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子传-热血·王位·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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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亚洲铜,亚洲铜

    爱怀疑和爱飞翔的是鸟,淹没一切的是海水——海子《亚洲铜》

    谁的歌,铺在世界荒寂的沙漠里,滋养着美丽的仙人掌?谁的歌,璀璨在蔚蓝的天际,映托着星辰的明亮?谁的歌,散落在大海的波纹中,卷起惊天的淘浪?是年轻的诗人吧,以笔为矛,攻下一座座城。

    海子依然忧郁着,像以前的所有忧郁的时候一样。海子不喜欢被物质限制,或者,他不希望自己的生命幸福需要物质来测定,如今他有钱,可他发现,几乎所有的幸福都是钱给自己带来的——甚至,父母的微笑。而他本身那种大气魄的人所具有的对民族与祖国的爱,也给了他丰富的灵感,这样,两种情绪交叉,海子写下了《祖国,或以梦为马》: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

    路上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

    火高高举起

    此火为大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

    诗意的栖息毕竟代替不了生活的轮回,这样的规律,海子无法拒绝,只能接受。很快,秋天过去了,寒冷的冬天来了,又到了回家的时候了,海子用工资给父母和弟弟们买了衣服与北京小吃,装了满满的一大袋子。

    海子很注意回去的体面,不是他对于家人,而是家人对于邻里乡亲。回去的路程海子回味了无数次,他,一个未满二十的青年,已经能够养活自己的亲人,父母那殷切的眼光曾经在海子身上徘徊了无数次。现在,他能够用温暖的笑容和温和的话语来回答父母了,海子将自己的某种消极的意识压在内心的最深处,他打算用最热烈的爱去迎接自己的亲人。

    而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弟弟们和父母对海子的回来表示出来前所未有的热忱和喜悦,海子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与此同时,这次回来海子注意到在他家乡不远处的月山镇已经探明了相当的铜矿石的储存量,且不久后就将开采,而且有可能涉及自家附近的村落。

    海子想,自己身边的这些农民,会不会失去自己耕种了千万年的土地?如果采矿业在这块土地上展开——农村选择了工业,就像自己选择了城市。

    可悲?无可奈何?堕落?海子无法给这儿的人们一个答案,也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他犹豫彷徨,因为他流淌着的血,是这块土地赋予的啊!

    海子恍然一梦,一首名垂世间的《亚洲铜》问世:

    亚洲铜,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亚洲铜,亚洲铜

    爱怀疑和爱飞翔的是鸟,淹没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却是青草,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亚洲铜,亚洲铜

    看见了吗?那两只白鸽子,它们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

    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

    亚洲铜,亚洲铜

    击鼓之后,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作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海子给这首诗做了注释。在他眼里,“亚洲铜”就代表“土地”,因为亚洲的黄土地与铜有同样质感,黄铜色也是天天在土地上耕种的人们的肤色。

    “爱怀疑”的“祖父死在这里(黄土地)”,“爱飞翔”的“父亲死在这里”,“要飞”的“海水”的“我也会死在这里”。黄土地的“主人”是“青草”,“住在自己(黄土地)细小的腰上”,这是一种意象的描写,这种饶有趣味的象征是带偶海子的颜色的。穿上屈原的“白鞋子”,“像河流及中国人的鸽子,像屈原那样飞遍南北,走遍所有能去的地方”。

    这首诗歌影响十分深远,在海子的创作历程中至关重要。谢冕先生对此诗特别赞赏,他说:“它意象明净而疏淡,展现着古老土地的忧郁以及对于悠远文化的思考。它无意于炫耀博学,也不堆砌史料,以歌谣的明亮写出了丰厚的意蕴。”

    谢冕先生的评价是精准的,海子的预感也是准确的。在写完这首诗后不久,月山镇就被开发成了铜矿山,村里人的户口迁了,农民变成了工人。一首《亚洲铜》,成立历史与现实的见证。

