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盗格里芬-圣阿隆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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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救命恩人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上床上。身体就像是睡太多后疲软无力,脑子里也朦朦胧胧的。然后我突然记起了枪声与火药的味道,以及身体倒在地面上的感觉,不禁一下清醒了过来。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一身纯白的天使对我说道。

    天使的面庞和那个高呼保护白蚁的红发女子一模一样。只是她的头发是闪亮的淡金色,脸颊上也没有雀斑。这大概是生前所残留的记忆经过美化之后出现的幻觉吧。不管怎么说,吃了警察们那么多枪子儿后,我的灵魂似乎已经被招到了天国。

    “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堂?”

    “这里离天堂还远着呢。不过比停尸房要好得多。”白蚁的天使忍不住嘻嘻笑了起来,对我命令道,“你的手别乱动!”

    顺着扎在左腕上的管子向上看去,只见一个差不多快空了的点滴袋正在空中摇摇晃晃。S病房,杰克·格里芬,投药编号258。她只不过是一个人类护士,而标签上所记载的文字则是我依旧生存着的证明。

    她麻利地换上一个新的点滴袋,然后通过内线叫了医生。

    如果她有一个红发的妹妹的话,也许能够说明为什么她们的脸完全相同的问题?

    新的点滴袋里似乎有让头脑清醒的药。我用能动的手撩起被单,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体的状态。胸口上缠满了绷带,左肋上麻酥酥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这一定是进行了麻醉手术。既然没有什么呼吸障碍,则说明肺部应该没有受伤。除了被缠上绷带的地方外,也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伤痕。不管怎么说,看起来至少没有被打成蜂窝。

    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敲门声,然后医生推门走了进来。那张带着东洋血统的端正脸庞和身为外科医生的自信态度弥补了他身高上的不足。

    “真是九死一生啊,格里芬先生。”量过血压和体温之后,医生一脸满足地说道,“你可真是个幸运的患者。”

    “这话怎么说?我可被枪打中了啊。”

    “命中的只有一发而已。子弹避过了你的肋骨和肾脏,打穿了脾脏。然后你立刻就被送到这家医院来做了脾脏摘除手术。”

    “脾脏?”

    “隔膜与肾脏之间的一个器官。不过不用担心。5岁以下的儿童要另当别论,不过随着人的成长这个器官就会完成自己的使命,逐渐退化。和盲肠一样,切掉也不会对今后的生活造成任何不良影响。”

    再见了,我的脾脏。不等我节哀,医生继续说道:

    “你的血型是千人之中都难得遇上一例的罕见类型。如果不是正好有同样血型的人主动申请给你输血的话,估计就会因为出血过多而性命难保。最幸运的莫过于这一点了。”

    “和我拥有相同血型的人?你的意思是说救命恩人吗?”

    “正是如此。”医生用力点了一下头,“正好那位先生也想见见你。你就亲口向他道谢吧。进来吧。”

    随着医生的话,病房的门开了。

    “嗨,捡回一条小命的感觉怎么样,格里芬先生?”

    我看着来者的脸,一时间哑口无言。因为我的救命恩人,正是那位CIA的作战部长罗伯特·F·奥斯特安德鲁。

    24报应

    “你会吃惊也不奇怪。其实我也没有预料到会这么巧。我们居然有着相同的血型!”

    奥斯特安德鲁一副施恩于人的模样。我摇了摇头:

    “我可不想对害我被枪击的罪魁祸首说‘谢谢’。”

    “那是个意外事故,我们本来没有开枪的打算。在此我代表纽约市警察向你谢罪,真的很对不起。”

    奥斯特安德鲁很没诚意地随便行了一礼,然后对医生使了个眼色。医生点了点头便离开了病房,然而金发的护士却留了下来,用一双警惕的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于是我这才终于明白过来她的真实身份。红发的雀斑女子或者白衣的护士都只不过是假身份,她其实是奥斯特安德鲁的得力部下才对。

    “你猜得没错,格里芬先生。”作战部长挑明了真相,“让我向你介绍阿格妮丝·布朗小姐。‘合伙人’的A级精英,持有柔道黑带和护士资格。还有别的问题吗?”

    “我想问的问题有一大堆呢。查理士·奥德拉得克是虚构的人物吗?”

    “当然。其实‘奥德拉得克’是我的代号之一。量子水印的签名也是我的笔迹。”

    “‘全景保险公司’的特别奖金呢?”

    “哈默斯坦欠我一个人情。”奥斯特安德鲁不以为意地说,“我只打了个电话,他就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不知道那位独占全美国财富的男人究竟有什么把柄被他给抓在手里。我哼了一声道:

    “文森特·凡·高先生也受重伤了吗?”

    “子弹只是擦过了画框,画本身没有事。当时我真是吓得腿都软了,那可是真正的凡·高真迹。为了逮捕你,我们有必要使用真作。告诉你个秘密吧,我们把画借出来的这期间,大都会美术馆的展示厅里展示的才是精巧的赝品。”

    “真叫人意外。大都会美术馆居然会帮你们干这么无耻的勾当。”

    “我说这是为了抓你而设下的陷阱,很顺利地就得到了他们的协助。大都会美术馆的家伙们对于猫形装饰品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呢。虽然他们很清楚你的伎俩,然而却没办法亲自出马对付你。不过,这一次你的报应可就来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藏起心中隐隐升起的败北感,一脸不在乎地问道,“就算我手上持着真正的凡·高作品,你也不能证明这就是我从大都会美术馆里偷来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这是不可能的。”

    “对于来说,没有不可能的事。”奥斯特安德鲁一副胜利在握的样子,故意引用了我的台词,“别忘了我们可是一直都在监视你。你作案时用的手机在被你丢弃后也立刻就被我们的人回收了,另外大都会美术馆的警备负责人和涉外负责人也都记得你的长相。就算不清楚你具体究竟是怎么调包的,陪审团估计也会判你们有罪吧。”

    “你们?”

    “和同伙弗莱明夫妇。”

    “你太卑鄙了,奥斯特安德鲁!”我猛地跳起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这两人是无辜的!”

    下一秒钟,我的身体就失去了自由。

    阿格妮丝·布朗抓住我的手腕,一把将我掀回床上。所谓的“快得让人看不清”就是指的这个吧。

    25“不死鸟作战”

    “禁止剧烈运动,格里芬先生。”

    等我停止反抗之后,布朗小姐一边重新将输液针插在我手腕上,一边柔声说道。她的呼吸丝毫没有紊乱的迹象。

    “所以说刚才我提醒过你了嘛,她可是柔道黑带。”

    奥斯特安德鲁有点幸灾乐祸地说。他推了推从鼻梁上滑下来的眼镜,然后整理了一下领带,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说道:

    “弗莱明夫妇没有罪,这一点我也很清楚。我的意思是说,他们两人的未来怎么样,全凭你的回答决定。如果你不想把他们两人也卷进来的话,就只有闭上嘴巴接受我们的条件。”

    “你们的条件是?”

    “鉴于你高超的手腕,我们有一件工作实在是很想委托给你。”奥斯特安德鲁转换成了一副求人的口气,“你能接受吗,格里芬先生?”

    “这句台词我以前也听过一次。结果呢,我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警察打了一枪,流了很多血不说还失去了重要的内脏。真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啊。”

    “我也流了很多血啊。”奥斯特安德鲁挽起袖子,露出抽血留下的针孔,“为了救你一命,我可付出了相应的牺牲。”

    “你这是在卖人情吗?知不知道羞耻啊,奥斯特安德鲁。”

    我骂道。

    而奥斯特安德鲁只是有点失望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卖人情的意思。只是因为如果你死了话我们会很头疼。你对我们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把话说明好了,为了祖国你不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吗?”

    “为了祖国?”

    这突然180度大转弯的说法一时间把我弄懵了。

    “如果你是个更喜欢冒险的盗贼的话,我们也就没必要设下这个陷阱了?还记得在开枪之前我说的话吗?”

    “莱昂纳尔·D·安德森!”在奥斯特安德鲁提起之前我几乎将这个问题忘了个一干二净,“寄给的那封请柬!”

    没有什么会比有前兆的麻烦更可怕的事情了。而其中特别难缠的,则是忽略了危险的前兆,没有提前做好准备。那些被怠慢了的份儿,到了紧要关头保证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国际盗贼大赛’当然是捏造的。那只是为了将你骗到波克诺共和国去的一个诱饵。本来我们的计划是在不暴露出本来目的的前提下,通过在比赛中的大展身手,完成‘合伙人’的机密任务。”

    “也就是让我协助你们完成执行困难的某任务?”

    “100万美金那是夸张了,不过我们确实也准备了不低的报酬。”奥斯特安德鲁的语气就像是错都在我身上一样,“然而,好不容易寄给你的请柬居然就这样被你无视了。所以我们才不得不使出更为强硬的手段。我们并不是出于恶意才骗你的。为了‘不死鸟作战’的成功,我们需要你的才能。”

    “‘不死鸟作战’?”

    “这是关系到美利坚合众国存亡的极秘任务。”奥斯特安德鲁的表情一下严肃了起来,“只要你接受这个任务,不仅仅是弗莱明夫妇,就连对你的盗窃指控也将全都一笔勾销,我保证。”

    “如果我说‘不’呢?”

    “那你和弗莱明夫妇就准备好在监狱里度过余生吧。”

    我咬着嘴唇,望着病房的天花板。

    等到被逼至绝路时,再忙着后悔也已经晚了。就算想要等待反击的时机,也像是被人捏住了七寸的蛇,任人摆布。爱国心什么的都是说着好听,然而我不能把苏珊和杰弗瑞也卷进来。

    “看来没什么供我选择的余地。”我说,“要我怎么做?”

    “潜入波克诺共和国的首都圣阿隆索,从军队最高指挥官恩里克·帕斯特拉米将军的家中盗出一个古老的吉祥物人偶。人偶里隐藏着记录有我国最高机密的微型芯片。”

    26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在出院之前,先读读这个吧。”

    奥斯特安德鲁在离开之前留下了一本书。

    书名是《加勒比海的无名指-波克诺共和国的历史与风土》。作者格利高里·波兹的头衔是波士顿大学的文化人类学教授。

    “是波士顿大学哎。这该不会也是奥斯特安德鲁的别名吧?”

    被我问起的时候,布郎小姐摇了摇头。

    “波兹教授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哦。废话少说两句,赶紧读吧。

    按照预定计划,后天下午的飞机前往波克诺岛。”

    “后天?!”我吃惊得合不拢嘴,“我才刚刚切除了脾脏啊,不可能吧!要是伤势恶化了,对任务也只会产生不利的影响。”

    “没问题啦。你也听医生说了,和切除盲肠一样。再说就算有个三长两短的,也有优秀的护士同行,完全不用担心。”

    “优秀的护士?”

    “超级优秀无比、持有柔道黑带的护士哦。”布朗小姐对我眨了眨眼睛,“啪”地在我膝盖上拍了一巴掌。“午饭前把第一章读完。吃过饭后我再跟你说明一下‘不死鸟作战’的大概内容。”

    我摊了摊没有被扎上输液针的那只手。不管怎么说,看起来命运注定我暂时都不可能和她脱得了干系了。

    既然有一半都算得上是自己惹来的麻烦,那么陷入这地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等到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按照布朗小姐的指示翻开了波兹教授的书。在扉页与目录的前面,是一张折叠的加勒比海的彩色地图。

    书的序文里这么写道:

    从位于迈阿密海域的古巴开始,沿牙买加、伊斯帕尼奥拉岛(海地与多明尼加共和国)向东一直到波多黎哥,大安德列斯群岛的几个大岛就如同恐龙的尾骨化石一般排列在一起。

    在位于尾椎骨位置的波多黎哥的西南海域之中,还有另外一个小岛。大小约波多黎哥的一半。岛的形状如同一只伸展后腿正在跳跃的跳蚤。

    这就是被称为“加勒比海的无名指”的波克诺岛。

    该岛第一次被文明世界发现是在1492年。发现者正是大名鼎鼎的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提督。

    1492年8月3日清晨,获得了西班牙王后伊丽贝拉援助的哥伦布为了寻找黄金之国“日本”,从巴罗斯港起航。哥伦布的旗舰圣玛丽亚号、尼娜号和平塔号共计3艘船载着90名水手经由加那利群岛向西驶去。

    10月12日(哥伦布日)黎明,船队抵达了巴哈马群岛中的一个小岛,哥伦布将此岛命名为圣萨尔瓦多。其后又在附近的海域接连发现古巴、伊斯帕尼奥拉岛、波克诺岛等等,然而根据当时的航海知识,哥伦布认为这些岛属于亚洲的一部分。

    伊斯帕尼奥拉岛的土着们佩有黄金制成的首饰,这让哥伦布确信自己已经抵达传说中的“日本”。他将39名部下留在当地,于次年1月返航西班牙。

    根据航海日记的记录,哥伦布一行首次登上波克诺岛是在1492年11月7日的下午。据说当时细长的珊瑚礁(跳蚤后腿的部分)中间正好挂着一弯美丽的彩虹。见到这般光景的哥伦布在日记中写道:“如同婚礼上交换戒指的新娘一般。”从那之后,波克诺岛就被人称做“新娘的无名指”。

    “‘新娘的无名指’吗?”我一边想着布朗小姐一边咕哝道,“好像是个挺适合度蜜月的岛?”

