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明的初恋-一瞬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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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风夹杂暴雪降临。苍穹层云密布,犹如块巨大青玉笼罩整座城市。一个衣衫单薄的白衣人站在高楼顶端,俯视下方滚滚车流与瑟缩人群。睫毛纤长,眼中山迢水色朦胧了一片风雪。古剑上铃铛空灵作响,风动影动,他脚点栏杆,跳了下去。

    一辆满载的货车骤然失控,人群四散奔逃。身着蓝色羽绒服的小女孩,牵着小狗,站在路的正中央。狗狗只有两个月,却是只体型较大的金毛。它蹒跚着步伐,趴在地上不肯走。女孩似乎下了决心,艰难地抱起幼犬。

    人群捂嘴惊呼。

    电闪雷鸣,货车侧翻,一连撞向三辆小轿车后,侧滑吞没了女孩的身影。

    当司机满头是血推开车门时,现场早乱作一团,几人涌上前扒开掉落成堆的货物,惊喜地叫了声,将怀抱小狗的女孩捞了出来。

    “孩子你运气真好。”一中年妇女大声感叹。可女孩没任何反应。

    一旁的人群担忧地打了急救电话。

    稍过片刻,护士抬了担架,进行简单的全身检查后,医生道:“只是受了惊吓。”

    众人长长松了口气,孩子的妈妈扒开人群,抱着女孩号啕大哭。

    忽然玩偶般麻木的女孩眼中闪过一丝光,挣脱众人,对着天空大喊起来:“哥哥,好帅!哥哥,谢谢你。”

    数百米外苏曦止侧头回望,眼底闪过丝笑意,落在大厦顶层。皑皑白雪盖满天台,青天寂静,喧嚣沉淀。

    一个戴着破布衫帽的妇人,佝偻着身子,捧出镜子,缓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面容极老,甚至比顾天的爷爷顾城还憔悴三分,可声音却清脆悦耳,脆生生地叫道:“你来了。”

    苏曦止点了点头:“开始吧。”

    镜子装满流动液体,缓缓溢出,逐渐化作一人形。它没有眼睛,巨大的嘴一张一合,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妇人的双手随着黑影的成型,越发颤抖。

    “苏曦止,你还是爱干多余的事。”黑影笑道。

    “杀人不多余?”苏曦止抬眸,面容极其清俊,即使是人群中鹤立鸡群的顾天,相较之下也略微逊色了三分,他淡淡的声线犹如密林中响起悠扬天籁,“人类进化数百万年,身体对称完美。杀生意味着破坏秩序,逆行宇宙铁则。十年前你给我的死亡鉴定书上写着救人被撞身亡。我只是看些昔日影子罢了。”

    “陈年旧事不必太追究。终不过痛苦。你已得到神的宽恕。”黑影眯了眯眼,看向剑上挂链,“丢了吧。做完你该做的,神会敞开怀抱,孩子,你再不是孤单一人。”

    “你们要从那女孩身上得到什么?”苏曦止忽然问。

    “曦止,只要给它们想要的,我们就能自由了啊。别激怒他。上次雪夜差点成功对不对!你快告诉他,告诉他啊。”衰老的妇人眼看气氛不对,两行清泪流了下来,“我受不了,被这东西附上,用不了多久就会老死,我还只有十八岁啊。”

    “以你的实力只是差点成功?”黑影道,“苏曦止,那个夏光和你素昧平生,劝你不要耍什么花样。难道忍心唯一的守护者死于非命?一个月前她有多美,你应该知道。”

    抹掉记忆的苏曦止完美强大,可不按套路出牌的性格和对过去的执着,让他变成只脱缰野马。真不是个好傀儡。黑影抬了抬手,妇人瞬间跪倒在地,压抑痛苦的尖叫溢出喉咙。被黑气掌控,仿佛吸干汁水的果实,逐渐干瘪下去。

    尖刀插过,黑影直直钉在墙上。苏曦止原本通透的眸子锐利如刀,一只脚踩上黑影胸口,一抹挑衅的笑容出现在唇畔,他拉近身子:“我不喜欢太弱小的对手,更讨厌被威胁。”

    黑影震怒,不敢相信地大声咆哮:“你……你在渎神。”

    妇人已忘了自己的安危,抱住苏曦止的双脚哭道:“曦止,我错了,一点都不痛,你快给它道歉啊!神、神是不能被亵渎的。”

    苏曦止冷冷哼了声,伸出一只手:“三天,三天给你想要的。”

    深寒浓重,A市遭遇大规模强对流天气,积满厚雪的道路撒着盐,车辆行驶异常缓慢。夏光看看窗外,婚车被堵在桥口,长长一串动弹不得。

    杨晓哼着歌,从上学时的眼保健操一直跑调到《青藏高原》。等了半小时,司机小刘只得下车勘探路况。

    杨晓撇撇嘴道:“可见顾天娶你太急,老天都让他多等会儿。”

    “别瞎说,大概车祸了。”

    “谁想结婚还撞着死人啊。”杨晓道,“说你思维正常,我还真不信!”

    “哪个伴娘又比自己嫁出去还高兴?”

    杨晓不理,那股子认真劲和当年拍桌子上考场别无二致,她目光炯炯,顺势紧握夏光的手:“答应我,一定要幸福。”

    十年友谊,不咸不淡。不知不觉,她们已成为最重要的彼此。眼睛不觉有些模糊,夏光感激点点头:“谢谢你。”

    “少恶心人。”杨晓大笑。

    这时司机小刘一路小跑,拍了拍身上的雪,咕哝了句“晦气”。

    杨晓忙凑近,小刘抱怨道:“有人在大冬天的桥上直播自杀,警察喊话都没用。”

    “那绕道好了。”杨晓不高兴。

    小刘应了声,拿出手机联系车队。

    寒风夹杂雪花袭来,夏光打开车门丢进个雪球。杨晓惊叫。夏光连拉带拽:“走,我们救人!”

    抱胸脚冷,抱腿胳膊冷,杨晓一把抢过羽绒服,抱怨道:“救人,你一句话还能让别人不死?真是志向远大啊。要不死,早不死了!”

