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芥公主-第一章好心没好报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晨光熹微,素染背着半人高的竹篓,气喘吁吁奔向开满紫花的河畔,拎起锄头弯腰割下一把把苜蓿。

    最近爹爹养的马儿食欲不佳,差点儿被扣工钱,只要找到马儿最爱吃的草,爹爹就不用犯愁了!

    作为马夫的女儿,她自小就在马厩里打转,本以为长大后也能养马,但母亲坚持要她做些姑娘家该做的事。

    素染想不通什么是应该不应该,但她拗不过母亲,只得老老实实去织坊学艺。虽说江陵村是座两三百户人家的小村庄,纺织技艺却是大梁国屈指可数的。她埋头苦学了几年,如今望遍全村十七八岁的姑娘,手艺也算是出类拔萃。

    假以时日,凭她这双手就能养活全家。生活有了盼头,做什么事都有劲呢!

    素染将成捆的苜蓿塞进竹篓,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再割两把就能装满了,带回去够那匹马吃上几天。

    她卷起袖子蹭去额头上的汗珠,捏了捏酸痛的肩膀,无意中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直奔河岸。

    那人穿着宽松的麻色缊袍,乍看之下相当寻常,对素染来说却甚是新奇。普通人看这种粗麻织成的衣服,无非就是颜色深浅的区别,但在素染眼里,深浅也分几十种色调。譬如这件缊袍黄中透青,应该是苎麻和柞蚕丝混织而成。

    她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歪着脑袋扯了扯嘴角,心中直犯嘀咕,目前只有京城有混织的技艺,难道那人是从京城来的?咦,眼下春寒陡峭,他却往河里走了,他不知道刚退过潮河泥湿滑吗?万一不慎失足,那可是要落水的!

    素染摩挲着双手,不由自主迈开了脚步。她倒不是喜欢多管闲事,只是见不得别人不好。爹爹常说“人行好事,福禄自来”,平时攒些口粮给流浪的孩童,送迷路的老人回家都习惯了。

    哎,念及对方是城里人,可能真不清楚退潮一说,还是提醒一声为好!

    “这位公子……”素染走过去唤了声,待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正眼一瞧不由倒吸口气。

    她从没见过这般俊美的男子!那把如云长发用玉簪随意绾在脑后,眉眼生得清逸如画,眸子里隐约有些悲伤,莫非他有什么伤心事?

    “岸边湿滑,还请公子远观!”素染迟迟等不到回应,心想自己多嘴招人嫌弃了,顾不得看对方的表情,转身匆匆离去。

    “嗡隆隆……”听到单调而冗长的号角声,素染看了眼不远处连绵的矮山,矗立其上的封冢便是大梁皇陵。

    听说赵贵妃的棺柩被送至皇陵,名震四方的闵陶将军将亲自送葬。难道贵妃的葬礼就是今日?既然朝廷来人了,还是趁早离开为妙!

    然而,那双悲伤的眼眸却总是挥之不去!他独自在河边徘徊,身边又没人陪伴,若是伤感的情绪无处消解,会不会做傻事呢?

    思来想去,素染还是放心不下,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却见他俯身正要跳河……

    “回来,快回来,你别想不开……”素染眼瞅那公子看过来,刚要松口气,却见他“噗通”一声扎进河里。

    素染又急又怕,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怎么办呢?不能见死不救!

    可是,她、她不会游泳!

    周围除了她,没有其他人了!

    素染看那公子奋力拍打水面,四下张望捡了根三尺长的树枝递过去:“抓住了,我拉你上来……”

    不料,他刚吐出几口河水,身体就不断往下沉,水面很快就淹没了他的头顶。

    “你撑住啊!”素染双脚踩进河泥,用树枝勾住他的衣襟,使劲儿往岸上拽,“拜托,你也努力一下好吗?”

