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米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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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克是只活泼好动的公狗,常常在房间里跑来跑去,精力十分充沛。

    有时我嫌它吵,便会斥责:“米克!安静点。”

    ‘米克是狮子座,活泼好动是它的本性。’筱惠立刻回嘴。

    “米克是狮子座?”我很纳闷。

    ‘米克是在8月出生的呀,当然是狮子座。’

    “不。我的意思是狗也有星座吗?”

    ‘星座学是利用天体的位置来解释人的性格和命运。如果星座学可以适用于地球上的人,那么狗当然也适用。因为狗也在地球上呀。’

    我看着筱惠和米克,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了训练米克不能在房间内大小便,我不得不施加一点暴力。

    筱惠看到我打米克时会很心疼,总是阻止我,甚至一把抱走米克。

    在她的干扰下,训练米克便毫无成效,米克依然在房间内大小便。

    有天早上我起床时,发现裤子竟然湿了,我吓了一跳,莫非尿床了?

    但我不可能尿床,而且我早已过了青春期,也不会在梦里遗失了什么。

    后来才发现那是米克的尿。

    “如果妳要把米克抱上床一起睡,就得让我训练它到阳台大小便。”

    我指着裤子上那滩尿渍,神情有点严肃。

    ‘好吧。’筱惠抱起米克,似乎怕我打它,‘不过你不可以打太重。’

    “我会轻一点打,妳放心。”我说,“妳只要忍耐几天就好。”

    接下来几天,我只要一逮到米克在房间内尿尿,便当场打它。

    筱惠总是别过脸、捂住耳朵,不敢看也不敢听它的哀叫声。

    然后我用卫生纸擦干它的尿,再将卫生纸团放在阳台角落。

    到了第四天,米克终于知道要到阳台上放了一堆纸团的地方大小便。

    筱惠很宠爱米克,喂食和洗澡也都一手包办。

    当她发现米克的碗内还有剩下的食物时,便会抱着米克,把剩下的食物放在掌心,让米克慢慢舔着她的手掌。

    米克在洗澡时很安静,偶尔会举起前脚,露出腋下,让筱惠刷洗。

    筱惠总是一面帮它洗澡,一面哼着歌。

    洗完澡后她会拿吹风机吹干它全身每一根毛,不管是白色还是黄褐色。

    毛吹干后,米克便会兴奋地在房间内绕圈子,然后在筱惠的脚边磨蹭。

    米克的出现或许激发了筱惠的母性,于是筱惠把米克当儿子般对待。

    筱惠开始对米克自称‘妈妈’,并把我称为米克的‘爸爸’。

    于是在它的认知里,‘米克’是自己,‘妈妈’是筱惠,‘爸爸’是我。

    记得第二次带米克去打预防针时,当晚米克竟然出现了过敏反应。

    米克全身发痒,满脸都是红疹,拼命用后脚猛抓脸,抓出几道血痕。

    筱惠又慌又心疼,整晚抱着米克不睡,并朝它脸上猛吹气希望能止痒。

    ‘米克乖,不要乱抓。’她几乎快哭了,‘妈妈吹吹就不痒了。’

    第二天筱惠请了假,早上带它去给兽医诊治,下午也在家陪着它。

    因为心里还深埋着小黄离去时的痛苦记忆,所以我很努力控制情感,不断提醒自己米克只是宠物,决不能把它视为亲人。

    但当我对米克自称‘爸爸’时,才惊觉这是一条不归路,我回不去了。

    我无法再单纯扮演主人的角色,因为米克早已成为我的亲人。

    米克不知不觉间进入我和筱惠的生活,它是家里的一份子,无法排除。

    狗长到一岁多,就是成犬。米克也不例外。

    由体型看来,米克是中型犬,体重约15公斤。

    但即使米克已是成犬,它仍然保有狮子座的活泼好动本性。

    平时我会陪它在阳台追逐、拔河、丢棍子,还有空中接球。

    拔河是它的最爱,它咬住旧衣服一端、我抓住另一端,互不相让。

    偶尔我会带它到公园遛遛,当它知道要出门时,总是兴奋地又叫又跳。

    如果狗的世界里也有乐透,那么米克的反应就像中了乐透头奖。

    可惜这城市对狗并不友善,很多公园禁止狗进入。

    《精武门》里,上海租界内的公园挂着‘狗与华人不得进入’的牌子。李小龙看到后,很气愤地一脚踢掉。

    ‘米克。’筱惠也很生气,‘咬掉牌子,告诉他们你不是东亚病夫。’