    “那我们让他明天再死。”夏光笑嘻嘻道。

    人群摩肩接踵。

    夏光走近才发现,这里远比想象的混乱,警察拿着大扩音器维持秩序,几个海绵垫铺在大路中央。

    一人站在大桥伸出的绳索上,摇摇晃晃。寒风呼啸,可那衣着单薄的白衣人浑然不觉,似乎不停地在人群中搜索什么。终于,他看见了夏光。

    临走之前,守护者晏生百般阻挠苏曦止,苍老脸颊满是泪水。一旦在大街上抽刀,明目张胆地劈向夏光,他们在地球的日子也就到头了。可纵然阴谋再好也全然无用,他,苏曦止,绝不会用那样卑鄙的手段重伤那样一个女孩。

    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他经历那般普通而深沉的绝望。一点点打击他,粉碎他。放学路上一个个孩子飞跑回家,公交车上男女打着电话调情,巨大梧桐树下老人搬着板凳对弈象棋,将军后苍老皱纹如橘皮笑开。他若无其事地走过他们,每个人都因那美貌而惊艳。在他们眼中,苏曦止一闪而过的脸庞更像场美妙幻觉。心中升起丝虚荣,他也刻意去展现比阳光更耀眼夺目的微笑。可当夜幕降临,周围亮起无数盏灯时,他才恍然发现,自己是没有归宿的,任何人都不会陪伴,光鲜外表下隐藏着的残缺灵魂,甚至比浑身伤疤满脸污浊的人还丑陋不堪。

    记忆空白。没有年龄没有背景没有家乡,仿佛一个暗影行走世间。想要亲近人类,却背负着看不见的枷锁。心慢慢麻木,死在了干枯沙漠中央,甚至很多时候懒得再勾起嘴角讨好自己。

    谁也不知道在那寒冷的夜晚,他静静站在雪地里,犹豫了多少次。那双眼仿佛看着他,又似隔着遥远的光阴看向心底。熟悉又陌生,空洞又情意绵绵,她说:“苏曦止,你终于回来了,好……想你。”

    握刀的手被汗液浸湿,雪花落满肩头。衣襟一点梅花红艳夺目,仿佛一个虚影,飞入林间。苏曦止犹如只灵巧鹰隼,微微下移身子,做出个俯冲动作。接下来一秒,必须赢。

    这是她的绝境,亦是他的绝境。

    “夏光……”杨晓不确定地叫了声,抬头望着绳索上方的人影,整个心房骤然鼓噪起来。整整十年,但就有那么些人,在人群中太过显眼,连时光都辜负。

    夏光穿着白色婚纱裙,风吹起她的长发,额上水晶编珠的头冠掉下来,叮咚作响。这一刻,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下一秒,连站在绳索上的苏曦止都怔住了。夏光扒开人群,动作利索地撕碎婚纱下摆,打了个死结,牢牢抓住粗大黑色绳索。

    几个警察忙凑到下方扯夏光的裙子:“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快下来!添什么乱啊??”

    可夏光动作太快,双手磨出血泡。雪花迷住眼睛,她艰难地、一点点地靠近。此刻的苏曦止犹如座冰雕,一动不动。

    终于,她攀上了他所在的绳索,风太大,粗粗钢链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夏光的身体犹如风中翻飞的纸片。

    会掉下去!

    “夏光!不要命了!”杨晓大喊,拼命挥手。

    夏光死死盯住苏曦止。

    苏曦止看了看杨晓,又看了看夏光,眼底闪过丝困惑。他正欲说话,却被夏光不客气地打断:“你个浑蛋!骗子!我恨你!讨厌你!超级讨厌你!”

    无头无尾,莫名其妙,苏曦止蹙了眉,更加疑惑地望着她。

    “我说,我很讨厌你。”夏光一字一顿道,“你听不懂吗?”

    “你哭了。”

    “我伤心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爬这么高,就是为了告诉你我讨厌你!超级讨厌你!”夏光大哭,“如果非要还有其他,那只能是特别讨厌!非常讨厌!”

    “那我没什么心理负担了。说实话,这样做很不明智。”苏曦止用一只手抓住夏光的胳膊。

    “你敢放手?”

    “不敢。”苏曦止眼底闪过丝嘲讽,犹如在舞池中举起女士纤手的绅士。脚尖发力,纵身一跃,栽进寒冬彻骨的冰水里。

    众人尖叫。

    大河滔滔,辽阔江面只剩余音袅袅。

    身体疯狂下坠,心顺着喉咙钻出身体。人群喧嚣,整个桥面都沸腾了。所有人,看不见的看得见的全部趴在栏杆上。

    夏光甚至还没来得及压抑住与苏曦止刚刚见面的激动,冰冷河水就侵入细胞。仿佛无数针刺,疼痛麻木窒息,分不清火烧还是冰寒。她挣扎着将头伸出水面,只深吸一口,就被拽着沉入水底。

    一米,两米,三米。肺部气体由于水压的关系,通通逃逸而出。那一瞬间,身体所有潜能都被激发出来。夏光面容痛苦扭曲,她试图挣脱掌控,但身体每一寸似吊着巨大铁球,竟浮不起一分。

    她低头,苏曦止白皙俊美的面颊犹如水中荷瓣,眸子深处不再是水墨晕染的明澈,而是闪烁着一股诡异幽蓝,危险致命。他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脚踝,腰侧的刀划开夏光的胳膊和后颈,血液浸入冰水,丝丝环绕,聚而不散。

    凡世吵闹的流行乐和街边小贩的吆喝声下,诡异而奇幻的事情正在悄然发生。血线犹如有生命的小虫蠕动,进入苏曦止手心的小瓶中。

    黑白混淆,星星吞没太阳,无边的大水撕裂天空,冰原之上是隆隆的毁灭之声。夏光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幻觉不断,生命只剩一两分钟。她奋力睁开眼睛,却只能看见模糊影子。那个满是落霞的傍晚,教室中只剩他们,她将头从习题之中抬起,耳畔响起的那声清晰的“我喜欢你”,正穿过厚厚的水体,向她袭来,排山倒海。人总会在坚定不移中,无意识为自己寻找开脱与安慰。

    从未如此绝望的接近死亡,夏光使出最后的力气,只是这次,她不再想逃跑,掉过头潜入水的更深处,紧紧地、不顾一切地抱住苏曦止!

    裂石惊天!

    在寒冷漆黑的水中,两个身影重合在一起,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芒。情感似乎有种奇妙的魔力,错误的时间,错误的亢奋,错误的选择,再错误的无怨无悔。

    纵然清清楚楚地明白没有任何理由去爱这个寥寥数面的女孩。迟疑后还是会再次被迫动手,等待他的全是无尽的纠缠与痛苦。可那股奋不顾身的情感却彻底点燃了他。

    活着。燃烧。

    苏曦止看得见夏光嘴唇的翕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近乎惊恐的神情浮现在他的脸上。在这安静水下,那情绪太过明显,纵使有人拿着滚烫铁水浇来,他也不会如此失态。而后发生的事似乎更绝望,那些精心收集的血线,随情绪波动,骤然断了。心机白费,前功尽弃。

    该死!

    苏曦止咒骂一句,死死抓住夏光的胳膊,懊恼又暴躁地喊:“醒醒。快醒醒!”

