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到，曹双羊要利用下鹦鹉村的葡萄优势搞冰葡萄酒，起名叫“麦河冰干红”。一听这个消息，小村都炸了营。有人说：“这不胡扯嘛，带冰的葡萄酒冰牙根儿，咋个能喝嘛？”郭富九跟着捣乱：“就是，喝完还不净跑肚拉稀啊！”我也不理解，去问双羊：“做冰葡萄酒？你咋想的呢？”双羊笑笑说：“就这么想的呀，咋的，不行啊？”我不敢说啥了。
我悄悄去问桃儿，她正坐在电脑前查啥资料呢。她说：“你别看双羊说话愣，做起事来细致着哩。我刚才查过资料了，冰葡萄酒虽然产量很低，但价格可高了。目前全球的冰葡萄酒产量只有一千多吨，现在世界上只有德国、奥地利、加拿大几个国家可以生产。咱们国家的冰葡萄酒刚刚起步啊！”我好奇地问：“冰葡萄酒究竟是咋回事啊？”桃儿说：“冰葡萄酒也叫冰果酒。1794年冬季，德国弗兰克地区突然遭到一场早霜，眼看着大片大片的葡萄要毁于一旦，伤心的酒农们不甘心，就硬着头皮把半结冰的葡萄榨汁酿酒，竟然酿出了一种跟其他葡萄酒风味不一样的酒来了，一品尝味道挺不错，拿到市场上一卖，还挺受欢迎的。”我歪着脑袋问：“这种酒价钱一定挺高的吧？”桃儿点点头说：“冰酒的价钱比其他葡萄酒都昂贵，这是因为种植冰葡萄风险高，产量少，原料珍贵。冰酒是百分百葡萄汁发酵而成的，色泽金黄或者酒红，澄澈清亮，口感隽永，品质上乘，其营养成分几乎包含了人体所必需的数十种酶和氨基酸，具有养颜、美容、保健等功能——”我逗桃儿说：“我喝点儿尝尝，说不定壮阳呢……”桃儿咧着嘴推我一把：“还壮啊？你那劲儿上来，我都招架不住了！”我得意地说：“都说好女人是男人养出来的，摸摸你的小脑门儿，亮不亮啊？”桃儿嗔怨地说：“去你的，没个正经！”
我皱起眉头说：“好了好了，你别念了，听得我脑袋都大了，我感觉啊，这个冰葡萄酒也就只能是说说，恐怕成功不了。”
桃儿说：“双羊的脾气，你还不了解？他要干的事有干不成的吗？”我回忆了一下，别说，还真没有哪。我就说：“也许双羊有了充分的准备才公开说的这事。我倒不是信不过双羊，这事不简单哪！”
“肯定不简单，要是简单还不都酿这种酒啊。简单的事，双羊也不乐意干哩！”桃儿还真挺了解双羊的。
我就去村委会找双羊，提醒他做冰葡萄酒可不是件简单事。双羊高腔大嗓地说道：“老虎的屁股，球儿！咱是农民咱怕谁！”我说：“那飞机是开上天的，高墙是垒出来的，麦子是一节一节长出来的，这冰葡萄嘛，你可别吹漏了啊！”双羊哈哈笑了，笑得我直捂耳朵。双羊笑够了，拍着我的肩膀说道：“你以为我是在吹大话，是吧三哥？那好，过两天我就请你见识见识我的乡村大工厂宏伟计划。”我惊奇地问道：“啥？你刚才说啥？乡村大工厂？嘿，新鲜嘿，头一遭儿听见这个词儿，乡村咋还大工厂啊？到底是乡村还是工厂啊？是农村还是城市啊？把我整糊涂了。你小子要当心哪，千万可别成鹦鹉村的罪人啊！”双羊问：“罪人？啥意思啊你？”我说：“你把一个美好的乡村愣是要变成一个大工厂，乡不乡，城不城的，乡亲们还不把你当罪人啊？！”
