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凤凰-赤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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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田里一片金黄,谷穗饱饱地低下了头,在阵阵惬意的晨风中轻轻摆动,像一个个听话的乖孩子。

    秋收的喜悦激动着一村子的壮劳力,田野里只见忙忙碌碌的男男女女在各自埋头割着水稻,偶尔有人高声对着邻近的农人喊上几嗓子,好换换口中憋得久了的闷气。甩着小腿坐在田埂上的女孩麦穗穗放下握在手中的一杆稻穗,伸手抓过几颗谷子,用尽吃奶的力气辧着,一心想看看这跟她同名的小家伙里面究竟包涵着什么玩意。可是她费了半天劲也没达到目的,那黄黄的谷壳如此坚硬,胖嘟嘟的手指使不上劲来,她侧着头想了一会儿,开始用刚长出不久的嫩嫩的小虎牙撕咬,只一下谷子上就沾满了口水。

    “穗穗,你怎么偷吃谷子啦?饿了是吗?”忽然一个声音从穗穗背后响起。

    穗穗回过头去,见是住在她家隔壁的何叔叔,这位何叔叔因为个子高且瘦,被知青们和村里人戏称为何竹竿。穗穗连忙把塞到嘴巴里的稻谷吐了出来,羞愧地笑了一笑,慌慌忙忙地调转头去望猫着身子在田里干活的爸妈,怕挨骂。

    此刻麦知秋和他的妻子张玉华都在田间顾自忙碌着,哪有心思去管他们五岁的闺女此刻正坐在田间树头搞些什么玩意儿。

    何竹竿扯了扯穗穗短短的丫角辫子:“想跟叔叔去玩儿不?”

    穗穗仰望着身后像荔枝树一样高的何叔叔,天真地点了点脑袋瓜子。

    光着脚丫子跟着何竹竿走在乡间的泥土路上,四处种满连片的甘蔗和香蕉,都是闻得到的芬芳,可是穗穗搞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日日夜夜地干活,却总填不饱她小小的肚子。

    村子里平日很喜欢找爸爸说话的老张伯远远地走了过来,荷着锄头还赶着一头大耕牛,那头牲口一边甩着尾巴驱赶蚊虫,“啪啪”有声,一边“哞哞”直叫,边懒懒地走着,边啃着路边嫩嫩的野草。

    “穗丫头,上哪去呀?”

    穗穗发了会儿呆,扭头去看何叔叔,想让他来回答这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却惊奇地发现何竹竿不见了,她不知该怎样向老张伯解释,只好把手指放进嘴巴里吮了起来。

    老张伯笑哈哈地拍了拍穗穗的脑袋瓜,“真是丫头片子!”便吆喝牛继续往前赶路了。

    穗穗无事可做,绕过那头大水牛拉下的一摊粪便,想回头去找妈妈要水喝。不曾想那刚才不见影儿的何竹竿忽然又冒了出来,一把扯起她:“我带你去吃糖!”

    何竹竿叔叔家的堂屋柜子上有一瓶花花绿绿的糖果,听爸爸说当年就是用的两包白糖就把妈妈哄回家的,那这么一瓶子糖果可以哄回多少个老婆啊?

    穗穗扬起小脸想问问何叔叔这个深奥的问题。何竹竿一把扯着穗穗进了里间。“你不许做声,只一会儿,我就给你糖吃。”

    墙上高擎着红灯的李铁梅美若天仙。穗穗顺从地躺下,安静地瞪着李铁梅,任何竹竿沉重的身躯覆上她小小的身体。

    身下那一片被挤压出来的殷红从此成为了恶梦,多年来一直缠绕着穗穗,成为这个女孩子终身难忘的疑惑与恐惧。

    对于日后出现在麦穗穗生命中的男人们,这个下午更注定是一个无法更改的宿命。

    穗穗后来才知道,这个于她毕生难忘的灾年,对于每一个中国人来说,都是不能轻易忘却的、天灾与人祸交错频降的一年,祖国不仅相继失去了三位伟人,还发生了百万人口的城市顷刻间被夷为平地的唐山大地震。

