诽谤,纷争扰扰,不可终日。

    党争从朝廷内到朝廷外,大臣们在口水战的战场上英勇奋战。可是有一个人不高兴了,这个人就是皇帝宋哲宗。

    你们整天吐口水,你们把我这个皇帝置于何地?宋哲宗十岁当皇帝,高太后临朝,大权旁落,整天像个木偶一样坐在皇帝的宝座上,事事不能做主。这算什么皇帝!随着年龄一天天增长,皇帝心里的怨气也越发深重,愤恨难平。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这种心理反应实属正常。久而久之,这种不满的情绪悄悄滋长,从对高太后把权的不满,延伸到了对旧党的不满。

    郁积的不满,总有一天会爆发的。

    公元1093年(元祐八年),老太婆高太后终于死了。这一年宋哲宗也已经年满十八岁,到了亲政的年龄了。

    在哲宗当皇帝的前八年,朝臣们只知有高太后,几乎要把泥菩萨皇帝忘了。可是现在,泥菩萨变成了活菩萨。对于这尊活菩萨,大臣们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的模样,陌生的是他的思想。

    总有人具备超级敏感的政治嗅觉。

    礼部侍郎杨畏就是这么一个人。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对宋哲宗来说,前八年只是高太后的时代,如今才是自己真正的时代。既然如此,岂能重用这群从来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朝臣呢?杨畏看清了皇帝的心思,抢先一步上疏道:“神宗更法之制,以垂万世,乞赐讲求以成继述之道。”就是说,高太后与司马光这伙人破坏了宋神宗的变法,现在应该要改过来,继续完成神宗皇帝未竟的事业。

    此言大投宋哲宗所好。

    说实话,宋哲宗对新法了解多少尚是疑问,但他对这帮投靠高太后的朝臣不满是实实在在的,只有换一批人,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皇帝。皇帝问杨畏:“先朝旧臣谁可召用?”时间才仅仅过去八年,当年新法健将多数尚在人世。杨畏一口气罗列了章惇、吕惠卿、邓润甫、王安中、李清臣等人,他还大大赞扬了神宗皇帝变法的伟大精神与王安石的道德情操。宋哲宗大受鼓舞,遂下诏重新起用章惇、吕惠卿等人。

    政策变了,宋哲宗把年号也改了。公元1094年,年号由“元祐”改为“绍圣”,绍就是“绍述”,即继承的意思,“圣”就是指神宗皇帝。从年号的更改可以看出宋哲宗的决心,他就是要推翻旧法,把神宗变法发扬光大。

    于是一大批新党人物迎来了政治的第二春,而旧党如刘世安、苏轼、范祖禹等纷纷被踢出中央。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新党不必等上三十年,只用了八年时间,便卷土重来了。大宋的政治又为之一变,从“元祐更化”变成为“绍圣绍述”,新党全面把持朝政。

    问题是,争议不休的朝政是否因此变得祥和?在新法与旧法之间折腾日久的国家是否从此长治久安呢?

    答案是否定的。

    问题出在哪儿呢?

    大海航行靠舵手。在熙宁变法中,帝国航母的总舵手便是宋神宗,他胸怀大志,锐意进取,对旧法弊端有深刻的认识。而在绍圣绍述中,总舵手宋哲宗并没有父亲的魄力与才干,他起用新党人物,只不过是对旧党人物不满而已。熙宁变法的总设计师王安石大公无私,立法尽管有问题,但基本出发点乃是富国强兵,为国为民。元祐更化中的复辟分子,尽管在政治上是保守主义,但在道德品行上并无亏缺,甚至被誉为“元祐诸君子”。而绍圣绍述中的新党领袖章惇、吕惠卿、曾布等人,在自身修养、道德人品上都不是无可指责的,他们意气用事,假公济私,迫害政敌,反攻倒算。

    从宋神宗时代开始,新旧两党便势不两立,但是王安石与司马光这两个死对头,也仅仅只是政见不同,对事不对人,私底下都佩服对方的学问、人品。即便是司马光复辟,旧党掌权,也没有对新党进行人身迫害。可是在绍圣年间,新党的胸襟却远不及旧党中的士人君子。

    已经去世的旧党领袖司马光、吕公著都遭到反攻倒算,章惇甚至要求把这两个“罪大恶极”的人开棺暴尸。宋哲宗虽没有同意,仍然下诏夺去两人的赠谥。对死去的人如此,对活着的政敌,新党更是磨刀霍霍,四处出击,甚至屡兴大狱。在元祐诸君子遭到流放命运后,章惇等人甚至主张将其斩尽杀绝,从肉体上消灭政敌。

    在大宋开国之初,宋太祖曾经留有一条遗训——“不以言罪人”。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宋朝并未发生历朝历代中难以避免的诛戮功臣的恶性事件,这个文明国度虽然武力并不算强大,但在仁慈方面超越以往任何一个朝代。元祐旧党之所以大难不死,得益于皇帝张开保护伞挡住了射来的冷箭,宋哲宗虽不算是英明过人的皇帝,仍然坚守太祖皇帝的遗训:“朕遵祖宗遗志,未尝杀戮大臣,其释勿治。”正是这个指示,才把迫害旧党的行动约束在一个合理的范围。

    装着变法的瓶子表面上是旧的,可是里面的酒却已变质。新法的目的与其说是发愤图强,不如说是耍政治阴谋、争权夺利的工具。帝国滑向深渊的命运,已然是不可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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