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海明威:“迷惘一代”的永恒绝唱-即使到处游历,总无法逃避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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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保加利亚黑缎上开放的红玫瑰

    生活总是要继续,现实的残酷是个体永远无法改变的,一头落魄的雄狮最终还是狮子,一个坚强的男人还是会站起来的。

    海明威离家以后碰了不少钉子,给人写小广告、跟同学合伙搞买卖,对于一名颇有战功的战士,这样的生活有些许落魄。他经常和伙伴去一家希腊人开的小饭店,因为那里六毛钱就可以吃点儿猪肉和土豆。

    天生自傲的性格也使他一时间放不下架子,他经常对朋友们吹嘘说每天给《多伦多明星报》写一篇稿子,可事实上,编辑从十月份到年底只刊登了他区区几篇文章。

    十二月,一个偶然的机会,海明威成了一名专为《共同利益合作报》写文章的人,每个月薪水四十块。

    一个月后,海明威第一次用得到的工资去买衣服穿,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着实打扮了一番,为此他还写信给母亲葛莱丝,说自己遵循了她的教导,学会了自食其力,天天忙于工作。最后还不忘祝全家圣诞快乐,并给全家寄了点钱作为圣诞礼物。

    很多人都说,男人能够逐渐成熟少不了女人的推动,海明威也不例外,在肯里新居一起居住的那段日子结识了一位姑娘叫哈德莉,二十八岁,长着一头金棕色的长发,早年父亲开枪自杀了,就在这个夏天,母亲病重也离她而去。

    遇见她,他感受到了传说中的一见钟情。这段时期是海明威最落魄的时候,但偏偏这样的男人却深深吸引着哈德莉:“红红的脸颊,褐色的眼睛,叉开腿坐在一架钢琴旁边的椅子”,这是她对海明威的第一印象。

    良好的眼缘能使感情迅速升温,他们后来每周都通一次信,海明威被邀请去她家做客。但他没钱,这时他真的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没用的破烂货。

    当他第一次听到哈德莉亲切地称他为“我最亲爱的亲斯特”时,整个心彻底被对方征服,一个强壮的男人终究会有柔情的一面,哈德莉的话就像涓涓细流,抚慰着海明威狂乱跳动的心房。

    到了次年三月份,海明威穿着一身笔挺崭新的西服去圣路易斯看望哈德莉,他朋友劝他千万不要结婚,但一见到哈德莉,海明威明白俩人之间的感情今非昔比,每次一想到哈德莉,嘴角都不自主地往上扬。

    他在圣路易斯认识了一批志气相投的年轻人,都热衷于写作,晚上都噼噼啪啪地打字,累了就去天台赛拳唱歌,一群自得其乐、无忧无虑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喝着红酒,海明威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当众称哈德莉是一朵绣在保加利亚黑缎上开放的红玫瑰,热情似火,无比艳丽。

    女人一旦爱上了男人,就会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男人,海明威离开前的晚上,哈德莉把“小金库”的事情告诉了他,他们准备去意大利蜜月旅行。

    海明威真的快要结婚了,要不是为了选一个良辰吉日,他们在圣路易斯参加周末纪念会时便可举行,葛莱丝还亲自写信祝福他们,并邀请他们去温德米尔度蜜月。海明威在拳击、钓鱼、写作......等等方面技术的高超着实令周围的朋友所惊叹,同时也深深让哈德莉折服,对她来说,有了海明威,世界就不再黑白,生活就不再单调,无糖的黑色咖啡永远带着点甘甜。

    总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结了婚,整天就会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再也没有恋爱时的红酒咖啡香槟玫瑰,海明威深知他即将改变原来的生活方式,原来春天可以听着布谷鸟的叫声起床,到布莱克河沿岸露营,驾着小舟钓鱼野餐。这一切在婚后即将成为奢望。

    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的婚礼定于九月三日在霍托海湾乡村教堂举行。海明威在婚礼前一天抵达霍托海湾,乘着玩性又去钓了一次鱼,好像结婚以后再也不能钓似的。回来后,他用又苦又甜的百合花和含苞怒放的黄菊花装饰教堂里的圣坛。温德米尔别墅的屋顶,门廊修缮粉刷一新,房内地板重新油漆,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新郎新娘入住。

    这是一生中最庄严的时刻,双方宣誓即象征着一个新的家庭的组成,也开启了人生的一段新的篇章。海明威医生额头油光闪亮的,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葛莱丝身穿花格长衫,腰束流苏丝带,有庄重的慈母气派。哈德莉由乔治布莱克牵扶着走进教堂。她金黄色的头发上饰着一个花环。薄薄的白纱从肩背上垂下,她手里拿着一束鲜花。派托斯基乐队立即奏起了流行的婚礼乐曲。

    海明威腿上有枪伤,举行仪式跪下时显得有点力不从心,额头冒出不少汗珠,但这是一生中的特殊时期,眼前的这个女人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他将用坚实的臂膀一辈子爱护着她。

    牧师念完婚书,宣布仪式结束,他们在教堂门口照相留念。九月的黄昏,夕阳斜照,给宁静的山野抹上了一层黄衣,新娘洁白的婚纱在斜阳下显得通透琉璃,浪漫梦幻。

    婚后,俩人日子过得简朴至极,就为了把钱省下来去欧洲旅行。不久之后,梦想即将成为现实,他们计划移居巴黎,在开往浪漫之都的船上,海明威结识了一位名作家安德逊,安德逊答应把海明威介绍给格朗狄尔,他在国际商会工作。

