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大传:一个乱世枭雄的崛起与殒落-隐秘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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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末光绪年间,辽河下游有一座叫驾掌寺的村庄。驾掌寺一带地势低洼,总共有包括辽河等七八条河流在此处汇流南下,从营口入海,民间称为“九河下梢,十年九涝”,由此便造成了当地土地的瘠薄与农作物的广种薄收。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驾掌寺虽然农业不兴,但因为位于辽河沿岸,乃是各口岸前往营口的交通要道,所以市面倒是颇为繁华,也为很多人带来了弃农务商的机会。除了做小商小贩外,当地还有两种“职业”。一种是“耍混钱”的盗匪,另一种是“耍清钱”的赌徒。旧时东北黑道上流传着一句口诀:“千山万水一枝花,清钱混钱是一家,你发财来我借光,你吃肉来我喝汤。”

    如同口诀中所言,虽然盗匪和赌徒“耍钱”的方式区别很大,可毕竟殊途同归,都是要通过不太光明的手段来取财,完全称得上是一家人。也因此,据说东北盗匪抢你抢他,但绝不抢劫赌徒。驾掌寺的张有财就是个连盗匪都会手下留情的职业赌徒,他终年在各处“放局”,也就是设赌抽头,因此回家时间很少,但每月都会托人往家捎钱,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1883年春末夏初,张有财突然有好几个月都没有回家,也没有往家捎钱,以致家中生活都发生了恐慌。张有财的妻子王氏非常着急,她把三个孩子叫到跟前,嘱咐他们分头前去寻找,同时又托人打听,但始终都得不到下落。

    就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家中养的一只大黄狗从外面回来,向着王氏狂吠,并用嘴扯着她的裤腿往外拽。王氏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也就跟着黄狗往外走。约莫走了有一里多地,黄狗钻进了一处小树林。林边原本落着许多乌鸦,黄狗一来,这些乌鸦才受惊飞起,整个气氛显得很是神秘古怪。

    树林里究竟有什么?王氏走进去一看,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瞧,赫然就是自己的丈夫,只是他身负重伤,而且已经死去很久了!

    没关系,里面是空的

    王氏又惊又痛,赶紧回村请“乡约”(村里管事的友邻)代他报案。驾掌寺所属的海城县接案后,知县率衙役前来验尸,证实张有财“全身无伤,惟脑后被带刃的硬物打伤而致死”,同时现场还遗留了一把铁镐,被“乡约”认出是本村王小二所有之物。

    县令立刻传讯王小二,但王小二早已不知所踪。不过案情至此也基本水落石出。原来这王小二是个赌徒,案发前他在赌场上输给了张有财,但又拿不出钱来付赌资。张有财赢了钱自然是“千欢万喜,头颠尾颠”,听闻王小二的老婆有些姿色,他一时兴起,竟然半真半假地对王小二说:“你拿不出钱来,这不要紧,先将老婆送过来抵债,等你凑够了钱,再把老婆赎回。”

    孰料王小二亦是当地的小混混,并非善茬。张有财话一出口,他就动了杀机。在假意答应,先求得脱身之后,王小二埋伏于路边,在张有财回家路过小树林时,乘其不备,用事先准备好的铁镐砸向对方的后脑勺,当场把张有财给打死了。

    虽然查明了真凶,可是由于案发时王小二已经远逃,如何缉拿就成了问题,而且打官司这桩事,从来都是“天大官司,磨大银子”,只有舍得花钱打点,人家才会卖力气追凶。奈何王氏家徒四壁,终究有心无力,于是这宗人命案也就只能束之高阁了。

    正所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张有财得意忘形,口不择言,不但糊里糊涂地把自己送入了黄泉路,也使陡然失去经济支柱的家人陷入了困境。王氏生活无着,只得变卖房屋,举家迁往位于二道沟的娘家栖身。

    张有财一共有三个儿子,最小的就是张作霖,随母亲迁往二道沟时他已经十四岁了。王氏担心儿子重蹈丈夫的覆辙,就托人说项,把他送到街上高家木铺做学徒工。那个时候有句话,叫作“学徒学徒,三年为奴”,你想跟着师傅学手艺,师傅起初却只会把你当奴仆使唤。在高家木铺,张作霖除了要收拾屋子,担水做饭外,还要看孩子,倒尿盆,总之是整天忙到手脚不停,就这样,师傅还免不了要嫌长嫌短,左不是右不是地难为人。

    张作霖生来就受不了这种束缚,有一天他终于发作出来。师傅让干活,一动不动;数落几句,立马顶嘴;打了几下,还手了!