    夏光看了苏曦止一眼,昏了过去。很多年后,想起这一瞬间,拥抱不仅改变了夏光,更改变了苏曦止。相互平行的线条在此交汇,隔着数万光年,缠绕不休。

    命运之轮,缓缓旋转着。

    教堂花团锦簇,摆满红艳玫瑰。阳光顺着五彩斑斓的琉璃窗射进来,梦幻唯美。可如今一切寂静无声。花瓣像无数尖利玻璃刺入心胸,顾天站在昏暗的教堂内,手中拿着花束,死死地盯住紧闭的大门,似乎等待着奇迹发生。

    终于,门“砰”的一声打开,一个女孩急急忙忙跑进来,栗色波浪鬈发遮住小半边得意的脸。她甜腻地叫了声“顾哥哥”。

    满是失落的眼瞬间被点亮了,仿佛流星划过天空,可看清来人后,他犹如头巡视领地的狮子,整张脸都阴沉下来。

    “顾哥哥,站这里不冷吗?他们都走了呢!”杜纯纯轻摇着他的臂膀,提高音量,“夏光就不是什么好人。逃婚,真是不识抬举。顾哥哥,我们不要理她。走,我爸开了车来,到我家坐坐吧。”

    她打好了小算盘,在顾天怒火最盛的时候煽风,即使不能回心转意,也能让他和夏光一刀两断。

    人真是种矛盾的生物。得不到总是最好,舍弃的定要悲伤。这世上能找到一个喜欢的人,是件多么令人羡慕的事,可偏偏换不来你情我愿。这几天顾天的笑容是杜纯纯从未见过的,那么愉快,那么幸福。嫉妒丝丝汇聚心口。原来不是天生薄凉,而是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顾天冷冷望着她,对于骄傲狮子,任何怜悯与安慰都是种伤害。他反应激烈,一把推开她,大吼:“你给我滚!”

    “顾哥哥,你再等也等不到。她不喜欢你,我们也不喜欢她了,岂不很好?”杜纯纯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你怎么能这般对我,我是喜欢你的啊。”

    “我的话不说第二遍。”顾天冷笑,转身离开。

    杜纯纯看着顾天的背影,手中照片晃了晃——苏曦止的目光隔着芸芸众生看向夏光。她轻笑一声,一歪头:“顾哥哥,你比想象的还要惨呢。”

    最后,你一定是我的。

    零下15℃,大雪在封冻河面上肆虐,一分钟,两分钟,打捞船队漫无目的逡巡搜索。杨晓焦急地望着脚下滔滔江水,陷入了某种绝望境地。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大桥被镀上层斑驳的白,司机小刘趴在栏杆上,小声说出了最坏的情况:“这么久了人都成冰棍了,还怎么活?”

    “闭上你个乌鸦嘴。”杨晓骂道。

    “杨姐,难道不对吗?夏光是孤女身世坎坷。我们农村流行这么个说法,人不能太走运,太走运要倒大霉,你瞧,她被我们老板看中可不是了?”小刘两手一摊,“老板人又帅又有钱,真是多少年修来的福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混了这么久还只是个开车的!”杨晓眼圈陡然红了,也不称顾天顾总,咬着牙道,“照我看,顾天遇见夏光才是他八百年修来的福分!你什么都不知道,别乱说。”

    视线移向角落内那抹身影,顾天斜靠在冰冷立柱旁,手中的烟头随着动作忽明忽灭。方才他火急火燎地赶来,恨不得调来A市所有能调动的资源去救夏光。可随着时间推移,他的情绪越发不稳定,易怒、狂躁、颓丧,嘴角那抹笑意已随着凛冬的降临消失无影。他冰冷视线看过来时,杨晓深深地打了个寒噤。

    想起很久以前,第一次和顾天打交道。刚刚上完体育课,她踏着铃声进教室,急急忙忙间撞掉了一个文具盒,橡皮尺子落了一地。沙沙作响的钢笔骤然停住,顾天抬头,阴沉沉地看着她。杨晓忙去捡,嘴里说着对不起,可顾天看也不看,径直将文具盒丢进教室后的垃圾桶。

    他只肯买夏光的账,其他人都被偏执地认作敌人。不管是微笑抑或发怒,顾天总能看见一张张虚伪做作的脸。如今,黑暗偏执的少年似乎又回来了。

    “顾总休息下吧,我在这里看着。”杨晓鼓起勇气。在别人公司打工久了,同学那层关系早被消磨尽,她不禁有些气短,特别在顾天心情不好时,连玩笑都不敢再开。

    “对于她来讲,我是什么?”顾天丢掉烟头,将头埋进手心。

    “当然是最爱的人啊。”杨晓一愣,咧出个大大的笑容,有些夸张,有些假。

    顾天的浅色眸子渗不出一点光。他看了杨晓一眼,转头盯住辽阔江面上的一点白帆。

    气氛莫名尴尬,杨晓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

    顾天嘲讽地哼了声。空气中若有似无地飘荡着一句话:“也不比一个陌生人强多少。”

    不是这样啊,不是啊,夏光不是那种人。杨晓想,可所有话语都凝噎住了。对于顾天这种敏感而缺乏安全感的人而言,任何细节都会被无限扩大。

    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遥远冰面传来阵欢呼,几个穿着黑衣的潜水员艰难浮出水面。杨晓从沉思中抽离,拉着小刘,开车疾驰而去。

    河岸浅滩处,夏光被拉上岸,浑身湿漉,原本蓬起的婚纱贴着身体。救护车等在一旁,众人七手八脚,乱作一团。杨晓隔着人群蹦来蹦去,有些心浮气躁,没凑近就听一个人大喊:“还活着!有脉搏!有呼吸!”

    悬着的心恢复平稳,杨晓激动得满脸通红,抓住一搜救队员,关心起琐事:“只有她一个?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中年男子努努嘴,杨晓忙去看,夏光身侧还躺着一个少年,他们的手牢牢握住。医护人员费了很大气力,才将少年弄到另一个担架上,不同夏光冻得青紫的皮肤,他脸上似有光泽。

    “没事的话,快些把他抬走吧。”杨晓急道。

    “杨姐,这事他们可做不了主,肯定会被统一送去医院,而且说不定还要和顾总打招呼。”司机小刘声音刺耳。

    “你懂什么!”杨晓气急败坏,转头抓住搜救队员的手,“大哥算我求你了,这人不能出现在这里。你体谅下,这点小心意拿着吧。”

    中年男子推三阻四,二人正僵持不下时,顾天急切的声音传至耳畔。他扒开众人,一把扑过去。医生忙喊家属让开,可顾天固执又强势:“我要和她一起。”

    寒风侵入骨髓,杨晓血液里浸满冰碴儿。她下意识地挡在白衣少年前,可这只是欲盖弥彰,一会儿两副担架将并排放进救护车,顾天的注意力哪怕抽离一丝,就能注意到这个少年。

    只是时间问题。

    顾天站直身子。杨晓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她结结巴巴道:“顾总,我有话说。”

    “不听。”顾天简洁干脆。

    “这话一定要说的。”杨晓豁出去深吸口气。就算数据文件堆积如山,顾天思维敏捷能帮她渡过难关,她也实在不喜欢和他打交道。那种被看穿的感觉简直如芒在背,大脑空白,天知道要说什么。

    夏光的担架已上车,抬着苏曦止的医护人员正好从顾天身后经过。杨晓死命摇摇头,振作精神,前言不搭后语道:“其实我喜欢你!”

