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新六军少尉-第二次远征,保卫中国生命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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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二八年十月,我生于上海,父亲是同盟会会员,在闸北开办私立学校。

    一九三二年,四岁。“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学校被日军炸毁,父亲破产了,全家人逃到广州。

    一九三七年,九岁。卢沟桥事变后,日本飞机开始轰炸广州。

    一九三八年,十岁。广州沦陷,全家逃往香港。

    一九四〇年,十二岁。父亲病故。

    一九四一年,十三岁。母亲病故。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珍珠港事件几个小时后,日军进攻香港,未婚的姑姑领我们逃往广东乡下。

    二姐在惠州参加了抗日救亡宣传队;大姐在韶关明德女中教书,哥哥去了韶关;双胞胎妹妹被姑姑卖了,把我也送人了。

    一九四三年,十五岁。姑姑带我到韶关投奔哥哥,不久死于日军飞机轰炸。

    第一节 不打败日本鬼子,那就没有出路

    当时中国的形势很困难,沿海基本都丢了,广东除了部分山区和非常闭塞的地方全都失陷了。日军不时地出击粤汉路,韶关以南都丢了,以北只通到湖南的衡阳、株洲、长沙。政府对抗日宣传得很厉害,非常有深度,范围很大,三青团也宣传得很活跃,号召青年人走出工厂、田庄、课堂,拿起刀枪上前线,中心就是中国人怎么办?不想当亡国奴就跟日本打,号召青年学生参军,保卫家乡。

    我当时想的是,日本飞机来轰炸,天天跑空袭,咱们一点招儿都没有,只能一来警报就跑,我不愿意再过这种每天受到空袭威胁的日子,加上家里的遭遇,就想,我们不去谁去?国仇家恨谁报?走吧,参军去,从军到前线,跟日本人干,只有这一条路,要是不打败日本鬼子,那就没有出路。

    姑姑死了,哥哥回乡下了,大姐在河西的明德学校教书,离我挺远。我那么小,没和任何人商量,就自己决定上前线了。

    各种招兵的宣传里,有一个是以三青团韶关分团名义招募远征军的,我就跑到他们的军营去看。

    军营在韶关复兴山上,门口没有站岗的,进去随便走,士兵穿的都是灰棉军衣,有的晒太阳,有的在闲谈,也有的几个人一起在唱歌,看上去很悠闲,这里自由、欢乐的气氛一下子把我吸引了。我看到有几个人在一起闲聊,就去问他们这是什么性质的部队,入伍需要什么手续。

    有一个姓潘的就给我介绍,说这里是远征区队,去印度、缅甸打仗的,师管区是挂名招我们,但我们不归他管。我问他是哪儿的,他说我是国民大学毕业的。这个人二十多岁,篮球打得很好,在我们从韶关出发前患肺结核病故了,这个病当时没有救。

    另一个人叫吴启光,是华侨,高中毕业刚考上广州大学,我跟他也谈了一下,他说现在不当兵还等待何时?以后你都不够资格了,战争打完了,当兵还有啥意义,现在当兵那目标就很明确,你不是要打鬼子吗?

    还有一个叫黎兆基的,也跟他聊了聊,后来到东北,他帮助我很多。

    部队的副队长是一个上尉,我也跟他唠。他说你多大?我说我不大。他说你不到十八岁不能当兵,我说哎呀那我刚好十八岁。

    回来我就跟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工友说,这是去参加出国远征的,问他们去不。大都不愿意去,说当兵多苦,去了能行吗?有的说中国打不赢,困难啊。其中有两个,说应该去,不死不也受罪嘛,我们这么小,死了拉倒,死了还为国家流滴血,如果打胜了没死,以后日子有可能比现在过得好。

    一九四三年年末,我和孙雪明、钟敬维两个工友,一起去报名参军。到军营一看,报名的大部分是年轻学生,都十八九岁。我一报名,招兵的说你不够岁数,不要,他说我要十八岁的。我那年还不足十六岁,说话还是童声呢,我说我是十八岁,是虚岁,就差不点儿。其实他们对年龄要求并不是很严格,也是稀里糊涂,兵员那么缺少,来的人越多越好嘛,就把我收下了。

    我到现在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一九二八年生还是一九二九年生的,就是因为参军时报的是假年龄,到后来自己也记不清真正的年份了。

    省政府对我们参军还挺当回事,《广东日报》《韶关日报》都报道了。去跟大姐告别时,大姐说看到报纸了,题目叫“三工友请缨杀敌”,头一个名字就是我。

    告别会的场面挺感人,我作为三个人的代表讲话,尽管当时还是个孩子,也没什么文化,但讲的都是心里话。我说,别了,谢谢你们这一年来对我的教育、帮助,让我懂得不少事情。我想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什么时候呢,当我们胜利的旗帜插遍了珠江,我会胜利归来。

