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壹)(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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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兰找到了战友,拉着明兰说东说西的,一会儿说新进的狍子肉好吃回头送些给明兰,一会儿又说她新得了幅《九九消寒图》要和明兰一起看:“小时候六妹妹就和我住一块儿的,可惜后来去寿安堂便不怎么亲近了,要是咱们住一块儿就好了。”

    墨兰早已平复下怒气,斯文地用茶碗盖拨动着茶叶,戏谑道:“五妹妹真说笑了,六妹妹在老太太跟前吃香的喝辣的,可风光着呢,如何肯来葳蕤轩?唉——说起来,我是个没福气的,当初进不了寿安堂,可五妹妹比我们俩强得多了,怎么老太太也瞧不上眼呢?”

    要论道行,如兰的确不如墨兰,她骂人在行,这种精致的斗嘴却往往会被拿住马脚,这一句话就被顶住了,捏着明兰的手立刻收紧,明兰哀悼着自己发疼的胳膊,道:“四姐姐真逗,当初五姐姐和太太是母女情深,舍不得太太才为难的,四姐姐倒是大孝顺,可老太太总想着莫要拆散人家骨肉,这才挑了我的。”

    如兰立刻受到提醒,扑哧笑出来:“对呀,四姐姐倒是大孝顺,舍得林姨娘,可老太太却不忍心呢!”随即放松了手,明兰忙不迭地抽回自己可怜的小胖胳膊。

    墨兰站起身来,看着明兰,一字一句道:“你竟敢如此议论长辈和姐姐?”

    明兰笑吟吟地道:“我如何议论了?四姐姐倒是指点下我哪一句说错了,说出来好叫妹妹改呀。”有本事你就从她的话里找出茬子来。

    当初那个法官老太曾放言:所谓法庭,就是挤兑人的法定地点。辩论时句句条款章句打头,看着对事不对人,其实都是对人,打官司打的就是人,别人还一句说不出来。当年姚依依心仪的那个律师帅哥就可以把原告气得死过去活过来,还很一脸诚恳严肃。

    墨兰意外地瞪着明兰,秀目大睁,明兰平静地看回去,她不是故意要和墨兰斗,但今天一进门墨兰便得理不饶人,咄咄逼人,句句藏刀,这会儿明兰若太示弱了,那不但被如兰轻视,还得准备好以后日日被欺负,她亮出爪子不过是让别人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虽然没有亲兄姨娘,可也不是全无倚仗的。

    两个女孩目光对峙着,空中火光四溢,如兰大是兴奋,两眼发光。明兰轻轻别过眼睛,装作害怕的样子,站起来走到墨兰面前,乖巧地福了福,恭顺道:“都是妹妹的错儿,若不是迟了也不会和姐姐拌嘴巴淘气了。四姐姐莫气,妹妹给您赔不是了。”

    如兰心里大骂明兰果然没出息,抗打击力度也太差,这才坚持了多久呀,正欲撸袖子打算参战,门外帘子被彩环挑开了,道:“太太来了。”

    第30回 嫡母算计

    王氏进来在正堂当中坐下,彩佩立刻给安上一个五环双福圆扁的黄铜脚炉,跟着王氏进来的三位姨娘恭立在一旁,三个兰也站起来,垂首行礼,王氏抬眼看了看众人,挥挥手道:“坐吧,天怪冷的,把炉子生得旺些。”

    后一句是对着丫鬟说的,彩环立刻从屋角拿出一个曲纹双拐的火钳,给当中的九节錾云龙纹八棱形白铜暖熏炉加了些银丝细炭,屋子里暖和多了。如兰噘噘嘴,走到墨兰旁边坐下,明兰知道规矩,顺着次序挨着如兰坐下,对面一溜儿则是三个姨娘;这边一排是锦棉椅套的大椅,姨娘那边则是三个圆墩。

    这是明兰第一次见识正牌太太的款儿,王氏只差没喊两嗓子。明兰思想无边乱散,再细细打量对面的姨娘们。

    这几年没见林姨娘,发现她没怎么老,只眼角多了些细细的鱼尾纹,面庞依旧秀丽,举止妩媚;香姨娘容貌平常,但低眉顺眼间,却有一种温柔入骨的味道;萍姨娘是个美人,樱桃小口,弯眉细目,可惜神色有些轻浮闪烁,举止卑微瑟缩,带着那么一股子小家子气。

    她们的身份分别是:故旧之女,太太陪房,同僚赠妾,加上死去的卫姨娘是外头聘来的民女良妾,基本上来源就齐了,明兰暗叹一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呀!