    就算第一次见面,也没被顾天从头到脚打量过。杨晓心虚得厉害。

    半晌,顾天心领神会,冷笑起来:“我看你不是喜欢我,是想辞职。什么意思,觉得夏光醒不来了吗?”

    没想到会被如此理解,关系全乱了。居然演变成了女子昏迷不醒,闺密横刀夺爱的狗血剧。豆大的汗水从脸上鬓间滚落,杨晓张口不是,不张口也不是。她一拍脑袋,急中生智道:“对啊,我就想这么干。”

    顾天一把抓住杨晓的衣服,那双浅色眸子无限扩大,一抹邪媚的笑容出现在嘴角,他慢悠悠道:“你不说实话对吗?”

    那声音那眼神!简直是严刑逼供。杨晓大义凛然,心中小人拼命重复着“实话”二字,可双脚双手就是抑制不住地发抖,真是破绽百出。

    “我就是喜欢你。”

    顾天被气笑,绕到了后面。杨晓眼前一黑,一不做二不休道:“好,我承认。”

    顾天果然回头。杨晓一把抱住顾天的长腿,哭道:“我不对,我坦白,全部坦白!夏光的婚纱是我强迫她给我穿的,结果刚刚走时把腰撑破了。顾总!对不起!对不起!我破坏了你们的婚礼。可一百万真的赔不起啊,你放过我吧!别扣我工资!别开除啊!”

    “小刘,我们先坐车去医院。”顾天挣脱杨晓道。

    “顾总,你不检查下吗?”杨晓又扯住他的衣袖。搜救船上皮肤黝黑的搜救队员,全部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

    “我迟早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顾天眼神锐利,抖了下扯得变形的西服。

    小刘满脸佩服地给杨晓竖了个大拇指,屁颠屁颠地打开车门。

    杨晓手指深深陷进发丝,双眼无神苦笑:“还是瞒不住啊。”

    到了医院,顾天遥遥靠在道旁看手机。杨晓直接举起双手投降。

    “说重点,为什么不让我上救护车?”顾天语气很差,虽和杨晓说话,目光却一刻不停跟着夏光。忽然感应到什么,顾天探了探身。一张熟悉的,活在岁月深处的脸紧随着第一张担架出现了。

    顾天的身体猛地一震,淡漠深邃的双眸中仿佛刮起阵飓风,混乱纷繁竟看不清情绪。或许是刻意压抑,他很快恢复了镇定,但手依旧在抖。

    杨晓拉了拉他的衣角,试探地叫了声:“顾总。”

    四周医生嚷嚷着。顾天一语不发地站在大厅中央,眼神失落得像个孩子。

    “夏光不是故意的。大概因为这个人和苏曦止太像。她才好奇去看,谁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十年一点不变?越像就越不像啊!说不定是哪个学校高中生压力太大想不开。”杨晓道,可他们似乎已经处在了不同的时空。

    顾天两眼看着医院走廊尽头的光芒。

    哥哥,不,苏曦止。十年了,好久不见。

    夏光睁开双眼,身上盖着很厚的白被子,头发披散在枕头上。时钟滴答作响,仿佛又回到十年前,记忆幻觉般浮现。她愣神好久,才逐渐记起自己已经成年上班。不知从何时起,虽然站在耀眼繁华的二十多岁上,四周朋友毕业上班有孩子,和着时光的呼啸声滚滚向前,而自己,犹如虚空飘荡的孤魂,千年万年,止步不前。

    原来早被丢在了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如今活着的,不过行尸走肉罢了。

    杜纯纯穿着十厘米的红色松糕鞋,外套复古黑色风衣,短裙丝袜,时尚火辣。纤长手指抓住窗帘猛地一扯,房间顿时一片敞亮。夏光万万没想到守着她醒来的竟是杜纯纯,猛地坐起身子,半晌,不自在地道:“不记得我们关系有这么好。”

    没了旁人,杜纯纯对她的恶意毫不掩饰,将一沓报纸摔在夏光面前。

    金融版头条全是“顾氏”灰姑娘逃婚的大幅报道。民众对这些捕风捉影的豪门秘史最为好奇,低调的顾家顿时成了众矢之的,或恶毒或鄙夷的猜测填塞满目。

    夏光眼前一黑,天啊,她根本没有逃婚啊。

    “还不算完。”杜纯纯笑嘻嘻地飞快按着手机,调出一个网页。苏曦止俊美侧颜很是抢镜,而标题更是抢眼:十年兄弟之争,败给陌生人?

    写这篇报道的人显然知道顾家有个出车祸死亡的哥哥,但内容却捕风捉影荒唐至极。无法想象到底是谁有这样的胆子与闲心去触碰顾家这尊大佛最敏感的神经。

    “怎么样?很厉害吧?足够让你身败名裂。”杜纯纯得意。

    夏光一脸不可置信:“你弄的?”

    “我调查了很多资料,很多甚至可算是第一手资料。”杜纯纯道。这下就算顾天原谅,这么大顶绿帽子谁受得了。夏光,你出局了。

    胸腔内似腾起熊熊火焰,排山倒海翻涌而出。夏光从床上站起,对着杜纯纯的脸猛地抽上去:“蠢货。”

    “你竟敢打我!”杜纯纯捂脸尖叫,“顾哥哥昨天想娶你只是压力很大,如今就比登天还难了!顾家已经雷霆震怒。他们抛弃你了!你有什么资格打我?我让你生不如死!”

    “像你这种人根本没资格喜欢别人。”夏光一把抓起杜纯纯的衣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拼命想要顾天幸福,而世上却有这样的一个人,打着爱的旗号,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你只是喜欢你自己罢了!还是想想这么做的后果吧。”

    苏曦止不仅是夏光的伤口,更是顾天的死穴。

    苏曦止离开的第三天。学校放了月假,顾天在空旷黑暗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天,抱头蜷缩在公园长椅上,原本整洁的衣物满是灰尘。夏光找到他时,他正在梦中说着胡话,钱袋、手机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掏空了。以往骄傲被踏入尘埃,他脸上那种混合着悔恨与悲伤的表情,她至今无法忘记。脸上涌起的红光,像一团绝望的火焰,在渐渐熄灭的灰烬中暗淡下去。他也不像一个生命尚存的人,紧张无力踉跄而来,摇摇晃晃居然没有倒下。夏光甚至不忍心再抓着他问:“苏曦止去了哪里?”

    而他,一定是知道的。

    生命中的痛苦,潜伏在一个个微笑的面庞背后。从那时起顾天变了。笑让他生动,也逐渐失了灵魂。

    “你居然明目张胆地在所有人面前提苏曦止。我可怜你不是因为顾天永远不会喜欢你,而是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杜纯纯两边脸高高肿起,想要趁机打开房门。夏光不动声色将门反锁。

    “你要干什么!疯子!救命!救命啊!”单打独斗赢不了,杜纯纯一把拉开身后窗帘,探头大声呼救,却捂住嘴巴后退一步。

    苏曦止顺着敞开的窗子,轻轻松松地跳进来:“你要出去?”