    毫不意外,气得浑身发抖的师傅把他赶出了门,木匠活当然也学不成了。王氏没有办法,只得又凑了几吊钱,让张作霖去卖包子。这是个不怎么需要垫付本钱的活,每天张作霖从包子铺赊账上货,然后背到附近各村去卖,卖完后再结账交钱。

    卖包子同样很辛苦,顺利时还能赚上几个钱,但更多的时候是根本卖不完包子,到了这个时候,张作霖就只能自己把剩余的包子吃掉,为此他时常拖欠包子钱。有一天下着小雨,没几个人出门,张作霖找不着主顾,郁闷坏了。正在发愁之际,他看到一群老太太正聚在一间屋子里玩纸牌赌钱,就凑上去瞧热闹。

    王氏最怕的就是儿子再跟赌博有染,偏偏他的儿子又继承了其父的基因和兴趣。只看了一会儿,张作霖就心痒难耐,向老太太们提出带他一道玩。老太太们知道他没什么钱,哪里肯答应。张作霖就以装包子的篮子作抵押:“我虽然没有钱,但是有包子,你们怕什么?”

    到底是初次玩牌,没有经验,和三个老太太一桌玩了几圈,都是张作霖一个人全输,为此还搭上了卖包子所得的零钱。

    老太太们耳聋眼花,手脚不灵,凭自己的这点机灵劲,竟然还不是她们的对手?张作霖正在懊恼,忽然外面起了一阵大风,把门窗都吹得咣咣作响。他见状穷极计生,猛地把身子压到牌桌上,一手按住自己的钱,一手把别人的钱统统搂了过来,然后下地就跑,一边跑一边嚷:“这风太大了,钱都吹跑了!”

    三个老太太起先还没明白过来,等到弄清小货郎是在抢赌资,才叉腰顿脚地在院门口朝他的背影大喊:“扣你的包子!”张作霖听见了,就在不远处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嬉皮笑脸地说:“没关系,里面是空的。”

    篮子里的白面包子早就被张作霖吃光了,发现真相,老太太们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胡子

    包子生意至此是做不成了。王氏于是又向邻居借了一笔钱,买了些鞋面、胭脂粉、小梳子、针头线脑之类的小商品,让儿子到各处去卖。按照母亲的要求,张作霖背起货郎担,拿起唤铃,重又开始走街串巷,东游西逛。

    货郎生意并不比包子生意更好做。每到一个地方,张作霖只要一放下箱子,人们便会围过来,挑这拣那,可是热闹归热闹,真正买的人却不多。当然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张作霖已经爱上了赌博,一旦碰到赌钱的,往往会扔下货郎担上去“耍”。一来二去,不仅输光了卖货赚来的钱,连货郎担也归了别人。

    看到儿子又两手空空地回来,可怜的王氏欲哭无泪。她唉声叹气地对张作霖说:“我们欠邻居的债到现在还没还上,怎么办呢?”

    如果之前碰上这种事,张作霖或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现在可不一样了。不管是卖包子,还是做货郎,都犹如在社会课堂进修,那些张作霖平时能够接触和认识到的人,从店铺的老板、旅店的老客、赶集的大小买卖人,再到学馆的先生、乡里的士绅,甚至是赌场里鬼混的赌徒,都是他的“一字之师”。这也使得张作霖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是一个走千家踏万户,知头识尾,懂得变通的“小江湖”了。

    听母亲诉说完难题,“小江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这一天,张作霖邻居家带崽的母猪突然掉进了村中的池塘。张作霖“看到”后站在池塘边大叫大嚷:“猪落水啦!”村民们听到喊声后都赶了过来,此时只见张作霖衣服也不脱,就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并将猪托出水面,赶上岸来。