    安德逊在写给格朗狄尔的信中称海明威为“一个非常出色的记者,他的超人天才不会把他极限于报界”。安德逊对人慷慨大方,但常有点言过其实。

    男人结婚后就该用宽广的双肩扛起责任,在人生的慢慢长路中,海明威仍然未找到属于自己的光明。不断的迁徙腾挪,带给他丰富的人生阅历,一次次失败后,他从未放弃,这一次移居,前途未卜,但对于一个身经百战的“英雄”,光明或许不远。

    2.神的转碾机在缓缓转磨着

    他一生酷爱大海,大海是他激情的涌现、创作的源泉,还是他为自己开辟的精神家园。海明威不仅把他熟悉的大海融入自己的作品,他笔下没有靠技巧编造出来的角色,他们必须出自作者自己消化了的经验,出自他的知识,出自他的头脑,出自他的内心……所以每个人从生活里得到的一点新东西是十分宝贵的,这是他留给后世的唯一遗产。

    第二次海上航行让海明威激动坏了,手舞足蹈,兴奋和喜悦溢于言表。海浪凶猛地拍打着船身,随着船体的摇晃,甲板上正进行着激烈的拳击比赛,最终,海明威以体重优势压倒对方。

    十月下旬,游船在西班牙短暂停留四个小时,海里的鲈鱼,金枪鱼跃出水面,又落入水去,看得海明威恨不得立刻下海钓鱼。

    船上的时光总过得那么快,还没来得及回味就过去了,不知不觉抵达了巴黎。巴黎给他们的印象是美丽的,红酒烛光,一切都打上了浪漫的标签,所有夫妻来这都希望体验爱情的永恒。

    他们住在卡迪那大街七十四号四楼,整条街是用崎岖不平的碎石铺成的,路边的水沟总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海明威把它叫做“藏污纳垢”的地方。通往他们的住房有一排楼梯,木质的,踩上去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又黑又窄,里边一个公寓套间。这条街的居民主要是平民,要强的海明威还总是给朋友写信说他们住在巴黎最好的地方。

    一个好作家从来不为自己写东西,不会在作品中无病呻吟,怨天尤人,一部好的作品一定是有真情实感,诚挚感人的。从去年冬天离开派拖斯基到现在,海明威没有认真写过文章,多年的报社实战经验告诫他“必须写出真实感人的话来。写最熟悉最真实感人的东西”。特别要做到没有用文字上重叠、迂回的修饰语的那种真实简洁的陈述句。所写的话应该直接与个人的亲身经验有关。

    巴黎的山区令他惊讶,人迹罕至的道路蜿蜒盘行,但山穷水尽之时总有柳暗花明之际,一个拐弯儿,就出现一家规模可观的度假旅店,海明威风趣地称之为文明与荒野的混合体。

    濛濛细雨的日子逐渐远去,随之而来的是巴黎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但空气十分新鲜。海明威嫌住房狭小,跑到一家古老的小旅店租了一个顶楼卧室,生了堆干柴,每天在复古的斗室内踱步冥想,或停下笔,远望巴黎古老街道的风情,有时下午还踏着碎石路来到附近的画室、博物馆看美术家们怎样创作,仿佛就像自己在卧室构思写作一样。

    男人一旦沉迷工作,就会变得像另一个人。海明威是个工作狂,为了琢磨词句,推敲文意,他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孤独的哈德莉被撇在一边,他还振振有词地自诩波德莱尔,认为积极创作的时候,别人不应该去打扰他。

    虽然安德逊之前给他写了介绍信,但海明威到三月份才鼓起勇气去拜访格特鲁德。她住在花园路,住处俨然一间博物馆,暖和,舒适。海明威拿出了一些写好的诗歌和以前的小说给她看,她对他的小说兴趣一般,说情节描写太浓重,有夸大之嫌,而且也不怎么吸引人。就像写实画家作画一样,大家都画一棵大树,但是对人生不同的感悟,会让作品的吸引度天壤之别。可有一点,格特鲁德对海明威的诗歌十分欣赏,称之“明白晓畅又独具风格”。

    除了一些作家文人,海明威还结识了巴黎新闻界的许多人,大多都是通过拳击,赛马等社交活动认识的。他整天沉迷写作,累了便同那些新结交的朋友出去疯狂,自然疏远了一些老朋友,和许多老友的感情日渐疏离。

    初来巴黎的新鲜,兴奋让他差点忘了给《多伦多明星报》写稿,两个月后他才动起笔来。自那以后几乎每半个月给报社寄一次文稿,他现在写作题材丰富多样,有:《瑞士纪游》、《维果港码头钓鳟鱼》、《德国马克贬值》、《选举第十一届教皇》以及《法国政治生活中的克里门斯老虎》等。

    海明威逐渐尝试各种文体,还写了短片书评,《明星报》编辑现在对他的文章很感兴趣。

    五月在热内亚召开的国家会议,海明威代表《明星报》受邀过去采访,期间他大约写了十五篇有关会议的报导,其中一篇散文式的文章大受褒奖。由此,他信心爆棚,觉得自己应该恢复写散文和诗歌。

    他选了五、六篇诗稿,寄给芝加哥的哈里特慕罗,请她考虑能否刊登在《诗刊》--一个专刊登诗歌的杂志。他在其中一首诗中,把打字机比作机关枪。

    神的磨碾机在缓慢地转磨着!