双羊沉默了一会儿。我心里头不安地说：“双羊，我的话说重了吧？你……你，你可别往心里去啊。”双羊摇摇头，说：“为了鹦鹉村的今天跟明天，我甘愿被乡亲们误解成罪人，我相信，那肯定是暂时的，会有一天把我当英雄的。”他的左手握住我的右手，语气坚定有力地说道，“我就是这样想的，我不光要把乡村变成一个大工厂，还要用工业思维改造咱庄稼人的思想，让大家伙儿都明白，现代农业应该用工业方式来管理。一句话，要让咱现代农业实现工业化！”我受到了双羊的情绪感染，精神也振奋起来：“大胆干吧老弟，三哥早就看好你了，我们缺英雄啊！”双羊哈哈哈地笑了。我也跟着他大笑起来。
我问双羊：“你要在咱鹦鹉村搞规模小麦种植，是咋想的呢？”双羊说：“咱北方的冬小麦是八月开始播种，在六月前收割。这时候正是河流的平水期，完全不受涨水期的影响。在涨水期啊，河水带来的泥沙沉淀淹没在农田上，实际上就等于给农田施了肥，为小麦的生产提供了必要的养分，也就保证了小麦的高产。在小麦生长的时候啊，尽管北方干旱缺雨，可咱麦河上游供水充足，保证了一定的水量跟水位，咱们利用河床向下游倾斜度可以引水灌溉，这样就圆满解决了小麦所需要的水量。麦河的河水涨落，河水中的有机物，河谷地貌这些特点的组合，跟小麦的需求正好形成挺好的配合，小麦的持续高产就有了绝对的保证。三哥你说，这个优势我不好好利用，那我不就成了头号大傻瓜了吗？”
我由衷钦佩地说道：“你小子，还真的挺有头脑，行，不愧是咱鹦鹉村的领头雁！”双羊说：“不行，都是学来的。”我接着问双羊：“你对方便面这方面的知识肯定了解不少吧，不然，你也不可能搞这个厂子，是吧？”双羊说：“不瞒三哥你说，刚开始啊我还知道不多，我就是敢干，琢磨着守着这大片大片的麦子，还愁方便面厂缺了原料？现在想想，简单啦，不是光不缺原料就赚钱的事啊，它涉及产品更新啊，升级啊，改良设备啊，加强内部生产管理啊，产品质量的稳定啊，多了，做不好这些，你就不能取得消费者的信赖，你就不能得到长远的市场。现在中小型方便面企业，普遍都面临着两个大问题，一个是产品质量过节难；另一个是产品质量过暑难。如今在北方，春节可以说是方便面的销售旺季，这个时候，不论企业大还是小，产品销售基本上没啥太大的问题，这就让一些方便面厂的老板忘乎所以了，以为自己的产品就像皇帝的闺女不愁嫁了，也就忽略了产品的内部管理，最终让那些没有卖完的产品节后变了质了，眼睁睁看着市场流失掉了。”
“产品质量过暑难，是不是说天气一热就发霉变质啊？”我问。双羊说：“对，这种结果主要原因是产品设备维修不及时，生产工艺相对不合理，加上原料供应把关不严格，包装密封不符合要求，气温高，棕榈油的氧化就会使产品出现异味，你说这样的方便面谁吃啊？”我说：“你现在认识到这些也不晚啊，绝对不晚。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要严把产品的质量关，绝不叫质量砸了厂子的牌子，对吧双羊？”双羊右手一击左手心，说：“对对对，就这个意思。”
“那你要做的冰葡萄酒……质量咋保证啊？”我担忧了。
双羊说：“三哥，你放心，我不会再像上方便面厂那样轻率了。这回啊，我一定要把准备工作做得充分充分再充分，争取少失误或不失误，把损失降到最低点。我已经安排好了，下一步，我要先成立两个部门，一个是培训部，对进酒厂的员工进行培训学习，主要是技能培训。还有一个是技术部，我要重金聘请技术人员，给他们优厚的待遇，激励他们最大程度地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为早一天造出冰葡萄酒大干快干。”