    王氏喝了口暖茶,对着明兰细问了几句新屋住得可还习惯,明兰严格按照房妈妈教的礼数,恭顺地一一答了。王氏本以为她久在老太太处受宠,多少有些娇惯宠溺地不服管束,正打算摆出架子来约束她,没想到她这般恭敬有礼,丝毫礼数都未错,举止乖顺,心里便十分宽慰舒坦。

    “……若是还缺什么,只管同我来说。”王氏温和地对明兰吩咐。

    明兰微笑道:“有了太太这句话,明兰回头可要厚着脸皮来讨东西了。”

    王氏笑着又和明兰说了几句,然后眸光一转,忽地放下脸来,肃色道:“适才我进来前,你们姐妹在吵什么呢?”

    明兰心头一震,王氏直接说“吵”这个字眼,看来是要把事挑开了说,低头看向墨兰,其间她不安地扯着帕子,那边的林姨娘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轻笑。明兰知道自己要被当枪使了,便低声道:“太太恕罪,是明兰不好,头天来给太太请安却迟了,姐姐们教我规矩呢。”

    王氏惊异地看了她一眼,想着到底是老太太教出来,心里一转便有说法,对着墨兰和如兰两个道:“做姐姐的,不是光斥责能耐。既知道六姑娘头天到我这儿,今日一早给老太太请安时你们就当提醒一二,不是等着妹妹有了过失再来摆姐姐派头的!”

    就是如兰这么直肠子的也听出话里的意思了,忍着笑道:“母亲说得是,没提醒过妹妹,便又有什么资格训斥人了?”

    墨兰低着头,神色愤恨,气得小脸通红,一言不发,明兰忍不住去看林姨娘,只见她神色如常,心里暗赞,果然有道行,在寿安堂时她就听说,不论林姨娘事实上有多猖狂,但从来不在明面上和王氏过不去,说话做事也拿不出半分把柄,反而有法子惹得王氏率先发火,这样就算弄到盛纮面前去,她也不怕。

    今天王氏难得逮着个机会发扬一下嫡母的光辉,和颜悦色地对着三个女孩道:“你们亲姐妹,何必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呢?我没像你们,跟着有学问的先生读了许多年书,可也知道,做兄弟的,做姐妹的,有今生没来世,自当友爱手足。当初孔嬷嬷打你们手板子时便说了,一家子姐妹的,要有罪同罚,你们可别打完了板子就忘了疼。”

    语声威严,三个兰都起身喏声,王氏感觉大好,挥了挥手,从内室走出两个十三四岁的丫鬟,一个着银红中袄青色比甲,一个着翠绿长袄姜黄比甲,她们低头恭敬地走到当中给明兰行了礼,王氏微微点点头,又转向明兰:“你身边那些丫头是老太太给的,虽是好的,可到底年纪小了些。崔妈妈又是有家累的,时时要回家,不能整日服侍你,我把银杏和九儿这两个大些稳重的拨到你屋里给你使唤。”

    明兰心里笑了,果然来了,好在早想好了对策,她心里虽并不奇怪,可也不能显出来,脸上装作愕然道:“太太把身边得力的人给了我,太太没人使唤可怎么行?”

    王氏笑着摆摆手,放柔声音对明兰道:“我本意是让你搬进葳蕤轩的,可老太太舍不得你,只好委屈你在暮苍斋了。因地方小也派不了许多人,可也不能比姊妹的体统差太远了,便是补上这两个,你那儿还是比你两个姐姐人少呢。”

    如兰亲热地揽着明兰的胳膊,笑道:“母亲你早该给六妹妹派人了,回头我们上她那儿去做客别是没人伺候才好!”

    王氏白了女儿一眼,薄嗔道:“当你是心疼妹妹,原来是想着自己舒坦!”

    如兰吐着舌头,撒娇地笑了,香姨娘和萍姨娘也凑趣地笑着,明兰觉得差不多了,便顺从道:“既然如此,我便谢过太太了。”

    王氏拉着明兰的小手,慈爱地说:“……这两个虽年纪不大,却也在我身边调教了几年,里外活计都使得,你便放心地使唤吧。”

    明兰一脸感谢信服,道:“太太身边的人自是好的,我敬重还来不及,哪会不放心呢?”

    又说了会儿子话,王氏便叫人散了。如兰今日心情特别愉快,趾高气扬地从墨兰面前走过,墨兰闷声不吭地跟着出去,明兰跟着墨兰,几个姨娘殿后,大家在门口便一一分开走了。

    如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自回了葳蕤轩,估计补眠去了,林姨娘要回林栖阁,走前轻轻看了眼墨兰,似乎打了个眼色,香姨娘和萍姨娘默默地回自己屋了,明兰朝着暮苍斋方向走,墨兰朝书阁方向走,刚好两人顺路。

    此时冬寒未消,湖面覆薄冰,枝头吊枯叶,配上稀稀拉拉的白雪隐没在地上,真是肃杀静谧,姐妹俩安静地走了一段儿,谁也不理谁,墨兰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六妹妹好福气,太太这般看重你,到底是老太太那边养的,姐姐便是拍马也赶不上!”

