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陆)(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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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毒辣的心肠!那可是你的嫡亲侄儿侄女呀!你怎么狠得下心……”小秦氏再也忍不住,拍着炕褥痛哭流涕。

    顾廷烨讥诮地笑起来:“真奇怪,你可以毫不犹豫地置旁人的骨肉于死地,旁人却不能还手?你待余方氏殷勤,难道是怜悯她,悔过自己害了她?不是吧,是余方氏说,下次余嫣然再给明兰送东西时,她有法子往里头掺些东西。你才跟她亲热要好的,不是吗?若没这回变乱,恐怕这就是你原先的打算。”

    小秦氏双目无神,一动不动地瘫坐在炕上,喃喃地不知念叨些什么。

    想起那两个孩子,顾廷烨也是不忍:“说实话,我并不知余方氏到底想做什么。但从我得知余方氏装作跟你要好时,我就知道她一定存心报复。但凡你有一丝一毫的良知,想到收手,听弟妹的话赶走余方氏,两个孩子不至于如此。”

    “弟妹说你害死了儿子,害死了孙儿孙女,真是一句也没错。”说完这句,顾廷烨缓缓起身,朝门边走去。

    小秦氏万念俱灰,瞳孔涣散,颓然躺在炕上轻轻抽搐,嘴角歪斜,淌着涎水,连指尖也动弹不得了。

    看她这副丑陋悲惨的样子,顾廷烨忽然想起幼时的事。

    生母过世时,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从他懂事那日起,他的母亲就只有她一个。那时的小秦氏温柔美丽,和善可亲,对他好得没话说,老父追着打骂时,他会毫不犹豫地躲到她身后——他是真心把她当作母亲的。

    那时,他已隐约知道长兄廷煜是活不长的,小小的他,曾下定决心,若自己袭了爵位,一定要好好孝顺小秦氏,爱护弟弟妹妹,无所不应。

    他甚至想,要是自己蠢一些就好了,也许那样能更幸福一些。

    偏偏他敏锐得很,读过一篇《郑伯克段于鄢》,就知道什么叫“捧杀”,学过两天兵法,就懂得如何叫“骄敌”——为什么母亲拼命往自己屋里塞漂亮丫鬟,而三弟屋里的女孩她却严加约束?为什么她总叫小厮带自己去烟花酒肆游玩,三弟却得日日读书习武?

    这真是为自己好吗。

    在疑惑中辨认出残忍,在欺骗中慢慢长大,竟是这样痛彻心扉,九死一生。

    曾经,他是那样信任她,敬爱她。

    站在门边,他掀起帘子停在半空:“弟妹会将此事告于大堂嫂,然后我会叫人发出海捕文书,请弟妹出面指认余方氏。待余方氏供认落罪,这事就算完了。”

    说完这话,他大步踏出屋去,头也不回。将这绵延两代人,纠缠数十年的污浊、欺骗、阴谋都留在身后,就此成为不再提起的过去。

    两日后,珊瑚胡同来人传报丧讯,小秦氏亡故了。

    丧事很简单,只停灵一日,顾氏族人三三两两来了十几个人,很快出殡落土。就葬在顾偃开身后不远处,紧挨着大秦氏。朱氏没来祭拜。

    因顾廷炜是戴罪之身,族中自也没人提起给他过继子嗣的事,三房庞大的家产顿时无主,便由顾廷烨做主,平均分做四份,一份给侯府,添做修葺烧毁的房舍,一份给四老太爷一房,一份给五老太爷一房,另一份则添做祭田,供族中贫寒子弟读书。

    此举大受族里赞誉,此中细碎,按下不提。

    半个月后,英国公率大军回京,带着他那伤势未愈的女婿,领着一长串的俘虏和战利品,风光无限地从城门经过,满城欢呼赞叹。因张老国公的年龄已很难引起雌性的想象,排山倒海的香袋绣囊还有花朵果子,大多扔向了中年英挺的段成潜大叔。

    沈国舅因伤在腿处,不得骑马游街,忧郁之余,连城门仪式也不走了,直接绕近路回府,叫亲兵将自己抬入张氏院落。头一件事,就是将小邹氏叫到跟前,抬手三四个大耳光,中气十足地大骂:“早叫你小心谨慎些,你却说是自己娘家不妨事的,便把出入府邸的牌子都给了出去!现下如何了?险些闹出祸事来!你自己死了不打紧,差点连累夫人和孩子!”

