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请问是哪位？” 我拿起听筒问道。
“你好，请问是XX中学的音乐老师王XX吗？”那边是一个妇女的声音，听声音大约30多岁。
“是的，请问您是？”我感到有些奇怪。
“你好，我姓吴，叫我吴女士好了。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听朋友说，您的钢琴非常厉害，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让我的儿子托付给你，让你教他，不知您怎么看？”
“是吗？您的儿子多大了啊？”我问。
“嗯，他今年12岁，很聪明很听话。现在的家长不都是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心态吗，送孩子参加各种兴趣班……我嘛，就想让孩子学学钢琴，陶冶一下情操……”女人笑着说道。
“哦，这样啊。那……周日吧，周日下午两点你带他过来给我看一下，好吗？”
“额……好吧，那就到时候见了，你家的地址是？”
我将地址报给这位母亲后便挂了这个电话。坐在办公桌前，我的心情竟有些激动。后天下午，我就能见到我的第一个家教学生了。
周日的下午，天气有些闷热，我慵懒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等待着我的第一个家教学生。看着看着，一阵倦意袭来，就在我拿起遥控关掉屏幕准备小睡一会儿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穿好鞋子，走到门边，将门轻轻拉开。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有些肥胖的女人，她的脸也胖乎乎的，并不算好看。
“呵，王老师吧，你好你好，我是前几天打电话给你的那个吴女士。”她说。
她热情地将一只手伸过来，我也赶紧将手伸过去与她握手。
“你好你好，您就是吴女士吧，您的孩子呢？”我问。
“在这呢。来，小淳，过来和王老师打招呼。”女人扭过肥胖的身体，将一个小男孩拉到了我的面前。我打量着面前这个瘦小的男孩，他身穿一件无袖白色T恤，T恤上印着一个可爱的卡通形象，下身是一条白色七分休闲裤，露出干净幼嫩的小腿。他长得实在太漂亮了，精致的五官，清秀的面庞，又不失童稚的肉感。嘴巴小巧，嘴唇轻启，似乎想要说什么。鼻子小小的，上面有一层朦胧的水汽。最漂亮的还是他的眼睛，又大又亮，清澈透明，像一汪泉水，看着沁人心脾。那水晶般的眼睛似乎真的有净化人的心灵的魔力，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五官更显灵巧可爱。此时此刻，他正笑着对我说：“王老师好。”
奶声奶气的童音似夏日的冰泉，心里的炎热也瞬间被驱散。
望着他，我竟然怔住了一两秒，然后才赶忙说：“小朋友好。你们进来说吧。”
我将门推开，把他们迎进来。刚踏入家门，吴女士就突然开口：“那个……王老师恐怕我不能在你家待了，姐妹们还有个牌局还在等着我，三缺一，所以我……”
一听这话，我便大致猜出了这个母亲的情况，她一定是个热衷于赌博却对儿子疏忽的家长。但是我还是笑着说：“没事没事的……你先走吧，小淳一个人在这就行了，我会好好教他的。”
“好的。——呐，小淳，妈妈过几个小时再来接你啊。”说着，她便提着包急匆匆地往门外走。
“可……我只给他安排了一个小时的课啊。”我追到门边，有些尴尬地说。
“那就让他在这多待一个小时吧，他很乖的。薪水月底结算，我先走了，王老师再见。”急急忙忙说完，吴女士就一路小跑下了楼。楼道上，传来一阵很大的咚咚的脚步声。
这时，我心想，这个母亲绝对是为了方便自己赌博才把孩子扔给我照看的。
小淳的母亲走后，家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儿尴尬。小淳愣愣的站在空旷的客厅里，低着头不住地抠着自己的手指。我一眼就看出，小淳是个内向害羞的孩子，不爱主动与人沟通。
我低下头，对着一脸落寞的小淳说：“小淳，别害怕，我们进琴房吧。”
“好……”没有妈妈在身边，小淳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牵着他的小手，将他带进了我的书房兼琴房。我让他坐到了琴凳上面，而我则坐到了钢琴一旁的沙发上。
“小淳啊，你放松一点，没有必要害怕，就把我当成你的大哥哥就好了。”我说。
“嗯……好的。”他的声音还是小得像蚊子叫。
“小淳，你今年几岁了啊？”我假装漫不经心的问。
“过了生日我就满12岁了。”
“是吗？那你现在也就是才11岁咯？可以告诉我你的生日是几号吗？”
“9月16号。”
“那你生日最想要什么东西呢？”我接着问他。
“嗯……我想要……我不知道。”小淳显得更加局促。
“这样啊，那到时老师就随便买什么礼物了啊。好，废话不多说，我们开始上课。”
“嗯，好的。”小淳的声音终于大了一点。
“对了小淳，你告诉老师，你喜欢钢琴吗？”
“喜欢啊。我一直很喜欢听钢琴的声音，心情不好的时候听，就会更开心一点。”
“喜欢就好，那老师让你听听钢琴的声音，好吗？”我轻轻地说。
小淳听到这话立刻开心地说：“好好。”
我坐到了小淳的身边，他小小的身子微微贴着我，十分乖巧。我的双手轻轻落在黑白色的琴键上，弹起了《夜的钢琴曲》。这是一段优美又略含哀伤的曲子，琴声飘荡在整个房间。弹奏时，我用余光看小淳，只见他的眼里透出了一丝崇拜。
一曲终了，小淳很兴奋地说：“老师，你真厉害，这首歌好好听啊。”