    单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恐怕很难把他救上来。若是不能激起他求生的斗志,再拖下去就回天乏术了。

    如何激发他的斗志?对了,当一匹马消极怠工的时候,抽顿鞭子就能让它卖力干活。不懂的人以为马儿出于对人类的敬畏,其实它是被打心情不好,将愤怒化为力量发泄出来,这才是根本的原因!

    但怎样做才能激怒对方?他在水里打也打不着,看来只能骂醒他了!

    素染绞尽脑汁,模仿母亲发飙的情景,指着他的鼻子叫喊:“你这个没出息的窝囊废,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没错,是这种感觉!素染清了清嗓子,继续扯高嗓门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年纪轻轻还没尽孝就想寻死,好一个白眼狼!你没心没肺,你不要脸……”

    骂他不要脸合适吗?素染有些犹豫,忽觉树枝一沉,她蓦地睁大双眼,恰好迎上那公子悲愤的视线,他终于伸手抓住了树枝!

    有效果?那就接着来!

    “你骨头太轻低贱!”素染边骂边往回拽,等他颤巍巍地爬上岸,才忙不迭地道歉,“公子,方才得罪了,瞧,骂你几句就不想死了吧!”

    他咬着青紫的嘴唇,幽怨地瞪她一眼,随后仰头倒地不起。

    “喂,你坚持住,我带你去找郎中……”素染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卯足全力拖出几步远。不好,他的身体冷得像冰,必须尽快脱掉湿衣服。

    那件缊袍半敞开着,但里面穿的啥,她不好意思看。

    “殿下,快放开殿下……”

    看到侍卫打扮的人狂奔过来,素染猛然放手,谁是“殿下”?这个昏迷不醒的美男子?

    “闵将军,殿下在这儿……”

    素染不知所措地来回张望,迎面走来一位身高七尺穿着麻衣的大叔,但见他面色铁青,恨不能将她就地处决似的。

    他是“闵将军”?那她救的人就是赵贵妃的六皇子……韩千陵?是啊,只有皇子才会被尊称为“殿下”!也只有在失去母妃的情况下,才会伤心求死!

    完了,她骂六皇子什么来着?“没出息”、“窝囊废”、“不要脸”……

    素染艰难地吞咽着口水,阵阵寒意从脊梁骨窜至头顶。她辱骂六皇子,都是为了激发他的斗志,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侍卫们怒气汹汹地包围过来,素染颓然瘫坐在地上,果然是躲不掉的孽缘啊!

    当年祖父被冤枉成卖国贼,落得个灭门的下场,若不是爹娘在外逃过一劫,她也不会降临在这个世上。

    祖辈遭遇不公理应有怨,但那些前尘往事太遥远太渺茫,她并没有真情实感。况且,她已习惯隐姓埋名地生活,天生命不好,就多做些好事添福运。

    爹娘给她取名素染,就是希望她像未经染色的生绢一样,质朴坚韧,禁得起锤炼。

    但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罢了,就算早知道他的身份,她也不会见死不救!但她不想因此连累家人,只要能活着,总会有办法的!

    素染在一旁提心吊胆,侍卫们手忙脚乱抬起韩千陵,纷纷脱下衣服将他包成蚕茧。

    闵陶从怀里取出葫芦形青瓷瓶,倒出两颗药丸塞进他口中。过了半晌,韩千陵长吁口气,缓缓抬起眼眸。

    适才母妃的墓冢刚被封上,宫女们就停止了哭泣,那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庞,没有一丝泪痕。想来,除了他,并没有谁在真正哀伤。

    葬礼办得风光,那都是给活人看的。他讨厌这些虚情假意的嘴脸,一气之下用力扯断随风飘舞的灵幡,在阵阵错愕声中扬长而去。

    如果母妃可以复生,他愿意放弃拥有的一切。但这世上没有如果,即使他是皇子,在生死面前也同样无助。

    他一路奔到河边,心底的烦躁逐渐消散。看到一尾乌鲤被水草缠住,苦苦挣扎却被缠得更紧,像极了自己此时的处境。他无法改变母妃离世的事实,至少还有余力放鱼儿一条生路。

    忽闻有人唤他“公子”,回头看见那个衣衫褴褛的村姑。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她怎么没半点儿眼力劲儿!

