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课,我走在去小淳家的路上,准备去看看小淳。成群结队的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在我身边走过,有时还能听到几句“老师好”,这让我倍感欣慰。
走到小区门口的花园,我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穿着小学校服背着卡通书包的小男孩蹲在石凳的边上,专注地玩着蚂蚁。他低着头,小屁股扭来扭去,全然不顾外物。这让我不经意想起了我的童年,我小的时候也非常喜欢蹲在地上玩蚂蚁,也是那样的聚精会神。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一看,果然是小淳。我蹲下来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叫了一声:“小淳!”。
小淳转过头来,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放学啦?怎么还不回家呢?”我笑着说。
“我在这里等妈妈。”小淳说。
“怎么?你没带钥匙吗?”我问。
“不是,我带了,我只是……不想回去。”小淳吞吞吐吐。
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小淳的家,杂乱无章,冷冷清清。这样的家,哪个孩子愿意待在里面呢。
“她又去打牌了?”我问。
“嗯。”小淳轻声说。
望着可怜兮兮的小淳,我的心里泛起无限的怜惜之情。现在已是下午五点,小区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让人愈加饥饿。
“你饿了吗?”我问。
“饿了……”小淳如实回答。
一个想法在我脑中生出。我一把抓起小淳的小手,说:“走,今天老师带你去麦当劳。”
小淳无神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但是过了几秒,又黯淡了下去。
“我……我不去。”
我拍了拍他的肩,说:“没事的,怕什么。别想那么多,走吧。”
“那好吧,我去楼上放书包,你等我一下啊。”说着,小淳便噔噔噔地跑上了楼。
小淳上楼去了,我一个人站在楼道门口等他。这时,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突然走了过来,还对我打了一声招呼:“您好,请问你是小淳的老师吗?”
“啊,是的,请问你有什么事呢?”我望着面前这个和小淳母亲差不多年纪,但是长相要更加好看的女人。一定是我的穿着打扮和我手里的备课本让人一眼就看出了我老师的身份,我想。
“您好。是这样的。我是小淳的邻居,见你是他的老师,我有些事想跟你说说。”这个女人说话很和善,我也愿意听她说。
“好的,你说吧。”我微笑着说。
她叹了口气,很是惋惜地说:“叶一淳这孩子呀,是我们这附近最聪明最懂事的孩子了。可惜啊,他的家庭情况不太好。他的爸爸在外面找了女人,结果被小淳的妈妈发现了,夫妻俩总是吵架,就在去年,小淳的爸爸带着那个女人离开了这个家。那一天他们闹得很厉害,我也从家里跑过去看,小淳的爸爸甩了几万块钱到小淳妈妈的脸上,小淳哭着抱住爸爸的腿,他爸爸狠心的甩开就往外走。”
这个女人吞了吞口水,又接着说:“总之啊,这个孩子怪可怜的,他的妈妈天天在外面赌博,玩麻将,也不管孩子。你做老师的,应该多关照一下小淳,别让他受委屈了。”
原来这个女人竟然把我当成了小淳的任课老师。听完她的描述,我的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出她描述的小淳跪在地上抱着爸爸的腿哭泣的画面,小淳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声音嫩嫩的……我的心又揪了起来。
“老师?老师!”
我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好的好的,我一定会关照好小淳的。您请放心。”
就在这时,解掉了红领巾放好了书包的小淳正从楼上一蹦一跳地走下来。他看到我正和他的邻居交谈,立马打了个招呼:“胡阿姨好。”
“诶,小淳好啊,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老师带我去吃麦当劳。”
“麦当劳?好呀,你们去吧。”
“嗯,阿姨再见!”
我看了看胡阿姨,客气的一笑,便带着小淳离开了。
麦当劳人很多,在这个中小城市,麦当劳大多都是大人带着孩子来的。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问小淳要吃什么,小淳有些害羞,支支吾吾的说:“我也不知道……”我说:“那我给你点一个儿童套餐吧。”小淳点了点头。我拿出手机,用软件开始点餐。
五分钟后,我取好了餐,把我们点好的套餐放到了桌上。小淳伸出小手抓起汉堡就吃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喜悦。望着吃得一脸开心的小淳,我不免想到她狠心的母亲一定还在外面打牌,心里就感觉酸酸的。
“小淳慢点吃,别噎着了。够吗?不够我再去给你点。”
“够了够了,不需要了,你点的我都吃不完呢。别看着我,你也吃啊。”小淳笑了起来。
“小淳真乖。”我说。
“小淳啊,你的名字真好听。可以告诉我有什么具体的含义吗?”我问。
小淳放下手中的汉堡,说道:“淳应该是淳朴的意思吧……具体我也不知道,这得问我妈,哈哈。不过我不太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叶一淳,多好听的名字啊。”
“可是,你不觉得有点像女孩的名字吗。”小淳说。
我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有点像,而且你长得这么漂亮,也挺像女孩的。”
一听我这么说,小淳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低着头看着桌子不语。
我拍了拍小淳的小脑袋。
“来,把东西吃掉。快!”