    “从这里跳下去,五楼有点高,但顺着管子大概就三米,只是风有点大。”玩笑的语气却有认真表情,苏曦止彬彬有礼。

    抓住夏光评理或者大哭大闹这类事退居次要,杜纯纯被蛊惑,居然思考起这事的可行性。夏光不耐烦:“他是说把你丢出去。”

    苏曦止明显笑了。杜纯纯这才如梦初醒,尖叫一声,夺门而逃。

    轮到夏光打量这个人。他穿着件宽大病号服,却丝毫遮掩不了那副好身材。冬日柔和清冷的阳光将整张脸勾勒出神秘色彩。岁月未曾留下任何痕迹,只是相比曾经,不再眼角眉梢全是笑意,沉默时面容冷峻。

    “没事吧?小心你的右脚。”苏曦止上前一步,顺手打开了被杜纯纯合上的房门。走廊里护士家属急匆匆地走过,世界顿时变得嘈杂起来。

    “没事了。”夏光翻出床边的鞋子套上。

    “当心,水下冻得厉害,你手脚都被弄破了。”夏光抗拒地别过脸,苏曦止警告道。

    夏光这才注意到那钻心的疼痛来自哪里,被按回床上,她心不在焉地哦了声,却发现苏曦止的声音明显压抑着笑。

    他在为件很显而易见的事情得意着。

    夏光被杜纯纯搅得心绪不宁,努力整理思绪,昨天大桥上的一举一动浮现在脑海。她抓起桌子上的一张报纸,努力控制好情绪。

    “你是怎么让我们在冷水中生存那么久的?”

    “是你伸手引起搜救队员注意的,夏光。”苏曦止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

    夏光挣扎着离开床铺。苏曦止不再阻止她,不动声色地退到一米以外,退到一个正常社交的安全距离。他的眼神既担忧又无辜,夏光顿时和杜纯纯一样,迷失在那双水墨山色的深瞳中。她想问什么来着?

    医生领着几个护士拿着瓶瓶罐罐和医疗器具推门而入。护士长看见苏曦止顿时大松口气,大声责备他去了哪里。几个小护士更加激动,声称自己锁好了门。杜纯纯气不过,在大厅内大吵大闹,却不敢进来和夏光正面理论。

    “你最好躺着。”

    “可我讨厌睡在医院病床上,有阴影。”夏光抱怨,令人惊奇的是,苏曦止竟又笑了起来,声音小到听不见。

    “你在水里划出一个大大的光环,把我们围起来了。”夏光忽然想起来了,苏曦止的笑声戛然而止,“是你救了我,才不是报纸上讲的我救了你。”

    他面色一沉:“不,你是半昏迷状态,不会游泳的人甚至没办法在水中睁开眼睛。”

    “我看见了。”

    夏光依旧固执地坚持争论:我才是对的。

    “夏光,我不小心掉了下去,你在水中抓着我。我们被救了。”苏曦止不再掩饰,他生气时总爱蹙眉,水墨斑斓的眸子内闪烁着毁灭性的力量,犹如神睥睨世间。仿佛这不是一个细节,而是一个极度重要的事实。

    “不是的。”夏光咬紧牙关,十年前她坚持看见外星人的那股倔劲又上来了。

    “求你了,相信吧。”苏曦止的眼中似乎冒出了黑色的火焰。

    “为什么?”夏光质问,“是什么让你改变了行动,你分明想把我拽下去。”

    “求你了。”苏曦止的声音骤然软了下来,那是种蛊惑人的力量。夏光顿时被征服。

    医院显然已送走了杜纯纯那尊瘟神,一个医生戴着听筒再次走来。

    “你能等下给我解释吗?”夏光道,“我要知道。”

    “当然。”苏曦止笑道,语调柔和却满是讽刺。

    “当然。”夏光喊,看着苏曦止面无表情的脸,又接着补充,“你是没法再把我关进精神病院的。想当人渣不奉陪。”

    三尺之内,生人勿近,苏曦止斜靠在墙边,整个人散发着冷峻气息。她成功激怒了他。

    医生拿着听筒掰着四肢不停检查,夏光感觉自己像个人偶。苏曦止站在一旁落井下石,跟着医生一起询问夏光疼不疼,添油加醋地建议放个支架在她脑门上,以免脖颈处的伤口落下疤痕。夏光惊奇地发现,这些奇谈怪论,医生竟照单全收。

    “医生,那他呢?”最后,夏光似有不甘道,脑子里不停思考着那些令人费解的画面,试图找寻个合理解释——一个否定自己精神不正常的答案。

    此刻,苏曦止正如探病家属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毫发无损。而她却不得不进行全身检查,仿佛早已病入膏肓。医生敷衍地“嗯”了声,似乎唯一担心的是苏曦止那富有磁性的声音会扰乱治疗。

    这时,杨晓大大咧咧地冲进来,看见夏光的造型,忍不住哈哈大笑,但忽又想起自己的职责,顿时严肃面容,几乎是脚不沾地地飞过来。她面颊蜡黄,头发斜斜地竖在脑门上,乱蓬蓬的,配上此刻担忧焦急的神色,倒是相得益彰。

    “你醒了?”杨晓问了句显而易见的废话。

    童年缺少情感交流,开心也罢伤心也好。不管是考试考坏还是做错事情,眼泪从来自己擦干自己咽下。即便是在父亲的葬礼上,也是夏光安慰别人。一句真诚的祝福,还能感激地说句谢谢。在山崩海啸般的忘我关心下,夏光尤为尴尬。

    杨晓一呆,作为夏光最好的朋友,她已经做好了大哭一场的准备。此刻眼泪不由自主流出来,颤颤巍巍地抚摸夏光的手道:“死,不可怕。夏光你知道吗?上天是眷顾你的,都说你是医学史上的奇迹!”

    苏曦止站在一旁,忍不住将手放在唇旁笑出声。

    杨晓沉浸在自己的角色中不能自拔,就在她预备洋洋洒洒发表有关生死的长篇演讲时,苏曦止那天籁般的声音插进来:“我想她需要检查完毕后,好好休息。”

    夏光头次感觉见面后的苏曦止这么可爱。她特别配合地闭上眼睛。杨晓这才如梦初醒,注意到角落里的苏曦止:“你到底是谁?”