    这个磨碾机

    却断断续续地发出机械的咔咔声,

    我思想上的步兵,

    行进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

    这台科罗纳牌打字机,

    便是他们的机关枪。

    另一首诗是回忆在密执安度过的童年生活。

    一张豪猪皮,

    又黑又硬,

    这豪猪一定在什么地方死掉。

    一只剥制了的有角猫头鹰,

    得意自鸣,

    一对黄眼睛,

    栖在斜横的树枝上,

    孤独难鸣,

    掉进泥灰里,染黑。

    一叠叠的旧杂志,

    满屉的书信,

    字里行间藏爱情,

    它们一定在什么地方丢落了。

    昨日的言论,

    随同少年时光

    消失了,

    还有撞在河岸上成碎片的船。

    充满着暴风雨之夜,

    旅店平地起风波,

    悉泥·密执安。

    这个男人成熟了,他不再浮夸,矫饰。整个散文诗结构松弛,但言之有物,那冷峻的细节描写和现实画面感,深深地扣动人们的心扉,就像他自己说的,河岸上破碎的船、充满暴风雨的黑夜,在残酷的社会大磨碾机中,他被慢慢地转磨着,思想不断地在崎岖的道路上前行。

    3.那曾经流过血的地方

    从容面对人生,不论鲜花还是荆棘,这是一句响亮的口号,实践起来艰难重重。痛苦会使人成长,也会使人颓败。当他降临时,人们无从选择,或是被生活击退了斗志,或是只能勇敢迎难而上,试试看人生会给予自己怎样的答案。

    海明威经常对哈德莉提起意大利。这个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留给他许多悲惨,血腥的记忆,甚至死亡的警示,可哈德莉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为了缓和一下长途旅行的欲望,那年春天,他们作了好几次短途旅行,去英格兰看越野赛马,开着福特越野车去郊外野餐,自背行囊长距离徒步。

    海明威心里还是忘不了意大利,他的钱也筹得差不多了,给《明星报》寄去的文稿为他带来不错的报酬,哈德莉的信贷基金也提供了一部分资助。于是,他们五月中旬就动身了。

    琴克正好休假,就和夫妇二人一同前往了,多年的老友一见面就分外融洽,他开玩笑地称哈德莉是泼普斯维特(即新来的人),很快就和海明威熟络得聊了起来。车站附近有一家颇有特色的咖啡馆,正所谓藏在深闺人不知,它隐匿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左边是一栋年代有些久远的石头别墅,镂花的水泥围墙上爬着绿色植物,屋顶上爬满了紫藤。他俩坐在院子里大杯喝着黑啤,一时兴起,竟然斗起酒来,回家路上醉醺醺得哼着小曲,最后在河边伴着月光睡了一夜。

    去意大利的路途还颇为曲折,原本火车可以直达,但偶遇暴风雪,前方封路。在一个小火车站下车后,他们徒步前行。连日的风雪让积雪漫过了膝盖,飕飕的冷风好似锋利的锉刀划过脸颊,海明威和琴克都穿着厚实的大皮靴,但哈德莉只穿了双黄色小薄皮靴,才走了三公里,鞋子就因为渗水而开裂了。

    无助之际,一家寺院出现在眼前,他们就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晚饭后,哈德莉独自在庭院踱步,看见每扇房门的背后都盘坐着一位光头和尚。

    有传言,女人进入这修身养性之地是要受报应的,没想到果然灵验。第二天上路时,哈德莉的脚血泡破裂,疼得寸步难行。海明威和琴克轮流作她的拐杖,好不容易到了前方的火车站,琴克独自回部队去了,哈德莉在开往米兰的火车上一睡不起。

    看着妻子遭受如此大罪,海明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真心希望自己可以为这个女人分担一些疼痛。

    米兰对于海明威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有那么点儿“回家”的感觉,熟悉的石板街道映出古典的气质。曾经在战争期间用作红十字会医院的大楼已经改了名字,唯一不变的是那高大而古老的建筑风格。走在医院的林荫小道,受伤前后的一幕幕像放映机一样在海明威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死神的考验让他变得如此强大,唯独阿格妞丝那段记忆变得模糊起来。

    婚后的生活让海明威整天沉浸在幸福甜蜜之中,以往的女人都成了生命中匆匆的过客,眼前这位才是最值得呵护和怜爱的。

    都摩广场还是那样儿,就连画廊里的画也没有变过,这些画记录了这个城市的点点滴滴,看着那些画,他也希望用他笔下的激昂文字写下他和哈德莉的生活点滴。

    在战争时期,海明威把“斯奥奇”称为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之一,当救护队的时候他经常在那的小河洗澡,还常常在洁白的月光下饮酒,所以他非常愿意带哈德莉去看看。

    老天偏偏不作美,当他们出发时,灰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突如其来的大雨冲散了他怀归故里的美好心境。

    战后几年来,“斯奇奥”改了一副面貌。近处的山峦常年受到雨水侵蚀,美不胜收的景色早已远去,就像美人迟暮一般凄凉,过去那家洁净明亮的旅店变成一间丑陋的小客栈。店内的木质地板走起来咯吱咯吱地响,房里唯一照明的灯光是从悬挂在房中间天花板上那个小灯泡发出来的。那家毛纺厂又开工了,原来的通道用砖块砌起塞住了。从工厂里流出的洗涤羊毛的黑水流进洗澡的河里,河水被污染了。

    海明威冒雨沿着主要街道漫步前进,看着商店橱窗里陈列的衣服,宣传画和廉价的瓷器。

    他走进一家“大”酒店,看着满目全非的城镇,喝了一杯饮料就走了。他现在明白,从前宁静优美的小河和爬满紫藤的花园没有了,或许从来就没有这样的花园,战火的纷飞会让人觉得片刻的宁静就是这世界上最好的景色,时代不同了,心境也就不同了。

    第二天,他们又搭乘火车去福萨尔塔。列车终点是威尼斯,车上挤满了各色人等,大部分是去那度假的。久违的阳光透过木格玻璃窗照到身上,暖烘烘的。虽然车厢气味儿冲鼻,但人们心情却好了不少,仿佛威尼斯美丽的轮廓已经出现在眼前。

    不久,他们到了目的地,战争中的颓败景象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新街区和楼房,刷上了红色油漆,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也就只有海明威还能隐约辨认出原来的一点痕迹。