    邻居站在岸边目睹了这一场面,十分感动,对张作霖大加夸奖。之后,又上门向王氏致谢,对她说:“多亏‘老疙瘩’(东北人通常把家里最小的儿女称为老疙瘩,张作霖的小名叫张老疙瘩)救了猪,我们家免受了损失。你家上次借的钱我就不要了,算是一点谢意吧。”

    其实猪就是张作霖连踢带踹给赶入池塘的。王氏虽然心里明白,但她也不会犯傻到把事情给挑明了,于是就顺水推舟地接受了邻居的好意。

    一个寡妇家拉扯着几个孩子,实在是过得艰难。赵家沟有个兽医,正好丧妻,王氏便带着孩子改嫁了过去。老兽医为人厚道,听王氏说张作霖东来不成,西来不就,就说:“让老疙瘩跟我学兽医吧,学成了也能混个吃喝。”

    东北民间的兽医主要是给马匹等牲口治病。张作霖天资聪颖,对这行又颇有兴趣,很快就学到了一些相马和医马的本事,这也是他生平掌握的第一个真正的社会技能。

    跟着继父学习了一段时间后,张作霖重又走出家门,来到离赵家沟不远的图河堡镇,在镇上的一座大车店当起了杂役。图河堡镇子不大,但却是个交通中心,到大车店来落脚的客人特别多,不过其中有不少实际是乔装成客商的盗匪,东北民间称为“胡子”。

    在东北,人们常常把盗匪与赌徒并列,所谓“西北连天一块云,天下耍钱一家人。清钱耍的赵太祖,混钱耍的十八尊”。赵太祖指的是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此君年轻时酷爱赌博,民间甚至传说他与陈抟老祖赌棋,把一座华山都输掉了,因此赌徒皆奉他为鼻祖。至于“十八尊”,说的是十八罗汉。在佛教中,十八罗汉有“杀富济贫”“替天行道”的说法,所以就成了盗匪所信奉的神。东北盗匪往往会在胸前挂一尊小铜佛,此即十八罗汉中的第十七个罗汉,俗名布袋和尚。

    传说从前有十八兄弟,家里很穷。为娘的实在维持不下去,就对他们说:“你们出去谋生吧,一年后回来见我。”兄弟们依言出去闯荡了一年,回来对母亲说:“天下不公平!”

    母亲问他们为什么这样讲,回答是“富人太富,穷人太穷”。又问他们想怎么办,这群兄弟已经想好了答案:“世上什么行业都有了,就缺一个杀富济贫的行业!”

    不知道是穷怕了,还是儿子实在太多,已把慈母心磨损得差不多了,老娘这个时候不是担心儿子们吃官司,而是怕牵连到自己,她说:“你们一杀人,人家不就认出是我的儿子了吗?”

    这十八兄弟同时也被盗匪们认为是十八罗汉的人间化身,他们听了母亲的话后,为了不牵连家人,杀富济贫时便戴上了插着毛的面具,民间按其形象称之为“胡子”,这就是“胡子”一说的由来。现实中,由于盗匪们长年躲在青纱帐或山林里,不能剃头刮脸,搞得一个个长发飘飘,也慢慢就坐实了这一名号。

    在平原上活动的“胡子”以骑马居多,俗称“马胡子”。这是因为平原上一望千里,骑马抢劫可以做到来得快、去得急,不但方便高效,安全系数相对也高。不过“马胡子”的马多半是偷来或者抢来的,马患了病,必然只能偷偷地跟兽医接洽,以后若想卖掉,也大多需要兽医转手。张作霖没出赵家沟之前,家里就经常有一些附近的“马胡子”前来治马,到了图河堡镇上后,又在大车店碰到了此类好汉。

    漂母饭韩信

    “马胡子”主要依靠青纱帐作为掩护,等到青纱帐一倒,便无处藏身,加之随着严冬到来,室外寒风刺骨,大雪纷飞,“马胡子”们便会打扮成普通客人,扑到车店来猫冬住宿。车店几乎成了“胡子”的第二个家,他们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把车店作为抢劫目标。

    在张作霖所遇到的好汉中,名头最响的为冯麟阁。冯麟阁是海城人,小时候家里很穷,食不果腹,但身高力大,且性情好动,放荡不羁。他十七岁就当了“胡子”,流窜各地,以强悍闻名乡里。

