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清晨，素染娘正准备开门，门外突然响起熟悉的叫喊：“我家马儿吃了苜蓿草，食也不闻了，水也不喝了，腿肚子直发抖呀！颜马夫你听着，这匹马要是死了，我就拆了你家房子……”
“我拆你家祖坟！”素染娘踹开房门，指着织坊主夫人的鼻子大骂，“泼妇，你家马儿快老死了不去送终，跑我门前号丧给谁看哪！”
“夫人，如果马儿原本健康无恙，怎么可能转眼病入膏肓？更何况，家父养马多年，从没把好端端的马儿养死！”素染听说京城马厩会将病马贱价卖给平民，或许织坊主也被骗了。
织坊主夫人眼神游离，不断拔高嗓门：“这匹马死在谁手里我找谁，连马儿有毛病都看不出来，还配做马夫吗？”
“罢了，罢了……”素染爹扬起手制止妻女争论，没能看出马儿感染瘟疫，确实是他失职，“我这就去织坊看看，也许还能救活……”
“若是救不活呢？”坊主夫人水桶腰一拧，挡住他的去路，“这匹马价值一千铢钱，你可愿意赔偿损失？”
一千铢钱？素染心里咯噔一下，他们全家不吃不喝两年才能还清啊！素染娘二话不说抓把盐洒出去：“晦气婆娘，欺人太甚，你再不滚我就去找里长……”
“去啊！里长是我家相公的小舅子！”素染娘被织坊主夫人憋得哑口无言，织坊主家有财有势称霸乡野，她这个落难的名门，如今连个村妇都不如啊！
“万一救不活，我、我赔！”素染爹摇头叹息迈出门槛，织坊主夫人得意地瞥了眼素染娘，转身扬长而去。
“这个败家子儿，他真的会卖屋卖田赔钱的！”素染娘咬紧牙关，若有所思地看向女儿。她拉着素染的手走回屋里，压低声音交代道，“你替娘去一趟驿站，拜托闵将军来见我……”
素染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娘，你急糊涂了？送葬的队伍已经回京城了，为何要去驿站找闵将军？”
素染娘有些话原本不想告诉女儿，但为了保住积攒十几年的家产，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六皇子住在驿站为赵贵妃守孝，这是秘密，你可不要到处乱说。”素染娘迟疑片刻说出实情，“闵将军和你爹是旧识，若是知道我们身处困境，说不定会出手相助。”
“既然是秘密，娘怎么知道的？”素染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这真是她亲娘吗？怎能撺掇自己的女儿作死呢？六皇子的行踪是机密消息，她想躲都来不及了，还要主动送上门求拷问？
想起那个夜叉一样的闵将军，她还是有些后怕。要不是六皇子有点儿良心，她哪有命回来见父母！就算他们还没回京，她也不想去送死！
“你捎个话就行，出什么事我来担着。”素染娘没心思解释，推搡着她出门，“要不是怕被宫里的随从认出来，娘就自己去了！”
“娘，那匹马未必会死啊！”素染心想也许还有转机，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
“你去不去？”素染娘抡起扫帚，作势就要打下去。素染扬手去挡，后退时踩中八齿耙，后脑勺被耙杆打个正着，她急得双手挠头，跺脚道：“好啦，我去还不行嘛！”
素染走进熙来攘往的街道，望着“江陵驿站”的双层高台，隐约听见低沉伤感的琴声。
六皇子住在驿站为赵贵妃守孝？他这么有孝心，那日为何要寻短见？算了，皇族的心思似海深，还是先想想如何接近闵将军吧！
母亲离开京城多年还怕被认出来，那她前几天在河边被侍卫们围攻，岂不是更危险？
全村人都知道，驿站仅为往来官员提供食宿，即便是富甲一方的商人，未经官府许可也不得进入。眼看进出的人都穿官服，她心里更纠结了。
母亲向来说话算话，找不到闵将军，挨顿扫帚肯定逃不掉的。但她一身粗布麻衣，怎么看都不像贵族小姐啊！
她能理解母亲誓死捍卫家园的决心，可是，织坊主家的马还没死，没必要急着筹钱吧！再说，找闵将军叙旧一事，至少要告诉爹爹一声啊！
“不得了啦！织坊附近又有人撞邪了……”
听到“织坊”俩字，素染不由支起了耳朵，扭头一看，路人们蜂拥至背着竹筐的大叔身边，纷纷打听新鲜出炉的八卦。
糟糕，爹爹去织坊好一会儿了，若是真有邪气撞身怎么办？她顾不得多想，手脚并用挤进人群里。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飘过院墙，似有似无地落入韩千陵耳中。