    异于对夏光的热情,苏曦止话语冷淡,透着股说不清的彬彬有礼:“与你无关。”

    “别开玩笑了!不管你是谁!都在错误的时间出现了!不仅破坏了我好朋友的婚礼,更害她背上逃婚的罪名!现在生活被搅得一团糟!如果你还有点良心的话!希望你不要再出现了!”杨晓大声嚷嚷。

    “我有这么大的魅力,这当然是不言自明。”苏曦止话语讽刺,似乎对杨晓的唐突并无任何看法,实际上他陷入了种无所谓的走神思考状态。仿佛那句你到底是谁,可称作人类哲学史上的伟大思辨。

    杨晓见他如此,放下心来乘胜追击,还自鸣得意地加了几句咒骂。可苏曦止虽和顾天性格截然相反,身上那股不可侵犯的气场却异曲同源。不到一会儿,杨晓说话开始含混不清,似乎被切掉了一半舌头。

    从诊室中走出,杨晓才停下她不着调的喋喋不休,问夏光饿不饿。夏光顿时笑了,连连说了三个好饿。

    杨晓挥挥手,背影消失在电梯拐角处。

    夏光立刻如打了鸡血,一把抓住朝病房走去的苏曦止,小声问:“我能和你谈谈吗?”

    苏曦止退后一步,下巴骤然一紧,他眸子深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个女人买完饭会在病房等你。”

    夏光顺着窗户朝外望,阳光和煦,楼下杨晓带着她那标准五短身材正朝医院食堂晃去,手中小包的亮片闪着光。她强调:“没有意外,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苏曦止转过身,修长有力的双腿大步迈开。夏光几乎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刚转过拐角,来到一个稍短又僻静的走廊,他面向了夏光。

    “你到底想要干吗?”毫无疑问,苏曦止动怒了,他眼神冰冷,深邃如墨的眸子渗不进一点光。

    “我想知道。”夏光轻声道。她话语的激烈程度甚至不及杨晓的十分之一,却可悲地吸引了苏曦止的全部注意。他略带威胁感地上前一步。夏光平视病号服领口露出的精致锁骨,咽了口口水,但毫不退缩,她迎着苏曦止又上前一步。

    空气中弥散着火药的味道,气氛在无声中白热化。窗外难得放晴,一大捧雪噗一声从巨大的松树树干上抖落,露出只黑色大鸟血红色的眼,它嘎嘎叫了声,飞向远方。

    “你欠我一个解释。”

    “正如你所说,我救了你的命,不欠你任何东西。”苏曦止的声音中竟开始掺杂丝丝怨恨。

    “可你保证过。”夏光坚持。

    “你记忆偏差,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带着果决,似乎为这次对话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夏光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她完全被激怒了,大着胆子瞪着苏曦止笑:“如果你知道我的青春期是怎么度过的,你的说辞也许就不会这么敷衍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苏曦止仿佛将她带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光怪陆离又充满苦难。想将幼年时最美好纯白的祈愿带到身边,可选择清醒就必须抛弃最宝贵的东西,选择疯癫就必须接受这世界的残酷。两难的自我怀疑,几乎将夏光逼至绝境。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不能正常生活,执念深入骨髓,只有步入黑暗才有前方。

    他,会来找我的。如今确实回来了,可面目全非。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苏曦止面无表情道。

    那种冷漠深深刺痛了夏光,她愤愤不平:“我想要知道真相!为什么要替你撒谎!”

    “你以为发生了什么?”苏曦止嘲讽地问,回瞪她。

    夏光再也抑制不住,十年前的疑问与委屈如冰河炸裂,隆隆轰响——“我想要知道十年前你为什么要消失!为什么会被UFO接走?那真的是UFO吗?为什么之后全世界都像是在为你撒谎?说你遭受了车祸!说你已经死了!他们拼命抹掉你存在的痕迹,甚至不惜劳民伤财地将我和另一个男生关进精神病院!你走后三天还见过顾天对不对?对他做了什么?他的样子——真的是太奇怪了!”

    她实在是太激动,眼泪随着酸楚与愤怒流淌下来,最后不可抑制地发展成号啕大哭。

    夏光拼命想证明一切,可此时却丝毫无法在意别人作何感想。曾经在一场青春的繁梦中,如幼稚孩童,哭闹着寻求答案。

    苏曦止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神情却是紧绷的、防备的,仿佛猝不及防地掉入一个危险却甘之如饴的禁忌之地。那瞬间,水墨色的深瞳再次荡起无数星光,耀眼夺目,望之惊艳。澄明通透中混杂进世俗的好奇。虽早有怀疑,但骤然瞥见那记忆碎片,他竟显得比夏光还激动,只是对情绪强大的克制力,让他不至于太失态。他蛊惑般地问:“你是说,你认识十年前的我?”

    夏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急切道:“那些秘密我绝不告诉别人。”

    “你是说我在水下划出了一个圆弧,然后把你救了?”不知哪里刺激了苏曦止敏感的神经,他不再追问,而是用质疑脑残的眼神瞧着夏光。语调恰到好处,神色更是无可挑剔,就像一个卓越无匹的演员。

    他的反复无常以及愚弄惹怒了她。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夏光压制住怒火,这话今天她已经不知道在心中或嘴上重复了多少遍。

    “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苏曦止淡淡道。

    “对啊,即使这对我而言很重要,可某些人已经打定主意曾经和现在都不再认识我了。”喉咙里再不是自己的声音,她竟然也开始尖酸地嘲讽,大概是气疯了吧。

    “你就不能说声谢谢,让这事过去吗?”

    “谢谢。”夏光吼道。她也分外期待这个结局。

    “你是想继续纠缠了?”

    “是的。”

    “可能会失望,因为我们本来素不相识。我也不记得曾经认识你。”

    沉默一点一滴地在空旷的走廊内蔓延。夏光先说话,声音带着绝望与疲惫,她紧紧盯着苏曦止那俊美无匹的身影,试图从魔法般难以无视的美貌中解脱出来。他像只毁灭天使,眸子深处逐渐燃起幽蓝的火焰,将她的理智渐渐燃烧殆尽。

    “你还是让我死吧。”她任性道。

    一瞬间,那张让人魂不守舍的脸上露出丝意料之外的脆弱和迷茫。

    “我不知道。”苏曦止轻轻说,接着决然背过脸去,走下楼梯。

    夏光扶着墙壁,捂着胸口,花了很长时间才逐渐将心情平复下去,大概是真的被气疯了。

    过了好久,她才强迫自己离开那条偏僻的走廊。

    病房内的情况更加让人抑郁难言。

    收到结婚请帖的同学挤满了整个房间,简直和婚礼那天一样高兴。一个女同学紧紧握着她的手,将一个红包塞过来:“你真是运气太好了。顾总平时对我们很照顾,真的希望你们幸福。”

    顾天站在窗边,淡漠透明的浅色眸子被遮掩。经历了昨天的事情,再被众人推波助澜,他承受的东西太多,任何行为都有可能彰显。废止婚约抑或大发脾气?这桩婚姻已经没有了任何实质的好处,他随时有可能离去。