    冯麟阁住店时并未暴露身份,但张作霖凭借自己的社会经验,还是判断出此人非寻常之辈,因此非常殷勤地帮他套车卸车、端茶送水。冯麟阁很高兴,就一边端着酒杯自斟自饮,一边当着小家伙的面,海阔天空地神吹了一番自己的经历。

    在张作霖面前,一扇窗户逐渐被打开了,里面有一个隐秘的江湖。与身边这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循规蹈矩的人们相比,那里面的故事无疑要精彩得多,而好汉们“喝大碗酒,吃大片肉,分大把钱”的生活更对张作霖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那时的东北,即便在公开场合,“耍混钱”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你走在路上,往往不经意之间就会听到这样的问话:“哎,朋友,今晚上帮帮忙好吧?今晚要出去抢点儿。”何况这真称得上是一个不赖的活法,东北一首歌谣唱道:“当胡子,不发愁,吃大菜,住妓馆,花钱好似江水流,真比神仙还自由。”

    当地有这么一个段子,说有一个地主家来了“胡子”,进了院门就一迭声地喊:“压连子!瓢洋子!翻张子!挑龙!”

    这些“胡子”说的都是江湖黑话,“压连子”意谓放马,“瓢洋子”是下饺子,翻张子是烙饼,“挑龙”是下面条。那气势,那排场,把地主家的伙计们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胡子”们要吃啥,地主家就不能不做啥,酒菜摆了一大桌子。吃饱喝足,“胡子”们扔下半桌酒菜,一抹嘴走了。伙计们赶紧上前,边收拾边走,有人尚不知道来的是何方神圣,禁不住问:“他们是谁?吃得这么好!”

    “他们是土匪,专吃好吃的。”

    “咱们去当吧!”

    没过多久,几个伙计真就上山当了“胡子”……

    正当张作霖对绿林生涯心驰神往,想入非非的时候,倒霉的事发生了。有一天,“胡子”劫走了堡子里一家财主的马车,失主告官,说是张作霖拉的线。张作霖被以“通匪”罪名抓了起来,后来衙门审讯后查无实据,纯属诬告,才将其释放。

    张作霖深感窝囊,他一天也不想在家乡待下去了,于是就跟着一位外出做买卖的商人来到了大高坎。初到异地,张作霖举目无亲,只能靠给人家干点零活、打点短工来维持生计。

    高坎北面有个磙子泡村,村里有家姓孙的财主,雇着二三十个伙计,开了一个“饭堂”。张作霖常到“饭堂”找饭吃,一开始“饭堂”的伙计觉得他是小孩,也不太计较,只要他到“饭堂”来,就给免费管饱。可是张作霖去的次数实在太多,伙计们就不干了,常将他拒之门外。

    这件事后来让孙家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是个寡妇,平时吃斋念佛,且喜欢积德行善。她可怜张作霖无依无靠,就让管事人把张作霖带到“饭堂”吃饭,还亲自为他缝补衣服和鞋子。

    很多年后,张作霖听到一则故事。故事说韩信年轻落魄时,连饭都没得吃,整天忍饥挨饿。一个在河边漂洗丝絮的老太太很同情他,就把自己的饭菜拿出来给韩信吃,连着十几天都是这样,一直到棉絮漂洗完毕为止。这则故事深深打动了张作霖,他十分感慨地说:“孙老太太就是漂母啊!”

    在“漂母饭韩信”这则故事中,终于能够吃饱饭的韩信发誓以后一定要重重报答“漂母”。未料“漂母”听后却生气地说:“大丈夫不能自己养活自己(实在是太可悲了),我是可怜你才给你饭吃,哪里会指望你来报答!”

    就像“漂母”说的那样,大丈夫顶天立地,首先要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十六岁这一年,张作霖离开磙子泡,来到了十里以外的黄家店,给财主“孙鬼子”放马。可是都已经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在图河堡沾到过的那点霉运似乎仍然没有走远,由张作霖看管的一匹马走丢了,“孙鬼子”因此将他狠狠地毒打了一顿。