    这种想法在之后被证明完全正确。

    27克罗斯比夫妇的蜜月旅行

    两天后的早晨,医生就像预定好的那样宣布我可以出院了。

    “术后恢复得很好。不过暂时不要拆绷带。”

    换上准备好的衣服,我坐上“合伙人”的车前往肯尼迪国际机场。为了不泄露我入院所住的秘密设施的地址,出发前我甚至被戴上了眼罩和耳塞。

    阿格妮丝在机场等我。今天她的头发是明亮的栗色,她穿着一件带花的连衣裙,身边是两个带滚轮的旅行箱。她毫不顾忌机场大厅里其他人的目光,当众给了我一个吻,然后我们手挽手地排在了出国柜台前的队伍后面。

    轮到我们的时候,机场的工作人员检查了我们的护照和机票。

    “克罗斯比夫妇对吧。”用假名发行的护照是“合伙人”特别制作的,“新婚旅行吗?”

    “我们昨天刚刚办完登记手续!”我和阿格妮丝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前往圣阿隆索的航班将准时起飞。托运行李之后请在登机前接受安全检查。祝你们蜜月旅行愉快。”

    到圣阿隆索机场的飞行时间是两个小时。

    一排三个座位中,阿格妮丝靠窗,我坐在正中间。靠通道一侧的座位上则坐着一个穿夏威夷大花衬衫的白人男性。他戴着一顶粉红色的硬草帽,年纪大约五十上下。晒黑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还有一圈茂密的灰色络腮胡。

    美国大陆航空公司的飞机平稳地离开了跑道,几分钟后安全带指示灯就熄灭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压变化,我感觉左肋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不过倒还不至于需要用止痛片来镇痛。

    阿格妮丝抱着波克诺岛的观光指南研究了半天,然后很恰到时机地打了个哈欠,将头往我的肩膀上一靠,呼呼打起了磕睡。

    她还真是挺适应扮演新婚妻子这个角色的。也许CIA的间谍课程里正好有“在外国伪装成蜜月旅行的方法”这一课也说不定。

    我决定把未完成的作业解决掉。波兹教授的《加勒比海的无名指》要尽快读完才行。正当我翻到波克诺岛的民间信仰这一章时,坐在旁边的那个灰色络腮胡突然坐立不安起来。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去圣阿隆索观光的?”男人问道。

    我爽快地点了点头:

    “正如你所见,新婚旅行啦。”

    “这么漂亮的夫人,真叫人羡慕。你们打算住在哪儿呢?”

    “恺撒·格兰酒店。”

    “那儿的话没什么问题可言。”男人的口气显出他似乎很习惯于旅行,“不但是全岛最好的酒店,赌场也挺有良心的。如果手头更宽裕些的话,我也想在恺撒·格兰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只不过像我这样的穷学者,就只能将就一下蒂尔塔·伊斯帕尼奥拉这种档次的啦。”

    “您这是谦虚了。刚刚你说学者,请问你是大学的老师吗?”

    “算是吧。正好那边要召开文化人类学的学会。”

    “文化人类学?难道说,你是??”

    “波士顿大学的格利高里·波兹。”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络腮胡,“你现在读的那本书的作者,正是在下。”

    28格利高里·波兹教授拿波兹教授的话来说,《加勒比海的无名指》一共只印刷了350本,而其中250本现在还在作者手里没有卖出去。

    “这种学术性的书很难得到大众的支持。除去大学里的一些相关研究者外,我这还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与自己的书的读者相遇。所以也顾不上礼数,忍不住就向你搭话了。”

    我把阿格妮丝摇醒,向她介绍了波兹教授。阿格妮丝也觉得这次偶遇非常有趣,既然难得,就非要教授签名纪念。

    “这是我的荣幸。”波兹教授说,“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我从口袋里摸出工作用的名片。上面印着“《美国人》杂志签约特派员杰克·克罗斯比”。这和护照一样,也是“合伙人”准备好的假身份证明。

    “所谓的签约特派员,是指自由新闻记者?”

    “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美国人》下一期杂志打算刊登取材自波克诺共和国的实地报道。所以说,虽然是新婚旅行,其实名义上是杂志的取材旅行。所以阿格妮丝在名义上是我的西班牙语翻译兼助手。”

    “Hayalgunrestaurantebuenoybarato?”(这附近有便宜又好吃的餐馆吗?)

    阿格妮丝立刻就展示了一下她流畅的西班牙语。真不愧是“合伙人”的A级精英。

    “说句不相干的话,这次为了让编辑部给报销蜜月旅行的费用,我可花了不少工夫。你可别说出去了。要不然,像我这样的穷记者又怎么可能住得起恺撒·格兰酒店。”

    “原来是这样。这么一来的话,也许这本书能帮上你一些忙。

    如果我的名字能够出现在报道中的话,那更是感激不尽。”

    波兹教授说着,在卷首的空白页上用粗钢笔签了名。

    亲爱的克罗斯比夫妇

    感谢上天让我们幸运地相遇,祝你们永远幸福快乐

    -于前往圣阿隆索的飞机上

    格利高里·波兹

    教授将钢笔盖好后,嗯哼地干咳了几声。他一边将签过名的书还给我,一边示意我将耳朵凑过去。

    “有这样的相遇也算是缘分。既然难得,我就给先生你一个忠告。千万不要每天到晚只埋头于工作而疏忽了夫人。否则,可是要吃苦头的。”

    “吃苦头?”

    “也就是所谓的以眼还眼。”教授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在晒得黑黑的鼻子边揉了两下,“不瞒你说,二十五年前我也曾经带着刚结婚不久的妻子前往圣阿隆索。”

    我回忆起了波兹教授书中所写的波克诺岛的历史。

    “二十五年前,不正是巴齐阿塔利诺前总统的?”

    “没错,那时正好是旧政权的末期。”

    29“加勒比的独眼鬼”

    哥伦布之后的波克诺岛历史,大致能够分为四个时代。

    (1)西班牙殖民地时代1492年-1898年(2)美国自治领时代1898年-1962年(3)共和国独立与巴齐阿塔利诺独裁1962年-1986年(4)“波克诺革命”之后的民主化时代1986年-所谓的旧政权时代,指的是“波克诺革命”之前,外号“加勒比的独眼鬼”的独裁者、安东尼奥·巴齐阿塔利诺前总统对共和国所实行的恐怖与高压统治。

    安东尼奥·巴齐阿塔利诺于1962年宣布这之前一直是美国自治领的波克诺岛独立,并成为了共和国的第一任总统。“加勒比的独眼鬼”这个听起来不怎么友善的外号,则是因为在独立运动中他遭到了敌对势力暗杀者的狙击,而导致左眼失明。

    然而,国民对于前总统的评价却并不怎么样。巴齐阿塔利诺原本是一个对美国俯首贴耳的保守派军人,波克诺岛的独立也并非就是他主动想要改变现状。他之所以会摇身一变成为“独立之父”,其实根本就是基于与美国政府的秘密协定。

    事情的起因是古巴革命-1959年,菲德尔·卡斯特罗与同志切·格瓦拉所率领的革命军推翻了巴蒂斯塔总统的军事独裁政权,在加勒比海建立起了新兴社会主义国家。他们断绝了以往与美国的合作,选择了自主独立的道路。受古巴革命的刺激,波克诺岛上追求自由解放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岛上各地都出现了反美势力的游击活动。

    美国政府害怕加勒比海上出现第二、第三个古巴,便打算对波克诺岛实行军事干涉。然而美国发动的入侵古巴行动却铩羽而归,国内外的批判之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当时的美国总统约翰·F·肯尼迪便判断很难对波克诺岛出手。

    不想亲手剥掉自由之国美国这层镀金的肯尼迪找到了亲美派的巴齐阿塔利诺进行秘密协商。以承认波克诺岛的独立为条件,要求巴齐阿塔利诺将岛上的反美社会主义势力一扫而光。

    和肯尼迪结下秘密盟约的巴齐阿塔利诺组织起祖国解放战线,解散了自治领政府。在民众压倒性的支持下,眨眼间就镇压了波克诺全岛。然后他宣布共和国独立,确立了自己第一任总统的地位后,“独立之父”立刻变了脸,开始着手与美国签订讲和条约。

    这就是“加勒比的独眼鬼”的独裁时代的开始。

    波兹教授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新婚旅行时的回忆之中。

    “当时的圣阿隆索,大街小巷到处都贴满了左眼戴着黑眼罩的独裁者的海报?我想你们也知道巴齐阿塔利诺政权对国民实行的是高压恐怖统治,但是对于外国人,特别是对揣着大把美元的美国游客却十分宽容。从那时候起波克诺岛就是度蜜月的胜地,而对于我来说,更是实地考察的好机会,简直就是一箭双雕的选择。只不过学者这类人有个缺点,就是不分时间场合总是以学术兴趣优先。我撇下新娘子不管,一天到晚都热衷于实地调查。结果遭受冷落的妻子一气之下,留了张纸条儿在酒店里,一个人收拾好行李就坐上前往迈阿密的飞机回国去了。”

    “哎呀呀,纸条儿上说什么?”

    “‘这岛已经让我受够了!’”

    我耸了耸肩,和身边的阿格妮丝对看了一眼。

    “那之后,和夫人和好了吗?”

    阿格妮丝问道。波兹教授摇了摇头。

    “总唠叨个没完的妻子不在了后,我倍感自在,干脆搬到一家便宜的小旅店里,延长了在岛上的逗留时间。而自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30阿格妮丝的怀疑

    “看,杰克,是波克诺岛。”

    阿格妮丝叫道,我便凑近窗户向下看去。翡翠色海面上,波克诺岛的形状果然如同一只跳蚤。那姿势看起来就像是准备对着东北方的波多黎哥咬上一口似的。

    位于跳蚤腹部的西部地区是起伏不平的山地,郁郁葱葱的绿色森林一直延伸到海岸线边。

    似乎在有历史记录之前,这一带是火山活动频繁地区。岛南侧伸出一段火山石灰岩地质的高地,与浅海的珊瑚礁相连,形成了跳蚤后腿形状的细长半岛。

    “‘新娘的无名指’上没有彩虹呢。”

    对着窗外的景色,阿格妮丝不满地嘟囔道。

    “夫人,这可是奢望啊。”波兹教授说,“我访问波克诺岛的次数多到数不清,然而那样的景色却一次都没遇见过。说实话,我很怀疑哥伦布的航海日记里夸张过度了?”

    对于教授毫不浪漫的评论,阿格妮丝只是沉默地嘟起了嘴。

    我也不知道究竟这里面有多少只是掩人耳目的演技。

    将视线移到岛的内陆部,就可以看见从西部山区流出来的河川汇聚在一起向东奔腾。跳蚤胸部的中央地带水路四通八达,是肥沃的农业地区。而都市化的人口密集地则集中在波克诺岛的东部(跳蚤的头部)。

    共和国的首都圣阿隆索,正好处在跳蚤眼睛的位置上。

    机舱内向起了播音,安全带指示灯随之亮起。

    飞机降低了高度,对准机场跑道准备着陆-圣阿隆索机场的到达大厅里挤满来前来度假的美国观光客。虽然其中也混杂着一些欧洲游客和日本人,但是却不怎么引人注目。

    大厅里所有的指示牌都是用西班牙语和英语两种语言写成的。虽然波克诺共和国的官方语言是西班牙语,但是毕竟曾经是美国的自治领,所以圣阿隆索市内的所有公共设施都有英语标识。

    关于钱的问题也是同样的,虽然共和国有发行波克诺元,然而在市内购物的话似乎美元更受欢迎一些。汇率是1美元等于约70波克诺元。更小的货币单位是森塔戈,100森塔戈等于1波克诺元。

    我们通过入国检查和税关,出了机场。室外耀眼的阳光晒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当地时间是下午4点半,虽然太阳已经偏西了,但是没有帽子或者墨镜的话根本就没办法在外面行走。

    热带的酷暑自然就不用说了,当我们终于到达出租车乘车点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是满头大汗。只是由于空气比较干燥,不是那种叫人全身都黏乎乎的闷热。与纽约那能热死人的夏天比起来,这边可要好太多了。

    波兹教授正在停车点等我们。虽然我不记得有拜托过他,然而他却说已经和当地人的司机讲好了价钱。

    “新婚旅行的夫妇最容易被敲竹杠了。”

    波兹教授就像是爱照顾人的伯父般说道。

    “他们会故意绕远路,好赚取更多的不法收入。今天的路费我出了,送你们到恺撒·格兰。就算是小小结婚贺礼。”

    “你就装作很高兴的样子答应好了。理由我之后再跟你说明。”

    阿格妮丝凑到我的耳边悄悄说道。

    31辉煌的小战争

    从机场到市区,大约要坐二十分钟的车。

    虽然波兹教授找来的出租车不带空调,不过拜司机狂野奔放的驾驶技术和硬梆梆的坐垫所赐,我们在颠簸中早把炎热忘得一干二净。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教授一手按着硬草帽,如同骑在野马上的牛仔般大声吆喝着:

