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经理-人,只是直立行走的动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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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子去电话局给家中拨打长途,三轮车夫送去的,问名字,说是叫山河,朱山河。雷子笑道:“不是反社会主义复明吧。”朱山河说哪敢哪,再说还隔着民国和大清呢,哪关都反不起。

    雷俊接的电话,听是亲弟弟张嘴就骂:“你是死人啊,走这么多天也不知来电话报个平安,爸妈都急上火了,说你粗心大意、冷热不知,是不是病了?是不是遇坎儿?是不是倔驴脾气上来跟人干架了……我要说啥来的?对,咱院动迁,这几天就搬,左右邻居早扒门的扒门、卸玻璃的卸玻璃,就好像你不是这家人,赶快回来一起拿个主意。”

    “哥呀,你撒谎了,你的兵种应该是机枪连。雷丽也快嫁八哥了吧?长兄为父,家中的事你说了算不用和我商量,咋办我都没意见。”雷子嬉闹着。

    “不行,绝对不行,必须回来。你嫂子的意思要两套一室半,一套两室一厅的。”

    “够标准吗?”

    “有点勉强,多出的面积按商业住宅购买,找找人能便宜点儿。”

    “那就要两套,你一套,爸妈一套。”

    “你呢?不结婚不生孩子?净说混账话。”

    “到时再说呗。”

    “少废话,现在就去买票,坐最快的车,要不我拉着爸妈去找你。”

    “别、别,我回还不行吗。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听话听音,从雷俊的话语中雷子能够感觉到嫂子阚瑞敏的矫情劲令全家为难。父母在工厂干一辈子,雷俊又才结婚,家中哪有钱买多出的面积?

    回到站前,雷子跟朱山河说要回省城,过几天回来再坐他的车去要账。朱山河死活不收这次的,雷子拉着他到旅店小卖部买了四瓶三江白送他。

    雷子买的是晚间的火车票,是站票。时间过早的话,后半夜到家全都得折腾起来。买完打电话告诉雷俊。雷俊说你都买完了通知我有个屁用,那就明天早晨见吧。末尾还问雷子喜欢吃啥,雷子说哥在装糊涂,肉呗。

    唐艳艳听雷子说要退房面色中流露出失意的神情,用手拧着衣角不说话,雷子忽然间也有了要和亲人分别的感觉。小毛丫头连日里蹦蹦跳跳在身边,就像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他说:“说你爱上我了还不信,家里有重要事等我抉择,不回去不行。乖,别哭。”唐艳艳说滚球子,哪只眼睛看见我流泪了,是担心你欠房费跑了算自个儿头上。雷子说离发车还有挺长时间不如请你吃炸鱼吧。唐艳艳说你以为我真的爱吃,是怕浪费,那么多的鱼馊了多可惜。她说:“吃饭是次要的,要回去了收拾一下别落下东西。”雷子说两袖清风的不需拾掇,吃顿饱的,喝几杯好的,上车就睡。唐艳艳说我请你吧,当是践行,最好错开中午,那样事少。雷子说正好睡个回笼觉,精神养得足足的,好和唐小姐在酒桌上一决雌雄。

    雷子睡得很熟,唐艳艳几次进屋都没忍心扒拉他,即使看到他右腿上的刀疤也未出声。可是楼上几名男女撕心裂肺无休无止地叫骂却搅醒他的美梦。看墙上的石英表,时针指向下午两点。雷子“哎呀”一声,唐艳艳恰巧进门,她说:“诈尸啊?”雷子问唐艳艳楼上状况,唐艳艳说:“你的梦中情人正母虎战群狼呢。”雷子说你说的是蔚然吧。唐艳艳嗤之以鼻道:“连名字都互通了。”雷子爬起身趿拉着拖鞋奔五楼跑去。

    蔚然昨晚眼皮一直上翻着,想放下邻居不许。四楼的雷子只能听到床脚敲击地面和轻微的叫床声,而蔚然则不同,她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没有薄薄的壁板隔着,那就是在一个房中,就是在一张床上。同室另外三床女眷休克般地呼呼傻睡,蔚然采取的是“攘外必先安内”的策略,在每位酣然入睡者的脑门上弹了一下。结果可想而知,整晚她都是在此起彼伏的韵律中荡漾着。所以,早晨才闭上眼睛睡到午后方醒的她,愤怒地去找隔壁的不顾他人死活的两对儿交配者算账。

    蔚然的光彩在四个人八只手的扯拽下变得黯淡无色支离破碎,当雷子冲进人群死命将她抢出来时几乎认为救错人。往往,战争的结果是摧毁一切,尤其是它的核心部分。五楼这场争斗的发生不能冠以遭遇战,只能说是典型的自杀行为——蔚然就是站在四人当中做肉靶子的。