这时,我们旁边响起一个男人骂人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只见在我们的右边不远处的座位上坐着一对父子,父亲正逼着孩子吃东西。
“不要不要,我说了不吃就不吃,我现在不想吃!”那个小男孩撒娇般的拒绝着,他看起来和小淳一般大。在一样的年纪,小淳已经会洗碗,会帮忙做家务了,而别的孩子却还在让父母生气。
“你必须要吃,晚上回去我不会做饭的,到时候饿了我可就不理你了。”说着,父亲将一个汉堡强塞进了儿子的手里。
儿子却一把将汉堡打落在桌上,嘴里喊道:“不吃不吃,我就是不吃。我不要你了!”
父亲被儿子的话给逗乐了,笑着说:“啊?你敢不要我,我把你丢到外面,你就没人要了,做个流浪儿。”说完,父亲将手伸到儿子的腋下,挠起了痒痒,儿子被逗得咯咯直笑:“快停下来,快停下来……痒死了……”
父亲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然继续挠着:“你说,你要不要我啊,要不要我啊。”
“要,我要我要,你停下来吧。”父亲终于把手收了回来,然后把汉堡再次塞到儿子的手中。儿子不再抵抗,乖乖的接过了汉堡,低着头吃了起来,还时不时用小眼睛盯着父亲。
看着父亲捉弄儿子的场景,我不禁想到如果自己以后也有一个儿子该多好,可以逗他玩逗他开心,带他见识大千世界。我这才想起了小淳在我的身边,我将视线收回,望向小淳,只见他委屈的低着头,眼睛里满是落寞。此时的小淳,更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而我,是他唯一的依靠。
我看着他,他也抬起头来看我,他的眼里黯淡无光,小嘴委屈的嘟着。看了看我,他又把头低了下去,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掉落在桌上。他怕我看见,立马伸手把脸上的泪痕抹掉。
我将手伸过去,一把握住了小淳的手,小淳抬头望着我,脸上没有表情,不是悲伤,也不是喜悦,但是眼神不再茫然。不知不觉间,我说了一段也许小淳现在还无法完全听懂的话:“小淳,就算全世界抛弃了你,你也不要伤心,知道吗。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公平,你看看,此时此刻我带着你坐在灯光明亮的麦当劳里,有多少小朋友却还在外面流浪、乞讨,他们是孤儿,没有家,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吃了上顿儿没下顿。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大多时候我们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但是不论如何,我们要坚强。知道吗。”
小淳抬起满脸稚气的小脸望着我,认真的听着我说的话。
“哥哥……”小淳的声音是那么的小,小到像是一声快要泯灭的叹息,但是在这个人声鼎沸的麦当劳里,我却无比真切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这个对我来说极其敏感,但是又令我感动的词语。
“你,你在说什么?”我有些难以置信。
小淳仰着头,笑着大声重复了一遍:“哥哥!”
我摸着小淳的小脑袋,心里充盈着喜悦。我再一次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责任感,不仅仅是作为小淳的老师的责任感,而是将来可能要做父亲时的那种责任感。
吃完麦当劳,我带着小淳回家。夜晚的城市喧闹异常,街道上五光十色,车水马龙。我牵着小淳的手,走在天桥上,吹着舒服的晚风。黑暗里地面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把我吸引了过去,那是一个和小淳一般大的男孩,他的衣服已经破旧不堪,但是两眼炯炯有神。小孩的身边是一个衣服更脏的男子,男子已经熟睡,身上盖着个蛇皮袋,像个死尸一样横在地面上。
我和小淳的目光随即落在小孩面前的一个铁杯上,杯子里散落着一些硬币。
我从包里取出了一张十元的纸币,递给了小淳。
小淳没有说话,但他似乎懂了我的意思。小淳走到男孩的面前,将钱轻轻放进那个杯子里。
小淳不知和那个男孩说了什么,说完很快跑回到我的身边。
我很想问小淳他对男孩说了些什么,但是我最终没有说出口。牵着小淳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不幸和可怜的人,我们不论处在怎样的处境里,都有比你更惨的人。我们要做的,就是知足和坚强,不论如何都不能自暴自弃。一点一点让自己变好,让这个世界变好。量变引起质变,我们没法改变大的格局,但是我们可以从小事做起,尽自己所能去帮助能帮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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