    “嗨嗬-嗨嗬-”

    圣阿隆索位于东西横贯波克诺岛的波克齐卡河的入海口,是一座海港城市。按照波兹教授书里的说法,发现波克诺岛的哥伦布一行最初就是在这里安营扎寨的。

    虽然哥伦布的船队最开始在岛的西岸进行了登陆,然而迫于山岳地形和茂密的丛林而无法进一步探查,船员们只好失望地回到船上。第二天,他们沿着海岸线向东进发,寻找更适合停靠的海港。在“新娘的无名指”附近的浅海中,由于有触礁的危险,所以他们只能用手划的小船靠岸。

    11月8日下午,船队在岛的东海岸发现了广阔的入海口后,再度下锚,信心百倍地第二次登陆。他们遇见了这片土地上的土着居民波克诺族,并受到了盛大的欢迎。波克齐卡河的名字来源于当地土着语,意思是“与我们逆行的东西”。但是圣阿隆索这个名字却是由哥伦布亲自命名的。

    在西班牙殖民地时代,圣阿隆索设有总督府,海港里停满了来自欧洲的船只。为了防止海盗的袭击,那个时代的波克齐卡河沿岸有用石头垒成的高大防护墙。如今被称做“圣阿隆索要塞”

    的遗迹也是热门的旅游观光景点。

    而这个要塞同时也是铭刻着波克诺族最后一刻的慰灵碑。

    关于被人称为“圣阿隆索大屠杀”的悲剧,波兹教授在书里是这么写的:

    圣阿隆索要塞原本是早期的西班牙殖民者为了赶走土着波克诺族而建造的要塞。第二代西班牙总督艾斯帕特洛将不肯从沿岸地区迁移走的部落都定为“海盗”,对他们实行血腥镇压。武装起来的白人们破坏了波克诺族的传统文化,将他们从安居乐业的故乡强行赶走。

    1548年,迫害到达了顶点。波克诺族最后的首领那荷·耶库集合起全部的力量,对圣阿隆索要塞发动了总攻击。

    然而,在西班牙守卫队压倒性的兵力面前,他们全军覆没。

    整整三天三夜,波克齐卡河的入海口都被勇敢的波克诺战士的鲜血染得通红。

    只有少数女人和孩子幸存了下来,据说他们逆流而上,逃进了西部的山区。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

    “圣阿隆索大屠杀”之后,除了岛上流传的传说之外,就再也找不到波克诺族的足迹了。

    “圣阿隆索大屠杀”350年之后-1898年,西班牙在与美国的战争中败北,失去了加勒比海地区的古巴、波多黎哥以及波克诺岛的领有权。

    这场战争的胜利同时也让美国的势力延伸到了菲律宾、关岛和夏威夷,一跃成为世界列强。前海军副部长西奥多·罗斯福在率领“狂野骑士”登陆古巴、切断海上补给线而将西班牙军队赶出波克诺岛之后,一举成为国民心目中的英雄,顺利当选为美利坚合众国的第26任总统。

    我记得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历史教科书里这样写道:“美军战死人数为零,这是一场持续百日的辉煌的小战争。”

    辉煌的小战争!

    长眠于圣阿隆索要塞遗址的波克诺战士的英灵如果读到了这句话,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32冒牌货

    美国自治领时代开始后,圣阿隆索的市中心迁移到了近代风格的新城区,而保留了西班牙风格古建筑群的旧城区则作为历史景观区被保存了下来。

    曾经是西班牙总督府的建筑也被美国企业家接管,经过一番大规模的翻修,变身成了面向游客开放的高级酒店。

    这就是现在的恺撒·格兰酒店。

    “欢迎来到恺撒·格兰酒店!”

    汽车在酒店的正门前刚一停下,棕色皮肤的帅气门童就立刻迎了上来。我对于波兹教授的盛情表示了感谢,然后下了车。

    门童忙着将我们的行李从后备箱里搬出来时,教授从窗户里伸出手,很念念不舍地和我还有阿格妮丝握了握手。

    “我住的酒店离这里也就两个街区。要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不用客气直接联系我好了,什么时候都行。”

    不知道是不是发动机熄火了还是怎的,波兹教授的出租车停在大门前迟迟不肯离去。门童用流利的英语向我们询问那位友人是不是打算住在蒂尔塔·伊斯帕尼奥拉。

    “嗯。我们也是在飞机里才刚和他认识的。他可是波士顿大学的格利高里·波兹教授,文化人类学的专家哦。”

    对于我的回答,门童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波兹教授?我可没看出来。如果是波兹教授的话,他可是我们酒店的常客呢。”

    “这儿的常客?”

    我不禁停下脚步,正想回头看的时候阿格妮丝突然靠上来搂住了我。

    “不要回头。他们应该还在外面监视着呢。”

    “监视?我们?”

    “杰克!具体的问题,等到房间里两个人的时候再说。”

    办完入住手续,等到客房里只剩下克罗斯比夫妇两个人时,我们首先做的就是检查房间里是否被安上了窃听器。

    我们用折叠式天线的探知器将房间中所有的地方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后,阿格妮丝终于开口道:

    “应该没什么问题。这个房间是安全的。”

    我叹了口气,在双人床上坐了下来。虽然我也经历过不少大场面,然而第一天就遭遇这种事情,今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那司机开车技术也真够烂的。”阿格妮丝说,“手术的伤口没有裂开吧?”

    “没什么问题。倒是那个波兹教授,他是冒牌货吗?”

    我这么一问,阿格妮丝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当然。他送我们到酒店,并非是出于亲切。而是想亲眼确认我们的确是住在这里。至于没有拒绝他的邀请,则是因为不想让他意识到我们已经发现他是冒牌货了。”

    “原来是这样。那你是怎么发现他是假教授的呢?”

    “我在以前的学术杂志上读过波兹教授的论文。据说,真正的波兹教授为了鉴别哥伦布航海日记的真实性,在半岛上的小渔村里住了三个月呢。那篇论文里可写得清清楚楚,他亲眼看到了‘新娘的无名指’上的彩虹。”

    33暗号

    “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人物?”

    “我想大概是敌对组织送来的工作人员吧。”阿格妮丝皱着眉头,“他的目的是妨碍‘不死鸟作战’,让我们的任务失败。要是运气好的话,也许还打算强夺微型芯片。”

    “敌对组织?你是说外国的走狗吗?”

    “这倒也不一定?”

    阿格妮丝不确定地回答着,从装有七种间谍道具的盒子里抽出一支吸有透明墨水的秘密钢笔。光这么写是看不出来痕迹了,但是只要用一种特殊液体喷雾一喷,字就会浮现出来。

    “把《加勒比海的无名指》借我用一下。”

    我把波兹教授的书递给她,阿格妮丝就在假教授签名的那一页背面用秘密钢笔写了些什么。

    “你写什么了,也告诉我一声啊。”

    “‘用电脑鉴定笔迹,查出签名者的身份。’”

    阿格妮丝将那一页撕下来,折成一个小方块。

    “‘合伙人’总部的数据库里收录了超过200万的笔迹数据。

    只要送去样本,很快就能查出来是谁写的。这和指纹鉴定是一个道理。”

    “但是,你打算怎么把样本送到总部呢?使用信鸽吗?”

    “怎么可能。”阿格妮丝嘻嘻笑道,“现在我要去冲个澡。这段时间你到地下一层的酒吧去喝一杯。”

    “地下一层的酒吧?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在哪儿听到过这句话。”

    “调酒师是‘合伙人’的联络员哦。”阿格妮丝将折好的小方块塞进我的手里,“把这个给他。信息应该就会顺利送到总部。

    别忘了暗号。”

    “来一杯尼克·费尔威。”

    地下一层的酒吧里空荡荡的,吧台上没有别的客人。黑色头发向后梳得服服贴贴的调酒师是一个西班牙裔白人和黑人的混血青年。听到我的要求后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两手端起冰冻过的黑啤酒和香槟,熟练地从玻璃杯两侧一起倒了进去。

    “请。”

    他用英语说,将鸡尾酒杯推到我面前。

    我将一张十美元纸币和折成小方块的书页一起放在吧台上,调酒师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这应该是表明他确实接下了这条消息。

    虽然说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问题,不过尼克·费尔威这种鸡尾酒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如同怪盗奖是一项不存在的比赛一样。

    尼克·费尔威其实是推理小说中的角色名字。是专门盗窃没有价值的东西(比如游泳池里的水、大联盟里的弱小棒球队、200辆卡车的雪等等)的“怪盗尼克”的全名。调酒师为我调制的这种鸡尾酒,因为含有极为微小的黑色水泡,入口如同天鹅绒的手感一般柔滑,而被称为布莱克·费尔威(黑天鹅绒)。

    尼克,布莱克,杰克。随便他们吧。

    我端起冰凉的鸡尾酒,润了润我干得冒烟的嗓子。

    34带壳的花生

    “我叫艾米里奥。请问你这是第一次来圣阿隆索吗?”

    混血的调酒师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问道。作为“合伙人”的联络员,他的西班牙口音未免太重了一些。不过,这应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故意装出来的。

    所以,我也不得不配合一下。我就像单纯的美国游客一样点了点头,给他看了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是新婚旅行。因为一会儿要和妻子出去吃晚饭,她现在正忙着化妆呢。”

    “Felizmatrimonio!”

    这在西班牙语中是用来祝福别人婚姻美满的。艾米里奥拿起一颗带壳的花生,恭恭敬敬地放在我面前。

    这结婚礼物还真够小气的,我一边想着,正打算剥开花生的时候,艾米里奥却按住了我的手。

    “等一下。请你回房间后再和夫人一起吃。两颗‘玛尼’正好一人一颗,你和夫人的。”

    “‘玛尼’?”

    “就是花生米啦。在这个国家,花生是繁荣与幸福的象征。

    据说分别吃下同一颗花生中的两颗花生米的夫妇,就能永远如同双胞胎一样和睦相处、子孙满堂。”

    “所谓幸福婚姻的魔法?”

    “没错,先生。”

    俗话说,入乡随俗。我接过魔法的花生,装进上衣的口袋里。

    艾米里奥做了一个祝福的姿势,然后端出一整盘花生来。

    “这些是免费随便吃的。波克诺岛上的花生可是世界上最美味的。”

    我剥开花生壳,将带红皮的花生米放进嘴里。浓厚香甜的味道立刻在口中扩散开来。这儿的花生比纽约超市里卖的要大上一圈,味道也更香。似乎很容易吃上瘾。

    我这么说道,艾米里奥就自豪地拍了拍胸脯。

    “花生是这个国家的宝物,历史悠久。告诉你吧,将花生传播到世界各地的人正是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提督。而他第一次吃到的就是波克诺岛的花生。”

    “啊!这个我在书上读到过。”

    我指的书当然就是《加勒比海的无名指》了。波兹教授(本人)在书中就波克诺岛的花生栽培历史进行了非常有趣的介绍。

    花生原产于玻利维亚南部的安第斯地区,通过人类的手传播到中南美各地,发展出了多种品种。在秘鲁和墨西哥,许多公元前的遗迹里都发掘出了古老的花生米和花生壳。包括波克诺岛在内的加勒比海诸岛也是从上古时代起就一直种植花生。

    波克诺岛的土着居民将花生叫做“奴巴·艾利”,在波克诺族的语言里就是“土中的生命”的意思,在外出狩猎或者捕鱼时更是不可或缺的必需品。根据波兹教授的研究成果来看,花生在波克诺各部落之间同时担当着原始货币的角色。

    1492年,登陆波克诺岛的哥伦布一行在波克齐卡河的入海口处遇见了波克诺族,并受到了盛大的欢迎。哥伦布在那时第一次吃到了花生,并在航海日记中写下了感想:

    “奴巴·艾利,像树种子一样坚硬得不可思议的豆子。虽然有点土腥味,不像核桃般优雅,但的确很美味。”

    波克诺族送给变成了花生爱好者的哥伦布满满七桶带壳的花生,哥伦布将之带回了西班牙。由于花生营养价值高,便于长期保存,适合作为航海用的储存食物,所以到了16世纪的大航海时代,迅速就传遍了世界各地(除了北美洲以外)。

    35“波克诺革命”

    “先生真是博学多闻。”

    艾米里奥像是打暗号似的对我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

    “花生是波克诺岛的主食,在中西部的农业地带到处都是花生田。以前白人霸占了所有的土地,但是共和国成立之后,大幅促进农业改革,黑人和混血人种也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波克诺革命’的英雄、恩里克·帕斯特拉米将军就是这样一位黑人农民的儿子,少年时代的他也在花生田里干过农活。”

    “帕斯特拉米将军?”

    我向前探了探身子,因为艾米里奥提到了这次“不死鸟作战”

    的目标的名字。

    “没错。帕斯特拉米将军是头一个成为军队最高司令官的波克诺岛本地黑人,深受占本国人口60%以上的黑人们的压倒性支持。”

    “余下的40%呢?”