    张作霖急怒攻心,生了重病,人躺在炕上,一连几天滴水不进。“孙鬼子”见他孤身一人,竟然天良泯灭,在一个风雪之夜,将他抬出屋,扔到了路边沟里。

    第二天清晨,村里的樊老汉出来捡粪,发现后就把他救回了家。在樊家,张作霖吃了几服药,又养了一个多月,这才能够下地。

    当初孙老太太给他饭吃,张作霖就拜老太太为干妈,自动给孙家放猪、扫院子,现在樊老汉搭救了他,他又选择了在樊家白干活,以报恩情。

    有原则的浪荡子

    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也不能轻饶,只不过后者还需要一个机会。大高坎是一座繁华集镇,商店、车店、当铺、油坊、饭馆等一应俱全,但凡有点力气或头脑的人,都能在镇上找到谋生之道。正是看到这一点,张作霖离开黄家店来到大高坎。

    凭着从继父那里学到的半拉兽医知识,加上自称是知名兽医“河西段先生”的徒弟,张作霖开始行医,而且旗开得胜,一出手就治好了一家油坊的大马。

    手艺人能不能揽到活,靠的是口碑。张作霖治马也有一套,把匪首“钻天燕”也吸引了过来。张作霖早就有跟“胡子”打交道的经历及其经验,他很快就通过治马跟“钻天燕”混熟了。

    绿林好汉们干的那些事,往坏了说,叫打家劫舍、伤天害理,往好了说,叫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张作霖决定让“钻天燕”为他替天行道,一天夜里,他带着“钻天燕”一帮人抢劫了“孙鬼子”家,抢光财物之后又放了一把火……

    来高坎谋生的这步棋看来是走对了。“钻天燕”能够上门来找张作霖治马,不啻给他做了一回活广告,到后来,连杜立三也来光顾张作霖的生意。

    杜立三是辽河一带实力不下于冯麟阁的巨匪,和其他盗匪不同,此人不喝酒,不赌钱,不吸鸦片烟,最爱的就是好马,只要谁家有好马,必然要千方百计觅得而后才能甘心。杜立三本人尤精于选马,善于骑乘,他的寨子里共有精良健壮的好马两百多匹,被分为青、黄、红、白四队,每队一色,不但鞍鞯鲜明,马头马尾和马鬃也均扎以各色丝绸条子,以为标饰。

    杜立三有一匹跑得最快同时又最不驯服的马,名叫“青燕子”,别人谁都不敢骑,只有他才能驾驭。有一天,“青燕子”病了,杜立三找来兽医,指着“青燕子”对他说:“这匹马你能治好吧?如果你能治好,我封你为兽医官。”兽医说没问题,不料治疗过程中药量用得过多,把“青燕子”给治死了。杜立三当即让兽医为马抵命,下令枪毙了他。

    由此可见,不是谁都能或者说敢为杜立三治马,杜立三也不会随随便便把爱马交给谁治,他能找到你,就说明你确实有两下子。张作霖在高坎的身价因而被大大抬高,出现了顾客盈门的情景。

    在高坎人眼中,这位外乡人开始今非昔比,似乎都已经走上了发达的道路,最明显的特征之一,就是穿上了时新衣服,腰里有了一把把钞票。与此同时,亡父的那点癖好和德性也再次在张作霖身上发酵,他成了赌场的座上客,经常在赌场进进出出,而且赢了钱便大吃海喝,挥霍一空。

    年轻时的张作霖相貌堂堂,唇红齿白,“如一儒生”,没读过什么书,可模样倒长得仿佛书生一样。与他合开兽医店的于六有个小老婆叫二兰子,她暗中看上了张作霖,常常主动借钱给他赌博。有一次张作霖外出购药,二兰子假借回娘家探亲,携带细软追上张作霖,想要约他一道私奔。

    张作霖虽然有浪荡子的一面,却是个有原则的浪荡子。都说是朋友之妻不可欺,怎么能跟合伙人的老婆有染?他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二兰子的要求。二兰子恼羞成怒,就做了一个局,诬陷张作霖调戏自己。于六和家人赶来,不容张作霖分辩,就将他狠打一顿,然后又绑在大榆树上,准备晚上冻死。眼看就要一命呜呼,一位在高坎开大车店的常掌柜看到,上前问明缘由,这才将张作霖解绑放下。