    故事里,伊人不在,常常是让人最揪心的情节。可是,对于海明威来说,过去的爱情就像水中的波纹一样,一去不复返,更像打碎的古董花瓶,一文不值。

    8.穿越黑色森林

    死并不是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每当想起这句话,都感到无尽的恐惧,像是被带到黑色的森林里,迷路了,在这蔓延着死亡讯息的黑色里,充斥着黑色的枝干,黑色的叶子,黑色的泥土。阳光穿不透这浓重的黑,他在慢慢窒息,慢慢腐化。

    走完曾经战斗的地方,海明威夫妇在巴黎的闹市区住了两个多月。这年夏天,海明威只能给《明星报》写几篇捏造的文章,这年夏天实在没有什么重大新闻,海明威善于讲故事,编造几个曲折离奇,夺人眼球的事件应该不难。

    由于经常上报,使得海明威在巴黎也小有名气,从美国到巴黎来的家乡人几乎都要去拜访他,他心里美极了,上街走路的姿态也高傲了起来。

    巴黎这个城市灯红酒绿,夜生活非常丰富,到了晚上,经常可以听到楼宇间传来舞厅的乐曲声。夫妇俩也去过,黑压压的,摆满了木桌和长凳,鱼龙混杂,还有妓女,大部分来这的都是船上的水手,打发无聊的黑夜。凌晨两三点,穿着暴露的妇女们结伴而归,醉醺醺的,嘴里还哼着跑调的爵士乐。在这样的环境下,海明威根本无法专心写作,所以他养成了清晨写作的习惯,点上一支烟,在烟雾弥漫的房间里进行着创作。

    七月十四日是庆祝巴士底日的时候,巴黎的街头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庆祝人群,打鼓,吹笛,拉小号,路边堆满了大酒桶,人们根本没有休息的意思,一连四天,通宵达旦,举国欢庆。

    这一切看起来和海明威夫妇并没有多大关系,为了躲避酷暑和巴黎的喧闹,他们立刻动身去德国旅行钓鱼。看了地图,海明威准备坐飞机到斯特拉斯堡,徒步穿越黑色森林,去河边钓鳟鱼,紧接着晚上在小客栈过夜。

    第二天,海明威夫妇四点起床,好不容易在舞厅的一角找到出租车司机,当时他正在拉手风琴伴奏,俩人直奔机场,他们把行李放到座位底下,俩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手心都冒出了汗,驾驶员嘱咐他们用棉花堵住自己的耳朵。

    飞机起飞了,俩人的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东西出什么问题,等到飞机平稳地升到上空时,海明威夫妇才渐渐平静下来。这时天已经朦朦亮了,这两天大雾,云层很厚,太阳把云彩照得通红,却始终露不出头。

    海明威从飞机舷窗仔细往外看,森林就像被一条绿色天鹅绒毯子覆盖着,杜克和南西酒吧间的红色屋顶以及圣·米布尔壕沟遥相呼应。

    不一会儿,驾驶员轻叩玻璃窗,示意要他们往右下方看去,底下一条白色的带子。那就是莱茵河。两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阳光灿烂,长着青草的斯特拉斯堡飞机场,这是他们平生第一次坐飞机,感到十分新奇。

    好几天没踏实睡觉了,他们在卢思朗教堂附近的一家旅店住下来,美美地睡了一觉。然后到坎默若尔酒家品尝了鳟鱼,据说这家酒楼十五世纪就存在了,当地还有一样特色是用莱茵河水酿成的饮料,夫妇俩一致认为这种果汁的味道不错,本想带走多喝一点,无奈当时德国通货膨胀,失望而去。

    在海明威的印象里,斯特拉斯堡就像格林童话故事中的插图一样,但亲身进入黑森林后,他发现并不如在巴黎想象的那么好,这大概也就是“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缘故吧。

    眼前的森林更像一片荒原,远处是几排长着低矮树木的山峰,地里种着土豆,有些地方杂乱地用竹篱笆围起来作牧场,他们背着旅行包,包上挂着铝锅,铝水壶,叮叮当当的像小孩儿脖子里铃铛。

    九月初,海明威夫妇度完假,便到科罗庚英国部队营地拜访琴克。琴克带他们去看了一尊威尔亨二世骑士塑像。它刚被一伙歹徒毁坏,骑士手中的宝剑被砍断,据说事发时还死了一名警察。这事儿深深触动了海明威,他当即写了一篇披露德国治安问题的通讯寄给《多伦多明星报》。

    他写道:

    “当一伙歹徒正在破坏骑士塑像时,一个警察走上前去拦阻,想把他们赶走。歹徒们抓住警察,把他扔进冰冷的莱茵河急流中。警察在水中挣扎,游到桥墩附近,双手抓住桥台,一边对着那伙歹徒高声喊叫,扬言要把他们通通捉拿归案,严加惩处。歹徒们一窝蜂似的跑到桥下想把警察再推入水中溺死。不料警察的双手抓住桥台死死不放。狠毒的歹徒便抡起捣毁塑像的砍柴刀将警察的双手砍脱,沉入河里淹死了。”

    不久以后,中东地区还真的发生了暴乱。海明威夫妇回到巴黎还不到一周,他接到《明星报》的电话,想派他去采访土耳其和希腊的战争。为了这个事儿,哈德莉跟他没少吵,她坚决不同意海明威到中东去,在离家前的几天,夫妇俩没有说过一句话。

    生?是的。海明威还活着,虽然他也会迷茫无助,但快乐总是占一大部分的。

    他总是在痛苦时期待着下一刻的快乐,虽然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拒绝他人入内的黑色森林,可是如果没有这黑色森林,又怎能找到出路呢?