    女同学的好意,瞬间让红包异常沉重。夏光顿时手足无措,有近一分钟的时间,她说不出完整句子。

    其他人以为她感动失语,纷纷安静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是种显而易见的尴尬。

    顾天从人群那头望来,眼中先是阴狠与冷漠,后是挣扎与狂乱,最后陷入沉思。夏光弄不清那些情绪从何发迹,又代表着什么。他袖手旁观,没人帮她。

    “谢谢你,你还是给顾天比较好。”脱口而出的话让人震惊,原来潜意识中这场婚姻的背后,居然这般没有主见。一切只是顾天的心情。

    “不用了,劳烦你们来看望夏光,不胜感激。婚礼没有给大家一个满意答复,已经很惭愧了。”顾天温和地笑了笑。

    杨晓和其他几个女生一把拉过夏光,像上学时一样组成坚定同盟,声称绝不让男生加入,她们说说笑笑。

    夏光猜不透顾天的想法,越发忐忑不安。她急于和他讲话,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思绪却被扯到其他地方。

    一群人的插科打诨中,夏光不停沉默,不断走神,简直察觉不到其他人在做什么。当那群人终于打算走,顾天开口道:“你去床上休息一下,一会儿有话对你说。”

    夏光怔怔应了一声。顾天在身后狠狠甩上门,她吓了一跳,终于弄明白那堆杂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愚蠢!实在太愚蠢!她竟然又对神秘而古怪的事情着了魔。

    夏光摸了摸后颈上的伤痕,记忆中不是渔网抑或其他,是刀!显然,苏曦止已经变了,带着强烈的威胁感。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远远逃离这一切。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她竟又开始迷恋他。

    门外响起急切的咚咚声。

    两个意想不到的人闯进视线。顾家爷爷顾城拽着苏曦止,两只眼阴鸷而锐利,他什么也不顾,甚至没了基本礼节,激动且没头没尾地低声道:“你帮我看看这是不是苏曦止!看看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苏曦止一脸不悦,光线将面颊分裂开,一股怒火在墨色的眸子中隐隐燃烧,显然他的心情并不比夏光好多少。躺在医院的天台上,思绪随着白云从天的这边飘到那边,努力控制着渴望与挣扎。可忽然,这种放空的状态被一群人打断了,他很不耐烦。

    一个老人竟让外人来鉴定自己的孙子。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夏光早被逗得哈哈大笑。可苏曦止更加恼火,他抬了抬下巴,一不做二不休,散漫地靠在门边,由着她看,浑身散发着惊人的魅力。

    “小姑娘你怎么会不认识他呢!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救他!”老人的手臂就像只巨大的鹰爪,将她牢牢抓住。

    苏曦止的脸骤然放大,几乎看见阳光在白皙脸上洒下的绒光。夏光倒吸冷气。

    不知演技太过高超抑或其他,那双水墨山色的眼蒙上了层雾气,透着挥之不去的迷茫。苏曦止坚持道:“我并不认识您。”

    “父亲!父亲!这是做什么?曦止已经死了。这孩子绝不是他,十年实在太久了,早该放下了。”顾准在身后低声乞求,见到夏光后脸骤然拉了下来。他还在为昨天逃婚的事介怀。

    夏光心虚,她想说不是她的错,可又是谁的错呢?似乎谁都没有错。

    “我并不认识您。”苏曦止又重复了一遍,礼貌又疏离,“打扰了。”

    “我不信!他不会死的!你们都在骗我!”老人老泪纵横,“我答应过那个人要好好照顾他!怎么能够违背誓言?那么多年与神明的纽带就在这里断了,我是世间最大的罪人,家族的耻辱!”

    奇怪的字眼埋藏在大片毫无意义的呓语中。有很多和她的认知相矛盾,夏光甚至不能完全弄懂它们的意思。看着顾家这位曾在战争时期叱咤风云的军队大员,她只觉英雄迟暮。

    “不!一定是有人在这孩子身上做了什么手脚!苏曦止那孩子绝不会这样!他是最敬重我的!”老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干枯手臂爬满了褶皱,痛苦呜咽,“顾家欠了你很多,就算将命给了也赔不起。孩子你是不是在怕什么?爷爷会保护你的。可你不能不认我们啊,是在惩罚我吗?”

    “爷爷,我已经把这辈子都赔给哥哥了。”顾天在门边笑道,“这个人不承认是他,没什么好可惜的。”

    “闭嘴,那条贱命算什么,连为你哥提鞋都不配。”爷爷顾城低吼,他眼里只有苏曦止。

    顾天立马闭嘴,但不同以往,他连阴沉的表情都没有,对苏曦止露出了一个温暖而轻佻的笑容,似乎在引诱他明白些什么。

    视线相交,苏曦止对顾天的话产生好奇。

    顾准顿时如临大敌,连知识分子固有的矜持都消失殆尽,他打压顾天,大声呵斥:“整天节外生枝!自从长大没干几样省心事。你到医院外面瞅瞅,蹲了多少记者?又有多少家报纸想要挖你的私人信息。娶这个女人闹出的荒唐事还不够吗?”

    “这女人我是娶定了。”顾天对他父亲斩钉截铁道,“到时候谁也抢不走。”

    “我们顾家人欠曦止太多了,不管这孩子是不是,我都不会放他走了。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也是神明给我们赎罪的机会。”顾城泪流满面,颤颤巍巍地抓起夏光,忏悔的声音似乎发自灵魂深处,“以前是我错了。曦止,你看这个孩子,还喜欢吗?”

    夏光一脸震惊。

    顾准也难以置信:“……父亲。”

    顾天忽然大笑起来,眼角满是笑出的泪花:“所以你们想丢弃我开开心心地去生活?这简直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父亲……你不能这样对待顾天。”顾准都看不下去,头次站在公正立场上说了句话,“毕竟,昨天要娶这女孩的是顾天。”

    “你也会为了哥哥抛弃我吗?”顾天对周遭充耳未闻,拽住夏光的手,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眼中满是期盼,笑容简直像个天使。夏光的心骤然软了,她回握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叫了声:“顾天。”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已不懂违背自己内心的誓言,究竟是对是错。

    一股阴冷的气息萦绕周身,顾天推开她喘着粗气大声吼道:“你们都抛弃我!”

    “不是的。”夏光惊得摔倒在地,哭了起来。她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不伤害他啊。

    “喂,闹够了。”苏曦止蹙眉喝止。

    “对了,忘了这世上还有我最亲爱的哥哥。虽然最讨厌你,但只有你永远在我身边。”顾天缓缓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苏曦止,陷入了狂暴,“你说你这副样子,究竟装给谁看的?”顾天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苏曦止彻底沉默了,他面容冷峻,黑白通透的眼中翻滚出难言的痛苦,不再迷茫,不再漠然。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苏醒。最后,他坚持道:“我并不认识你们,也不会接受强迫的好意。”

    “如果你不想,孩子啊没人会强迫你。你可以从我身上拿走任何想要的东西。”顾城道。

    “我不认为我会和那样的人成为家人。”苏曦止看着顾天,旋即又转过身,“还有我更不认为如此对待家人的您,能给我带来什么实质的好处。”

    那瞬间,顾城极度难看的脸和顾天的笑声尤其刺目、刺耳。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短暂放晴后又降临世间,一片片一簇簇,犹如精灵般轻歌曼舞。它们顺着窗户缓缓坠落在夏光抖动的肩头上,仿佛冬日最深沉的梦境。夕阳西下,远处雪原上倾洒着瑰丽红光,城市逐渐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夜灯。走廊里病患家属步履匆匆,喧闹嘈杂。

    夏光没有开灯,顾天在床边的身影犹如座被黑夜抚摸的雕塑。

    人都走光了。顾准搀扶着虚弱的顾城步履蹒跚地离开。谁都看见了顾天,可谁也不会过问。作为顾家最年轻最有活力的成员,他理应是最坚强的,一贯强硬的作风更让他在所有人面前无懈可击。

    内心深处猛烈而尖锐地疼痛起来,夏光几乎难以自持。她不想伤害他,不想伤害他!甚至愿意为安慰他痛苦敏感的心做任何事情!