“嘿嘿，如果你按照我的要求去练习，会比我更厉害的。还有，这叫曲子，不是歌，记住了吗？”我笑着说。
“嗯，我记住了。”小淳很乖地应道。
“来，现在把你的手伸过来，我摸摸你的指端。”
小淳迅速把手伸了过来。
我将他的手放下：“指端很软，弹琴要指端发力，懂吗？”
“不太懂，指端？在哪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不着急，下面来说入门的理论知识。”
我教了小淳很久，中间一直没有休息。直到小淳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说：“老师可不可以停了啊，好酸啊。”
“哦哦，”我这才反应过来：“好，休息一下吧。”
“老师，我的手好痛啊……”小淳朝我抱怨，语气有几分娇嗔。
“啊，老师帮你揉揉手吧。”
“好。”小淳乖乖地将小手放到我面前。我轻轻地揉捏着小淳的小手，一点大的力气也不敢使。
“小淳，你的手好些了吗？”我关切地问。
“好些了。”
“哦？那为什么不叫我停下来呢？”我有些好奇。
“因为……因为我不想，这种感觉好舒服，就像……以前我爸爸抱着我的时候……”
听到这句话，我敏锐地察觉到，小淳在提到他爸爸的时候眼神立刻黯淡了下去，像是被一阵清风吹灭的烛火。我隐隐感觉到，小淳的父母一定有问题，也许离婚了，也许……
我看了看小淳，又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竟然已经快四点了。教了这么久，我也有些疲惫，便转过身对小淳说：“小淳，你累了吗？走，我们到客厅等你妈妈来接。今天的课到此为止。”
来到客厅，我打开电视，和小淳一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电视里播放着本市的新闻，我看得津津有味。而一旁的小淳，眼光并没有落在电视屏幕上，而是低头玩着自己的手，似乎不太想看电视。我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小淳抬头诧异地看着我，我小淳说：“我有台游戏机，你要玩吗？”
听到这句话，小淳跟变了个人似的，立马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喊道：“真的吗？好啊好啊，我要玩！”果然，小孩子还是对游戏最感兴趣。
我把柜子里的游戏机找了出来，递给了小淳。
我打开游戏机，和小淳一同坐在光洁明亮的地板上，客厅一下子充满了我们的欢声笑语。听着小淳可爱的声音，我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分针走过三圈，小淳的母亲一直没有来接他。望着玩游戏正玩得起劲的小淳，我有些不想打扰他。现在已是吃晚饭的时间，我不得不把小淳留在这里吃饭了。
走进厨房，我系上围裙开始忙活起来，像一个家庭妇男。
二十多分钟过去，饭菜终于齐备了。我将一盘盘菜端上桌，又把洗好的碗筷摆好，呼唤小淳过来吃饭。
“小淳，别玩了，来吃饭。”
“好的！”小淳这孩子，倒是怪得很。
小淳显得非常拘谨，非常少夹菜，只是自顾自地低着头轻轻扒着饭，我只得不断给他夹菜。吃饭的时候小淳低沉了不少，也没有说一句话。
“我吃完了。”说着，小淳拿起他吃得干干净净的碗走进了厨房。
只见小淳走到洗手池边上，拧开了水龙头，洗起了碗来。
洗完碗，他还转过头来问我：“老师，我帮你洗碗吧。”
天啊，这是一个小孩子做的事吗，我的下巴惊讶得快要掉到地上。
吃完饭，收拾完毕，可是他的妈妈还是没有来。遇到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我感觉非常无语。自己玩得开心，孩子却丢在别人家不管。
我对小淳说：“小淳，你有你家的钥匙吗？”
“有啊，我每天回家都是自己开门的。”
“好，现在比较晚了，你妈妈还是没有来接你，我现在送你回家好吗？”
“老师不会嫌麻烦吗？”小淳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我。
“不会不会，来，走吧，我送你回家。”我牵起小淳的手，把他带到出了家门。
我带着小淳走下楼，门口是一条林荫道，夕阳的余晖穿过枝叶繁茂的树冠，真是美极了。每到傍晚时分，这里都有许多散步的老人，今天也不例外。
一到楼下，我感觉小淳拉我的手更加紧了。这个胆怯的男孩，估计在外人面前会更加胆怯吧。不过能得到他的信任，我也很高兴。
因为住在一个小区，路上的大多人我都认识，他们左一个“王老师”右一个“王老师”向我打招呼。很多人看到了我牵着的小淳，便说：“哟，这个小男孩真漂亮，王老师他是你弟弟吗？”弟弟？这个词我太敏感了……“啊，这是我一个学生……”我有些紧张地回道。小淳倒很大方，嘴里不断地喊着“阿姨好”“叔叔好”，让那些人开心得不行。
小淳家不算太远，离我教书的学校很近。这是一座看起来有些老旧的单元楼，天空越来越暗，半空中的电线乱糟糟一团，走进楼道，墙面很脏，有的人家门口堆着一些废纸和废料。
一进门，我便被小淳家的乱给惊住了。客厅并不大，桌上、沙发上杂乱无章地摆满了各种东西，电视柜上也一样，地上还有一些没有打扫干净的垃圾。
“小淳呀，你妈妈在家不打扫卫生的吗？”我问。
“我的妈妈只知道打麻将……一般都是我收拾，但是没过多久又乱了。”小淳解释道。
“这样，她很少管你吗？那你中饭和晚饭怎么办？”