    世界不是永恒的,朋友却是永远的。在海子的心中,骆一禾和西川是永远的朋友。他们一有机会也去海子的住处玩,文学让他们毫不拘束。

    他们没日没夜地谈天说地,诗的王国现在已经完全朝着他们敞开了,尤其对海子来说,他在《亚洲铜》中表现出的那种对土地的眷恋对世界的求知欲望,得到了人们的认同。骆一禾和西川为海子的进步而高兴,他们没看错自己的这个朋友,海子写出来的诗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将他们两个人甩在了后面,

    有人这么评价海子——“他青春的语言魅力是显而易见的,他构架的诗歌语言让人捉摸不定。在驾御语言的技巧上,他显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经过长期的语言打磨,他破坏固有的语言体系结构已经有了自己的独特方法,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结构模式,这是后现代主义写作经常用的方法之一。海子也不例外。但他建立的语言结构体系新颖,让人耳目一新。”这就是海子。

    而感情的执狂,同样是海子感动人的地方,他喜欢梵高,他跟骆一禾都将梵高视为自己的偶像,海子称梵高为“瘦哥哥”,1984年,他写了一首关于梵高的诗:

    阿尔的太阳

    ——给我的瘦哥哥

    “一切我所向着自然创作的,是栗子,从火中取出来的。啊,那些不信仰太阳的人是背弃了神的人。”

    到南方去

    到南方去

    你的血液里没有情人和春天

    没有月亮

    面包甚至都不够

    朋友更少

    只有一群苦痛的孩子,吞噬一切

    瘦哥哥梵高,梵高啊

    从地下强劲喷出的

    火山一样不计后果的

    是丝杉和麦田

    还有你自己

    喷出多余的活命的时间

    其实,你的一只眼睛就可能照亮世界

    但你还要使用第三只眼,阿尔的太阳

    把星空烧成粗糙的河流

    把土地烧得旋转

    举起黄色的痉挛的手,向日葵

    邀请一切火中取栗的人

    不要再画基督的橄榄园

    要画就画橄榄收获

    画强暴的一团火

    代替天上的老爷子

    洗净生命

    红头发的哥哥,喝完苦艾酒

    你就开始点这把火吧

    烧吧

    中西之隔,咫尺天涯,但两个互不相干的人,却同时在作品中表达出同质的内涵,他们的命运也是如此相似。他们都极尽力量,让生命在燃烧状态时展现辉煌与灿烂,让精神不死,让梦想永生。

    二麦地和光芒的情意

    麦地,别人看见你,觉得你温暖,美丽,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被你灼伤,我站在太阳,痛苦的芒上——海子《答复》

    如果说乡村是诗人的土壤,麦地则是诗人的乳汁。其实,在查家湾这片南方村庄的土地上,并不盛产麦田。它是北方土地的产物,但是作为精神食粮的寄托,作为心灵的依靠,频繁出现在诗人海子的梦中和笔下。

    海子和骆一禾同时被燎原称为“麦地之子”,他们离不开麦地,更他离不开那份金黄色的情结,麦子的颜色就是生命燃烧的颜色,成为他们行走的力量,成为他们永恒的灵感源泉。

    同样热爱麦田的,还有梵高。他反反复复将它挥洒在画布上,从《麦田》,到《夏天:阿尔的麦田》,到《麦田上的乌鸦》,无一不充斥着绚丽的色彩和绝望的气息。麦田,成为他至高无上的精神圣地。

    有一个崇拜的人,并且有人和自己一起崇拜他,这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骆一禾对梵高的喜爱让海子拥有非常坚决的被认同感,他喜欢面对着梵高的自画像,面对梵高深邃有力的眼睛,心中燃烧起汹涌的诗情。梵高的向日葵,对海子来说就是图画上的太阳,是诗化了的太阳。

    海子从此爱上了向日葵,并把它写在诗里:

    雨后的葵花,静观的

    葵花。喷薄的花瓣在雨里

    一寸心口藏在四滴水下

    静观的葵花看梵高死去

    葵花,本是他遗失的耳朵

    他的头堵在葵花花园,在太阳正中

    在光线垂直的土上,梵高

    你也是一片葵花

    葵花,新雨如初。梵高

    流着他金黄的火苗

    金黄的血,也是梵高的血

    两手插入葵花的田野

    梵高在地上流血

    就像烈日在天上白白地燃烧

    雨在水面上燃烧

    梵高葬入地下,我在地上

    感到梵高:水洼子已经干涸

    葵花朵朵

    心神的怒放,如燃烧的蝴蝶

    开放在钴蓝色的瓦盆上

    向日葵:语言的复出是为祈祷

    向日葵,平民的花朵

    覆盖着我的眼帘四闭

    如四扇关上的木门

    在内燃烧。未开的葵花

    你又如何?