    “像我这样的混血儿大概占25%,还有就是西班牙裔的白人,拥有土着血统的本地人就算有也是极其稀少的。占人口总数不到15%的白人至今依旧掌握着这个国家的大部分财富,先生应该也是知道的。不用说安东尼奥·巴齐阿塔利诺,就是推翻了独裁政权推行民主化的费德里柯·加尔班卓总统也同样出身于白人统治阶级。”

    对于一个从美国来的白人游客来说,这话可真有点刺耳。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耸了耸肩。艾米里奥清了清嗓子。

    “不管怎么说,‘波克诺革命’并非只是一场单纯的富裕白人之间的权力斗争,这都全拜帕斯特拉米将军和花生所赐。”

    “什么意思?”

    “我们就说说‘波克诺革命’好了。”艾米里奥说,“革命发生在18年前的夏天。我当时还是个小孩子,只记得全城上下连续好多天都在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

    1986年7月12日,对巴齐阿塔利诺政权的高压统治及腐败已经忍无可忍的反政府集团和军中的改革派人士偷偷联手,通过要求大幅推进民主化的游行和军事政变,控制了首都圣阿隆索。

    在革命军与民众的欢呼声中总统府被包围,“加勒比的独眼鬼”被后台美国所抛弃,只好与亲信及家人一同投降。持续了24年的独裁统治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

    这就是所谓的“波克诺革命”。站在民众游行最前线的反政府运动的年轻领袖就是现在的共和国总统-费德里柯·加尔班卓。而成功发动军事政变的共和国军的中心人物、当时位居上校的改革派黑人将领,就是恩里克·帕斯特拉米。

    “政变能成功,主要还是因为在军队底层占多数的黑人士兵违抗了支持独裁政权的白人长官的命令,站在了反政府一方。”

    艾米里奥就像是重新看到了儿时的景象一样。

    “如果不是帕斯特拉米上校提前做好了准备,也许政变就会失败,追求民主化的游行就会变成另一场‘圣阿隆索大屠杀’。

    机智的上校在暴动之前,在各部队的黑人士兵之间散发了关于‘花生之誓’的传单。”

    36“花生之誓”

    “传单的内容是这样的:帕斯特拉米上校和加尔班卓议员分食了同一颗花生里的两颗花生米,立下了同志的誓言-身为黑人的上校吃下了带红皮的花生米,身为白人的加尔班卓议员吃下了剥掉皮的花生米,在给祖国带来灾难的独裁者被流放之前,发誓一同战斗到底。”

    “真是好听的宣传啊。”

    我打断艾米里奥的话,拍了拍自己的口袋。

    “将带壳的花生比喻成波克诺共和国,用同生的两颗花生米暗示黑人与白人的同盟。这是幸福婚姻魔法的应用对吗?”

    “完全没错。”艾米里奥说,“屹立于革命最前线的两人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为了支持新兴国家的两根大支柱。指挥革命军的帕斯特拉米上校因其显赫功绩而被任命为将军,成为了共和国的最高司令官。而另一位主角费德里柯·加尔班卓则就任国民议会的议长。虽然在革命后很多人推举他当选总统,然而他以自己才三十来岁还年轻为由,没有立刻接受这个位子。”

    “那么,他当选了第二任总统?”

    如果我真是博学多闻的话,估计也就不会问这种问题了。

    现在我挺后悔没有读完波兹教授的那本书。而没能完成历史作业的主要原因则要怪飞机里那个假教授的打扰。

    “第二任总统是马里奥·科夫奇莫,反政府运动的元老。在旧政权时代,他因政治犯的罪名被投入大牢。在巴齐阿塔利诺的死刑执行命令上签字的也就是这位科夫奇莫总统。然而,由于长期的监狱生活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健康,所以实际上打理国政的还是加尔班卓议长?五年后的1991年,前总统病逝,加尔班卓正式当选第三任总统,名副其实地成为了这个国家的第一把交椅,直至现在。”

    “帕斯特拉米将军在这之间一直都是最高司令官吗?”

    “是的。但是就算是将军,人总也战胜不了年龄。去年将军因为心脏病发作病倒之后,据说现在大多数时间都在圣阿隆索郊外的别墅里度过。但是他和加尔班卓总统的誓言是不朽的。

    只要为了祖国而战的两个人的友情还在,帕斯特拉米将军就不会失去现在的地位。”

    艾米里奥用这句很夸张的话结了尾。他收拾掉我面前已经空了的鸡尾酒杯,用调酒师惯有的语气说道:

    “我好像太兴奋,说得有些多了。先生差不多也该回房间去,和夫人立下‘花生之誓’了吧。”

    我遵从艾米里奥的忠告回到了房间,已经换好衣服的阿格妮丝一脸早就等得不耐烦的表情迎了上来。

    “你还真慢。信息有安全交给他吗?”

    “当然。我和调酒师艾米里奥意气相投,度过了一段很有意义的时间。而且还收到了魔法花生。”

    阿格妮丝不解地望着我。

    “是像抽签饼干那样的东西吗?”

    “不是。据说只要两个人一起分食了这个花生,就能永远都像双胞胎一样和睦相处。顺带还能子孙满堂。”

    阿格妮丝用一种看醉汉的眼神观察着我的表情和带壳的花生。才一杯鸡尾酒而已,不至于那么严重啦?

    我迅速剥开花生壳,里面露出了和花生有点像又不大像的东西。

    “好像是微型胶卷。”

    胶卷一共两个,分别放在花生壳的两个凹馅里。阿格妮丝从装有七种道具的盒子里拿出带放大镜的微型解读器,把胶卷装上去。她确认过两个胶卷里的内容后,就把解读器递给了我。

    微型胶卷里记载的是经过暗号化的作战指令书和恩里克·帕斯特拉米将军别墅的平面图。

    37作战指令书

    “亲爱的杰克与阿格妮丝,加勒比海的蜜月旅行过得还愉快吗?被抛弃的我只能眼巴巴地等着你们回来。更准确地说,其实是等着你们带旅行纪念品回来。

    客套话就说到这儿,言归正传。

    1.作战目的以及限制

    从波克诺共和国军队的最高司令官恩里克·帕斯特拉米将军的别墅中找到将军严密保管的吉祥物人偶,并将其盗走。

    人偶中藏有记载着我国最高机密(情报阅览权限·AAA)的微型芯片。但是你们没有必要,也不被允许知道芯片上所记录的秘密内容。严禁擅自将微型芯片从人偶中取出。

    换句话说,不准对人偶造成任何损伤与破坏。就算人偶只是被擦伤了一点儿,也将认定为任务失败,你们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关于这一点,时时刻刻都请牢记在心。

    2.接近目标的方法

    你们将作为《美国人》杂志的海外特派员与帕斯特拉米将军会面。我们已经通过编辑部获得了取材许可。明天下午两点,你们将要访问位于圣阿隆索郊外乔治·华盛顿大街75号的将军别墅。

    从市中心出发大约要坐二十分钟的车。该地区处于安全上的理由,禁止一般市民的进入。到达要人专区后,请向安全检查哨卡的工作人员出示《美国人》杂志的记者证。

    对帕斯特拉米将军的采访主要由杰克担任,阿格妮丝身为西班牙语翻译兼摄影,负责支援作战行动。不过将军的英语说得和美国人一样好,估计用不着翻译吧。

    3.取材方针及人偶的特征

    详细询问将军就‘波克诺革命’的种种回忆,特别是他与费德里柯·加尔班卓总统之间的‘花生之誓’。因为传闻指出,他们在分食了同一颗花生之后,故事还有后文。

    根据可靠的情报来源显示,18年前帕斯特拉米上校和加尔班卓议员在结下政变的密约时,交换一对吉祥物人偶。

    用粘土和花生酱的混合物所塑成的双胞胎人偶,身高约15厘米,重400克(均为推测值)。似乎主要用于波克诺岛自古以来流传的咒术仪式。

    重要的微型芯片藏在这对人偶中帕斯特拉米将军所持有的那个中(为什么会发生这样阴差阳错的事情,在此略去)。

    虽然可以确定该人偶的确收藏在将军别墅中,但具体保管场所不明。请参考附带资料A(别墅的平面图)。你们将通过采访将军找出线索,以弄清隐藏场所。只要将人偶盗出,就算完成了任务。

    4.其他注意事项

    帕斯特拉米将军患有心脏病。由于随时可能发作,所以尽量不要让他太兴奋,或者给予他过大的刺激。但是,为了确保能够得到人偶,在必要场合下不用拘泥。

    采访之时,将军的女婿科尔海涅·莫杰拉上校以保镖身份在场的可能性极高。莫杰拉上校是军中的情报主任,拥有高超的暗杀技巧。他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请一定不要放松警戒。

    另外,阅读之后请将本指令书连带附带资料一同烧毁。

    期待着你们的捷报。祝盗运昌隆!

    ‘不死鸟作战’作战总部长罗伯特·F·奥斯特安德鲁又及:弗莱明夫妇生活得很幸福-至少现在是这样。”

    38善良的美国市民

    “这家伙还真叫人讨厌!”我有些撒气般地说道“拜托别人帮忙的时候,态度难道不应该更恭敬一些吗?你的上司难道平时都是这样?你的忍耐力还真强呢。”

    阿格妮丝一边将微型解读器和解读用的暗号本收回盒子里,一边不在乎地说道:

    “这其实已经算是非常收敛的了,你不觉得吗?当然,我本来也没有发言的立场。”

    “但是,重要的微型芯片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我们可是一无所知。‘不死鸟作战’名字倒是威风凛凛,然而奥斯特安德鲁这口气,怎么看都像是会招来许多麻烦的阴谋。如果善良的美国市民知道了真相,说不定会在暗中粉碎这个险恶的丑闻?”

    大概是被我的说法给激怒了吧,阿格妮丝抬了抬下巴。

    “善良的美国市民是谁?善良的美国市民才不会以每次2万美元的手续费接受盗窃的工作呢。”

    “关于这个问题,我不想和你争论。重要的是,比起被排斥的我,你应该知道更多详细的情况吧?无所不能的‘合伙人’A级精英。”

    “随便你怎么说吧。”阿格妮丝耸了耸肩,“我的最高阅读权限是AA级的情报。拥有AAA级权限的,在整个组织中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干部级人物。所以说,不要说微型芯片里的内容了,就连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会在帕斯特拉米将军手上的问题,我也是想知道却没人告诉我啊。既然他说是因为阴差阳错的事情,那么除了相信别无他法。”

    “这可不是小孩子的游戏,这可是任务啊。不弄清楚的话,这个工作可能比看上去的要棘手得多。不管是假波兹教授也好,莫杰拉上校也好,就这么没头没脑撞过去,简直就跟光着身子跳进满是食人鲨的海里一样。”

    虽然我本来没有打算发表跟问题本质不相关的意见,但是阿格妮丝却很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难道说你害怕了?人称的-”

    “怎么可能!比这麻烦得多的事情至今我也遇到过好几次呢。但是,盗窃的目的越不明确,我们的风险就越大。委托人的秘密主义通常都意味着工作背后隐藏着危险。”

    “有危险是必然的,事前就接受这一点是‘合伙人’的惯例。”

    阿格妮丝像是要阻止我的反驳一样,一口气说道。

    “作战部长的秘密主义被我们称做‘奥斯特安德鲁方式’。

    身在现场的工作人员要是知道得太多,反而会妨碍到计划的执行。你应该明白的吧?在这个世界上,左手不知道右手在做什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像我们这样的前线工作人员只要忠实地执行上面决定的任务就好了,理由什么的都是不许问的。”

    虽然说她的语气听起来非常认真,像是全盘接受了这样的现实,然而这是否是身处前线的精英的真实想法我就不得而知了。阿格妮丝毕竟和善良的美国市民是两类人。我叹了一口气。

    “这可真是份无聊的工作。连一点自己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话也不能这么说。虽然说可以选择的余地很少,但也并非就为零。”

    阿格妮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开了波克诺岛的观光指南书。就是我们在来这里的飞机上她一直读的那本。

    “今天的晚饭在哪家餐厅吃,我一直都拿不定主意。拜托你从我打了记号的店里选一家喜欢的吧。”

    39市内观光

    第二天从早上起就是个大晴天。

    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射进来的阳光将我从睡梦中唤醒。枕边还放着波兹教授的书。圣阿隆索和纽约几乎没什么时差,所以我的睡眠习惯也没有被打乱。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早上好,阿格妮丝。感觉就像是新婚旅行一样。”

    “那可真是太好了。不过早安的吻就免了吧。”

    阿格妮丝比我早起一个小时,已经沐浴完毕。我记得一部讲述百万富翁的任性女儿和油嘴滑舌的新闻记者的喜剧片里出现过类似的场景。

    我小心地确认过手术伤口没有异常后,便从床上跳起来进了浴室。等我刮完胡子,一脸清爽地出来时,送到房间的早饭已经在小推车上等了许久。

    上午我们就像一对真正的新婚旅行夫妇一样,抱着观光指南和照相机在市内的各个着名景点转悠。如果要将主要行程例举出来的话:

    圣阿隆索要塞的波克诺族纪念碑。

    波克齐卡河入海口的哥伦布纪念灯塔。

    由西班牙建筑家设计,完成于16世纪的圣阿隆索大教堂。

    立有加尔班卓总统与帕斯特拉米将军肩并肩铜像的革命广场。

    以及抓着大把美元的无数无数的美国游客大概就算是逃到世界尽头,我们也不可能逃出美国吧。

    “你不觉得我们离开酒店后,一直有谁跟着我们吗?”