    海明威需要在这片森林里思考斟酌,需要留点时间自我反思,他甚至可以躲在那里不出来。可是外面只要有他还没放下的人与事,又怎会永远把自己禁锢起来,一直徘徊在没有光的森林呢?

    5.洛桑城的心灵洗礼

    笔下思疾苦,两肩挑正义。一个记者想成为名记,必须经受战火的洗礼,看尽悲欢离合,看透人间百态。这样笔下的文字才会有力度,像一把匕首,直指人心。

    中东之行回来后,海明威的兴奋劲儿完全过了,疲意迅速袭来,他整整躺了半个月才缓和过来。生死攸关的采访劳动也为他带来了不菲的报酬。一个有野心的人总是贪婪的,他想得到更多,立马就计划着用这笔钱投入新的创作中去。

    他心中的世界是跳跃的,是丰富的,他想出一本诗集,并用镶金的厚纸作为包装,膨胀的欲望之花在海明威心里扎根,开花,只是还没有果实。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海明威第一次找人给自己画了幅肖像画,坚实的臂膀,伟岸的身躯,看起来确实像个名人。他还兴致勃勃地写信告诉朋友们,不久以后,第一本属于他自己的丛书即将出刊。

    男人是天生好胜的动物,时刻对周围充满着野性和斗争欲。给他画肖像的人叫迈克,他也对拳击感兴趣,仅仅这一点就让海明威体内的荷尔蒙燃烧起来。迈克看起来比他还强壮,海明威起初还担心会被对方打败。事实证明,他俩的拳术不相上下,真可谓不打不相识,海明威把那幅画称作拳击肖像画。

    从十一月份开始,海明威的自我感觉越发良好,情绪特别高涨,给明星报寄去的文稿得到了很好的反响,写作之余,他经常参加一些作家,画家,记者举办的联谊会,时而品品红酒,喝喝咖啡,下下棋。

    海明威看起来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几岁,又像是快要结婚的订婚男孩儿。未来对于他来说就像一缕穿透力极强的阳光,不管多厚的云层,都能看见。

    不知怎么了,他突然想起了阿格纽丝,又像是恋恋不忘,又像是想气她,在给她的信中说自己过得很好,已经和哈德莉结婚了,非常幸福,自己的第一本书也即将出版,紧接着又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不知道那一头阿格纽丝看到后是什么感觉。

    现在,海明威不得不承认,要写出好的作品来就要有好的构思,要有丰富的想象力。就像从来没有看过骑士之死,但是文字中的细节就像身临其境一般。

    这些年的摸爬滚打还让他知道了,光会讲故事是万万不够的,就像最早无人问津的几篇作品一样,如果没有深刻的批判意味和伪装的手法,故事还是会归于平庸。

    海面上的冰川通常只露了一个头,甚至完全淹没于海平面下,在海浪的拍打下若隐若现,文字要学会伪装,要让读者透过这仅有的信息量去窥探隐藏在深处的事物。

    希腊和土耳其将在十一月二十日在瑞士洛桑城举行和平协商会议来解决领土争端问题。《明星报》迫切地希望海明威去往前线采访。

    来不及和家人作更多的道别,他便踏上了征途。会议在一个古堡般的石屋内进行,外表看起来平淡无奇,会议大厅却富丽堂皇。会议安排非常紧凑,整整三个星期,海明威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挤不出一点时间写通讯稿发回报社。

    谈判期间,海明威见到了许多从巴黎去的老熟人,他们经常一起交流每天的收获,他用深邃的笔触描写的难民现状给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还认识了一个新朋友,曼切斯特卫报的一名记者利欧。经过交谈,海明威对他很感兴趣。虽然他模样怪怪的,下巴又瘦又长,大雾天的时候看见他你准认为有鬼在跟着你。但正是在他的劝导下,海明威才对国际政治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他们几乎每天一起去吃晚饭。利欧一边喝着白兰地,一边大谈“政治疾病的威力”。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病状。开始时怀疑自己被别人感染了,很快就发觉自己已身陷其中,摆脱不了。

    一些话让海明威的政治见解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他渐渐也善于去揭露那些大人物的肮脏勾当,笔下锋芒毕露。

    比如他很快改变了对墨索里尼的看法,现今称墨索里尼为“欧洲最大威胁的人物。”在洛桑,海明威见他穿着黑衬衣,白鞋罩。这两样东西配在一起,真令人感到很不顺眼,十分可悲,即使他想大干一番,以便名垂史册。当墨索里尼用他那双充满欲望的大白眼盯着一个叫克莱尔塞利丹的漂亮女记者看的时候,海明威十分鄙视地望他一眼。

    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墨索里尼板着脸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手里拿着一本书。“我蹑着脚悄悄地走到他的背后,看看到底是本什么书,”海明威写道,“天呀!原来是本法英字典,并且还拿倒了。”

    不知归期的采访任务让海明威尤其思念哈德莉,他发电报给她,让她尽快坐飞机赶去洛桑,但这次跋山涉水的旅途让海明威夫妇永生难忘。

    在旅途中,哈德莉把他的文稿大部分都弄丢了,这是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海明威后来在文章里写道:“当哈德莉告诉我她把东西丢失了的情况时,我看到她那悲痛的程度比起死亡或任何其它的难以忍受的灾难所带来的痛苦要厉害得多。她泣不成声。于是我告诉她,不管所发生的事如何可怕,也不必那样惊恐。她终于把情况详细地告诉我听。我知道她也没有把我复写纸带来。”

    悲痛的心情让他无法再继续工作,海明威请了一名助手代替他处理在洛桑的事务,独自赶回巴黎,他心里明白那一头等着他的是满脸泪痕的妻子。

    没有责骂,没有训斥,他只想静一静,自由自在地过一段时间,皑皑白雪,覆盖着青葱的田野,美好的度假生活让他开朗不少。

    有时候,失去并不是一件坏事儿,有舍才有得,有失去才意味着重生。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拥有了以后就不会失去,那就是一颗勇敢强大的内心。