    我只好骑机车载着筱惠和米克,到20分钟车程外的公园。

    米克坐在机车上时,前脚会抓住机车手把,昂头挺胸,意气风发得很。我常说它是骄傲的狗。

    但即使在不禁止狗进入的公园内,我们牵着米克散步时,也会遭白眼。

    ‘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那么讨厌狗?’筱惠皱起眉头。我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妳以前也跟他们一样。”我又笑了笑,“别介意了,我们散步吧。”

    米克不是宠物犬,它具有现代很多宠物犬已失去的看家和护主的本能。

    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米克总是立刻跑到门边警戒,甚至会低吼。

    我和筱惠白天都得上班,但我们不再担心家里遭小偷。

    因为我们打从心底相信米克,它比最先进的保全系统还值得信赖。

    有个假日下午米克拼命朝楼下猛吠,怎么阻止它都没用,我很纳闷。

    隔天才知道住楼下的房东,家里被闯空门。

    朋友们来家里作客时,米克总是很凶,我得紧紧抱住它以免它咬人。

    由于米克是长毛犬,毛茸茸的很可爱,又有双看似无辜的眼睛,朋友们总想趁我不注意时偷偷摸它一下,于是惨剧偶尔会发生。

    例如筱惠的同事便被米克咬了一口,送去急诊室缝了三针。

    有次我和筱惠带着米克坐在庭园咖啡店时,有位妇人擦撞到我们桌角。

    米克立刻冲上前咬了妇人左腿,她当时穿着牛仔裤,牛仔裤竟被咬破。

    事后我连声道歉,也陪着那位妇人连续三天到医院治疗和检查。

    自从养了米克后,我和筱惠就没办法去度那种要过夜的假。

    因为只要我们当中有一个人还没回家,米克就会一直在门边趴着,静静等着我或筱惠回家。

    虽然有所谓的宠物旅馆,但筱惠不想让它在陌生地方的铁笼内过夜,宁可放弃度假。因此米克间接帮了我们省下一些钱。

    碰到农历春节时,筱惠得回她老家过年,我只好带米克回我老家过年。

    我妈因为曾养过小黄,所以很想亲近米克,但米克根本不理她。

    在我不断劝说与我妈的努力下,过了几天后它才勉强让我妈喂食。

    年假过完后,米克第一眼看到筱惠时,总是歇斯底里地叫个不停。

    好像分别几十年的亲人突然重逢一样。

    关于未来,已经不只是我和筱惠的事,米克也包含在内。

    从28岁那年开始,我总共参加一年一度的高考二级考试三次。

    第一年平均分数差了5分,第二年平均分数只差1分。

    差1分其实也不算是只差一点点,因为差距在1分内就可上榜的人,大概可以从我家楼下排到巷口的7-11。

    原以为第三年应该可以考上,但结果差了1.5分,反而退步。

    第三次落榜那天,是我30岁那年年底,我即将迈入31岁。

    30岁快过完了,我仍然一事无成,连个稳定的工作也没有。

    我的心情很糟,但不想让筱惠察觉以免她担心,便告诉她我想一个人带着米克出去走走。

    我骑着车载着米克到很远的公园,然后在那个陌生的公园走了一圈。

    找了张椅子坐下后,开始思考着未来在哪里?

    继续考下去?还是放弃高考,另外找个稳定工作?

    “米克。”我低下头看着它,“你觉得呢?”

    米克抬头看着我,没出声音,只是坐在原地静静陪着我。

    我大约坐了一个小时才离开公园,再骑车载米克回家。

    ‘了不起不当公务员而已,不必太难过。’我一进门,筱惠便开口。

    “妳知道了?”

    ‘你只有在心情很差的时候,才会丢下我,一个人带着米克出门。’

    “抱歉。”

    ‘其实你落榜了,我反而很开心呢。’

    “啊?”我很惊讶。

    ‘你知道吗?’筱惠说,‘公务员如果贪污,罪会很重。’

    “我当然知道。”我很纳闷,“可是这和我落榜有关吗?”

    ‘如果你考上公务员,你可能会犯贪污罪。’

    “胡说。”我很笃定,“我不可能贪污。”

    ‘你自己当然不可能。’她说,‘但为了我,你可能会贪污。’

    “妳把我当吴三桂吗?”

    筱惠笑了笑,走到我身旁,直视着我。然后说:‘万一将来我得了一种很严重或是很奇怪的病,需要花几百万元治疗。

    如果你那时是公务员,你一定会想办法贪污几百万让我治病吧?’