    阿格妮丝小声这么问道时,我们正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坐在革命广场的露天小店里舔着冰激凌。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我们去的每一个地方都能见到同一辆出租车。应该是昨天我们从机场到酒店坐的那辆。司机的样子我也记得。”

    “果然。大概是假教授的手下吧。怎么办?”

    “在弄清楚对方的真实身份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就这样装作没发现,再观察一阵子好了。”

    在离开恺撒·格兰酒店之前,我曾经到地下一层的酒吧去过一趟。然而时间太早了,酒吧还没有开始营业。艾米里奥也没有留给我们什么信息。假波兹教授的笔迹鉴定结果不到傍晚估计是出不来了。

    现在还没有到中午。离采访帕斯特拉米将军还有两个多小时的空闲时间。阿阁妮丝舔着手指上的奶油,一边翻看着观光指南。

    “那么,找个凉快点的地方,先把午饭吃了。然后绕到哥伦布大街的商业区去,买买东西打发时间-”

    我可不想当搬运工。我果断地摇了摇头。

    “购物的话我反对。在‘艾尔兰娇’吃完后去波克诺民族博物馆吧。我想再多了解一点关于这个岛上流传的咒术仪式。”

    40波克诺民族博物馆

    波克诺民族博物馆离革命广场大约有两个街区,位于中央公园之中。虽然和纽约的中央公园相比规模要小得多,但是修建整齐的漂亮草坪给人以开放、清爽的感觉,就好像手都能触摸到天空一般。

    公园内有一片被称做文化区的区域,除去民族博物馆外,还有近代美术馆、国立图书馆、自然科学博物馆等设施。这些建筑大都是巴齐阿塔利诺时代修建的,据说在“波克诺革命”

    之后为了洗去独裁时代留下的阴影,曾经大加翻修,展示品也替换了不少。

    民族博物馆里的展览,是从波克诺族土着从委内瑞拉乘着独木舟到达岛上开始的。第一展厅里陈列着他们使用过的石器、土器、雕刻有装饰花纹的土器等等。另外还有洞窟里壁画的照片。

    波克诺族主要依靠种植花生、玉米、番薯等农作物以及狩猎(渔猎)为生。基本上属于不爱征战的和平的种族。据说与伊斯帕尼奥拉岛的土着泰诺族也有来往。然后就是哥伦布的到来,西班牙帝国的迫害,以及“圣阿隆索大屠杀”?

    我和阿格妮丝景仰了出自16世纪西班牙画家之手的波克诺族最后的首领那荷·耶库的肖像画之后,就离开了第一展厅。

    我想看的东西在二楼的第二展厅里。

    我们来到书写着西班牙殖民地时代从非洲被抓来的黑人奴隶的苦难历史的展区。不用说,这些黑人就是如今这个国家中近九成的黑人与混血居民的祖先们了。

    “‘诅咒的人偶’?”阿格妮丝的脚步停在了解说牌前面,“将军的那个人偶,也许是跟这个相同的东西。”

    展台上的玻璃箱里放着一个赤褐色的黏土人偶。

    圆圆的脑袋加圆圆的身体,支着四根棍子一样的手脚,算是非常简单的一个人偶。大小约15厘米,身体表面画满了奇妙的花纹。与波克诺族人偶的花纹有点像又不大像。

    此外,它的身上就如同被锐利的刀尖戳过似的,遍布着可怕的伤痕。

    41巫毒教

    人偶旁边是用西班牙语和英语写成的解说牌。

    在波克诺岛,泥土与花生经常被用于宗教仪式。波克诺族土着将作为主食的花生叫做“土中的生命(奴巴·艾利)”。他们认为,在同生的两颗花生米中寄宿着大地精灵的灵魂。

    从很早以前开始,黑人奴隶之间就流传着古老的诅咒方法:

    将花生磨碎,炼成黄油状后与粘土混合,制成人偶。只要在这个人偶中封上负罪者的毛发或者血液并加以诅咒,一切加之于这个人偶的痛苦都将原封不动地返还到负罪者本人身上。此外,在细长的纸上用仇人的血写下他的名字,并封入人偶的例子也屡见不鲜。

    按照某地的传说,这个仪式开始于一名继承了那荷·耶库血脉的巫女。她为了诅咒西班牙侵略者而第一次举行了这种仪式。波克诺族的诅咒与“圣阿隆索大屠杀”的记忆密不可分,至今岛上的非白人居民对此也深信不疑。然而,这个传说中有许多经不起推敲的疑点。大部分的观点则认为这种仪式实际上是在海地发展起来的巫毒教传过大海,与波克诺岛本地的古老习俗相结合而出现的产物。

    因为奴隶贸易而被卖到西印度群岛的非洲人的土着信仰与基督教相融合,产生了海地的巫毒教。虽然受到了罗马天主教宗教仪式的强烈影响,但是巫毒教的基本信仰形态与非洲的诅咒原始宗教并没有差别。信徒们崇拜被称做“洛亚”的守护神、双胞胎以及死灵,举行用动物作为活供品的仪式,还有就是被称做还魂尸或者诅咒人偶的超自然咒术。这种咒术宗教观来到波克诺岛上后会与奴巴·艾利信仰相结合,也就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我觉得好像在哪儿读到过这段文字,然后想起来这节选自《加勒比海的无名指》。波兹教授本人的研究似乎在当地评价很高。

    “‘一切加之于这个人偶的痛苦都将原封不动地返还到负罪者本人身上’。”

    阿格妮丝打了个寒颤,将这一句念出了声音。

    “制作这个人偶的人,似乎非常仇恨某个人呢。光是想想那个人会遭遇到什么灾难,就觉得不寒而栗。这可不怎么合我的胃口。我到大厅里的纪念品商店去逛逛,顺便看看有没有明信片。”

    说完这句让人意外的话后,阿格妮丝离开了第二展厅。

    看来无所不能的“合伙人”A级精英不怎么擅长这种用道理解释不通的诅咒或者超自然现象之类的事情。

    42再见,假教授

    我在“诅咒的人偶”前面又逗留了好一会儿,因为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

    装有人偶的玻璃箱除了正面的玻璃之外,其他面都覆盖着隔热材料。背后还有冷却装置用的散热片,看起来颇似一台小型冰箱。这似乎是为了保持箱中的低温而设的。但是带有冷却装置的仅此一处,别的展示品都是放在普通的玻璃箱中的。

    为什么需要这样做,我叫来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询问道。戴眼镜的年轻黑人导游用发音清晰的英语回答道:

    “为了防止人偶腐烂或者发霉,在保存上要格外谨慎。虽然说是黏土人偶,但是毕竟里面有一半都是花生酱。又没有加入防腐剂,是需要冷藏的东西。”

    “原来如此。”

    如果被诅咒的本人还在世的话,那岂不是一年到头都在患感冒。我向导游道过谢,正打算离开的时候,阿格妮丝慌慌张张跑回第二展厅来了。

    “怎么了?脸色都变了。”

    “我在大厅里看到波兹教授了。”

    “波兹教授?”

    “那个冒牌货啦。”阿格妮丝说,“我立刻就躲起来然后偷偷跑回来了,应该没有被发现才对。但是,估计他很快就要上来了。”

    “这可不大好办。”我看了一眼手表,“再过一会儿就差不多该去见将军了。要是被假教授缠上就麻烦了。”

    “有紧急出口,我们从那儿离开好了。”

    我们出了第二展厅,正打算朝紧急出口那边走,却看见粉红色的硬草帽正顺着楼梯上来。是假教授!我们急忙朝右一拐,顺着走廊向着相反的方向前进。走廊的尽头分别是男女洗手间。

    “就在这儿分开行动。从厕所的窗户出去应该能到达后面的花园。”

    “但这里是二楼!”

    “这可是逃跑的基础。”我推了阿格妮丝一把,“‘合伙人’

    的课程上难道没学过吗?”

    我在博物馆的后花园里和阿格妮丝会合,然后连着翻过两道栅栏。

    顺着中央公园里一条隐蔽的小路来的革命大道上,我们正好发现一辆等客的出租车。确认过不是早上一直跟着我们的那辆之后,我和阿格妮丝感谢着好运气钻了进去。

    “去乔治·华盛顿大街75号。”

    “知道了,先生。”

    混血司机的声音仿佛在哪儿听到过。

    也许是趁着白天酒吧不开门而在努力干副业赚零花钱吧,后视镜里映出的脸正是调酒师艾米里奥。

    43食人鲨

    除了告诉我们笔迹鉴定结果还没有出来以外,艾米里奥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他就像是不认识我们一般专心地开着车。似乎总部也没有下达新的指令。

    安全检查哨卡的工作人员是一名黑人老者,看起来像是退役军人。也许他也是十八年前参加政变的黑人士兵中的一员。他检查过我们的记者证后,通过专用线路拨通了帕斯特拉米家的电话。在通行许可下达之前,监视摄像机的镜头一直在我们脸上扫来扫去。

    通过哨卡后,出租车驶上了平整的上坡。虽然车里有空调,但是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啥作用。也许打开窗户透点儿风进来更好吧?我正想开口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发现宝藏隐藏之处的绝妙技策。虽然成功与否取决于将军的行动,但是有尝试的价值。

    “将军府的平面图,你都记下来了对吧?”

    “当然。”阿格妮丝说,“就算闭上眼睛,我也有信心能在里面走路不撞墙。”

    “那好,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帕斯特拉米将军的别墅修建在一处能眺望新城区的高台上。

    这是一幢传统的殖民式风格两层建筑,有着西班牙风情的红瓦片与喷沙的白色墙壁,以及高高的拱型窗户和宽大的阳台。

    建筑正面的粗大柱石支撑着的三角形屋檐下镶嵌着雕花壁板。

    “隐退的西班牙裔白人留下来的别墅,挺有讽刺意味的。”

    “没错。”我看了看手表,“正好是约定的时间。”

    我们让艾米里奥在外面等候,然后摇响了门铃。伴随旧式门铃的脆响,穿着雪白礼服的混血管家打开了门。如同红鹤一般又高又瘦的老人,梳理整齐的头发就和他的衣服一样雪白。

    大概哨卡的监视摄像机通过专用线路已经将图像送到了这里。我们还没来得及拿出记者证,白发的管家就先开口了。

    “《美国人》的记者杰克·克罗斯比和翻译阿格妮丝·克罗斯比小姐对吧。请进。将军阁下正在等你们。”

    穿过悬吊西班牙风情枝形吊灯的天井式大厅,我们被领到会客间。室内空间虽然宽广,但是空调却开得很猛,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冷。在这片土地上,能在家里用上中央空调这一点就已经表明了主人的显赫地位。我们在藤制的椅子上坐下后,管家就微微向我们鞠了一躬,退出了房间。

    越过紧闭的玻璃窗,带游泳池的花园一览无遗。外面看不到一个人影,花园的另一侧是郁郁葱葱的茂密森林。虽然游泳池里装满了水,不过看起来里面应该没有饲养着饥肠辘辘的食人鲨。

    “听说你们是来为美国的杂志取材的。”

    突然有人用英语说道。那咬牙切齿般的声音就像是要咬你一口似的,至今回想起来都让人不寒而栗。我朝房间角落的家庭式小酒吧望去,原来早有人先等在这儿了。

    身着将领制服的军人用警戒的目光盯着我们。他看上去四十来岁,个子不算高大,但是全身紧绷,充满蓄势待发的压迫感。而腰带上的那个枪套,看起来也不像是单纯的装饰品。

    这不是帕斯特拉米将军。我急忙站起来,做了自我介绍。

    “《美国人》杂志的杰克·克罗斯比。这是我的助手,阿格妮丝·克罗斯比。”

    “夫妻记者?”

    “才第三天而已。”阿格妮丝补充道,“请问您是?”

    “科尔海涅·莫杰拉上校,算是帕斯特拉米将军的女婿。今天的采访,请让我作为旁听者一同出席。”

    莫杰拉上校离开小酒吧,与我们礼节性地握了握手。他那混血人种的脸廓和艾米里奥有几分相似之处,然而肤色却像是被漂白过一样泛着灰色。凑近之后可以看见他左颊上一道闪电形的疤痕。

    这道疤痕让我联想起了波克诺民族博物馆里的“诅咒的人偶”。莫杰拉上校的军装之下,也许全身都遍布着伤痕吧。

    走廊上响起了橡胶轮胎与地面的磨擦声,然后会客室的门打开了。

    44恩里克·帕斯特拉米将军

    恩里克·帕斯特拉米将军坐在一辆电动轮椅上。其实在见到他之前我就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因为大厅的楼梯上安装着特别定做的升降机,而走廊里有台阶的地方也都铺上了斜面。

    将军穿着一件紧绷在身上的短袖衬衫,一条及膝长的短裤。这身看起来就像是要去郊游的装扮和革命广场上的铜像相比,让已经发胖的他看起来就像是减肥药广告中服用减肥药之前的照片一样。曾经棱角分明的脸则如同刚挖出来的煤炭块一样。

    跟在后面的管家轻轻地关上了门。将军用粗粗的手指熟练地摆弄着操纵杆,特别定做的高科技轮椅就灵巧地停在桌边。虽然看起来将军不像是已经无法行走的病人,不过光是靠自己的力量移动那满是脂肪的身体估计也会给肥大的心脏造成负担吧。

    “向将军阁下敬礼!”