    葵花,你使我的大地如此不安

    像神秘的星辰战乱

    上有鲜黄的火球笼盖

    丝柏倾斜着,在大地的

    乳汁里

    默默无闻,烧到了向日葵

    诗人和画家存在着某种共通性,他们流淌着艺术家的血脉,可以为了画画和诗歌而生。诗人没有了诗,画家没有了画,就像是被剥夺了武器的士兵,必然是最悲哀的生存。至于世俗的幸福,现实的规则,在他们的生命里,只能后退为人生的底纹。

    有人评价梵高:“他用全部精力追求了一件世界上最简单、最普遍的东西,这就是太阳。”这个评价放到海子身上,也同样精准而确切。

    让海子感到幸福的是,法大的很多爱好诗歌的学生开始围绕在他的周围,这些学生多么像当年的自己!他们拥有无限的热情,对文学的执着的爱,他们就像是一朵朵饱满的花,需要诗情来灌溉生长。海子又一次幸福地眩晕了,经过一系列的努力,海子和自己的学生成功创办了《星尘》诗刊,

    《星尘》诗刊诞生时,中国政法大学法律系团委宣传部长李青松是发起者。当时,《诗刊》杂志主编邹荻帆、诗人刘湛秋、作家高潮等都送上了贺词。海子则巧妙地运用了一些诗人的句子,串联成发刊词,“你们自信而默默地燃烧,用你们纯净的灵魂。你们对着阳光大声宣告:我是春的生命。你们是河岸上一股新鲜的气流,逼近了。”

    星辰诗社并不是发烧友们一时兴起的产物,在成长的过程中,它在诗歌界的影响是十分深远的。不只来过顾城、北岛这样的知名诗人做讲座,更提拔了一大批诗坛上的新人,共同缔造诗歌历史上的繁华。

    也正是在这里,海子有幸接触到了顾城。这位同样具有偏执情结和赤子之心的诗人,让海子对诗歌的认识更加深了。后来,他们都成了悲剧性的诗人,一手导演了自己的死亡。

    两个人有着不同的生活轨迹,生活的交集也不值得一提。但是都虔诚地在诗歌的世界里斧凿刀劈,发出过孤独而有力的声音。他们在最美的年华里,把自己的生命斩断,毫不留恋地离开,不愿与这个世界进行最后的牵扯。画下一个句号,但也同时踏上另一个世界的土壤去寻觅。死亡是他留给这世界的最后一首诗。

    海子创作过一首诗,名为《女孩子》:

    她走来

    断断续续走来

    洁净的脚

    沾满清凉的露水

    她有些忧郁

    望望用泥草筑起的房屋

    望望父亲

    她用双手分开黑发

    一支野桃花斜插着默默无语

    另一支送给了谁

    却从来没人问起

    春天是风

    秋天是月亮

    在我感觉到时

    她已去了另一个地方

    那里雨后的篱笆像一条蓝色的

    小溪

    许多人认为,这首诗很接近顾城的风格,尤其是其中的“蓝色”情结,更是顾城经常使用的词语。当然,这并不能严密地说明些什么,只能以某种巧合解释给人们,他们的灵魂有着类似的底色。

    刚刚步入工作岗位,海子并未将全部心血投入在诗歌里,他明白现实的压力,想要通过更多的努力,为家人带来更多幸福。除了写诗,海子也写一些社会学类的论文,1984年,他曾参与组织了中国政法大学法制系统科学研究会,还以副秘书长的身份发表了一篇通讯。他还曾经撰写了《从突变理论看国家产生形式和法的作用》,在中国政法大学第一届法制系统工程学术研讨会上做了交流。