“有时候她会回来做饭，有时候她会带外卖回来，有时候我会去邻居家吃。老师，我先去洗澡了。”说完，小淳便找了几件衣服走进了浴室，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当我正准备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的时候，小淳家放在电视柜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正当我纠结要不要接时，小淳突然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裹着一条浴巾，跑到电话边上接起了电话，然后又转过头对我说：“是妈妈打来的。”之后又跑进了浴室。
……
不一会儿，小淳穿着一件鹅黄色印着卡通图案的睡衣出来了。
“小淳，你妈妈说了什么呀？”我问。
“她打电话看看我有没有回来，还说要晚点回来。”
晚点回来？怎么有这样的母亲！
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便说：“小淳啊，我先回家了，你一个人在家等妈妈，把门关好哦。”
小淳见我我站起来要走，显得很着急：“老师……你，你能不能等我妈妈回来再走啊？”他面露愧色的说。
看着可爱的小淳，我突然笑了起来：“哦，原来我们家小淳怕黑啊，哈哈。”
既然小淳要留下我，我也不好再拒绝，便答应了：“好的，老师等你睡着了再走好吗？”
“老师你真好！”小淳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小孩真是可爱又单纯，只要你对他好，他便会信任你。看着小淳，我不经意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老师我给你放片吧，这样你就不会无聊了。”小淳拿起遥控器，操纵起了电视。
只见电视上闪现出了动画片的画面，原来是《名侦探柯南》！我还以为这小鬼要给我放电影呢，没想到是动画片，小孩果然是小孩。
说实话，柯南我已经看腻了，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看着兴致勃勃的小淳，还是没有说什么。
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不知过了多久。电视里的画面有清晰渐渐变得模糊，最后一切变得像是梦一样。真的好困啊。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10点了，明天还得上课呢，必须回家了。我一个激灵，立马坐了起来。
这时小淳也醒了过来。
他眼睛没有完全睁开，只是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嘴里竟然冒出一句：“爸爸，你去哪里了呀？我好想你……”
说完，小淳的声音哽咽了起来，清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化成一行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掉在了我的腿上。我的心揪了起来，这个孩子的家庭我已经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的父母离婚了，现在跟着母亲过日子，结果母亲每天外出打牌不管孩子。
我很难受，用手轻轻地将小淳脸上的泪拭去。
小淳清醒了过来，我轻轻地问：“小淳，我是老师啊，你刚刚是做梦了吗？”
小淳揉着眼睛看我：“王老师，我以为你走了呢……我刚刚梦到我爸爸了。”
我很想把这个问题问清楚：“小淳，你告诉老师，你的爸爸去哪了？”
听到这个问题，小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我爸爸他一年前离开了我和妈妈。妈妈说，他和别的女人去生活了，不要我们了……”
还没说完，小淳的泪水决堤了，大声地哭着。我的心一寒，原来我的猜测是对的。果然是离婚。他的爸爸离开了他，还是为了和另一个女人抛弃了已经这么大的儿子。虽然小淳的爸爸已经离开了，但是小淳却还是爱着他的爸爸。小淳用力的哭着，我将瘦弱的小淳紧紧抱住，轻轻摸着他的头，想安慰他。
环顾四周，这个杂乱无章的家，这个冷冷清清像广寒宫似的家，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淳还这么小，却要忍受被父亲抛弃的痛苦，要忍受母亲不管不顾的孤独，要一个人面对那么大的压力，我都替他不值得！
小淳哭了很久很久，几乎快要虚脱了。等他哭不出声只剩下哽咽的时候，我轻轻对他说：“小淳乖，不哭了，男孩子嘛，不能老是哭。来，我抱你去睡觉吧。”
小淳乖巧的点了点头，我便一个使劲，把小淳抱了起来，朝他的小房间走去。小淳非常瘦小，人非常轻，抱着毫不费力，像是抱着个小枕头似的。小淳的房间很干净，装修得也很漂亮，整体呈清雅的蓝色调，里面东西被他整理得很整齐。走进他的房间，我整个人心情都好了起来。我慢慢将他放在床上，再帮他盖好被子。他的小被子是绣着白色翅膀的深蓝色毯子，上面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再次抓住了我的手：“老师，你可以陪陪我吗？”
望着小淳落寞的脸，我的心有无限的怜惜。他定有很久没人哄他睡觉了吧。我半蹲在小淳的床边，低头对他说：“放心，老师不走，老师看着你，直到你睡着，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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