    我们模仿着莫杰拉上校的动作,行了举手礼。

    “来自美国的朋友哟。”将军的声音响如洪钟,“军队里那套麻烦的礼节就免了吧。我们欢迎你们的到来。”

    将军的英语比纽约的墨西哥移民要好上几百倍。这样一来根本就不需要翻译了。所以阿格妮丝就专心于身为摄影师的工作。我在得到将军的许可后,将录音笔和专用麦克风设置在桌子上。

    正当阿格妮丝准备开始摄影时,将军打开烟盒盖,拿出一支雪茄。白发的管家立刻就按捺不住了。

    “不可以抽雪茄,阁下。医生那样嘱咐过-”

    “帕布罗,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将军悠然自得地摇了摇头“要登在美国杂志上的照片,没有雪茄像什么话。”

    管家帕布罗很苦恼地将目光投向莫杰拉上校。上校比了个“随他喜欢吧”的手势,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坐了下来。

    “真是拿您没办法。”帕布罗说,“就这一支哦,阁下。”

    将军满足地笑着点燃了雪茄,很刻意地对着相机摆出了一个休闲的姿势。我抓起笔记本和笔,目不转睛地看着将军的脸。

    “那么,让我们开始采访吧。”

    帕斯特拉米将军口若悬河,记忆力又好,采访比我们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在花生田里度过的少年时代;安东尼奥·巴齐阿塔利诺所推行的农业改革其实是为了抑制中西部地区对政府不满的白人庄园主;参军的契机是父亲的死;在独裁时代亲眼所见的令人发指的腐败;等等。如果不能将这些都写进报道里去的话那简直就是一种浪费。当话题进行到“波克诺革命”时,将军的声音越发狂热起来。

    “关于和加尔班卓总统所立下的‘花生之誓’。如果没有那些传单的话,政变估计就会失败了吧。请问,那篇文字是将军亲自写下的吗?”

    “那当然。”将军自豪地点了点头,“不过那也不是我自己编出来的,只不过是将身为花生田庄园主的父亲的口头禅拿来琢磨精练了一下。父亲称之为‘花生的教谕’。”

    “‘花生的教谕’?”

    “这可是继承自贵国的一位伟人的思想哦。”

    将军的语气里充满了回忆,脸上则挂满了笑容。

    “在美国自治领时代,我的父亲只是贫穷的长工。但是从那时候起白人领主马尔克斯先生就已经非常照顾他了。马尔克斯先生拥有进步的思想,他赞同林肯的奴隶解放宣言,主张只要是有前途的年轻人,就应该抛弃对肤色的偏见,给予他们受教育的机会。我的父亲从年轻的时候起,似乎就一直在植物学上颇有造诣。20世纪30年代中期,虽然在当时来说非常罕见,但是马尔克斯先生却自己掏钱将我的父亲送去美国的大学留学。让他学习最先进的农业科学。”

    “将军的父亲?是哪个大学呢?”

    “位于阿拉巴马州的塔斯提吉大学。”将军回答道,“父亲的导师,正是被人称为‘花生先生’的、美国伟大的黑人农业科学家乔治·华盛顿·卡佛博士。”

    45“花生先生”

    乔治·华盛顿·卡佛博士,1864年出生于密苏里州一个黑人奴隶家庭。当时,美国上下正为废除奴隶制而进行着南北战争。

    他的母亲和哥哥都是奴隶,父亲则在他懂事以前就已经去世了。

    一家的主人是德国裔的移民摩西·卡佛先生。

    乔治尚且年幼之时,就与母亲一起遭匪徒绑架,卖到了奴隶市场。卡佛先生一路追踪犯人,虽然夺回了濒死的乔治,却没能找回他的母亲。由于有肺痛的毛病,乔治无法从事体力劳动,他每天都在原野上奔走,热衷于野生的花草。附近的人们都称他为“植物的医生”,经常找他解决农作物或者花园里的问题。

    卡佛夫妇把乔治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对待,鼓励他去念书。

    12岁的时候,乔治决定自力更生,让夫妇俩十分伤心。他在城里租了公寓,自称乔治·卡佛,一边工作一边上学。然而,就算奴隶制被废除了,美国南部对黑人的歧视却依然存在。乔治被人用了私刑,不得不离开城市。那一天,他终生难忘。

    从堪萨斯州的明尼亚波利高中毕业后,乔治于1887年进入爱荷华州的辛普森大学就读。虽然他在美术以及音乐方面也崭露出了才华,但是在老师的推荐下他又转入爱荷华州立大学,踏上了成为植物学家的道路。因为班里有同名同姓的学生,所以他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乔治·华盛顿·卡佛。乔治在学习中频频崭露头角,毕业后也继续留在大学中研究植物学与园艺学。

    1896年,卡佛博士应着名的黑人教育学家布克·T·华盛顿的邀请,就任塔斯提吉专科学校(后来的塔斯提吉大学)农业系的主任。当时在美国南部,由于连年栽种棉花导致土地贫瘠,贫困的农民们正为欠收烦恼不已。不忍心看到农民受苦的博士教导他们交替种植花生与棉花,让贫瘠的土地重新补充到氮肥。

    卡佛博士的建议将阿拉巴马的农民从苦难中解救了出来。

    棉花的收成眼看着长了上去,花生也能卖到不少钱。之后博士以提高农民的收入为目的,从结着剂到印刷用墨水,发明了超过300种的花生利用法。美国人民景仰他的丰功伟绩,亲切地称他为“花生先生”。

    有一次,卡佛博士作为花生栽培业的代表要在美利坚合众国的议会上进行演讲。由于博士是黑人,他们只给了他十分钟的时间,演讲才进行到一半就到时间了。然而,博士的报告引起了议员们的兴趣,议会长当时就说道:

    “请继续下去,兄弟。对你没有时间限制。”

    卡佛博士是虔诚的基督徒,每天早上4点就起床,然后在森林中进行瞑想。据说能想出那超过300种的花生利用法,最初的契机就是在研究室里与上帝对话开始的。但是,在博士那长长的发明列表中,却没有花生酱这一项-虽然大部分的美国人至今也相信他是花生酱的发明者。

    卡佛博士不喜欢坐电梯。某日,他失足摔下楼梯,当场就失去了意识。被女仆发现后立刻送去了医院,但是在数日之后的1943年1月5日停止了呼吸。博士的庞大遗产全部赠给了塔斯提吉大学的“乔治·华盛顿·卡佛基金”。

    46蜜月宝宝

    帕斯特拉米将军的父亲在塔斯提吉大学上了卡佛博士关于花生栽培方法的课。据说对于从波克诺岛越洋而来的黑人留学生,博士格外关照。

    理由有两点,将军得意扬扬地说。

    “其之一,将花生的存在告诉哥伦布提督、使之传遍全世界的,正是波克诺岛的土着。”

    “这一点我也知道。另外一点是什么呢?”

    “将花生带入美国南部的是那些从非洲被抓来的黑人奴隶。

    贫穷的他们靠着吃花生来抵御饥饿。对于卡佛博士来说,在波克诺岛出生的黑人奴隶的后代-我的父亲,从两种层面上来说都象征着花生的由来。我想他一定是期待着波克诺岛上黑人与白人平等的那一天的到来,才将那些话传达给我的父亲。”

    “也就是‘花生的教谕’?”

    当我提问的时候,将军露出了和革命广场上的铜像一模一样的表情,用力点了点头。

    “没错。有一天博士在父亲的面前剥开一颗花生,将带红皮的花生米与剥掉皮的花生米并列在一起,如此说道-你看,就算颜色不同,这两颗花生米也是从同样的壳里面、从同一片土壤里面诞生的双胞胎兄弟啊。”

    将军的话刚刚说完,录音笔电池没电的指示灯就闪了起来。

    我暂时中断了采访,换上备用的电池。

    而与此同时,阿格妮丝一脸苍白地对管家帕布罗低声道:

    “对不起。借用一下洗手间可以吗?”

    “明白了。”帕布罗说道,“请跟我来。”

    两个人一离开房间,将军就笑了起来。他一边用询问的眼光打量了一下我和自己的女婿,一边利索地点燃了第二根雪茄。

    莫杰拉上校耸了耸肩膀,对我偏了偏头。

    “你夫人看起来身体不太好呢。不管怎么说,蜜月宝宝也太早了一点儿吧。”

    “只是水土不服而已。也可能是中午在‘艾尔兰娇’龙虾吃太多了。”

    “革命大道的餐厅?”上校弹响了舌头,“那里自从开始赚游客的钱后,味道简直一落千丈。龙虾什么的也都是些从国外进口的便宜货。如果有卫生上的问题的话,我会派人去打声招呼的。”

    “没有这样的事情。再说吃了药也挺见效的,不用您费心了。”

    我急忙拒绝了上校。这件事情“艾尔兰娇”可没有半点责任。

    阿格妮丝的身体不好根本就是为了离开房间而装出来的。

    我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将视线拉回将军的脸上。

    “浪费了您的时间,非常抱歉,请继续。实际上听了将军父亲的故事,我对其中一点非常感兴趣。卡佛博士的‘花生的教谕’

    是否受了巫毒教的影响呢?”

    “巫毒教?”

    就像是被挑起了好奇心,帕斯特拉米将军泛黄的眼睛里闪耀起了兴奋的光芒。

    47“花生的诅咒”

    “是的。如果要追根溯源的话,巫毒教也是由黑人奴隶带入海地的土着信仰与罗马天主教的宗教仪式相融合而产生的东西。

    可以说,黑人与白人的文化就如同咖啡与牛奶一样混在一起,从而形成了新的宗教。”

    我将昨天晚上紧急补习的波兹教授(本人)的学说用自己的话表达了出来。

    “在美国南部的黑人之间广为流传着来自海地的巫毒教,而卡佛博士本人是虔诚的基督徒。博士想要通过将作为黑人奴隶主食的花生普及到白人社会,达成与巫毒教同样效果的黑白融合,不是吗?将同生的花生米比喻成黑人与白人的‘花生的教谕’

    里,也同样可以感受到他的这份决心。”

    “这倒是非常有趣的看法。”

    将军深深了吸了一口雪茄,然后吐了出来。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起来了,我的父亲似乎也有类似的印象。拿父亲的话来说,当地的黑人就像是崇拜巫毒教的巫师一样崇敬着卡佛博士。不仅让贫瘠的土壤重新获得生机,还用生发剂让光头重新长出头发,或者帮他们去掉坚硬的疣,这些使他越来越像个魔法师-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话正说到一半,帕斯特拉米将军像是突然被烟呛到一般,急急忙忙地将手上的雪茄在烟灰缸里摁熄。因为他发现回到房间里的管家帕布罗正用一种可怕的目光瞪着自己。

    帕布罗是一个人回来的,阿格妮丝不在。现在她应该正在再次挑战在“合伙人”的课程上所习得的脱逃技术。

    采访的高潮也就快要来临了。我像是指挥一样摇晃着手中的笔,清了清嗓子就重新拉回将军的注意力。

    “如果说卡佛博士的‘花生的教谕’受到了巫毒教的影响,那么将军阁下与加尔班卓总统之间的‘花生之誓’难道不也继承了同样的东西吗?”

    将军的脸上突然失去了笑容。他将两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在来这儿之前,我在波克诺民族博物馆里看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展示品。”

    “民族博物馆?啊啊,中央公园里的那个是吧。你看到了什么?”

    “用土与花生混在一起制成的‘诅咒的人偶’-能够将人偶所受到的苦痛原封不动地传递到本人身上的,巫毒教诅咒的波克诺岛版本。虽然只不过是我的想象,不过18年前,将军与总统所立下的同志誓言,应该被称做‘花生的诅咒’才更为合适,不是吗?”