    为防止一面倒的悲剧延续,雷子边劝边推地将蔚然弄到416房间,那时唐艳艳还在,那时蔚然的嘴里还在强硬地说着要往回冲的话,只是行动上已完全听从雷子的指挥。雷子说先不要管假睫毛的走向,也不要理会高跟鞋的鞋跟的去留,更不要在乎纽扣的不翼而飞,先把气儿喘匀,让心脏别再以每分钟一百六十次的速度欢跳,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喝水。蔚然接受雷子的调压建议,一整壶温热水喝个干净,然后坐在床沿胸脯一起一伏地骂道:“这哪是供客人住宿的旅馆啊,简直是淫窝牲口棚,还混交、杂交,唱双簧啊。以为是自家炕头,有能耐大街上睡去。那是人叫出的动静吗?咋好意思张那个嘴,婊子、流氓、土匪、垃圾、猪狗不如的东西,给他们一个据理力争的机会都不要,气死我了。”

    就算蔚然嘴里不骂咧,雷子根据现场目击的情形也能分析出她不顾生死找揍的原因。因为他也是受害者,只不过他是隔山打牛,而蔚然却有着切肤之痛。

    雷子说要是方便的话让唐艳艳去515房间把蔚然的化妆包取来,蔚然说方便。唐艳艳说不方便。雷子说好吧。他让蔚然用自己的洗漱用具变回人类中的一员。

    “别说你想三个人一起吃饭。”唐艳艳看着蔚然去盥洗室对雷子说道。

    “你忍心让她回房间让人胖揍。”雷子对着镜子挤出一粒粉刺。

    “你俩去吧。”

    “是谁说要为我践行的?咋,心疼钱了。”

    “你……好、好。”唐艳艳也不知好在啥地方。她气嘟嘟地要出门。

    “去哪儿啊,真小气,多双筷子而已,要不她那份算我的。”

    “什么呀,我去找小撇啦替班。”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跟小撇啦说大个烧麦的有。”

    “咱吃回民啊?”

    “嗯,门口那家小店菜味特OK,还近便,不用忙三叠四的。”

    “用不着为我省钱。”

    “根本没有的事,待会儿来锅牛屁股炖牛脑袋。”

    洗净面容素颜的蔚然回到雷子的房间,走路一瘸一拐。雷子让她脱下那只幸免于难完好无损的高跟鞋在地面用力一磕,然后说:“齐活。”蔚然瞪大眼珠:“有你这么修鞋的吗?”她拿着细细的鞋跟心疼得直咂舌。

    回民饭馆今天比较冷清,厨师和服务员身着白褂坐在前台闲聊,老板娘则在靠近门旁光线亮堂的一张摆着搪瓷茶壶的圆桌上用扑克牌算卦,不知为自己还是他人。满屋子的膻味依旧。

    雷子、唐艳艳、蔚然三人推门进来,老板娘扔下扑克喊服务员招呼客人。三人坐定雷子问吃什么,唐艳艳说牛屁股炖牛脑袋。服务员说锅小炖不下。雷子把菜谱递给蔚然让她点。蔚然说:“我一生气就能吃,点块儿大的,能塞住气管儿的。我请客。”唐艳艳接道:“用不着。”

    唐艳艳的酸脸冷语让蔚然有些不知所以然,想一下,认为是旅馆中的火并可能会影响到工作人员的奖金吧。

    雷子看唐艳艳的嘴还噘着就不再谦让,拿过菜谱点道:“原汁牛肉、白切羊脸、红油眼包、爆炒环喉、水爆肚、红烧牛尾,再来两屉烧麦。不,三屉,最后一屉打包带走。二位女士喝什么酒?”“白酒。”齐刷刷地回答。

    气大伤身,气大开胃吧。菜上全,酒倒满,二位女士只顾埋头狠吃,把雷子晾到一边。

    “咳咳,不带这样的,即将踏上旅途的人总是渴望听到几句暖心窝子的话,吃三口菜,喝一口酒,说一句话还不成吗?”雷子端起酒杯,样子很是可怜。

    “行,我跟你喝,一路顺风。”唐艳艳咽下水爆肚双手擎起酒杯。

    “一路走好。”蔚然也不甘落后。

    唐艳艳说什么叫一路走好啊?参加葬礼才那么说呢。蔚然也觉出用词不当,改口道:“一帆风顺。”酒桌上的气氛因酒而缓和。

    唐艳艳问雷子几天能回来,神情充满关切,还有几缕恋恋不舍。这时蔚然才明白她的心思,才清楚她对自己的冷面相加。豆蔻年华,几多愁肠!自己又何尝不是。

    雷子说慢了也就一周,市医院的老爷们还等着自己去孝敬呢。

    “是单品吗?进去了吗?”蔚然问道。

    “只有两种,正在‘路上’。”雷子回答。

    唐艳艳用手中的方便筷子横竖相交成十字道:“打住,显摆你俩学问深哪,说点咱小老百姓能听懂的。”雷子说好好听着,不许打岔,年轻人不爱学习哪行。唐艳艳管服务员要纸和笔。雷子问干吗,她说记上。

