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双眼,重组世界-巴黎 我的母亲—优(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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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认真做着准备,所谓的“印度夏季”,十一月份里最好的天气也来为我助兴。在85号大街的高楼大厦上,经过三天露天游泳池锻练的我,必然是精神抖擞、满面红光了。我想,当我到达巴黎之际,拥有这样的面貌,我不再害怕那些迎面而来的痛哭流涕和怜悯,压根没有一个受害者。

    来到肯尼迪机场,我发现对于盲人来说,在这里走动要比在自己家还方便得多。一位机组工作人员负责陪同我,我生硬地挽住他的胳膊,就像在工厂的传送流水线上一样,我变成了一个正在制作的货品。盖章,安全检查,秤行李,全部都是机械性的。很自动的,在验机票的柜台上,一位年轻的姑娘问我:

    “您喜欢坐在靠舷窗的一边吗?”

    如同大梦初醒,我向她回答道:现在我们飞得那么高了,因而,我们不能辨认太多的东西了。

    飞机经过七小时的飞行,我到达了戴高乐机场。机场工作人员为我准备了轮椅,我干脆地拒绝坐在上边。他们坚持着说,就我的情况而言,这样做会更有保障,这是常规惯例。可是,任凭他们说破了嘴,也不能说服我坐在这个轮椅上的,还是趁早走进长廊里吧。我虽是个瞎子,但还没有瘫痪。“这个乘客真难缠”。

    他们去接待处找来一位空姐,她是马提尼克岛人。传送带仿佛是一条单桅帆船,我挽住她的胳膊,以免摇摇晃晃。在经过海关的时候,我的头撞在一台安装得很低的固定电视机上。

    “看您做的这些事!”她用一种埋怨的口气说着。

    我听到有那么多的人讲着令人赞赏的法语,并且触觉到处处充满着的高卢人气味。就连我父亲,在这种极其特殊的情形之下,他给予我一个非常热烈的拥抱礼。

    钥匙在门锁里搅弄着,这个极其简单的杂音,就像我父亲在战场上受伤,遗留下的瘸腿行走的声音一样令我感到熟悉和亲切。

    “你先进去。”

    我多么了解这里啊,我放心地迈进一只脚。谁知,一头碰撞到我母亲那发软的身体上,她因双腿不便行走,身体变得有些瘫软。一时,我们哑然无语,她挺身站立着,用她的英国双拐极力地支撑着。缓冲了片刻,慢慢地我将她拥抱在怀里。并向她说道:“你们做事情时,一定要弄出些声音才好,否则会有把你们撞倒的危险。”

    她结结巴巴的半天说不出什么,我不耐烦了。因为我反复强调过,我不愿意成为我母亲痛苦的象征。甚至,就连她的怜悯我也不要。母亲的别名叫优(Yo),叫起来很像个日本人,她是一个极为典型的爱尔兰人。就是她,在我每一次旅行以后,无论是从亚洲,或者是美洲和非洲回来,她都让我敞开装满趣闻轶事、意外冒险等大脑的记忆。我仿佛是个海员,航海后打开他的万宝箱,让他的相好从中去任意驰骋、遐想。从她那里,特别是从她那里我不愿意感受到怜悯。我挣脱开她的手臂,试图从她和靠墙边的镀金蜗形脚桌中间穿过去,不巧,我的铝合金手杖击碰到她的铝合金手杖。恰在此时,她血管里流的爱尔兰血液帮了她的大忙。瞬间,在特种情形下的黑色幽默,比我还先显现在她的身上,她即刻爆发一阵大笑。我扶住她,她引着我,双双步入客厅。我极其熟悉这条路,乃至于都可以飞跑过去。

    几天以后,当我们三人一起走到街上时,她拄着她的两根英国拐杖,我父亲使用着他的竹子手杖,而我持有我的铝合金手杖。她不由自主地说:“像不像是一条千足虫(蜈蚣)出来在散步。”

    我以好奇心观察着各种各样的反应,尽量地不去加以评论。我发现大多数反应是我所等待的,其中有些是我将要与之不断搏斗的。我与不少的朋友十几年以来已经失去联系,不知是谁做的宣传,一下子他们都冒出来了。于贝毕业于海军军校,现在是名海军军官,我们的生活各异,自分别以来再也没有重逢过。这次,他到家里特地来看我,门铃响了,我本人亲自去开门。

    “你好!”