    “这……”我一时语塞。

    ‘但我宁可死去也不愿看到你为了我而犯法。’她笑了笑,

    ‘所以你没考上公务员最好,这样我就不必担心了。’

    虽然筱惠举的例子很无厘头,但我知道她的用意只是为了安慰我。

    “我……”我突然觉得心有点酸,“我很抱歉。”

    ‘不用抱歉呀。’她说,‘只要你娶我就好了。’

    “我会的。”

    ‘我要你完整地说。’

    “筱惠。我会娶妳。”

    ‘好呀。’筱惠笑得很开心。

    我辞去大学里的工作,反正研究助理的工作性质既不稳定也做不长。

    而且我老板明年就从学校退休了,他一退休我还是照样失业。

    我积极找新工作,也向以前的同学打听哪里有缺?

    很幸运的,31岁那年新春,我进入了一家颇具规模的工程顾问公司。

    这公司的营运一直很好,制度很健全,待遇也比一般公司高。

    我相信只要肯努力,这工作可以持续做下去,一直到退休。

    新工作做满半年后,一切都很稳定,应该可以准备成家了。

    米克这时候刚满3岁,毛越来越长甚至会完全盖住眼睛。

    虽然它看起来满脸大胡子好像很老,但其实它正值青年时期。

    洗澡时还好,但吹干就是大工程了,筱惠得用吹风机吹一个半小时。

    也因为这样,自从米克变为成犬以来,筱惠已弄坏了三台吹风机。

    每当带它出去散步时,我都会怀疑它是否看得见路?

    也常碰见看不下去的欧巴桑说:‘你嘛好心一点,帮狗剪个毛吧!’

    但我们找了几家宠物美容店,米克都被列为拒绝往来户。

    米克太凶了,根本没有人可以靠近它帮它剪毛,甚至还有人被它咬伤。

    后来经由朋友推荐,终于找到一个极具爱心又不怕死的宠物美容师。

    她养了五条狗,深谙狗性,懂得以朋友而非驾驭者的角色去接近米克。

    她似乎很有一套,戴上口罩的米克会勉强让她修剪毛,也会让她洗澡。

    筱惠也因而轻松不少,帮米克洗澡的工作偶尔可以让别人分担。

    31岁那年秋天的某个夜晚,我和筱惠在阳台看夜景,米克趴在身旁。

    那晚的天气十分凉爽,夜空中甚至出现难得的星星。

    “米克。”我低下头说,“你赞不赞成爸爸跟妈妈结婚?”

    米克突然直起身,前脚抓住我大腿,拼命摇晃尾巴。

    ‘米克赞成了。’筱惠笑说。

    “不,米克非常反对。不然它干嘛摇尾巴?”我说,“这跟人类用摇头表示反对是同样意思。”

    ‘喂。’筱惠突然很正经,‘我生气了。’

    “抱歉。”我陪个笑脸,“妳说的对,米克确实赞成了。”

    ‘那你该怎么说?’

    “嫁给我吧。”

    ‘我要你完整地说。’

    “筱惠。”我牵起她的手,左膝跪地,“请妳嫁给我吧。”

    ‘嗯。’筱惠点了点头,笑了笑,但眼眶有些潮湿。

    我们打算明年开春就结婚,也计划买个房子,组个新家庭。

    我和筱惠的老家都不富裕,可能没有多余的钱赞助我们买房子, 而且我们也不想向家里要钱,毕竟都30几岁了,怎能再跟家里伸手?

    我们看中一间屋龄12年的公寓房子,两房一厅,室内约20坪。

    虽然房子又旧又小,但房价较便宜、周围环境也还可以。

    而且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附近有座不禁止狗进入的公园。

    这几年省吃俭用下来,我和筱惠都有些积蓄,加起来应该够付头期款。

    剩下还有七成的银行贷款,下半辈子再继续做牛做马慢慢还。

    然而在年底时,我上班公司所在的大楼竟然发生火灾。

    起火点在15楼,公司在17楼,火势向上延烧,整间公司付之一炬。

    幸好火灾是在假日期间发生,因而并没有造成公司任何人员伤亡。

    公司短期内无法营运,便给了员工一笔遣散金,请他们另谋高就。

    于是我这好不容易找到的稳定工作,又没了。

    而距离预定的婚期,只剩两个多月。

    结婚是件大事,不只牵扯到两个人,也牵扯到两个家族。

    关于婚前的提亲、婚纱、寄发喜帖等,结婚当天的婚宴、仪式等,需要烦心的事情既多又杂,而且得事先规划处理,也得花不少钱。

    但我当务之急却是再找新的工作,而我的钱也几乎全投进新房子了。

    脑袋突然装进太多亟需解决的问题,都快炸裂了。

    ‘一切从简吧。’筱惠说。

    “理论上结婚一生才一次,要很慎重。”我说。

    ‘要慎重的是结婚的心态,不是结婚的过程。’

    “什么心态?”