    明兰叹了口气,这一上午她过得十分劳心,实在不想费力气教育小女生,但想了想,觉得还是早些把话说明白的好,免得以后战斗不止。于是止住脚步,转脸对旁边的人吩咐:“燕草你先领着两位姐姐回去,叫丹橘给照应下,小桃、秦桑,你们俩到湖边捡几块圆些的小卵石,我那鱼缸大了,多放些玩意儿才好看。”

    她们应声去了,随即明兰转脸直直地看向墨兰,墨兰怔了怔,她也是水晶心肝般的人,旋即明白明兰的意思,想起她今日心里的怨言还没说痛快,叫丫头听见也不好,便直言屏退自己身边众人,姐妹俩走到一棵枯树下站定。

    “六妹妹有何见教?”墨兰笼着一个浓厚皮毛的手笼,看向远处捡石头的小桃和秦桑,冷淡地说。明兰挑了挑眉,正色道:“姐姐是个聪明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咱们今日摊开来说些心里头话。”

    墨兰听见这番利落的言语有些吃惊,拿眼睛去瞟了下明兰,只见明兰深吸一口气,滔滔道:“自大姐姐嫁人后,家里便只有咱们姐妹三个,我说句心里话,论相貌,论才学,甚至论在父亲心里的位子,姐姐都是家里头一份的。”

    好话人人都爱听,何况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墨兰听了,冷淡的表情果然松了松,明兰见开头很好,便挑起话头:“四姐姐唯一差的不过是个出身罢了……”墨兰立刻脸黑了,明兰不敢耽搁,紧接着说:“若是四姐姐也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将来便是大姐姐般的福气也当的;可老天爷安命,偏偏给四姐姐差了这么一招。”

    墨兰目光极是不甘,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可到底把思绪散开去了,没有纠结在刚才的口角上,明兰小心翼翼地带入正题:“四姐姐,说一句不当说的,我也是庶出的,除了老太太怜惜些,样样都比不上你,姐姐又何必与我置气呢?”

    墨兰一惊,正眼去看明兰,只见她也直直看着自己,明兰虽身形未脱了婴儿肥,周身却不见了那股子孩子气,一双点漆般的眸子沉静如深湖,娴静贞雅,竟如个大人般了。墨兰迟疑道:“妹妹多心了,我何尝与你置气;不过是今日说了两句罢了。”

    也不知为何,墨兰自觉气势弱了不少,适才斗口角的怒气也不见了。

    明兰看墨兰不肯承认,也不多说,笑道:“庄先生曾说过,世上之事最终是要落在‘利害’二字上头的。咱们同为庶女,可四姐姐上有林姨娘护着,下有三哥哥保着,比之我不知强出了多少,这‘利’字我便比不上;姐姐品貌出众,人所共见,且心有凌云志,姐姐是知道老太太喜好的,妹妹受老太太教养,只知道木人似的低头过日子,这‘害’字我与姐姐也全然没有,咱们大可以和和气气地做姐妹不是?”

    墨兰听了,心里翻江倒海般地涌动,既有些得意又觉得被看穿了,且辩驳不出什么来,只掩饰着冷笑两声:“妹妹说得好一番道理,适才在太太处,你可厉害得紧!”

    明兰看墨兰脸色,知道她已经被说通了,不过是心里不服气,便笑道:“人要脸树要皮,妹妹我再不济事,也得顾着老太太,今日头一遭给太太请安便落下一顿排头,又让教养我的老太太如何下得去面子?就如姐姐也要顾着林姨娘的面子是一般的道理,咱们这样庶出尤其不能叫人瞧不起了不是?”

    墨兰心里咯噔一声,上上下下地地打量明兰,只觉得似乎从来不认识她般,她素来自负口角伶俐,如兰若是无人相帮,那是常常被她挤兑。可今日对着明兰她几无还手之力,偏偏还觉得明兰说得很有道理,句句落在心坎上,自卑又自傲,不甘又不服,她的心里话被一语中的,听着明兰缓缓的调子,温和稚气的孩童嗓音,她竟然也不觉得气了。

    明兰看着墨兰神色变幻,知道今日算是达成目的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有这个好处,只消把利害得失说明白了,对方就能很容易接受,要是换成了如兰,一旦意气用事起来,便是道理它祖宗也没用。

    明兰转开头去,缓缓地放松面部神情,愉快去看那边捡石子回来的小桃和秦桑,拂过微微刺面的冷风,却只觉得凉快适意,目光转向寿安堂那两棵高高的光秃秃的桂花树,心里一片温暖柔软——反正……她也不需要墨兰真心以对,只要能和平相处就好了。她自有真心爱她关心她的人,上辈子有,这辈子也有。

    老天爷总算没对她这半个烈士太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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