    6.“一九二二年的巴黎”

    大城市的喧嚣和复杂总能给人压力,快节奏的生活和夜晚的灯红酒绿使人得不到身体的休整,不仅如此,渐渐的,心也变得烦躁起来。巴黎的浪漫气氛会让人爱不释手,但酒精的麻醉感总有过去的时候,海明威夫妇累了。

    他俩不只一次议论着要去雷巴罗,迈克和他全家也在那里,能看到海景,月光下的海特别美丽,摇曳着星光的海湾静静地泊着许多小船。路边的斜坡上到处可见郁郁葱葱的树木,那里的楼房间间隔很大,不像巴黎的闹市区压得人喘不过气。

    迈克不断催促海明威夫妇去他那旅行,结伴去罗马参观历史古迹。在这样的冬天去地中海,海明威真的不感兴趣,他每天安抚着哈德莉,尽可能地推迟这个计划。

    春天,哈德莉怀孕了,天气也暖了,海平面上的冰川也融化了,暖风袭来让人醉。他们终于决定到迈克那去晒晒太阳,这样对胎儿好。

    海边潮湿的空气让海明威夫妇不太习惯,呼吸还有一点困难,海浪拍打鹅卵石的声音起初让人新鲜,听多了也厌烦。每天最快乐的事儿就是和迈克赛拳,他巴不得天天训练自己击败迈克。

    安逸的生活容易让人懈怠,让大脑停止转动,一句中国的古话,悲愤出诗人,海明威现在担心的是他写的作品不多,每天和哈德莉睡在大床上,盖着亚麻被子,是最幸福的时刻。他什么也不愿意去想,静静地躺着,很惬意。

    “我正处于最艰难的时期,我再也写不出什么东西了。“这是海明威此时的心声,但他总能遇到贵人,这时他认识了爱德华,担任年度最佳短篇小说的编辑,他已经编选好了一九三二年最佳小说集,问海明威身边可有作品。

    他弱弱地从包里掏出了皱巴巴的《我的老人》。保持一颗平常心就会带了意外的惊喜,失望的来源就是过度的希望,爱德华对这篇文章特别感兴趣,打破了他以往只从杂志里选文章的惯例,最后,文章居然发表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海明威夫妇和迈克一家出外徒步旅行,他们天南地北聊个不停。面包,奶酪,美酒,干果,这些东西胡乱地摆在大树底下,弄得跟摆摊儿的小贩一样。到了西米诺,他们分开了,迈克夫妇去雷巴罗,海明威夫妇去了威尼斯北部的科迪纳。

    一望无际的田野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冷风刺骨,但空气十分清新,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这是一个小镇,沿街的建筑颇有瑞士建筑的味道,尖顶,简约。在镇上住的这段日子里,哈德莉还惊喜地结识了一位钢琴演奏家,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她们聊人生,聊婚姻,聊小孩,一起买东西,一起闲逛。

    海明威生来就是属于大自然的,清新纯洁的空气马上使他恢复了文本创作的动力,每天就干两件事:滑雪,写作。

    《小评论》的编辑想请海明威为四月份的增刊撰写数篇短篇故事,他很快想到了故事的原型,就是他几年前写的一段随笔,被命名为“一九二二年的巴黎”的六个句子,他打算把每一句话扩写成段,进而串联成文,最后经过精雕细琢,把一切浮夸的累赘除去,每个字仔细推敲,如此步骤之后,必然是有份量的文章,故事显得精巧圆满,同时又具有匕首般的文字,穿透力极强。

    没有多久,六个短篇故事就完成了,和他之前出版的诗集数量一样,六个故事统一命名为《一九二二年的巴黎》,五篇只是简单的传说故事,重头戏在另一篇故事上,内容来自报纸上的一篇报道。他描写了一个得伤寒症的病人。在生命垂危的时候,被人用枪打死,然后放在一个水坑里耷拉着脑袋坐着。他还根据迈克斯特拉特和斯坦恩所提供的情况,写了一篇描述一次拳击比赛的文章。

    他的唯一一篇他亲眼所见的报导文章是他在阿德里诺普见到的希腊难民疏散的情况。由于林肯·斯梯芬十分赏识那篇文章,他便作了大幅度的修改和加工。

    三月份,繁重的采访任务又一次落到了正在度假的海明威身上,他被派去报导法德两国在鲁尔地区的冲突事件,这不得不使他中断了文学创作,匆匆告别哈德莉,踏上危险的工作旅程。

    整个三月份,海明威一共写了十篇报导,两万余字,洛桑城的经历让他对时局的把握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政治敏感的提高让他的通讯稿读起来更耐人寻味。德法边界很不太平,德国工人阶级对于法国的行径满腔怒火,势头越来越猛,无奈之下,海明威只能被安全撤回巴黎。

    回到科迪纳时,积雪慢慢融化,这时候出游应该带鱼竿而不是雪橇了。工人们劳作的场面让他突发灵感,捕捉画面进行新的创作。文稿遗失后,这还是海明威第一次创作完整结构的短篇小说,可不经意间,他却做出了文学生涯的关键一步。

    他正在注意到“一种新的理论,即在文章中如果作者认为可以省略不写的,就应当毫不犹豫地省略。这样省略之后,文章就更有力,读者也感到文章含义更深”。

    收获常常就在不经意间,一个微笑,一句安慰,一声问候,乃至一缕清风。海明威的早期文学生涯中,他运用美学的理论和观点进行写作的成功之处。也正是在这篇小说里,而不是在那他曾引为自豪的然而十分乏味,毫无感染力的诗歌里,表现出他真正的才华来。而这种才华将在他以后的创造中展现出来。