    沈从兴本想重提出妾的老话题,谁知张氏依旧不肯,只好另行处罚,上家法二十大板,净饿三日败火。于是在脸颊被打破之后,小邹氏的臀部也开了花。

    然后他再骂嫡长子:“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什么叫礼法,什么叫嫡庶,你娘过世了,这府里就是夫人最大。她的话你也敢不听?好,你若不爱听旁人的,那就自己机灵些,屁本事没有,只会听个妾侍的蠢话,居然躲到柜子后头去,老子半辈子的脸都叫你丢尽了!你是男儿不打紧,贼人闯进府来,若你妹子的名节出了差池,你叫她以后怎么过?!你将来有脸去见你死去的娘吗!”

    半大少年刚想辩驳两句说姨母先于继母,就被他老子用完好的一条腿踹了过去,另罚他在生母灵前跪一夜。

    转过头,只见他那年轻貌美的继妻抱着个坛子,笑容可掬道:“如今天热,侯爷身上又是脏又是汗的,就拿这坛上好的药酒洗洗吧。”说着揭开盖子,一股火烧冲天般的烈性酒气扑面而来。

    沈从兴缩了下伤腿,不自觉地轻了声音:“这……不是烈酒吗?”还是十分顶级的那种。

    张氏脸上既怜惜又关切:“区区一坛酒,再金贵还能比得上您的身子?侯爷,来吧!”

    沈从兴的后背,莫名窜起一股寒意。

    又过了半个月,明兰连双满月也坐足了,从体重到容貌,完全扭亏为盈,顾廷烨抱着漂亮的白胖媳妇,乐得不行,立刻刀枪出库,上阵试了几场。

    团哥儿一只手扶着门栏,奶声奶气地问:“我要跟娘睡,干吗不行?”

    崔妈妈很为难,问题很复杂。

    团哥儿似懂非懂:“爹和娘在办正事吗?”刚回来的公孙老先生教过他,男孩子长大了就要知理,父母有正事时,不可吵闹。

    崔妈妈老脸泛红:“对,对,就是在办正事!”

    团哥儿有了底气,赶紧显摆刚学来的四个字:“是国家大事吗?”公孙老先生说,这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

    崔妈妈脸憋得通红:“比国家大事……还要紧。”

    团哥儿恍然大悟:“哦,那我自己睡。”他要做个懂事的好孩子,迈着小胖腿摇摇晃晃地回去了。

    次日一早,父亲已经上朝,他见母亲晚起慵懒,便高兴起来,一连串地发问,表示关怀:“娘,昨晚,你和爹办国家大事,很累吗?都办完了吗?今晚还要办吗?叫我睡屋里好不好?我一定不吵……娘和爹办……办正事。”

    正在漱口的明兰一口水喷了出去。

    满屋寂静,尴尬的寂静。

    绿枝好像被脸上砍了一道,夏荷似乎快晕过去了,崔妈妈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全屋只有一个天真快乐的小胖子,左顾右盼,犹自来觉。

    果然,人生何处不窘然——这样的人生怎会寂寞呢?