    如果是十二岁那年,她一定会绽放比太阳还灿烂的微笑,无忧无虑地拉着他跑过绿幽幽的原野,气喘吁吁又特别坚定地告诉他:“你看,世界没你想的那么糟糕。至少还有我啊。”

    白云悠悠,街边隐隐约约响起老爷爷卖糖葫芦沙哑的叫卖声。她为他擦掉伤心的眼泪,一边牵着手,一边顺着青石路,兜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糖果、零食……直到将顾天的嘴巴满满占住,再也看不见悲伤的表情。

    顾天一直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不出半小时,她就能哄好他。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已经不能像往常一样嘟着嘴撒娇地喊一声顾哥哥然后安然无恙。苏曦止只是轻描淡写地出现,一切已到了末日边缘。

    夏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不能再错下去!不能再这般不清不楚!今天给顾天的希望,明日就是重伤他的匕首。真诚安慰成为致命毒药,笑容话语都是虚情假意,行动付出全部饱含恶意暧昧。事情的发展似乎都是别人的错,可站在这里,装作爱他的她才是唯一的错。

    她想说世界充满爱,可他唯一想要得到的她,却给不了他任何爱。她本不是什么英勇卓绝的女子,只是习惯孤单伤害而已,此刻下了这个决心,浑身竟发起抖来。

    一道无形的墙壁在黑暗中缓缓隔开二人。

    顾天冷冷抬头,人群之中没有回答,面对爷爷的质问也没有回答,甚至放弃所有尊严去祈求答案还是无果。哪怕靠近一步,一个微笑,一个动作他就愿意飞蛾扑火啊。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哥哥,哥哥,好黑,好黑,好害怕。可不可以哭?好想哭啊。

    即使濒临绝境,毫无希望,也没有人愿意拉他一把。希望和爱葬身在这个寒冷而寂静的冬日。

    眼中骤然燃起丝火光。对于踽踽独行在幽静森林中的猛兽而言,放弃是无比困难的,因为没有温暖就意味着死亡!

    “夏光,我们重新开始吧。”顾天站起身打开电灯,室内又明亮起来。

    他面带微笑,看不出丝毫颓废与不悦,若无其事道:“你不用担心那些,没人会非议,我会打点好一切。”

    “可我再也不想承受了。”夏光的眼睛陡然红了,缓缓低下头,“对不起。”

    就让他当自己懦弱,就当她不配。

    “他们不会再说你一个字。”顾天咬着牙齿笑道。

    “可我做不到!”夏光压抑不住汹涌的情感,大声喊了出来。她直视着顾天的双眼,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她必须告诉他!她要拥有理智!她要将所有伤害缩小到最小!

    “我没办法喜欢你。一次次自我欺骗,拼命说服是喜欢你的。可又能怎样?看着你的脸色行事,还是步步在错。你不高兴你不开心。我却没法和你心灵相通。你还不明白吗?”

    顾天攥紧拳头,双眼如漆黑深邃的潭水,透不出一点光。这一刻,仿佛真有只魔鬼附着在体内,绝望而撕心裂肺地怒吼。

    夏光不安地看着他。

    “你食言了。”他转过身,狠狠关上门。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离开前,他最后补充。

    夏光抚摸着胸口,不停喘息着安慰着。没关系,没关系,并不是你看见的那样。只是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失恋的人都会伤心。顾天那么优秀,那么有能力,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冬季的天空黑得异常早。医院塞满各种悲欢离合,多一个神情沮丧的人又算什么?顾天猛地冲进电梯,看着那些或肥大或病态的肢体,厌恶地退了出来。

    整整十五层。僻静楼梯上只有咚咚的脚步声,背影拖得很长,大片大片融在一起。随着他远离人群,影子越来越长,最后在医院地下室停车场拐角处,犹如只行动灵活的巨龙,尾巴晃动在雪白墙壁上。

    嘿嘿冷笑。

    顾天转过身,望向走廊尽头。电灯闪烁,那里并没有人。他警惕问道:“谁?”

    没人回答。他下意识松了口气。

    “小鬼,想得到整个世界吗?”忽然,那个声音近在咫尺。

    顾天趔趄差点摔倒,等他稳住身体,依旧连鬼影都看不见。医院下方的通道内,空调机呼呼作响。

    “都背叛了,就让他们也尝尝背叛的滋味。”

    顾天低下头,终于看见了那个东西。它是他的影子,缓慢移动着,张开大大的嘴:“他们都不喜欢你,对吗?不喜欢的话都杀掉好了。”

    “以为你们这些垃圾只会找苏曦止呢。”顾天蹲下身子,“我没打算将自己的灵魂卖给魔鬼,对不起了。”

    “你和你哥哥一样不懂得敬畏,令人厌恶。”

    “尊敬的神明大人,如果您希望得到应有的尊重,去找我爷爷顾城吧,他一定会为接待您而沐浴更衣,斋戒半月。”顾天客气,话语讽刺,“说真的,他还从来没见过您这种正牌真神。苏曦止的父亲已让他受宠若惊了。”

    “难道不想让夏光喜欢你吗?”黑影咯咯笑了起来,“其实你心底一直清楚,她是不会爱你的。可这世间为什么存在神明?它是帮助你实现愿望的。”

    顾天的身体骤然紧绷,注视着脚底这只巨大的怪物:“我还是忘不了十年前你是怎么帮我实现愿望的。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你骗不了我。”

    “不,只是各取所需。”黑影对顾天的态度不以为意,“如果这个世界终究抛弃了你,相信你还是会来找我的。毕竟,神明与你同在。”

    “不需要。”顾天坚持。他动了怒,锁骨处的飞鸟文身竟开始振翅,发出鸣叫与紫电。作为与苏曦止唯一有联系的东西,这是十年来的第一次,他主动将这个屈辱的标记显露出来。

    “形状很漂亮。”黑影阿谀道,“可不要忘了,除了是被苏曦止选中的人以外,你终究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你也不过是地球上一道虚无缥缈的幻影。如果我不同意,几十万光年外的你,休想做任何事。”紫电凌空闪烁,将地上的黑影撕成了碎片。它还是成功激怒了顾天。

    大幕揭开,遥远时空中,一只巨眼缓缓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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