    无人回答,但是,有个比较滑稽的声音。我觉得好像是……我缓慢地弯下腰身,一手伸直在前边,我发现他昏倒在进门处的蹭鞋垫子上了。他立即挺身站立起来,以证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并一再说这仅仅是由于轻微的头晕所致。然而,话音刚落,他又一次摔倒在蹭鞋垫子上,我面前出现了令人尴尬的局面。当他感觉好多了的时候,我向他坦白地说,刚才,我对我们国家英俊潇洒的海军真是有点丧失了信任。

    我和我母亲优的沟通就是建立不起来。我们双方都在努力,我担心她的感情常会冲动,她害怕我的反应过于生硬。

    “你不喜欢戴一副比较正常的眼镜吗?你这副钢片眼镜,真的有点太残酷了。”

    “我知道。”

    我们尝试着,只要我们还彼此相爱,我们应该找到理解。我母亲和我,需要重新找回我们曾在意大利嘎培(Cabri)在我的家里建立的那种默契深情。那时候,骨增生病已经导致她半身瘫痪,我用煤气罐商贩的电动小车,把她从码头下边推了上来,然后把她安置在藤椅上。正值冬天,那时没有什么游客,嘎培市民对于我们很能理解。我的这个家,位于海鸥栖息的珐哈利咏尼岩石和大海之上。我们在毫无摩擦的情况下,建立并增强了对双方的了解认识。这回,我和她说出“我再也不需要母亲了”,这是错误的,但这也是真实的。我必须这样说,方能打破已成常规、被禁止的话题。我们需要重新树立另一个母亲,一个经过选择的母亲。有好几次,她向我提到:“你怎么胆敢跟我这样说话?”可是别无他路,这的确是唯一的途径,能使我们达到真正的沟通与交流。

    逐渐地,我们家庭里的悲切气氛得到了一些缓解,我开始融入到他们的中间。一天,在客厅里,我父亲站在梯子上准备挂一幅油画,我的小弟弟逖布在一边帮忙。画框比较沉重,把它挂在墙上的确比较费劲。当这幅圣·皮埃尔肖像画最终固定在墙上以后,我在一旁观看着:“我认为有点低。”

    我父亲站在梯子上,坚持着他的看法。

    “你想再升高些,我看这样就很好。”

    在几秒钟之内,我满怀乐趣继续着这场荒唐的谈话,直到我父亲意识到了为止。

    逖布为我读一些冒险型的小说,我们虽然各自的经历不同,但是,我们俩同样都被书中的人物强烈地吸引了。一天晚上,我们读到一个真实的故事,主人公是位斜桅大帆船的船长,经常活动在也门海的海岸线上。他患染上一种疾病,一点点的他丧失了全部视力。他曾是红海上屈指可数的最为出色的船长之一,他整个一生都是在指挥航海。一想到剩余船员会看出他已经变成瞎子时,他顿时感到不寒而栗。大家一定要竭尽全力返岸生还!他借口要给长子传授航海技术,他通过儿子的眼睛,得以延长他的最后一段的航海生涯。他是这样说的:“儿子,给我描述一下你所看见的海上情况。”我被船长的顽强深深打动。不可质疑,从今以后,我打算坚定地继续生活下去。我没有绝望,没有被击碎,不再悲叹,我丝毫没有改变,天主的恩惠没有触及到我。

    我离开法国已经快十年了,这次重返家乡,我又一次捕捉到一种普遍的萎缩现象。他们极力维护着各自的那些主张,那些价值。如同一条狗叼着它的骨头,就是到了没什么可舔的了,它也不愿意放弃。近来,我处于和很多非洲人相同的局势,自己的精神偶像即将要被几个白人教父推翻在地。无论怎样解释,这中间还是欠缺应有的尊敬。前几天,在收音机短波波段上,我很解脱地听到,教皇对几个世纪以前的传教士们的失礼行为,向中国方面表示公开道歉的消息。当时发生过不少的流血暴力事件,如今至少应该还给历史一个公正的评判。正如阿奥所讲:“我们不懂怀疑,不知防备,他们趁机打碎了一切。”

    火上加油,一天晚上有个女友来家找我。她留有美国黑人式的卷曲短发,涂着血红色的口红,下穿一条紧紧绷裹在腿上的黑皮裤,还配有一双高跟鞋。恶心,罪孽!可怕的事物,这一类的词语都出来了,我觉察出来他们的惊慌反应。我弄不懂为什么,精神上的进步和升华是相等于对异性的消弱或阉割。多亏了这位年轻的女人,我得以和目前的流通思想保持着联系。误解可能是巨大的,但和以往一样,我的行为几乎不大赢得他们的欢喜。因为,我的生活远离一个圣人的标准,他们不听我的解释,他们仍旧不能相信我。在这种情形下,我只能重复我那句带有挑逗性的话:“通过肉欲的罪孽,我得到了很多,也给予了很多。”

    父亲是这样回答我的:“痛苦是随着丑闻的到来而来临的。(耶稣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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