    “到此为止了,克罗斯比先生。”

    耳边突然传来了莫杰拉上校的声音,近得我几乎能听见他的呼吸声。闪电形状的伤痕唐突地出现在我眼前。他的动作就像猫一样安静而迅捷。上校伸手关掉桌上录音笔的开关,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宣布道:

    “很抱歉,不过今天的采访到此为止了。”

    48外国人

    “我的孩子哟,不要这么生气。”

    没想到的是,首先对我伸出援助之手的竟然是将军本人。

    “不管怎么说,这对远到而来的客人太不礼貌了。人家可是为了听我的老故事专门从美国赶来的。”

    “但是,将军。”上校说“你与总统所立下的性命攸关的誓言,怎么能被描写成那种美国式的小报消息。‘花生之誓’的真相要是公之于众,会伤害到共和国的威信。搞不好还会导致你与总统之间的信赖关系出现裂痕。”

    “信赖关系出现裂痕?哈哈哈,别傻了。”

    帕斯特拉米将军抚着满是脂肪的肚子,放声大笑起来。上校紧咬着嘴唇,显得有些委屈。

    “我和费德里柯的友情怎么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动摇。这18年来我们两人一直相安无事,就是我们之间信赖关系的最好证明。‘诅咒的人偶’所隐藏的含义在这个国家也是公开的秘密了。

    就算我们要隐瞒,又怎么防得了漫天的谣言。克罗斯比先生,你的取材手腕实在是高超。既然今天机会难得,我就把‘花生之誓’

    的真相毫无保留地全告诉你好了。”

    将军展示出他的宽宏大量后,就将管家帕布罗叫到了身边。

    他用西班牙语小声说了些什么后,帕布罗的脸上立刻就浮现出了震惊的表情。

    帕布罗的回答也是用的西班牙语,除了“外国人”这个单词外我全都没听懂。不过看起来他像是在努力劝说自己的主人回心转意。将军悠然地摇了摇头,对犹豫不决的管家又下了一次命令。莫杰拉上校一脸吃了黄连的苦相,但是似乎没有打算插嘴。

    终于,帕布罗做了一个“明白了”的动作,他在门前行过一礼之后就离开了房间。正好这个时候,阿格妮丝回来了。

    “中途离席这么长时间,实在是对不起。已经没问题了。”

    她对着帕斯特拉米将军行礼的同时,一边从只有我才能看见的角度偷偷竖起了右手大拇指。这是表明一切准备就绪的暗号。只不过现在看样子还等不到我们布局,将军就会亲手打开宝箱了。

    “夫人,摄影工作已经结束了吗?”将军问,“如果是的话那可就太可惜了。刚才我正在跟克罗斯比先生说,一会儿要给你们看看难得一见的贵重物品。”

    “难得一见的贵重物品?”

    “引导‘波克诺革命’走向成功的,守护神一样的东西哦。”

    将军黑色的脸上挂满了笑容,如此回答道。我伸手按下录音笔的录音开关,催促将军继续讲下去。

    “18年前,我和费德里柯所立下的同志的誓言,实际上是互相赌上名誉与性命的一生一世的大赌博。超越肤色的不同,黑人与白人联起手来-嘴上说起来容易,但是在当时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发生吗?我和费德里柯都是半信半疑。难道对方不会背叛自己吗,这种不安一直紧缠着我们。眼看时间越来越紧,在发动政变的一个星期前,我偷偷叫来了费德里柯,提了个建议。”

    “将军的建议是?”

    “正如你所想象的那样,克罗斯比先生。”

    帕斯特拉米将军的脸上就像燃烧的煤炭一样散发出热烈的表情。

    “我和费德里柯一人做了一个封印有自己的血与名字的‘诅咒的人偶’,然后当场交换。从那之后,我就掌握着费德里柯的命运,而费德里柯则掌握着我的命运。你们明白吧?两人不管谁先打破同志的誓言,‘诅咒的人偶’都将承受死亡的责罚。通过那荷·耶库的诅咒,背叛者也将同样受到惩罚。”

    49“能与大地的精灵对话的女人”

    “但是,依靠诅咒这种东西?”阿格妮丝疑惑地偏了偏头,“光是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不安吗?”

    “你是想说这是非科学的迷信是吗?”

    “不不,倒不是-”

    阿格妮丝惶恐地回答着,但将军很大度地摆了摆手。

    “如果我不是出生这个国家的话,大概也会同意夫人的看法。然而,只要是生长在这个波克诺岛上的人,从小起就一直听大人讲那荷·耶库的惨死,对于诅咒的恐惧深入骨髓。我自己也见过有好几个人都是因为诅咒而丢了性命。而白皮肤的费德里柯应该也是一样的。因为那荷·耶库的诅咒本来就是针对白人的?外国人也许很难理解,但是在我们交换‘诅咒的人偶’的那一瞬间,害怕被背叛的不安就烟消云散了。因为我们成为了一对双胞胎,拥有共同的命运。”

    “如果对方先对人偶下手呢?”

    “那样的话,我们这边只需要做同样的事情就可以了。”将军说,“如果我莫名其妙地死亡了,那么莫杰拉上校就会对费德里柯的人偶施以责罚。在冷战时期,美苏依靠两国核武器的平衡而防止了全面战争的爆发,其实就是同样道理。不过要我说,那荷·耶库的诅咒可要便宜得多,而且也聪明得多。”

    将军的信念的确有其道理可言。就算是非科学的迷信,只要当事人真正相信这诅咒的话就没有理由会做出伤害对方的事情。为了避免两败俱伤,可以说没有比那荷·耶库的诅咒更有力的保障了。

    门开了,管家帕布罗推着一辆小推车进了房间。他将小推车停在将军的身边,行了一礼后就退到一边。

    小推车上放着一个用黑布罩起来的方形箱子。

    我和阿格妮丝不由得向前靠了靠。但是通常的揭幕式之前总是有演说的。将军没有碰箱子,像是要磨我们的耐心似的继续说了下去:

    “制作这个的,是一位继承有那荷·耶库血脉的混血女占卜师玛利亚·芬特斯。不过知道她高贵血统的人都称她为‘奥里·哈贝利’。这在波克诺族的语言中是‘能与大地的精灵对话的女人’

    的意思。虽然现在她已经过世,不过18年前她在旧城区的西班牙大道上开着一家出售波克诺族民族工艺品的商店。

    我和费得里柯在深夜访问了女占卜师的商店,拜托她为我们举行波克诺族的秘密仪式。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奥里·哈贝利好像从很早以前起就知道我们会在那天上门拜访一样将我们迎进屋中,然后带我们进入了地窖一样的地下室。

    昏暗的地下室里有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式壁炉的祭坛,墙上挂着那荷·耶库的肖像画。奥里·哈贝利点燃了用兽脂制成的蜡烛,戴上用荆棘编成的巫女之冠,开始举行代代相传的仪式。她在钵里放入砸碎的花生和香油一样的东西,细细地磨成黄油状,然后混入黏土,一边吟唱着波克诺族的咒文,一边捏出两个人偶。

    接着,我们喝下了一种带有强烈气味的液体。应该是某种酒或者麻药。我和费德里柯只觉得天旋地转,丧失了时间感,产生了一种自己的肉体毁灭后重回大地的幻觉。当幻觉终于如海潮般缓缓退去后,奥里·哈贝利就将兽骨制成的刀和鱼骨削成的笔递到了我们手上。

    女占卜师命令我和费德里柯用兽骨刀切开自己靠心脏一侧的手掌。我们照办后,那荷·耶库的末裔就将两张用手撕出的细纸条放在我们面前,并且说-用鱼骨笔蘸着自己手掌上的血,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们按照她的吩咐,用自己的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恩里克·帕斯特拉米

    费德里柯·加尔班卓

    奥里·哈贝利在两个人偶的背上划出裂口,将记有我和费德里柯名字的纸条分别放进去。然后,她吟颂着赞美已经成为大地之精灵的那荷·耶库的咒文,一边将人偶背上的裂口封了起来。”

    50狙击手

    “虽然是18年前的事情,不过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将军抚摸着自己的左手掌,略叹了一口气。

    “奥里·哈贝利将生命吹入人偶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体重就像是有电流在奔腾。费德里柯也头皮发麻、寒毛倒竖,全身抖个不停。女占卜师让我们拿起自己分身的人偶,叫我们用鱼骨笔刺人偶的脚心。我和费德里柯顺从地照着那荷·耶库末裔的话做了,结果我们几乎同时因为疼痛而大叫了起来。

    女占卜师满足地露出了微笑。仪式已经接近尾声。我和费德里柯在那荷·耶库的肖像画前立下了‘花生之誓’。分别吃下同一个壳里剥出来的两颗花生米后,奥里·哈贝利就命令我们交换人偶。我将自己的分身人偶交给了费德里柯,接受了费德里柯的分身人偶。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就已经超越了肤色的不同,成为了真正的同志。

    我和费德里柯在离开女占卜师的店后便分手了。那时候差不多已经是黎明了。一直到政变发动,我们都没有再见过一次面,但是对于背叛的不安却早已不复存在?”

    老故事就讲到这儿,将军说:

    “从那天晚上起,我就一直将封有费德里柯的血与名字的人偶带在身边,小心谨慎地保管着。绝对不让人偶受一点伤、出现任何破损。否则的话,不知道费德里柯的身上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所以在这儿我也就先提醒你们了。拍照无所谓,但是只能从箱子外面看。绝对不准用手去摸。这可是18年前费德里柯亲手交给我的他自己的分身。”

    我和阿格妮丝屏息凝神地伸长了脖子,帕斯特拉米将军捏住盖在箱子上黑布,缓缓地揭开来。

    密封的玻璃箱中放置着一个赤茶色的黏土人偶。人偶呈站立的姿态,固定在一个T字形的支撑物上。这人偶和波克诺民族博物馆里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黏土的表面没有一丝伤痕。

    “这就是总统的分身?”

    举着照相机的阿格妮丝正打算按下快门。

    这时候,莫杰拉上校像是发觉了什么,目光飞快地朝着窗外转去。

    朝着花园另一侧的树林里-“快趴下!”上校叫起来,“有刺客!”

    但是,这声警告已经晚了。

    下一秒种,小推车上的玻璃箱粉碎了。

    然后,人偶的上半身飞了出去。

    51普通的土块

    枪声只有一发。我和阿格妮丝飞身跳离座位,在满是玻璃碎片的地上卧倒。

    莫杰拉上校的反应可以说是贴身保镖的极好范例。他挺身如盾牌一样挡在将军面前,然后将轮椅推到墙壁的死角之中。接着他又翻滚到窗边,小心地不让自己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之下,一边拱起身子,放下了百叶窗。

    “在我说好之前,大家都不要动。”

    上校拔出散发着黑色光芒的手枪,指示全体在场人员。我由于枪声造成的耳鸣听得不大清楚,不过从他的动作和语气来看应该是这么个意思。大佐拉开枪的保险,从百叶窗的缝隙之中偷偷观察外面的状况。

    没有第二发。

    我的耳中终于又恢复了平静。管家帕布罗趴在地上,反反复复地在头上画着十字。大概他画了十来次后,上校终于叹了一口气。军装下紧绷的肌肉也缓缓地松弛了下来。

    “这家伙逃得够快。”

    也许是正好和我对上视线,这句话上校是用英语说的。面对墙壁抱着头的帕斯特拉米将军谨慎地从自己的胳膊肘下面观察着周围是否平安无事。

    “已经不用担心了。”

    莫杰拉上校安慰着将军,一边将枪的保险重新关好。

    听到枪声的仆人和保镖们冲进了房间。上校用西班牙语说明了状况,一边叫每个人的名字给他们下达了指示。应该是叫他们加强建筑周围的警卫,追踪狙击手的下落吧。

    仆人们离开房间后,上校将枪插回枪套,从军装的口袋里掏出手机。他播了一个存在手机里的电话号码,用西班牙飞快地说了一通话。

    “他这是在要求军方司令部紧急增派人员。”

    阿格妮丝小声地将电话内容告诉我。在向总部通报完毕后,上校又给安全哨卡挂了电话。

    “他说禁止任何车辆外出,全部都要拦下。你受伤了吗?”

    我倒是没什么事,但是阿格妮丝被玻璃碎片划破了手指。

    “小伤啦。”她把出血的手指放进嘴里舔了舔“你看,止住了。

    相比之下更叫人挂念的是?”

    “阁下,您有受伤吗?”

    终于回过神来的帕布罗急忙确认主人的安危。将军有些不耐烦地将轮椅调了个方向,擦了擦额头上冷汗。他扫了一眼我和阿格妮丝的脸,目光最后停在了录音笔上。

    意识到录音笔还在工作,将军挺了挺身子。

    “不要慌张,帕布罗。”将军用英语说道,“我没事。”

    “但是,阁下-”

    “你是担心我的心脏吗?不用担心这种小事!我可是曾冒着枪林弹雨,站在革命军最前线的男人。就算年纪大了,也不会像个胆小鬼一样就因为一发子弹而胆战心惊。在考虑到我的安危之前,你难道不应该更先担心来自外国的客人们吗?”

    “我们都没事。”阿格妮丝抖掉衣服上的玻璃碎片,开口道,“比起我们,应该先确认加尔班卓总统的安全才是。”

    “费德里柯的安全?为什么要确认他的安全?”

    这冷漠的回答让阿格妮丝皱起了眉头。她缓缓地摇了摇头,用一种责备的眼神盯着将军。

    “果然都是编的。请你看看小推车上。封有总统的血与名字的人偶都已经变成两截了。将军要是相信那荷·耶库的诅咒的话,为什么还能如此心平气和?”

    “夫人,我不得不向你道歉。”

    将军像是很享受这段对话般,黑色的脸上浮出一个微笑。

    “的确,我对你们说了谎。但是希望你们不要误解。我从来不认为那荷·耶库的诅咒是一种迷信。我所说的谎言其实是这里的这个人偶,不过是普通的土块罢了。”

    “普通的土块?那么,这个人偶是?”