    “难度挺大吧?”蔚然和雷子碰了下杯,呷进一口酒。

    “是啊,我还真挺打怵的。”雷子喝进去一大口酒。

    “不好干你们还做?怎么到处都是卖药的?哎,你今年多大?卖多少年药了?”唐艳艳用筷子插起一块红油眼包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后问蔚然道。

    “二十五,没做多久。”蔚然道。

    蔚然生于葫芦岛,在这座有着“关外第一市”美誉的城市,温带季风性气候的滋养下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她毕业于船舶学院,曾梦想有一天能亲手研制出国内第一艘航空母舰。可是她怕水,极端地害怕。所以她说:“国防建设的薄弱环节是我爸一手造成的。”她爸承认,确实因为自己酗酒才将仅有四岁的蔚然丢进海里险些溺水而亡的事实,因此她爸也戒酒数载直到女儿以优异的成绩毕业那日才又拈起酒杯。

    “与海水沾边的工作是不是不考虑?”他爸谨小慎微地询问着女儿。

    “是!”蔚然坚定地回答。像在共青团旗帜下宣誓一样。

    “那就卖药去吧。”

    就这样,蔚然走进了葫芦岛制药厂,进了销售处,当上了一名跑外的业务代表。两年中她的足迹可谓踏遍东北三省,嘉市应为最后一站,也到了她该选择以哪座城市为销售区域的时候了。如此先考察后选择销售区域的优惠政策出自蔚然老爹的手笔,是他去求的胡战舰,谁让他欠了女儿半条命呢。虽然说蔚然整个生命都是父母给的,但生与死的决定权不归他们所有。

    “厂长,除了葫芦丹咱厂还有其他在市场叫得响的产品吗?”办公室中蔚然与一把手对话。胡战舰,是名退伍军人,与蔚然的父亲曾经在一艘军舰上服役,在一次海事演习中让炮弹壳砸伤脚骨,因而提前退役,退前的职务为枪炮长。蔚然的父亲是导水长,他晚胡战舰同志一年回到地方,也就失去进入葫芦岛药厂的机会。他总埋汰胡厂长的职位是炮弹砸出来的。

    “自来水公司也不错嘛,起码没离开水,”胡战舰拍着战友的肩头说着安慰的话,“有事尽管言语,药厂咱的嘴最大。”这句话说得威风凛凛,也为蔚然进入药厂埋下了伏笔。

    “哈哈,小然,你可别小瞧咱厂的葫芦丹,那可是宝贝中的宝贝,光说制药用水就非同一般。你可知这葫芦岛名字的由来?”

    “不就是小岛的形状像葫芦吗?”

    “那你了解它是怎么形成的吗?”

    “浑然天成。”

    胡战舰说蔚然讲得不完全对,他说很久以前这里妖孽横行,兴风作浪,残害百姓,许许多多鲜活的生命消失于茫茫大海上。有日,终于惹恼一王姓后生。看到家破人亡的渔民的惨态,他发毒誓要斩杀海中妖怪。在寻找妖孽踪迹时偶遇一受伤老者,后生出手相救。老者感激之余赠给后生一粒种子,说是铁拐仙人留下的葫芦籽,要用圣泉水和孔雀的粪便浇灌才能结出具有斩妖除魔法力的宝葫芦。后生不负老者所望,历尽艰辛万苦找寻圣水、孔雀粪便。终于,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的精心培植,一只金光闪闪的宝葫芦横空出世。后生骑着随时可变大缩小的宝葫芦找到害人无数的蛇精,几番血雨腥风,几轮山崩海啸的苦斗,蛇精力竭而亡。为防止蛇精几世轮回再次出来害人,后生喷鲜血于葫芦上,口中念念作法,胯下的宝葫芦遂坠于海上化作一方小岛以镇蛇妖。