    那时很小,不大懂,就是很自然地流露出对战争胜利的渴望。

    我是一九四三年年末报名,一九四四年年初入营,队伍名称叫韶关远征区队,有五六十人。后来三青团介入,改成了三民主义青年团韶关分团团员出国远征区队。但我不是三青团员,从来没有填过申请表也没有过宣誓,他们开会、过生活都不让我参加。

    进了兵营一看,哎呀,生活很苦,可是朝气蓬勃。

    我们推选了大学生华侨吴启光为区队长,从香港回来参军的曾焯忠为区队副。队员中力行中学和广东师范学校的较多,吴启光、黎兆基和病亡的潘同学是大学生,也有香港回来的青年和一些政府部门的在职人员,还有七八人是编余的连、排级军官,我们互相之间称同学。

    这些年轻人每天在一起都快快乐乐,出操、升旗、唱歌,甚至唱共产党歌曲都没人管,《太行山上》《延安颂》《延水谣》我都是在那儿学会的。不知道还有共产党这么个派别,脑海里没有这个概念,街道上挂着抗战的宣传照片,这边是蒋介石及何应钦、陈诚等高级将官,那边毛泽东、朱德、贺龙的照片也都有,这些照片在工厂、学校、街头到处都有,我第一次看到是在香港的学校里,只知道这都是抗日领袖和将领。那时候没想太多,对整个政局也不怎么了解,共产党和国民党的关系也都不知道,看不出有什么敌对的,不知道他们之间还存在一些问题。

    参军后最不习惯的就是伙食,吃的是糙米,稻壳磨掉了,但还是很粗糙,很硬,有的是掺了稻子、稻壳、沙子,到胃里不消化。定量每天一斤半,去了杂物后,实际只有一斤二三两。许多人吃了以后都泻肚。我的脾胃差,吃好吃赖不要紧,但是我吃不了糙米,不去皮不消化,老拉肚子。但既然来了,不行也得行,慢慢吃慢慢适应,咬牙啊!

    不到十天,当初一起参军的孙雪明不辞而别了,我想我不能跑,坚决干到底,我必须得干到底。

    部队没有薪饷,除了一套很薄的灰棉军服、一条皮带、半床棉被,再无其他用品。这半床被只有平时的小被那么大,睡觉时要用皮带把脚裹绑上,不然晚上脚一伸就出去了,也不能翻身。身下铺的是稻草,袜子和鞋都是自己带去的。

    但是精神很愉快,每天都是唱歌、跳舞、打球,很活跃,大家一谈起未来就充满憧憬,都相信会有那么一天把日本鬼子打掉的,会胜利的。那天不知道谁说,走吧,咱们起个誓,对抗日战争表个决心。我们就全队拉到黄冈山上,搞了一次宣誓仪式,歃血为盟,立一个誓言,这个誓言很简单:“不灭倭奴誓不归。”

    黄冈誓师的符号一直戴到贵阳教导团,长方形,前面是名字、番号,证明你是哪个部队的,翻过来就是我们的誓言。

    师范学校音乐专业毕业的李自成特为此作了一首歌曲:

    万里戎机,白雪满征衣,关山铁马,若飞。别矣,别矣,青年有壮志,不灭倭奴誓不归。再见,我的故乡……

    这也是一种鼓舞,就是我们报仇的时候到了。

    出发前,我去跟大姐告别。大姐在河西的明德教会学校教书,她再三嘱咐我要学会照顾自己,又领我到面馆请我吃了三碗面,说姐姐就这么大能力了,吃三碗面在当时算是很奢侈了。我明白她的心情,好像身边就这么一个小弟弟都没有照顾好。她还送了我一本纪念册,在上面题了一句话: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替千万人做事。

    第二节 国民政府腐败

    一九四四年三月,一个阴暗的早晨,我们从韶关出发,目的地是贵阳。我们一路高举战旗,高唱战歌。

    到达衡阳时,遭遇一场鹅毛大雪,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雪,感到很新鲜、好玩。宿营的地方离飞机场很近,我和许多同学一起到飞机场看飞机,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飞机,都兴奋极了。有五六架,机身上都画了一条鲨鱼,有的同学说这是飞虎队的战斗机。

    坐火车从粤汉线转到湘桂线,开到贵州都匀就没有铁路了,从此开始全部要行军走路。

    不久鞋子就破了,我不会编草鞋,一个叫卓干成的同学让我把衬衣脱了,撕成一条条绳子做鞋帮,找了根麻绳教我打草鞋,因为不是稻草是用棉布编的,穿起来特别柔软,他让我把剩余的布条绑在鞋底下,能延长鞋的寿命,遇到雨天,就把鞋脱下,赤脚行军。我就穿着这双布草鞋到了贵阳和昆明。卓干成也不是学生,比我大四五岁,原来是广东一个乡政府的公务员,因为跟乡长闹矛盾跑出来,老家也被日军占领,来到韶关参军的。