    可以看出,从村庄里走出来的海子,此时仍是踌躇满志的。他做了诸多努力,一定是想在事业上到达一个高峰,希望不被其他的同学落下。

    此时的海子将诗歌作为一种追寻,将事业作为一种寄托。如果问,与灵魂最接近的方式是什么,他会毫不犹豫地拿起笔。用温暖的笔尖,写出世间真情流转,用锋利的笔刃,划破了现实世界的丑陋。

    三 幸福说:“瞧,这个诗人”

    冬天的人,像神只一样走来,因为我在冬天爱上了你。——海子《给你》

    时光倒退,抚摸埃及泥板上斑驳的象形文字,轻轻吟出的是情歌。正如中华土地上蓬勃生长的《诗经》,在原始的文学草原里,就在大声歌唱爱情。

    诗人的爱情是纯白而干净的,似乎是超出另一个世界而存在的,可以建构了一个虚无却又真实的世界。如果故乡是诗人的土壤,那么爱情一定是诗人的养料。他们可以用丰沛的笔,写出等待,写出信仰,写出诺言,写出遗憾。

    世上没有比爱更好的东西了。即使有时它上演无聊的风花雪月、山盟海誓、虚情假意、心口不一,却以为那是浪漫。真正的浪漫是出于一颗赤子之心的纯洁和率真,正如这位诗人的爱情,它没有任何花哨的点缀,却像是海浪,将两人的人生、信仰、文学推向更高的地方。

    那时的城市还没有今日这样熙攘,但敏感的诗人已开始渴望安宁。如果能够筑一座城,邂逅一位精灵般的姑娘,千年的修为又算得了什么。

    每个男人梦里都有一个女神,诗人海子的梦里,住着一位遥不可及的女神,她有坚毅的嘴唇和高傲的颧骨,面孔如同希腊神话中的古典神女般精致,双眸像是浪漫的蓝色海洋,诉说着美丽的情话。她是嘉宝,一位具有诗人气质的经典明星。

    她是忧郁的,有时眼神茫然,却又仿佛蕴含巨大的能量,这符合了诗人的所爱,他想找到像嘉宝一样完美无缺的女人。有人评价她说,“她是美的抽象,是诗人们梦幻中的美,她就像一座冰山,却蕴藏着岩浆一样火热的情感。”如此看来,倒确有几分道理。

    当然,女星嘉宝的惊艳传奇和诗人海子的激荡一生并没有一丝关联。与大多数男人一样,梦境归于梦境,他们最终爱上的当然是触手可及的女人。

    如果将人生看做一场跳格子游戏,现在的海子刚刚跳入一个新的阶段,成为一名大学教师,确切地说,是政治系助教,每三年为一个聘期。

    海子从未接受过专业的教法训练,只有十分短暂的岗前培训,这让他有些恐惧那个讲台。睡梦中,他一度回到了小时候,站在那个空荡荡的台子上背诵毛主席语录,可竟然汗如雨下,头脑空空。惊醒之后,他知道这是自信心不足的征兆,所以便干脆点起灯,再多做一些功课。

    海子负责教授哲学,这门课程主要围绕马克思主义哲学展开。这门课程对他最大的挑战,就是生涩枯燥。他给学生上的第一节课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虽然做了认真准备,但效果并不理想。少数人在听他讲话,大多数人在放空。

    除了经验不足之外,这门学科本就抽象枯燥,经验丰富的老教师也未必可以讲得生动。学生们游离在教学之外,细细打量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新老师,其中不乏许多人读过海子的诗歌,他们对这位诗人充满了好奇。

    诗人还不习惯被众人的目光包围,他羞涩地回应了学生们的要求,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学生们又起哄着让海子朗诵自己创作的诗歌,下课铃声却在这时响起了。

    在这之后,老师海子渐渐受到了学生们的欢迎。不,确切地说,应该是诗人海子和朋友海子。因为这个年轻瘦小的诗人,从未摆出一丝教授的姿态来,而是与学生们打成一片,并且在每一节哲学课中,留出几分钟时间朗诵自己的诗歌,在一口安庆方言的普通话里,美与力量双箭齐发,赢得学生们崇拜的目光。