    7.牛群在鹅卵石路上狂奔

    中国曾经出现过一个马背上的民族,几十万铁骑横踏中原,所向披靡。不可一世的蒙古大帝国万马出关,令西方诸国也闻风丧胆。西方有一个牛背上的民族,西班牙斗牛士粗犷豪放,又精致典雅,它既有类似远古先民捕猎野兽的壮观场面,又体现出现代文明、高雅、胆识、技巧、意志、敏锐、浪漫的结晶。精美的艺术造型,野性的力量显示。二者充满矛盾,完美而又统一。

    对于海明威来说,西班牙是个神秘的国家,曾经数次路过这个国度,但终究只是匆匆一瞥,也未见其真容。曾经在自己的文章中幻想出西方斗牛士的勇往无敌,但想象终究是想象,它无法给人带来真正的灵感。

    看一场真正的斗牛赛是海明威内心最大的渴望,凑足了钱,他约了迈克,俩人仔细地规划了旅行路线及沿途的相关事项便出发了。

    自从和海明威相识后,迈克非常珍惜这份友情,有时甚至到了无事献殷勤的地步。但海明威对此却并没有太大感觉,他反而越来越瞧不起他,他觉得迈克长着一个小偷脸,尖尖的下巴,媚笑的小眼睛配上长长的脖子,很难看,也只有和他交流拳术的时候,最顺眼。

    踏入西班牙国境开始,海明威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用冷峻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国家的风土人情,直到晚上入住一家专供斗牛士住宿的旅店时,他开始活跃起来,对这个从未涉足的国家已经有所了解,并能向别人介绍了。

    这一点,迈克着实佩服他。海明威大口地喝着啤酒,再三向人强调,斗牛运动绝不是残忍的行为,这是人们的普遍误解。每一次斗牛都是一场战争,战争总有死伤,最终的幸存者就是王道。

    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第二天上午,他们在塞维尔看了一场空前盛大的斗牛会,现场的热烈气氛简直快让他们窒息。海明威外表上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现,他依然在用那双锐利的鹰眼扫视着四周,当第一头牛把斗牛士撞翻在地时,迈克乐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海明威鄙视地望了他一眼。

    在几年后的一篇小说中,他写道:某某今年二十七岁,美国人,男性,大学毕业生。在乡下是个牧童。他带着一瓶白兰地到斗牛场里去--每隔一会就要喝几口。当牛把骑马斗牛士弄翻,攻击马匹时,某某就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又喝几口白兰地。

    每看一场斗牛会,海明威都在仔细地观察着,试图从中找寻到什么灵感。虽然表面看不出他对此有什么热情,但内心狂野的涌动不为人知。事实证明,斗牛给他今后的小说创作注入了潜移默化的通灵之感,他还有另外一句关于斗牛的名言,他说:“人生就像是斗牛,不是牛被人杀死,就是人被牛挑死”。

    西班牙男人在他眼里像战士那样有魅力,相比之下,西班牙女子则逊色不少。他们看了几场吉卜赛歌舞,身材肥硕的女人边跺脚边演奏着吉他。这场景让他作呕,他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应该转战去隆达,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晚霞照在山崖上美极了,像蒙娜丽莎的微笑那样朦胧,黑色的乌鸦在金色夕阳中盘旋,颇有点儿土鸡变凤凰的意境。这样天然的景色立刻扫去了海明威心中的些许阴霾。

    回到巴黎,海明威每天都跟哈德莉讲述西班牙的种种遭遇,说得已有身孕的哈德莉心里阵阵骚动。没过多久,海明威又想去西班牙采集一些第一手的写作资料,这样还可以顺便满足哈德莉的心愿,同时夫妇俩一致认为,观看斗牛表演对胎儿是很好的早教。

    每年七月,西班牙都会举行胜弗明节庆祝会,届时全西班牙的斗牛士和最凶猛的牛都会云集到那儿,他们决定立刻动身,一来躲避楼下震耳欲聋的噪音音乐,二来错开巴黎六七月的梅雨季。

    疯狂的西班牙人总算露出了真面目,每天早晨,海明威把哈德莉叫醒到窗口,不远处一条一里半长的铺着鹅卵石的路上,一群凶横的蛮牛飞奔疾驰,往广场的牛栏那儿去。在牛群前面是庞普罗纳全市的青年男子。他们拿生命开玩笑,向站在周围观看的群众炫耀自己的威风。

    有两位斗牛士给海明威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有一个叫尼卡诺·威拉尔塔,身体无比强壮,雄狮般勇猛刚毅,见到雄牛丝毫不惧,仿佛就是为斗牛而生。夫妇俩还私下商议,要是腹中胎儿将来是个男孩儿,就取名为尼卡诺·威拉尔塔,希望孩子能成为一个坚强的男人。

    在庞普罗纳全部的收获就是观看斗牛,凭这些材料要想构思小说是远远不够的,加之哈德莉一回到巴黎就得了重感冒,海明威每天的生活被搅得烦躁不安,根本无心创作。

    终于,爱人病情的好转让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接下来的一个月,海明威收获颇丰,他写了五篇小故事,内容都取材于作者在西班牙观看斗牛的情况。其中一篇描写一个骑马斗牛士的马撞倒了一个可怜的流浪汉,马把那人的内脏都踩出来了;一篇描写一个运气不好的斗牛士斗输了,使观众大失所望;一篇叙述一个墨西哥斗牛士如何不负责任。

    这些文章都被出版社定了下来,夫妇俩马上要到哈德莉的祖国加拿大去了,他们将在那生下属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海明威即将做父亲了,这对于年轻的他来说即兴奋又恐惧,未来一切的未知让他小心翼翼得像一头蛮牛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奔驰,没错,他就是一头凶猛的公牛!谁能降服他呢?