    “仿造着真正的人偶做成的仿制品而已。封有费德里柯的血与名字的人偶当然藏在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

    52私下的询问

    “杰克!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发现我毫不惊讶,阿格妮丝才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当然。不管将军是多么豪爽不拘的人,也不可能这么轻率地就将本国元首的灵魂的分身拿出来给头一次见面的外国人看吧。其实最开始我也以为是真的,不过在看到实物后就觉得也许是仿制品吧。”

    “在看到实物后?”

    我点点头,向阿格妮丝说明道:

    “装人偶的玻璃箱是密封不透气的。如果加于‘诅咒的人偶’

    的苦难将会原封不动地传递到本人身上,那总统就会因缺氧而窒息。如果将军真是打从心底对诅咒感到恐惧的话,就应该将人偶保管在更加通风透气的地方。”

    “我实在是敬佩你的观察能力,克罗斯比先生。”将军的语气里丝毫没有讽刺的意思,“给你们看仿制品其实算是面向取材的服务吧。毕竟有照片的话,报道也会增色不少。算啦,被识破是赝品也没办法。帕布罗,把小推车收走,地上也打扫一下。”

    “请稍等一下,阁下。”

    制止将军的是莫杰拉上校。

    “为了查明狙击手的真实身份,我刚刚叫了枪械类的专家。

    在现场取证完之前,请不要动小推车和人偶。另外,克罗斯比先生。”

    上校用食指直指我的脸。

    “你的录音笔里应该录下了狙击时的枪声。这也是重要的证据,为了进行分析,暂时请让我保管这东西。”

    上校切断录音笔的电源,将之放进了自己军装的上衣口袋。

    看来这东西永远都不会再回到我手上了。

    “那么现在是私下询问时间。”上校略微一笑,露出食人鲨般的利齿,“你们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开枪击中人偶的是不是你们的同伙?”

    “怎么可能!这种荒谬的推测是从哪儿来的?”

    “你不觉得这时机有些太巧了吗?为了确认‘诅咒的人偶’

    是不是真的,事前就让狙击手在树林中待机?那个拿枪的男人,虽然被晒黑了不少但是绝对是个白人。甚至可以说,他正好和你们一样,有着一张外国人的脸。”

    不负责任的推理也该有点限度吧。我摇了摇头。

    “只要我们不是超能力者,就不能预测将军的行动。就算能,这风险也太大了。狙击的子弹可是从我们的鼻子尖前飞过的。搞不好没能打中人偶,反而在我和阿格妮丝的身上开了个洞。你既然是职业军人,光是看我们在受到狙击的时候的反应,应该也能分辨出来那是真的还是在演戏的吧。”

    也许是被切中了要害,上校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在胸前抄起了手臂。

    克罗斯比夫妇得一分。

    “也许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人偶?”像是要进一步引导似的,阿格妮丝也加入了对话,“被狙击的其实是帕斯特拉米将军,只是打偏了的子弹正好打在了人偶身上,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不,没有这种可能性。”

    上校想都没想地回答道。

    “如果目标是将军,那么在打偏后应该立即会有第二发子弹。但是他只开了一枪,说明这第一枪就已经达成了目的。毫无疑问,他是职业的。”

    53温室效应

    莫杰拉上校的话也有道理。如果说狙击手的目标是人偶的话?我突然想起了某一点,转头看向阿格妮丝。

    看来阿格妮丝应该也和我想到了同样的东西。

    “树林中的狙击手,是一个被晒黑的白人男性对吗?”

    对于阿格妮丝的问题,上校点了点头。

    “虽然我只瞟到了一眼他的脸,不过我对自己的视力还是有信心的。先不说是不是外国人,是白人绝对没错。你想到了什么线索吗?”

    “在我们来这里的飞机上,遇到了一个自称是波士顿大学的格里高利·波兹教授的人物。不过,他很有可能是冒名顶替的。

    从今天早上起,我们就一直觉得有人跟踪-”

    “波兹教授,我也曾经见过。”上校说,“能跟我讲讲你们遇见的那个人的外貌和举止吗?”

    阿格妮丝就将假教授的特征和他奇怪的言行大致说明了一下。上校眉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原来是这样。这个人和我知道的教授应该是两个人。从机场到酒店时你们所乘的那辆出租车的司机的模样,你还记得吗,夫人?”

    上校一改刚才咄咄逼人的态度。这实在是太幸运了。托假教授的福,上校暂时放下了对我们的怀疑。

    时机已经成熟。差不多是时候动手捕获我们的猎物了。

    “你不觉得从刚才起,这个房间里就一直很热吗?”

    我一边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边暗示般地征求将军的同意。

    “我也正想这么说。”就算穿着短袖,将军的脖子也早已被汗水濡湿,“窗玻璃被打碎了,外面的热空气都进来了。帕布罗,能把空调再开强一点儿吗?”

    帕布罗拿起遥控器,将空调设定的温度往下调。但是风势虽然变强了许多,却没有丝毫凉爽的感觉。相反房间内温度骤然升高,因为空调的送风口里吹出来的都是热风。

    “你在干什么,帕布罗?这简直就是温室!”

    帕布罗疑惑地歪着头,放下手中的遥控器,开始检查室内机。

    然而不管他怎么摆弄,就是不出冷风。帕布罗终于败下阵来,关上了空调的电源。

    “室内机是正常的。也许是集中式室外机出了故障。”

    “集中式室外机?”

    莫杰拉上校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他的脸上开始泛起一丝焦虑。我不失时机地在旁边煽风点火,挑明了上校的不安。

    “难道说,刚刚的狙击手在室外机上动了什么手脚?”

    “事情总是有万一的。我去看看。”

    上校就像是屁股着火了一般窜出了房间。

    但是,屁股着火的可不仅仅是莫杰拉上校一个人。

    帕斯特拉米将军的汗水就如同瀑布一样长流不止,他对帕布罗命令道:

    “快去厨房,拿桶装满了冰带去!紧急状况!”

    虽然他没有说带去哪儿,但是帕布罗立刻就领会了主人的意思,他甚至没有回话就立刻离开了会客室。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出入房间后没有关上门。

    将军也没有闲下来。他抓着轮椅的操纵杆,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走廊。似乎他们早就将我和阿格妮丝在场的问题忘了个一干二净。

    “和计划的一样呢。”

    阿格妮丝说。我点了点头。

    “之后就拜托你了。如果上校回来的话,你就尽量拖延时间吧。”

    “交给我吧。祝你好运,杰克。”

    54密码

    大厅楼梯上的升降机依旧停在一楼的位置,说明将军没有上楼去。

    狙击风波之后,仆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外面去了。别墅的平面图我也早已谙熟在心。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一路直达帕斯特拉米将军的目的地,倒也不是特别难的事情。

    沿着走廊转了好多个弯之后,我看到了将军的轮椅孤零零地被丢在一边。虽然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但是到处都没有将军的身影。我用手指沿着墙壁的接缝摸了摸,果然就如预料一般发现了暗门。

    暗门的另一侧是通向地下室的楼梯。正如我所料,在关键时刻将军倒也不是不能靠自己的双腿行走的病人。

    我关上门,小心地沿着楼梯向下,不发出一点儿脚步声。先到一步的将军大概是忘记了,地下通道里的灯是亮着的。

    说是通道,其实看起来更像是仓库。左右两边的墙壁上都嵌着结实的铁柜子。铁柜子全部都上了锁,虽然看不见里面,不过凭猜测的话应该是各种武器枪支不会错。

    除了铁柜子外,还有一台非常普通的冰箱。冰箱门上缠着铁链子,挂着一把将军锁,但是这在面前没什么意义。

    我拿开锁用的针在锁眼里掏了掏,不到10秒钟就打开了。

    冰箱里有许多用保鲜膜包起来的黏土人偶,全都和刚才看见的那个一模一样。按理说将军不会将真正的人偶放在密封的冰箱里保存,那么这些应该全都是仿制品才对。竟然准备了这么多的替身,可见将军是打从心底害怕着那荷·耶库的诅咒。

    我拿了一个仿制人偶,装进自己上衣的一个暗袋里。这个暗袋和魔术师用来藏鸽子的口袋一样,从外面很难看出来里面装了东西。所谓有备无患。正当我将铁链重新缠好,挂上将军锁时,上面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了人的脚步声。

    我急忙藏进铁柜子的阴影里,接着暗门就开了,白发的管家探出头往里望了望。他抱着一个装满冰的大桶,吃力地走下楼梯。当他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我毫不客气对着他的后颈来了一记手刀。

    帕布罗连叫都没能叫一声就倒下了。我只是将他打晕了,不会危及性命。我撇下管家和桶,继续朝着通道的深处前进,直到一扇厚重的金属门挡住了我的去路。

    门上装有圆形的把手和电子锁的操作键盘。我抓住把手晃了晃,门纹丝不动。门的四周都是坚实的水泥墙,看起来就好像是银行的金库或者地下避难所一般。

    电子式的操作键盘上有一个能显示4位数的液晶显示屏和0到9的数字键。想要打开电子锁,正确的密码是必须的。

    我拿出万能笔型电筒,调到紫外线模式。当用光照在操作键盘的数字键上时,手指按键时所留下的痕迹就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1·3·4·6·8·9。

    六个按键之中,1和4上的痕迹是最深的,这说明比起另外4个数字来,按这两个数字的次数比较多。屏幕只能显示4位数,则是说明要分两次输入各4位的数字(1和4要重复),我如此推测到。

    将军应该还不至于愚蠢到会用自己的生日当密码。“波克诺革命”的纪念日是1986年7月12日,也对不上号。帕斯特拉米将军绝对不会忘记的两组4位数字会是什么呢?我一边看着这六个数字,一边回忆着刚才的采访。

    1864和1943!

    乔治·华盛顿·卡佛博士出生与死亡的年份。

    没错!屏幕上浮现出了“OPEN”的字样。

    55“诅咒的人偶”

    “帕布罗?”

    我推开保管库的门,已经在里面的将军就回过头来。

    看见我后,他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克罗斯比先生,为什么,你会在这儿?”

    “为了能看一眼真正的‘诅咒的人偶’啊。”

    “什么?”将军用力眨着眼睛,努力地想要理出个头绪来,到现在他才终于弄清楚了一点状况,“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和你一起的那个女人装作去上厕所,其实是对空调的集中式室外机动了手脚。你们故意骗我出来,就是想要我带你到这个隐藏人偶的地方。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空荡荡的房间里,将军愤怒的声音回响着。

    这个房间实在很杀风景,要说类似家具类的东西,就只有正对着门的、也就是将军背后的一个壁炉一样的祭坛。另外就是天花板上的灯和嵌在墙壁里的大型空调。

    安装有空调的理由已经不用再问了。为了防止“诅咒的人偶”

    因发霉变质而导致本人感到痛苦,舒适的环境是必需的,所以调节温度与湿度是不可缺少的。就算没有人的时候,空调的电源应该也都是一直开着,24小时全天候地工作着。

    然而那台空调现在却停下了。

    湿润的热气在室内扩散着。刚才离席的阿格妮丝在集中式室外机的三通阀上动了手脚,导致制冷剂逆流,空调开始吹热风。

    由于房间的空间小,所以室温上升也快。如果放着不管的话,“诅咒的人偶”就和被关进了桑拿室一样。

    所以将军才会慌慌张张地赶到这里来关掉空调的开关。让帕布罗准备冰块自然也是为了让房间降温。

    我向前踏了一步,将军跟着往后退了一步,摆出一个死守祭坛的姿势。

    祭坛上是一个铺着黑天鹅绒的台座。

    上面安放着“诅咒的人偶”。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叫。”我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由于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前来盗取这‘诅咒的人偶’。当然,我并没有伤害将军的打算。再说太兴奋了对心脏也不好,所以请不要再勉强了,老老实实地将人偶交给我吧。”

    “少开玩笑!”

    将军的身体颤抖着,瞪圆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别看我这副德行,怎么说也是发誓效忠共和国的堂堂军人。说什么也不能把比性命还重要的人偶交给你这样的小贼。放马过来吧!”

    给一个满身病容的老人当对手,就算对方再怎么挑衅我也很难认真起来。不过既然他已经这么说了,我也无可奈何。我左右移动着身体,踏着轻快的步伐寻找对方的破绽。腿脚不便腰也不好的将军很快就累得瘫坐在地。

    “所以刚才我说了不要勉强的嘛。”

    我耸了耸肩,从台座上拿起“诅咒的人偶”。倒在地上的将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黑色的石像鬼。

    “可、可恶的小贼。你、你以为这么简单、就、就能了事吗?”

    “乖乖地待着会比较好哦。你要是乱动的话,我就扭断这东西的脖子。要是总统发生了什么不幸,将军,你可要负责的。”

    也许是我的威胁起了作用,也可能是他的心脏已经到了极限,将军丧失了战意,老老实实地坐着没动。我后退一步立正,冲他行了一个军礼。这是对帕斯特拉米将军的告别之礼。

    我转身走到门边。虽然电子锁是自动式的,但是从里面开门却不费什么工夫。

    “到此为止了,克罗斯比先生。”我刚迈进通道,就听到了最不想面对的对手的声音,“举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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