    那件事没隔几天,偏僻的山村忽然响起一串尖锐的哨子声,紧接着传来许许多多的脚步声,奇怪的是却没有人说话的声音,每一个人的臂上都缠着黑纱,胸前戴着白花,人们从各家各户倾巢而出,以穗穗从未见过的肃穆的神情默默地聚拢到公社的大会堂。

    公社那个银灰色的广播器尽职尽责地播放着来自北京天安门追悼大会的现场直播,透过人缝中隐隐的罅隙,穗穗瞧见会堂正中的墙壁上摆放着一幅巨大的肖像,那肖像下巴上有一颗很大的痣。相框上方环着黑色的缎子,挽着黑色的花球,所有人都垂手而立,包括穗穗的妈妈玉华。

    穗穗很想拉着母亲的衣袖,可是她刚刚仰起的脑袋,一下子就被身边大人捺了下去,穗穗只得干瞪着地面,憋闷着不敢吭气儿。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见妈妈还在房间里头忙碌着,灶间里锅冷灶冷,穗穗饿得受不了了,她偷偷地又溜到隔壁何竹竿家。

    “要走你就走,你这浪货,为了回城,你什么没做过?”走近门口,穗穗听到一男一女压抑的吵架的声音。

    “你个窝囊废,自己不争气,净往别人身上泼脏水!这些破东西全还你,咱以后一刀两断!”

    说话间,传来了一串“哐哐当当”声,一个女人的身影风一般从屋里奔了出来,穗穗只见到两根长长的麻花辫鼓槌般追在女人身后甩着,很快地就消失在专为知青搭建的平房的尽头。

    房间里何竹竿正一个人对着影壁发呆,地上有个漆面斑驳的白搪瓷茶缸,还有一些红红绿绿的头绳之类的玩意儿,穗穗蹲下身子正要伸手捡来玩耍。

    “别动!过来!”穗穗抬头看到何竹竿一双血红得像要喷火一样的眼睛。

    穗穗突然记起了上次的场景,她很不喜欢那种感觉,她想回家。然而晚了,何竹竿上前把她放倒在地上,他捏紧她的下颌,用他干涩的唇摩挲着塞满她被迫张大的小嘴,她的尚未散尽的乳香强烈地诱惑着他,他的手痉挛着辧开她健康的、合得不很紧的双腿,疼痛向她的四肢扩散,她的颤栗的小脸扭曲了,他紧紧捂着她的嘴巴,面部表情怪异,像是笑,又像是哭……

    她没敢把这个秘密告诉爸妈。多年来,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那一段懵懂的童年,每想起那一张可怕的脸,她都会不期然地打个冷战。即使后来添了弟妹,身边热闹了,她仍然无法走出那片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沉默的、阴郁的沼泽。

    爸妈交给穗穗一群样子丑陋、头上长着黑肉瘤的狮头鹅看管,这些身形巨大、行动笨拙的家伙,老是追着穗穗啃她的屁股。穗穗很气愤,也很害怕,她觉得一定是身上那不属于她的味道被鹅闻到了,就连家里那头小黑狗也闻出来了,它们总是追着她欺负她。

    穗穗手中细小的树枝对鹅群毫无阻吓作用,于是鹅群又回到了公社别的大孩子的手上。

    太阳下去了,农人刚歇够一顿饭的功夫,晒谷场的上空就布满了星星,一堆一堆的垛在那儿,像白天地上晾晒的稻谷那么多。

    “妈,俺爸爸呢?”穗穗一边踢着身边老来拱她的小黑狗,一边翘起脚尖向村口张望。

    “爸爸去城里找活干,很快就会回来了。”妈妈挺着大肚子边洗衣服边回答她。

    “穗穗,爸给你带了大苹果回来啦。”老远,爸爸传来的声音充满了笑意,跟在他身后回来的还有住在城里的奶奶,奶奶身旁是从广州坐了四个多小时大船过来省亲的姨婆,奶奶的亲妹子。