    海子经常与学生们一起出去郊游,最常“出没”的地点是门头沟,他总是抢着为学生们买票、买面包、买汽水,忙碌过后与学生们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分享食物。

    海子是学校里星尘诗社的顾问,在每一次诗社的活动中,他都会静静来参加。虽然不言不语,默默坐在一旁,但这位忧郁诗人气质的瘦小男人,还是引得了一些女学生的关注,其中包括B。

    一次诗歌朗诵会上,他朗诵了自己的诗歌《历史》,“我们的嘴唇第一次拥有,蓝色的水,盛满陶罐,还有十几只南方的星辰,火种,最初由上的别离……”清亮的眼睛,坚定的语调,投掷到了姑娘的心里。回到座位上之后,这位叫做B的姑娘开始与海子交谈起来。

    内蒙古姑娘B是八三级的学生,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家庭氛围让她具备颇高的文学修养,尤其对诗歌有浓厚的兴趣。经过交谈海子了解到,《草原》杂志的编辑雁北(薛景泽)是她的表兄,而雁北同样是一位优秀的诗人。

    海子不善于与女孩交流,但以诗歌做为话题,海子是滔滔不绝的。起初,他只把B当做了众多学生中的一位,两人谈论诗歌,谈论村庄与大草原。渐渐地,爱情,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爱情或许不是诗人的归宿,但总是诗人心中永恒的向往。在最年轻的时光里,伴随着荷尔蒙的滋长,毫无防备的海子被爱情一击而中。B常常去找海子,两人聊天,再顺便为海子打扫房间,甚至洗衣服。这个爽朗大方的女孩,不遮掩自己的情感,她与同学坦言,海子是她心中理想的男人。

    海子的心,接收到来自爱情的第一丝曙光,开始变得慌乱而紧张。如果B坐在课堂里,他会显得格外拘束,无意间四目相对,他竟会一时思维空白。目光敏锐的学生们率先接收到了这种信号,不久,两人的相恋便成了公开的秘密。

    没有期待的日子多么可怕,就像是一部无声的绞肉机,将岁月变成一团没有架构的混沌。诗人不能没有故乡,诗人不能没有太阳,诗人更不能没有爱情。诗人要用诗歌记录爱情,在海子的诗歌里,B的身影开始无处不在。

    1984年开始,海子的诗歌里开始出现新的词汇,比如妻子、新娘、王后。B的出现,给海子的诗歌注入了新的血肉。爱能够造就诗人,其实爱着的人本身就是诗人。他忘记了嘉宝,迎来了真正的爱情。

    当蝴蝶听见花开的声音,地球依然黑白交替,但世界却有了不一样的面貌。生活在继续,海子每日从昌平坐班车来到老校区上课。校园里相见,两人点头而过。但人的性灵来自心胸,心不安宁,牢不可破的牢笼也形同虚设。

    周末是两人最期待的美好时光。平日独自待在房间里,只能与自己对谈,所以海子格外渴望B的到来,两人不论说些什么,都是好的。所有温暖的对谈和相互依偎,撑起了豆蔻年华里所有的晴空。

    世俗的风,会吹断梦想的风筝。爱情可以成就诗人,但爱情也常常毁灭诗人。但爱情的伤,依旧掩盖不住它的美。贫穷的诗人一无所有,除了理想、红心,和一叠叠落满灰尘的诗稿。如果在生命中的某段时光,再能有一双含情的眼睛望向自己,命运的冰霜可以瞬间消融,苦难和困顿,可以燃烧成一堆灰烬随风飘去。