    8.灰色多伦多

    为事业,为生计,为理想奔波,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生活命题。不过,外面的世界不论多精彩,人们还是常常牵挂养育了自己的那一方水土。

    故乡的家是人生路上的第一个驿站,是生命的开始,是万里长河的源头,是参天大树的沃土,是百丈高楼的根基。所以人们才对故乡有别样的感情。

    同时,故乡的家,又是生命的加油站,当人们向着理想的彼岸起航时,家扬起了风帆;当人们在人生竞技场拼搏时,家在为他鼓劲;人们越过一座座山峰,涉过一道道险水,披风沐雨,摘取成功的果实时,家总是一座山,在沉默中给予坚挺和意志的力量。

    当安达尼亚号游轮缓缓地停靠在码头时,哈德莉明显感觉到自己到家了,空气中的味道也不一样了,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刚一下船,夫妇俩就被一群热情好客的朋友围住了,多年未见,感情就像一瓶陈年的美酒,一开瓶就香气四溢。

    哈德莉准备住在一个家庭旅店,准备分娩,因为医生说孩子可能会晚产,要到十月底或者十一月初才能正常生下来。海明威有点等不急了,他希望立刻能做父亲,享受人生的另一种乐趣。

    他去《明星日报》找约翰伯恩,但发现报社的老板换了,他并不认识海明威,也不熟悉他的文风和才华,所以当即决定让海明威做一般的工作。这还意味着,海明威的名字不仅不会被列入名人栏里,还得接受枯燥的城外采访任务。

    海明威现在开始想念巴黎了,他的内心还惦记着自己即将出刊的那几篇文章,《明星日报》的日常工作让他觉得既乏味又毫无生气。

    这几周的采访生活简直折磨得他受不了,他一刻也不愿意在报社再干这样的活儿,有时干到一半儿就独自回家了。《明星日报》的老板气得咬牙切齿,满世界找他。

    也正巧,十月九日那天晚上,雷电交加,海明威正在回家的路上,哈德莉肚子开始剧痛。康纳布尔太太把她送到附近的医院,医生说要提前分娩了。

    第二天凌晨,婴儿出生了,谢天谢地是个男孩儿。海明威赶到医院时,激动兴奋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他激动地不停跺着脚,双手敲打着医院的雪白墙壁,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

    他们的孩子很美,头发像海明威,是暗褐色的,一对蓝色的大眼睛,有七磅五盎司重,胖乎乎的,显得非常可爱。最有特征的还是那只鼻子,像极了海明威的父亲。他对哈德莉说,婴儿的鼻子使他看起来像西班牙的国王。甚至他们给婴儿所取的名字也带有西班牙的风味。为了向婴儿的母亲和斗牛士维拉尔塔表示敬意,他们替婴儿取名为约翰?哈德莉?尼卡诺?海明威。

    孩子没出生几天,烦心的事儿就找上门了。报社又要派海明威到纽约去,哈德莉像发疯一样的愤怒和无助,她写信给明星报的老板说:“我的宝贝男人没有给丝毫的温暖和安慰,他一来到医院,就因旅途的劳累而疲惫不堪,虽然后来好一些。昨天是十月十一日,他在办公室被那毫无良心的人责骂一顿,说他在回报社汇报工作之前不应该先到医院来看我和小孩,我打算在我身体恢复过来以后就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在这里简直太可怕了,真是无法形容,也不值得留恋。要是我们在这里多呆一个时候,我的宝贝男人就会被伤害,甚至被害死。他几乎已经发疯了。我们本来应该高高兴兴的,可现在我们的心情却万分地沉重。”

    婴儿一天天长大,看着他,仿佛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发,他身体非常健康,渐渐不哭了,转而会对爸爸妈妈笑了。后来海明威在文章里说,他对小宝贝的爱越来越深,无法自拔。

    如今,海明威可以算是一位成熟的作家了,书柜里整齐地摆放着他自己出版的一些书和诗集,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创作并没有引起美国文学界的注意。

    此外,在新闻报道方面,他现在只给《明星报》撰写一些特写稿件。他经常跟人说他要回巴黎去,等孩子稳定后立刻就走。他对加拿大的感觉坏极了,在这里,根本没有地方施展他的才能,就好像巨龙被困在了浅滩的感觉,走投无路之感跃然心间。他也突然悟出了为什么有些人会自行了断,当前方的路一片迷茫之时,人容易产生幻觉。

    海明威性格上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言过其实,喜欢过分的夸大自己的优点和客观环境的恶劣,就像他自己形容在多伦多的这三个月,“这三个月差点毁了我十年的写作生涯”。

    失望绝大多数是来自期望值的过高,他原先抱着极大的希望来到多伦多,但无情的现实让他无比地苦闷。

    失望的生活中总会有惊喜的,《我们的时代》这本书出版了,封面上有着海明威大大的肖像画,这是他最喜欢的设计方式,帅气的拳击画像让他自己看了都砰然心动。虽然只印了三百多本,但他还是迫不及待得寄出五十多本作为圣诞礼物送给好友。

    期间,他抽空回了次家,哈德莉没有跟着去。路途遥远,带着婴儿不太方便。格莱斯真心为他的儿子各方面的进步感到高兴,他现在像个男人了,当一位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有出息时的心情是旁人无法体会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能形容的快感。

    海明威夫妇马上就要离开多伦多,去纽约来一场漫长的旅行了。他一点也不留恋这个地方,当火车头喷出阵阵白烟,车厢渐渐蠕动时,他内心的激动溢于言表,他根本不想回头再看多伦多一眼,这个讨厌的城市,留给他的只有灰色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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