    又过了旬余,薄老将军总算回来了。

    此次彻底解决了盘踞西北数十年的圣德太后,抄家所获无数,尽可充盈此次为用兵空了大半的国库,另甘氏在军中的党羽头颅十几颗。

    皇帝龙颜大悦,打算重重赏赐,薄老将军拄着拐杖,半死不活地哼哼,表示这回去了大半条老命,真要致仕了,皇帝您若要抬举,就抬举他几个儿孙吧。见老头子这般上道,皇帝愈加高兴,出手阔绰非常,薄张沈顾段等一众将帅,均受了重赏晋官。

    该赏的赏,该罚的罚。

    圣德太后直系人马,包括她的娘家,她的心腹党羽……凡直接参与谋逆的,都是问斩抄家,家小贬作宫奴或没入教坊司,次一等也是问斩流徙,家产罚没。

    很讽刺的是,偏偏圣德太后不能死,后半生“在偏宫静养”。

    三王妃因“教养睿王不力”,白绫赐死,才刚十岁出头的睿王则贬为庶人,和他的亲爹娘一齐被幽禁起来——稚子何辜,奈何有恶人作祟。

    这些人还算发落得有声响,容妃却是无声生息地“病故”了。

    深受宠爱的宫妃为让儿子继位谋害自己,比二妈纠集群众造反还丢人,皇帝不但愤怒,还伤心。容妃所出的三皇子即刻迁出长春宫,去一个偏远小地方就藩,此生不许进京——若非容妃自作聪明,以他们母子的受宠,三皇子至少能得块富饶舒适的藩地。

    皇帝深知圣德太后一系几十年盘根错节,沾亲带故何止百余家,因此不可牵连太广,免得动摇京畿根本。是以除了这些首罪和从犯,及其一干帮凶党羽,其余皆从轻发落。

    众臣皆赞皇帝英明。

    这回受了爱妃背叛的沉重打击,皇帝之所以还能保持宽厚仁爱,一直被明兰认为是不着调的皇后功不可没。

    当时宫变骤生,皇帝早先安排的心腹立刻带两位皇子遁密道避祸,皇后原本可以一起走的(以后杀回来就是太后了)。谁知她非但不肯,还像个农村无知妇女一样,什么举措也无,只顾着扑在昏迷不醒的丈夫身上号啕大哭。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边哭边说,从“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蚂蚱”一直唠叨到“你个死没良心的怎么就撇下我们母子”,边捶龙床边号,险些把正在施针驱毒的太医震聋。皇帝不知是被哭醒,还是被烦醒的,总之睁眼闭眼都是这满脸鼻涕眼泪的黄脸婆。

    待风波过后,龙体痊愈,皇帝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这位糟糠,虽说统御六宫的本领欠缺,气度既欠,见识也少,但胜在对自己一片真心可表日月。

    后宫那些千娇百媚的妃子虽很迷人,但谁知道美丽的皮肉下头藏了什么心肝。当忠臣和能吏不能兼得时,他更愿意将忠臣时刻放在身边,偶尔用一下能吏即可。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结论是……皇后又有身孕了。

    中元节后,顾廷烨渐渐工休正常,也得了几日休沐,便念叨着要带明兰出去走走。起初明兰没在意,朝廷重臣哪是说走就能走的,他心意是好的,可惜现实是残酷的。

    谁知这日顾廷烨天不亮出门,回府时还是清早,见老婆还在赖床,毫不客气地将她挖出被窝,兴冲冲道——咱们踏青去。

    平日训练有素,随行的物件衣裳自有人收拾好。明兰迷迷糊糊地被抱上马车,也不知车行何处,只觉得越走天越亮,沁入马车的空气愈发清爽宜人,仿佛到了人烟稀少的山野处。

    马车摇呀晃,晃呀摇,加之空气新鲜,明兰觉着十分舒服,好像躺在摇篮里,于是……睡得更熟了。顾廷烨在旁看得直叹气——他终于知道小阿圆像谁了。

    从清晨到晌午,明兰饿醒了。

    在车中搭起桌几,两人相对用午饭,明兰才记起该问去哪儿。谁知顾廷烨一脸神秘,咬死了不肯说,还东拉西扯行军途中趣闻——老耿每夜必要写几页家书,向太座汇报日常心路历程,字数到三百时,实在写不出来了,众兄弟们只好帮着凑两句。