    行军途中伙食有些好转,在沿途兵站领到的不是糙米,是经过加工后的细米,没有青菜,卓干成就教我识别哪些野菜可以食用,我们一边行军一边采,到达宿营地把野菜洗干净用开水焯一下,放点盐就可以吃了。

    走了十来天,终于到了贵阳,这时已经是四月下旬,距离韶关出发过去一个多月了,大家都期待早日分配到学生教导团,好去印度参加远征军。

    果不其然,上头要把我们分配到补充团的各个部队。这里面就有文章了,和我们一起从韶关行军到贵阳的还有大批抽来的壮丁,他们是要分配到补充团的,抽来的壮丁送补充团,再由补充团分配到各个部队,当时这是常识,从补充团往下分的待遇是一等兵、二等兵,但我们学生军到部队的待遇是下士,招兵时就是这么对我们宣传的,我们并不是要待遇,从当兵到现在就没摸到枪,枪都没有,哪来待遇?连工资都没有,我们是来抗日的,是参加远征军的。

    当初一些人很郑重地劝我不要从军,现在人家担心的事发生了,韶关师管区在我们出发时就把我们当猪仔卖掉了。这就是蒋介石领导的国民政府黑暗腐败的地方。

    补充团已经来接收了,我们当时就不干了,跟他们打了起来,接收的营长正在讲话,大石头就飞过去了,又不知道从哪儿请个上校来压我们,还是石头见面,不跟你谈,补充团就不去。

    负责送我们到贵阳的韶关师管区长官给我们断了伙食,不给给养。没有饭吃,没关系,我们这里面有能人哪,大学生有,高中生有,初中生有的是,区队长吴启光领着几个人,先找贵州日报社,社长姓肖,亲自接待我们。又找两广同乡会,他们说没有关系,你们不就是断粮了吗,我们全部负责,很快就给我们送来猪头肉和白米。再找到贵州三青团支团部,一介绍我们是团员出国远征军,现在发生了什么情况,都支持、都帮我们。又找到军政部学生教导团团长。

    官司一直打到了军政部,军政部下令了,查一查,学生军为什么被分到补充团?一查真是这么回事,我们全是学生,就下令把我们分到了贵阳学生教导团,级别是下士,职称是学生。

    当时蒋介石提出“十万青年十万军”,其实参军的学生不止十万人,从二〇一师到二〇九师,九个整编师都是学生军。

    贵阳学生教导团共有学生一千多人,编了十一个连,把我们广东学生都打散了,我在十一连。

    部队住在贵阳市的一个大庙里,我们可以随便出入,吃完饭可以上街。补充团的兵就不行了,上厕所都有人拿枪跟着,怕跑了,这就是猪仔兵,是被卖来的,得看着。所以把我们分到补充团我们能干吗?

    但是有些同学由此开始感到失望,觉得政府太腐败,当初的愿望难以实现,很快有几个广东同学就逃离部队了,其中有两个姓麦的,是从香港回来参军的。

    我就问卓干成,你看我们的前景如何?

    他说这类事情不可能再发生了,因为这是大后方,距离国民政府所在地重庆这么近,眼下又号召知识青年从军,所以不大可能再把我们当猪仔卖了。不过尽管这关是闯过来了,去印度还有两关要过。首先要坐汽车走盘山路到昆明,云南地区的海拔很高,一路都是上下坡,路很窄,只能同时通过两辆车,下面就是百米深渊,一翻车就完蛋了,比较危险。然后是从昆明到印度要飞越驼峰,高度达万米,空气稀薄,稍有失误就会机毁人亡,日军的战机经常躲在密云中突袭。这两关都能过去,才能到达目的地。

    卓干成的分析使我非常信服,自此我们俩一直在一起,基本没有分开过。他的经历比我丰富多了,知识也比我高,我把他当兄长看待。

    第三节 我们就想着去拼

    在贵阳也是天天跑警报,傍晚、清早警报一响就跑,跑出很远到郊区才能隐蔽,人家天天来炸,天上都是日本飞机,没有一架我们的,形势太困难了。每天都跑,很辛苦,我就想啥时候把天天跑警报的生活结束了就好了,过这种日子不如上前线你一枪我一枪地干,干呗。

    好容易盼到五月份,出征的命令终于下达了。

    我们早早站在营房前等待集合的号声,这时天气已经热起来,我们的夏装是一件半袖黄上衣、一条黄短裤、一顶布军帽,这就是中国军队的着装,连草鞋都不发,要不是从军时带了鞋袜,很多人就得光脚丫子。

    我们贵阳学生教导团十一个连,乘坐从民间征用的三十多辆卡车,向西、向昆明进发。没有欢呼、没有送别的人群,我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别了,贵阳,等待我们胜利的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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