    四 我们是装满热气的两只小瓶

    我爬上岸,黑压压鸟群惊起,无处藏身。——海子《圣地》

    假如生活是一首长诗,那么自第一声啼哭开始,上帝的笔尖就在酝酿着一生的记忆。一个起调,落地成音,带领着跌宕起伏的韵律,牵动着人生五味。

    中国自古就是一个诗歌的国度,几千年的文化隧道中,诗人的身影无处不在。但与西方相比,我们似乎更关注短诗,为海子赢得巨大声誉的,同样是他的抒情短诗。

    这个时代早已不是诗歌的时代,何况是长诗。尽管长诗可以更加照耀一个诗人的内在能量,但它还是被抛弃到了灰尘里,无人打理。可如果说铸就短诗的是生命迸发的激情与灵感,长诗却是诗人用热血和生命本身写就的或许是受到《神曲》、《浮士德》、《罗摩衍那》等西方着作的影响,海子对长诗的热爱越来越浓。他曾经说过:“我写长诗总是迫不得已。出于某种巨大的元素对我的召唤,也是因为我有太多的话要说,这些元素和伟大的材料的东西总会涨破我的诗歌外壳”。

    短诗所记录的,是瞬间的情绪。只有长诗,才能记录生命的流淌。在这种观念之下,海子的第一首长诗《河流》横空出世,虽然略显稚嫩,并带有模仿前人的痕迹,但已然有了完整的框架,并刻上了命运的印痕。

    虽然只获得了几位朋友的认可,但海子对长诗的创作兴趣,已经熊熊燃起了。1984年底,长诗《传说》诞生,相比第一部长诗,它已经显得成熟大气。捧读下来,足以令人灵魂震颤,血液翻滚。

    诗人眼底燃烧的火焰,狂乱而迷人。在两首长诗的创作历程中,B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成为两部作品的见证者。创作的时候,海子时而激动,时而平和,B觉得,这个男人的心灵如同孩子,像缎子一样柔软。

    周末时光里,他们相约来到北戴河,B的娃娃一样的面孔,微笑的嘴角书写出最美妙的曲调,还有那随风扬起的裙摆,成为海子青春记忆里的最美画面。在长诗《传说》中,海子这样写道,“第六天是爱情之日”。可见,他是怀揣着多么期盼的情绪,来等待每一个星期六的到来。

    陶醉在爱河里的海子,同时迷恋上了另一样事物——气功。

    开始只是好奇,1985年,北京兴起“气功热”,一位叫做王青松的北大毕业生开始传授气功,成了北大气功协会的会员。在一次去中国政法大学表演的过程中,海子被他的当众表演所吸引,每一幕都亲眼所见,彻底领略了中国传统气功的博大精深。

    王青松从小练功,对气功养生、中医理论研究颇深,没考入北大之前曾经是河南信阳县委办公室的一名机要秘书。在北大读书期间,这位“大师”没什么名气,也没在公众场合展示过自己的绝招。在法大的偶然一次表演,却让校友海子心中一惊。

    通过了解,海子知道原来练气功不只是强身健体的手段,还能在写作思维和想像力的延展上帮助自己,不由得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但正在他想要详细讨教的时候,校友王青松已被热情的学生们围做一团。后来,海子曾经打探过王青松的消息,但终究没有音讯。巨大的兴趣推动了他,于是他开始寻找其他的同道之人。

    在一次全国法治系统工程学术讨论会上,海子见到了常先生,两人曾经有过一些书信往来,但见面是第一次。两人相识始于1984年,任《探讨》杂志社编辑的常先生对一篇署名“查海生”的论文印象十分深刻。此后,他给海子寄过几本系统科学方面的文献索引资料。

    常先生换了工作之后,恰好与海子住在同一单元,于是慢慢熟络起来。经过几次交流,海子发现常先生练习气功已有多年,搁置已久的期待再次复燃,于是向常先生提出了收他为徒的要求。

    海子是个踏实认真的学徒,能吃苦,懂坚持。不久后,他就学会了气功最基本的所有练习方法。海子的认真出乎常先生的意料,原本以为只是随口说说,却见海子如此苦练,于是也收起戏谑,按部就班地为海子讲解。

    海子天资过人,学习任何东西都要快速许多。通过一段时间的练习,他觉得身体健壮了许多,写作时头昏脑胀的状态逐渐消失。他发自内心感激常先生,想要付给对方报酬,但是常先生始终不肯接受。他已将这位单纯的诗人看做了朋友,不只不收分文,还介绍给更多的高人给他认识。