    明兰忽想起一日聚会吃茶,众女眷说起各自夫婿的家书,武将大多只会写“安好,勿念”云云。只耿夫人夸口,道她男人曾写过一句叫人极窝心的话——“念及家中贤妻,辛苦持家,吾在外亦不觉有所苦也”。

    “这句话得体周全,又老成有义,约是老国公凑的吧。”明兰凭良心评价了下,她当时就觉着这句话蛮好。

    “这句是那十七岁的薄家小子说的,老国公凑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思汝念汝,辗转反侧’。”

    明兰:“……”

    明兰也懒得追问了,两人嘻嘻哈哈,观赏沿路风景,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前方是一座柔缓的山岭,树木青葱茂密,时时可闻鸟啼。不等明兰问这是何处,顾廷烨就抱她下车,笑着拉她往山上爬去。

    “若侯爷想带我爬山,京郊就有,栖霞山,枕眠山,落月山……何必非来此处?山上有大庙吗,有灵验的大和尚吗?侯爷想求签吗……哎呀,我快断气了……”明兰累得气喘吁吁,提着裙子艰难往上挪,总算她素来身子不错,爬得还算不赖。

    可不论她如何叫苦,顾廷烨只笑而不语,半拖半拉着,不断催促她往上爬。就这样没头没脑地爬了小半个时辰,明兰只觉得胸口快烧着了,呼吸像老太婆扯破风箱,顾廷烨才忽然停住了脚步,指向前方:“到了。”

    明兰顾不得形象,一屁股坐到一块平滑洁净的大石上,拿帕子用力擦拭额头脸颊。顾盼四方,这原来是半山一处凸出的巨岩,平整而又干净,大约平日樵夫都在此处歇息,是以地上错落许多圆墩般的石块。

    她顺着男人的手臂往北边望下去,顿时讶然出声:“孝陵?!”

    顾廷烨指着不远处那片白色的建筑,笑道:“这是孝陵的南侧一块,从这儿瞧过去,恰好能望见静安皇后的陵寝。”

    这时代不似现代,买张票子都可以在泰姬陵唱信天游。此时的皇家陵寝是有兵卫把手的重地,轻易不得接近。不过……

    “侯爷想带我瞧静安皇后的陵寝?”她十分不解。

    顾廷烨往头顶的山坡一指,笑道:“不止,山顶有处亭子,相传是琉璃夫人和高大学士拜天地的地方。”

    明兰愣了半天,很想问“莫非你发觉咱们都是穿越来的”?

    顾廷烨摸摸她汗湿的脸蛋,红润健康:“你看书大多不挑,只尤其爱找这两人的野史杂文来看,不是吗?”

    明兰呆呆道:“你……你不奇怪吗……”

    “奇怪什么?以前,我最爱看前朝骠骑将军霍广的典籍。你是女子,看那些文臣武将有什么趣,自然要瞧奇女子的故事了。”

    明兰放心了,顺从地让他领着,一齐眺望那片陵墓。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在淡金色阳光的照耀下,那片死者居住的建筑竟也显得奇丽非凡。龙,凤,麒麟,狮子……还有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奇兽,用汉白玉雕刻得栩栩如生,或仰头,或抬蹄,或展翅,映衬着朱红明亮的雕栏,层层叠上,仿若神物腾云驾雾。

    四周翠绿如茵,有数百年的苍天古木,也有新长出的纤细枝丫,似是给这庄严金碧的皇家陵园,裱上一圈古朴边纹,远近皆可入景。

    两人看了许久,顾廷烨吐出一口气,道:“你读过静安皇后的诗词吧,觉着如何?”

    明兰默然,说实话,每首都很熟悉——“都是极好的。”她道。

    顾廷烨道:“真正惊采绝艳,可惜红颜薄命。”

    明兰扯动嘴角,心想一个文明古国千年的沉淀,能不惊采绝艳吗。

    顾廷烨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有时想,若静安皇后没有猝然薨逝,有多少事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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