“好，好啊，太好了！”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大声说道，“有用得着你三哥的地方，你就尽管说。”
“还真有你的用武之地。”双羊左手握住我的手说，“你呀，还发挥你的强项，唱大鼓，一方面丰富咱们的精神生活，给大家鼓鼓劲儿，另一方面哪，扩大咱冰葡萄酒的影响，提高产品知名度……”我接过他的话，有些激动：“我明白了，我瞎子还有用处！”我为自己还有用处感到自豪。
这件事在鹦鹉村很快就传开了。大家一听种葡萄能挣大钱，都跑到村委会嚷嚷着要改种葡萄。陈锁柱劝了这个劝那个，咋也压不住乱哄哄的吵闹，忙得满头大汗。双羊赶到了，陈锁柱抹着脑门儿上的汗水，埋怨曹双羊说：“都怪你，非要搞一个‘一村两制’，这下好了，闹出乱子来了吧，看你咋收场？”不少人围住双羊吵吵。双羊眉头一皱，端起门后头的洗脸盆子，用力往地上一摔，“吮”的一声响，把村民们镇住了，全都愣愣地看着双羊。双羊喊叫说：“都别叫喊了，明天下午两点上这开会来，家里谁主事谁来，不许吃饭，空着肚子来，听清楚没有啊？好啦，有啥话明天会上说吧。”大伙儿不知道双羊葫芦里头究竟卖的啥药，都呆呆地看着他。双羊不做任何解释，转身走了。
第二天晌午，刚刚十二点半，我和桃儿正吃饭呢。有人喊我下午到村委会开会，说是全村的妇女会。我咧了咧嘴说：“把我瞎子当娘儿们啦？”桃儿咯咯笑了：“你在双羊眼里，就是个老娘儿们！”我心里直嘀咕，我不会生孩子，叫我开啥妇女的会？我糊里糊涂地去了，一听全是妇女的声音。是啊，眼下在地里忙活的都是妇女、老人，男人们不是进城打工，就是进麦河集团方便面厂上班去了。双羊把我迎了进来，我还闻到了陈锁柱的气息，这家伙身上常常含着酒味。田兆本是刚刚进来的。
“这刚几点啊，不是说了两点开会吗？”双羊叫喊道。妇女们说：“不许我们吃饭，谁能等到两点啊？饿死人不偿命啊？”有人说：“快一点了，给我们姐儿们上饭吧，边吃边开会。”大冬子媳妇说：“哎，双羊啊，你给我们做了啥好饭啊？”双羊咳了一声说：“想啥美事啊？真是大紫心儿萝卜，心里美，我这哪有饭给你们吃啊？真是的，凭啥管你们饭呢？坐好坐好，都给我坐好喽！”妇女们闹嚷起来：“我们犯啥错儿了，罚人家不许吃饭呢？”有人骂：“就是犯错儿了，也不能不叫吃饭啊，这不是侵犯人权嘛。我们饿死啦！”陈锁柱和田兆本也愣住了，不知双羊葫芦里卖的啥药。我摇头一叹，刚要说话，却听见双羊大声笑了起来：“你们也知道没饭吃饿呀？这就对啦。告诉你们，再有几顿不吃会饿死人的！”妇女们乱哄哄叫喊：“你啥意思啊，双羊？”“就是，耍我们玩儿哪？”双羊见时机成熟了，这才一本正经起来，他严肃地说道：“大伙儿想想，都不种粮食了，都去种葡萄了，咱鹦鹉村老少爷儿们吃啥呀？没粮吃行吗？有人说了，不会上粮食市场上去买？是，是可以去买，可大伙儿再想一想，要是咱们全槐树镇，咱全麦田县农民都不种粮食了，都种非农作物，你到哪儿去买？那咱拿啥养活自个儿？光吃葡萄能活命吗？”
妇女们安静下来了，不说话了。
我这才明白双羊的一番苦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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