    晚饭没有备下什么菜,穗穗见到妈妈皱起了眉头。奶奶打量了一下空荡荡的厨房,忽然笑了起来,用手指了指穗穗脚边的小黑狗:“就吃它吧,你姨婆在省城还真没尝过呢。”

    姨婆在一旁也跟着笑了,妈妈的脸却黑了。

    小黑狗没了,奶奶也不再来了。穗穗觉得日子更加寂寞无聊了。除了一个人发呆外,她开始跟着村里那些调皮的男孩子疯跑,看他们上树摘石榴,下田捉青蛙,看他们用树丫削出弹弓,去打天空的飞鸟。

    村里没有几个跟她同龄的女孩儿,男孩子当中,只有年长两岁的六根对她最好,每次摘到果子,六根都会扔几个给穗穗,有红的荔枝、黄的黄皮,还有绿的番石榴。

    六根是知青邨里第一对城乡结合的农民和知青的孩子,也是除穗穗外唯一的知青的孩子。

    早上爸妈又挑起扁担到田里挣工分去了,六根跑来找穗穗,要带她去看捉鸟儿。我答应过你的,六根说。

    晒谷场上空空的,打禾机上盖着塑料布。六根跟村上几个男孩子找来了一根烧火用的麻杆,白白的,很轻巧,拴上根长长的麻线,叫穗穗牵着躲到墙角,他们从公社仓库里弄来了一个大簸箕,簸箕下洒上米粒,用那根麻杆支起,大伙儿猛然直起身子,呼啦啦地都聚拢到穗穗身边,专等鸟儿到簸箕下找吃。

    众多鸟儿中最贪嘴的要数麻雀。田野里长出的麻雀也不是不机警:小眼睛四周瞄着,红爪子跳跳着小心翼翼地往簸箕下移,小喙一粘着米粒就露出了馋样。躲在角落的人心下欢喜,急急把线一扯,十有八九就能逮着它。

    穗穗看着六根手里的麻雀左拧右摆的可爱模样,瞧得眼馋,不禁伸手去讨,大伙儿都伸手护着,不让她碰着,只有六根不忍,于是一番保证之后,小鸟终于小心翼翼地被穗穗双手拢着接了过来,鸟儿瞪着小不点穗穗,忽然用它黄黄的喙啄向她,穗穗一个激灵,随着“噗啦”一声,一点灰黑的影子瞬间从那双稍微松开的小手飞扑而出,重新回到旷远的蓝天白云之中。

    于是六根免不了要承受一番抱怨。

    玩过家家的时候,穗穗高高兴兴地成为了六根的“媳妇儿”了,坐着两个小孩用四条手臂搭出来的“花轿”“嫁”给六根。

    转铁圈、射弓箭、弹玻璃球、摔泥巴这些玩意,都是六根说过要教给穗穗的,然而六根食言了,他从树上失足掉了下来,那树离地有两米,并且刚好砸中树下一堆听说要拿来建电厂的麻石。

    六根受伤那年只有七岁,准备上学的年龄,他手里还紧紧握着摘来做竹筒炮弹用的春天的关刀豆荚,眼睛微睁,身下布满斑点的麻石上汩汩地汹涌着他的鲜血。

    幸运的是,六根得救了,是穗穗的父亲麦知秋背上他骑着刚买回来的二手自行车,飞快地奔去镇上大医院抢救过来的,可惜的是,六根从此落下了病根,走路一拐一拐的,表情相当痛苦,穗穗问他哪里痛,他总是涨红着脸不肯说个明白。穗穗只知道,为了给儿子治病,刘耳叔叔从此不得不绞尽了脑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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