“嗡……”那双修长白皙的手蓦地按住琴弦，他看向窗外，琉璃般的眼眸满是不悦，“小豆子，何事这般吵闹？”
随从小豆子透过雕花圆窗往外看，偷偷瞟韩千陵一眼，匆忙低下头：“回禀殿下，楼下是集市，村民们讨价还价罢了。”
韩千陵起身来到窗前，他暂居驿站的事没有声张，除了住所附近，周围也没安排侍卫把守。这几日偶有嘈杂，倒也住的习惯，但像这般混乱的场面，恐怕不是议价那么简单。
咦？人群中有个穿着补丁布裙的女子，一头乱发好似草窝。她探头探脑嘀咕着什么，时而抓耳挠腮，时而仰天大笑，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呃，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熟……
那个村姑！她怎么知道他的行踪？又是巧合吗？不，不对，十有八九是谁派来的探子，监视他在江陵村的一举一动！看来，上次在河边遇见她，并不是偶然！
忽闻有人说起“赵贵妃”，他攥紧了拳头，眸子里寒意更深，村姑果然有可疑，若不是她在散播“六皇子轻生”的谣言，村民们怎会议论他的母妃？岂有此理，他没有追究她的来历，她反倒对他恶意中伤！
韩千陵不顾小豆子劝阻，疾步下楼奔向驿站院门。刚要推门而出，却听众人惊呼出声，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织坊附近的山谷正对着皇陵，多不吉利啊……”
“从赵贵妃大殓那天开始，凡是路过山谷的人，不是摔断腿就是闪了腰……”
背着竹筐的大叔猛地拍了下大腿：“可不是么，我幺弟刚摘了些野蕨菜，就倒在地上打滚翻白眼。一定是赵贵妃死得不甘心，阴魂不散……”
小豆子赶来听到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差点儿咬到舌头，眼看韩千陵一拳捶向门框，连忙冲上去用胸口接住拳头。
“殿下息怒，咳咳，息怒……”小豆子疼得眼睛鼻子拧成一团，看清楚主子的手没受伤才松口气，“殿、殿下犯不着跟无知村民置气，奴婢这就叫人赶走他们……”
韩千陵深深吸气，心中的怒火仍是翻腾不息，母妃温婉贤淑性情平和，多年来尽心照料他和父皇，从不与人结怨，也不曾随意苛责宫女随从。
即便母妃对人世还有留恋，也是牵挂他病弱的身体，怎么可能作弄无辜的村民？这些人根本不了解母妃，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可惜他是皇子，一言一行都关乎皇族颜面，连为母妃讨个公道都做不到！世人羡慕皇子坐享荣华富贵，谁又能体会他难以言说的痛苦！
村民们越说越离谱，素染都听不下去了。这接二连三的意外听着邪乎，但关人家赵贵妃什么事儿？真是无中生有！
如果他们知道六皇子住在驿站里，还敢这么口无遮拦吗？虽说六皇子未必能听见，但念及他一片孝心，也不该说这种伤人的话！
“这位大叔，你幺弟该不会被蛇咬了吧，你跑回来他怎么办？”素染指着路边一家医馆，提议道，“咱们叫上郎中一起去瞧瞧，弄个明白就不会人心惶惶了。”
大叔不好意思说他因为害怕就丢下幺弟不管，便请了郎中跟他回去。素染随众人走向织坊，心想这倒是个好借口，回家就跟母亲说她担心爹爹，也去看个究竟！
素染摇头晃脑地跟在人群后面，她只觉浑身轻松，却没留意背后充满困惑的视线。
这村姑非但没有散播谣言，还出面帮母妃解围，难道当真误会了她？韩千陵不得不承认，如果她是心怀叵测的探子，巴不得他六皇子名声扫地，何必要维护他的母妃。
可是，如果那个村民伤势不明，又要有人说母妃阴魂作祟了。村姑说得没错，弄明白了就不会人心惶惶。要不，他也去看一眼，毕竟从小到大见过不少名医，对病理也算略有研究。
“本王跟去看看，不用惊扰闵将军。”韩千陵低头打量身上的便服，摸了摸头顶的紫檀发簪，心想这身打扮不算出众，应该不会引人瞩目。
“殿下，使不得啊……”小豆子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虽说村民们没见过六皇子，但也不能让主子独自外出。万一六皇子有个磕碰，他可是免不了挨板子的。
但见韩千陵推开院门去意已决，小豆子叫他也不听，只得咬了咬牙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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