    眼看乌鲤还没脱险,他懒得理那个傻里傻气的村姑,弯腰解开纠缠的水草。不料,村姑又在背后大叫“别想不开”,他忍无可忍扭头想斥声“闭嘴”,不料脚底一滑,毫无防备地跌进了水中。

    冰冷的河水冻得浑身失去知觉,村姑却拿着树枝不停戳他,嘴巴一开一合也不知在说什么。这村姑害他落水就算了,还怕他死不了再下狠手?

    岂有此理!他才不要莫名其妙死在这种鬼地方,混乱中他抓住了那根树枝,竭尽全力爬上去……

    韩千陵看这村姑被侍卫们挟持着,吓得小脸苍白,似乎是怕他秋后算账。虽说他确实想给她点儿教训,但从闵将军等人的表情来看,似乎都怀疑他有轻生之意?

    或许他们正在想“六皇子扯了灵幡还不解气,像个娘儿们似的寻死觅活,哪有资格继承大统”,“幸好旁边就是皇陵,如果六皇子真死了,也就是多准备一副棺柩的事儿”……

    一思及此,韩千陵不禁蹙起眉头,母妃尸骨未寒,就算他再伤心也不能自毁形象!至于那个村姑,算她走运!

    “放开她!”韩千陵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紧紧抓住素染的侍卫们却立刻松了手。

    素染抬眼看去,端坐在轿辇中的六皇子高高在上,长眸里光华如水。尽管苍白的脸庞略显疲倦,一开口却有种排山倒海的压迫感:“河泥湿滑,本王一不留神失足……”

    “失足?”素染刚想更正这句,却见他眼底仿佛凝聚了周身的寒意,顿时心尖儿一颤。什么情况?六皇子在警告她,想活命就得顺着他的话说?他平时就这么恐怖吗,为何身边的人都习以为常似的?

    谁要是敢忤逆他,下场会不会很凄惨?想到这儿,素染匆忙改口:“殿下失足落水,是民女救了您,还请殿下说句公道话……”

    “你究竟是何人?”闵陶从头到脚打量着素染,目光如炬不怒自威,“父母务农还是从商?姓甚名谁?”

    听到闵陶问起父母,素染匆忙低下脑袋,盯着钻出草鞋的脚趾头:“民女素染,家、家父是马夫,姓、姓……”

    为什么大家都在恐吓她!她脸上又没写“罪臣余孽”,闵将军居然一眼就能看穿?她得保持镇静才行,可是心里实在害怕,闵将军要是再问几句,她恐怕连家里鸡蛋藏哪儿都要供出来了!

    “算了!”韩千陵挥挥手示意闵陶退下,看那村姑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不知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姑娘救了本王,嘉赏是少不了的……”

    “民女向来视金钱为粪土!”素染就快受不了闵陶审贼似的目光了,连忙跪拜表忠心,“就算您是乞丐,也当毫不犹豫出手相助!”

    没错,她看起来挺寒酸,但钱财乃身外物,只要六皇子和闵将军放弃追查她的身份,舍弃赏钱又算得了什么!

    韩千陵静默片刻,微微扬起下巴,侍卫们随即抬起轿辇。随从小跑着跟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询问:“殿下,您方才不是说要赏她十两金锭吗?”

    “就算是皇子,也当视金钱为粪土!”韩千陵语气慵懒,淡淡地瞥了眼无私奉献的素染。

    素染目送众人走远,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她浑身颤抖地背起竹篓,为免爹娘担心,遇见六皇子的事就别提了。

    反正从此以后,她和六皇子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