    ‘你考虑清楚要走入婚姻吗?’她没回答,反而接着问:‘你知道将来 必须对伴侣永远忠诚吗?你了解组一个家庭所需担负的责任吗?’

    “我当然已经考虑清楚,也很明确知道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这样就够慎重了呀。’她笑了笑,‘至于结婚的过程,简单就好。’

    筱惠说服了我,我们便决定去法院办理手续简单的公证结婚, 一个月后在我老家补请婚宴。

    至于婚纱摄影,筱惠挑了一家很便宜的公司,而且是拍最便宜的那种。

    我们还让米克入镜,然后选了张米克站中间、我和筱惠弯着身子分站左右的照片来放大并加框,打算将来挂在新房子的卧室墙上。

    “蜜月旅行妳想去哪?”我问。

    ‘去东部就好了。’

    “开什么玩笑?”我吓了一跳,“至少是得坐飞机离开台湾的地方。”

    ‘那就澎湖吧。’她说,‘澎湖也可以坐飞机去呀。’

    这点我坚决反对,我让她选日本或韩国,但她要更近更便宜的地方。

    最后我们各退一步,就到香港度蜜月,四天三夜。

    而且还是旅行社正促销的优惠方案。

    新工作方面也有进展,有个大学同学因为要离开这城市回老家工作,便向他老板推荐我顶替他的缺。那位老板约了我面谈后,决定用我。

    我上班一星期后,发觉这里的工作量较大,而且待遇偏低。

    不过我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好不容易有了新工作,要认真做才是王道。

    新房子的过户手续也办好了,我和筱惠打算公证结婚后就搬进去。

    距离公证结婚还有一个礼拜,我突然想到还得买一只戒指。

    筱惠很体谅我,处处帮我省钱,无论如何在戒指方面我绝不能寒酸。

    我想买一只钻戒,但现实的情况是,我的口袋和存折都空了。

    跟家里借钱吗?不好。

    买房子都没开口跟家里要钱了,何况只是买一只钻戒。

    而且家人如果知道我连买钻戒的钱都没有,会很担心我的经济状况。

    找银行预借现金吗?也不好。

    万一养成向银行预借现金的习惯,以后很容易会变成卡债族。

    我又骑车载米克到很远的公园,绞尽脑汁思考钱从哪里来?

    即使是便宜一点的钻戒,少说也得两万多块吧。

    如果把机车卖了,了不起也才一万块,而且筱惠马上就知道了。

    当她知道我把机车卖掉筹钱去买钻戒的话,一定会很生气。

    看来只好跟朋友开口借钱了。

    但是我脸皮薄,开这种口很艰难,而且也会让朋友为难。

    “米克。”我低下头看着它,“你觉得跟朋友借钱好吗?”

    米克没出声音,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吐了吐舌头。

    我猛然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头,觉得我实在太过份了。

    筱惠都可以委屈自己、处处替我设想,为什么我不能像她一样?

    为了筱惠,即使赴汤蹈火也不该皱眉头,何况只是向朋友开口而已。

    决定了,就跟朋友借钱吧。

    ‘喂。’我一进家门,筱惠便说:‘你又一个人带米克出门了。’

    “抱歉。”我说,“我只是想一个人安静地思考一些事情而已。”

    ‘你在想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笑了笑,“而且我已经想通了。”

    ‘到底是什么事?’

    “我只是在想公证结婚那天要穿什么而已。”我赶紧编了个理由。

    筱惠似乎不信,从头到脚打量着我全身。

    ‘你知道吗?’她突然说,‘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

    “什么事?”

    ‘电影或电视里,常出现男生偷偷买戒指给女生并向她求婚,然后女生总是又惊又喜的情节。’她顿了顿,‘我觉得这是骗人的。’

    “为什么是骗人?”

    ‘你晓得我手指的尺寸吗?我左手的无名指该戴多大的戒指?’

    我完全答不出来,而且她提到戒指时也让我吓了一跳。

    ‘对嘛。’她说,‘戒指的尺寸很细,通常得亲自去试才知道合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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