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变-街头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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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来临,我提着一个破书包,踌躇在街头。

    我到哪儿去呢?回保定的家吗?不行!继母不会收我。从我记事起,我就在她的鸡毛掸子和藤拍子的殴打下熬着岁月,让我跑街购物、洗衣裳、接送妹妹上学;要不是那位仁慈的张老师发现我这个身上无衣、肚里无食的孩子在走廊里冻得浑身哆嗦,把我叫进教室,就没有我今天跳班上大学的可能。我的鲁莽行动,不仅使我辍学,而且使我失去了安身庇护的居所。

    命运真是奇巧,正当我孤苦无告、流浪前门箭楼下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清修!清修!”有人叫着我中学时的名字。

    我顺着声音望去,啊,是陈毓森!他的父亲是我爸换贴的磕头金兰弟兄。论辈份,我称呼他表哥。他的姑姑嫁给曹锟做大老婆,他父亲陈岫亭也就做了曹锟的军需处长。可惜他花天酒地、宿花眠柳,早早一命归阴,留下孤儿寡母,一处处卖房,靠“吃瓦片”维持寒酸生活了。

    一时间我看到他真是格外地高兴。就像要被淹死的人在激流中抓到一根救命的浮木一样。

    “毓森表哥!想不到会遇见你!”

    他热情地握住我的手,端详我的脸,我因为在一筹莫展、走投无路的时刻见到他,脸上有一种兴奋的光芒,我的热诚、喜悦一定给了他强烈的印象。

    “啊,二妹,我们一晃已有三、四年不见了吧?”他微笑着甩一甩垂到额上的一绺头发,闪着放光的细长眼睛说着,“茫茫人海,难得碰见,走,我请客,你还没有吃饭吧?”

    我点点头,老实地承认了。

    几年不见,毓森表哥有了不少的变化。他的身体,比我在保定莲池溜冰场上见到他时又长高了一截。一身黑粗呢制服,一件深驼色的粗呢大衣,紧紧地包裹着他那颀长的身体。头上戴一顶黑色呢子礼帽,把他一张年轻白皙的脸,衬托得非常好看。他与我同龄,生日比我大两个月,因此在保定时我经常叫他“小表哥”。

    我们并肩走进西单一家叫做“玉壶春”的饭馆。堂役送进菜单,小表哥懂事地把它推给我:

    “二妹!你随便叫菜,我已是挣钱的人了。”

    我把莱单推回到他的面前,不好意思地解释着说:

    “小表哥,像我这受苦长大的人,怎么会叫莱呢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走进饭馆吃饭啊!”

    毓森表哥见我涨红了脸,这才点了不少莱:“人生能有几回这样的聚首?见到你我真高兴啊!”

    他的确非常高兴,他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白干酒,我们边吃边谈起这几年各自的经历,我简单扼要地叙述了我与男师一位男同学黄鹤从写稿到分手的事。他见我眼里噙着泪花儿,摆摆手,不让我说下去:

    “二妹,别提这些伤心的事了,有句谚语叫做:‘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未来种种譬如今日生’。来,你也喝一点儿,借酒浇愁吧!”

    他在我面前的小酒盅里,倒了一杯红色的葡萄酒。他脸上的表情是那样丰富,又富有青春的魅力,好像六月的夏日晴空,忽然飘过一片云彩,他喃喃地说:“其实,你的事我两年前就听我妈妈说过了。”

    我的脸一定由于惊愕而变得苍白了,我惊问着:“我续表姑也知道了?”续表姑就是毓森表哥的继母,“她一个家庭妇女,怎么会知道的呢?”

    “唉,二妹,你可真够天真的了!你不想想,在那样一座古老守旧的小城里出这么一件事,谁能不知道呢?那是轰动全城的桃色新闻啊!”

    听表哥这么一说,我的心肝肺都好像翻了一个个儿。立刻倒了胃口。我悲哀地垂下头,连最后端上来的一道拔丝苹果和冰糖莲子粥也吃不下了。

    “啊,勾起你的伤心事了,怨我怨我,该打该打!”他握住我的一只手,在他的嘴巴上拍打“打,使劲……”直哄得我抽回自己的手来。他有意分散我的沉重心情,便又岔开话题说,“我为什么不回那座古城呢,还不是因为我失恋的事,成了人们茶余饭后闲嗑牙的话柄吗?”

    我抬起眼,惊奇地望着他。

    “你还不知道吗?”他低下头去,显出悲伤的样子,用悦耳低沉的男中音说,“你们女师高三班的那个沈逸珠,把我抛弃了,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商会会长的儿子……二妹,我比你更惨!你不能想象,我是怎样跟随着那辆彩车,走到教堂,看她跟别人举行婚礼的。我为她害了一场大病,然后考上管翼贤办的新闻学院,离开了那座古城。”

    他的哀诉,娓娓动听,他那一对脉脉含情的大眼,浮游着泪水。我真恨自己的拙嘴笨腮,在他这么痛苦的时候,竟不能说点儿中肯的话来安慰他。我对他寄予了无限的同情。

    命运多么奇特:一个是被男人骗过的女人;一个是被女人抛弃的男人。我们俩才刚刚向二十周岁迈进,但都已经走过了一段艰难的人生道路,而且这道路还要走下去。

    我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还是我急着打破了沉默,我对他讲了学校里发生的黑名单的事情和保定的家所发生的变化。

    饭后,初升的月亮正好爬上树梢。

    “你今晚上哪儿去住呢?我送你一段路吧!”他挽起我的手臂,关心地问着。

    “我没有地方去,”我要哭了,“我原打算到前门火车站候车室去过夜的,坐一夜再说吧!”

    他猝然站下了,把我的身子扭向他:“那怎么行!车站也有好多侦缉队查来查去呢!那岂不是‘漏网鱼’自己又送上钩了吗?”他抓住我的手,用他那表情丰富的眼睛直视着我,“跟我走吧,我可以把我的屋子让给你住。”

    “那你呢?”

    “我可以去住办公室。”

    我无法形容我当时是多么感激他。我的眼泪就在眼里转动。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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