    “不过是一传说罢了。”听完故事蔚然轻描淡写地说道。

    “能让老百姓信服的传说即是无形资本,几十几百几千万的广告费都换取不来。葫芦丹的制药用水取自龙泉,与王姓后生浇灌葫芦籽所用的泉水是同一出处。这就是我们的卖点,是药厂的根基,是渤海中的定海神针,是撼山填海不可替代的镇厂之宝。”胡战舰挥出的手臂足能将葫芦岛劈为两半。

    “难度肯定是有,但绝不是铜墙铁壁,就算是固若金汤咱也要钻它一窟窿。”雷子豪气干云地干掉杯中白酒。

    “定海神针在葫芦岛插着呢,你用的是哪根棒啊?”蔚然挑衅地问道。

    “在你老面前不敢班门弄斧,我才端起这碗饭,不过还算顺利,十几天卖出去十七万。”

    “业绩不错,能保证全额回款吗?”

    “说实话,不能。”雷子道。徐立君讨债的艰难近在眼前,最终他与武通也许会公堂相见吧,“你是怎么做的?有何高招?研究出具体针对措施了吗?”雷子接茬问道。

    “502。”蔚然说出一个号码,她看雷子迷茫的眼神再道,“胶水,粘死他们。”

    “管用吗?我见过不怕胶水的。”

    “那就大杂烩,荤素全上,还没见过不吃腥的猫呢。”

    “嘿嘿。”

    “笑得那么淫荡,用过美男计吧?”

    “要饭花子方式算是美男计中的段子吗?就我这倒霉眼睛不使坏还遭人误呢。”两千六百块钱的药款差点让雷子给几家公司下跪,“你肯定从美女计中捞到不少实惠吧?”雷子看着没粘假眼毛的清清爽爽的面孔道。这样的面容即使捏着水粉色手帕坐在倒骑驴车上举目四望也不会招人闲话,只要你不喊出:爷们儿,来呀!

    人真是个奇怪的物种,稍稍改变一下就能分化到正邪的两端。遭人围殴的蔚然在雷子眼中划归唐艳艳那类。

    “倒睫呀,小手术,十五分钟就能搞定。我也是零打碎敲,还没正式划分销售区域呢。不过两年跑下来顺带脚的也没少贩卖‘私货’,形式是一把一利索,绝不拖泥带水,否则早掉沟里了,下半辈子什么都不用干,要账玩吧。”说这话的时候蔚然在心中不断感谢着拿自个儿当亲闺女对待的胡战舰同志,若没有他的徇私舞弊又怎能享有这份带薪的轻松自在不受时间约束的工作呢。

    “合着,葫芦丹只是药引子啊,挺奸,搂草打兔子,顺手牵羊全用上了,说说,赚了多少昧心钱?再有都卖的什么种类?”

    “主要以进口药品为主,尽量挑利润大的,易携带的。”

    “举个例子。”雷子用汤勺捞了块原汁牛肉送到蔚然面前的小瓷盘中。唐艳艳说我也要。雷子也给她捞了一块,体积比蔚然的那块要大。唐艳艳满意地点点头,如不然她非骂雷子几句势利眼有奶便是娘不可。

    “进口药比国产药的利润空间大,容易操作,虽然在销量上看似有差距,可一瓶顶十瓶。比如德国的排石浓缩丸,美国的健骨胶囊,英国的脑络通,瑞典的洛赛克,我这次带的就是瑞典阿斯特拉(1999年与英国的捷利康医药公司合并改名称为阿斯利康)生产的主治胃病的洛赛克,疗效简直就是头子,就算你胃疼得直翻筋斗吃上一片不出五分钟准消停下来。”蔚然道。

    “真有那么神奇?”唐艳艳放下筷子不信道。她妈妈患胃病有小十年,西药、中药成斤吃,每月那点工资都搭进药店,可是病情却一点没见好转,疼得厉害时就用桌角使劲顶着。

    “真的!你家谁有胃病?”蔚然问道。她主动取过白酒瓶一一将三杯倒满。酒瓶空了。

    唐艳艳说,我妈。蔚然说一会儿回去送你几片。唐艳艳说送啥,真好使买一瓶。她问多少钱一瓶,蔚然平静地说,二百四十二元。

    “啊!”雷子随唐艳艳一起惊呼。一瓶治胃病的药要二百四十二元,就算是外来的和尚也太贵了点吧!

    “看把你俩吓的,我报的是市场零售价,你们要,我一分不赚多少钱来的多少钱给。”蔚然拍拍唐艳艳的小胖手。

    “哦,那是多少?”

    “五十。”

    “啊!”二人像约好了似的再度惊呼。此时蔚然正在夹吃水爆肚,闻呼声受惊,菜复落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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