    1985年春节,回家过年的海子遭遇了不一样的心境。不曾有过爱恋的那些年,他还不懂得思念的滋味,如今,却真真切切地品味了一回。美丽的黑发,温柔的手,思念温暖了爱人的心灵,也冰冷了孤独的黑夜。只得日夜期盼着,承载着深情的信笺,几日才能飞回。

    没有她的时候,世界变得空荡荡,空得让人怀疑,当岁月老去,她是否依然会停在自己的生命里,温柔如往昔。节日的烟火灿烂,海子对B的思念也飙升到了抛物线的顶点。他想听见她的声音,想握住她的体温。奔波了整个镇子,海子也没有找到几部电话,打听之后,费用的昂贵让这份思念更加磨人。

    小小的信笺,承载了太多浓情蜜意。此刻海子明白,即使是诗人的手写出的诗句,也比不上爱人的一个拥抱。他开始用毛笔写信,疯狂起来时,一封信竟然能够写上两万字。B收到信后会在第一时间回复。两人不断告诉着对方:“我远方的爱人。你可知道,我在无边无际地,想你。”

    除夕夜里零点,两人在同一片月光下许愿,愿意一生相守,直到白头。那一整个假期,他们明白了彼此的重要。每日害怕又盼望的是黑夜,怕的是黑夜里寂静的孤独,盼的是垂下眼帘的瞬间,你又来到我的世界。

    由于频繁的信件往来,海子的家里成了邮递员经常光顾的地方。这种情况不得不引起了家人的注意。最先觉察到情况的是大弟弟,追问之下,海子如实相告,但也嘱咐弟弟不要告诉父母。

    在查家湾,婚恋是一件慎重而刻板的事情,除非确认要步入婚姻的殿堂,否则不能随便表达。在此时,海子也认为那是他心里的一处秘密花园,不被打扰是最好。

    这期间,海子仍然坚持练习气功,曾经多次尝试过在弟弟的面前演示,但是以失败告终。但倔强的海子始终没有放弃,他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的练习时间,决定更加勤奋地去练习。

    回到学校,海子迫不及待地与B相,他们的情感更加深厚了。4月,海子创作了《写给脖子上的菩萨》一诗,字字句句充溢着对B的爱意。

    呼吸,呼吸

    我们是装满热气的

    两只小瓶

    被菩萨放在一起

    菩萨是一位很愿意

    帮忙的

    东方女人

    一生只帮你一次

    这也足够了

    通过她

    也通过我自己

    双手碰到了你,你的

    呼吸

    两片抖动的小红帆

    含在我的唇间

    菩萨知道

    菩萨住在竹林里

    她什么都知道

    知道今晚

    知道一切恩情

    知道海水是我

    洗着你的眉

    知道你就在我身上

    呼吸

    呼吸

    菩萨愿意

    菩萨心里非常愿意

    就让我出生

    让我长成的身体上

    挂着潮湿的你

    因为在内蒙古地区的家庭影响力,B开始帮助海子将一些短诗发给当地的报刊。1986年,《哑脊背》发表在第十期的《草原》杂志上,获得了内蒙古读者的赞赏与认可。

    在女人的眼睛里,诗人是值得怜爱的,现实的风浪太大,她愿意张开翅膀为他遮挡水雾重重,只求他能用黑色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在声色犬马的隐讳世界里,只愿为他,为他,守护心涯深处的纯真。

    B不是寻常的庸脂俗粉,她可以给予海子的,不只有温暖的少女情怀,还有更多思想的碰撞火花。他们可以谈论大海与晚餐,同样也可以分享尼采与黑格尔,深厚的修养使得二人没有灵魂沟通的障碍。得到如此女子,海子倍感珍惜。

    他们旁若无人地相爱着,那情感水晶般晶莹,如海的深邃,天赐般美好。互望彼此的眼底,一如初生时的澄澈,若看见一丝痛楚,便会猛然一揪,舍不得对方任何的忧伤。

    在阳光下翻滚的尘埃里,爱情之花肆意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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