    尽管又一次侥幸得生,但风声一传出去,兽医也就做不成了,张作霖只好暂且在常掌柜家落脚,干些零活杂役类的事。其间,只要手中有钱,他仍会出没于赌场。

    人们常称赌徒为“赌钱鬼”,这是因为赌场中弊端丛生,常有想钻空子的“赌棍”三五成群,相互勾结,用弄虚作假的办法骗人钱财。由于张作霖是外地人,本地的几个“赌棍”就老是合起伙来算计他,导致他一输再输。以前春风得意时可能还不注意,或者说是不太在乎,等到混得不济时,张作霖就多留了一个心眼,发现后非常气愤。

    某天,张作霖又输给了那几个“赌棍”。见他们拿着钱起身要走,张作霖忙说:“我回去取钱再赌,你们再等一会儿。”几个赌徒信以为真,就立住了脚。

    张作霖没有回去取钱,而是到街上卖肉摊子上借了一把杀猪刀!看到他拿着杀猪刀返回赌场,“赌棍”们都惊得目瞪口呆。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际,但见张作霖撸开裤管,嗖地一刀,就从腿肚上割下了一块皮,然后使劲往桌上一摔:“我就押这块,赢了你们拿去,你们输了我也割你们一块!”

    赌场争霸,讲的是赌钱赌胆,玩命冒险,所谓软怕硬,硬怕愣,愣怕不要命。“赌棍”们见状,只得将赢到的钱又全部吐了出来。

    燕雀与秃鹰斗

    失了财又丢了脸,“赌棍”们自然很不爽,他们憋了一口气,时时寻机报复。

    高坎有个“耍清钱的”六大娘。有一次,大家在六大娘家聚赌。张作霖先赢后输,“赌棍”们就故意激他说:“你上次输钱割肉,这回该割狗头吧!”张作霖没想到对方会设套,果然被激怒了,当场就动起手来。“赌棍”们趁势一拥而上,仗着人多,将他按倒在地。其中有一个人拎起一把大砍刀,便朝张作霖的屁股上剁去——看这情形,纵然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六大娘是个寡妇,为了护场子,专门找了一个诨号“王三五”的彪形大汉。千钧一发之际,“王三五”抢上前去,一把掐住持刀者的手腕,同时大喝一声:“住手!”六大娘也赶紧过来,制止了赌徒们的血腥报复。

    这次遭遇并没有让张作霖从此夹起尾巴。有一年夏天,他在一家杂货店买东西,见到了大菊二菊姐妹,二人都是高坎街上的美女,不过已经被街上的地痞于二爷给“包”了起来。于二爷扬言:“谁敢惹她们,拿命见我。”

    谁都不敢惹,只有张作霖例外。自在六大娘家遭到赌徒们的围殴后,他特地拜一位老道为师,学了点“剑术”。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怕的,又有“剑术”防身,张作霖就大着胆子溜达到了二菊家,想会会二菊。不巧的是,于二爷也去了,张作霖终究没敢正面跟他相撞,悄悄地就离开了二菊家。

    问题是于二爷可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他,从二菊嘴里得知此事后,这厮第二天就拎着口杀猪刀找了过来。张作霖正在六大娘那儿赌博,听到大门外于二爷骂骂咧咧地闯进来,他哪里还敢使什么“剑术”或者拳脚,吓得跳出后窗户,撒腿就跑。

    不料凶神恶煞般的于二爷仍在后面紧追不舍,张作霖只好跑进了曾救他一命的常掌柜的店里。大车店地方不大,很难藏得住人,常掌柜急中生智,干脆打开炕上的几个行李卷,把张作霖卷到了里面。

    因为于二爷的追杀,张作霖躲了好几天。最后由常掌柜出面,找了几个街上有头有脸的人,采取请客认错的办法,才算保住了性命。

    燕雀与秃鹰斗,弄它不倒反被它笑,张作霖精神上受到很大打击,他一头病倒在了居民于天朗家的门洞里。于天朗的母亲看见了,赶紧把他救回屋,并且一连抚养了他三个多月。这也是继孙老太太后,张作霖生命中再次遇到“漂母”,他于是又认于母做了干妈。

    病愈后,张作霖在高坎街上已经抬不起头来了。有个叫黄木匠的,张作霖欠了他的赌资,当听到张作霖无力偿还时,他竟然当众抽了张作霖两耳光。

    明白自己在高坎已无立足之地,张作霖便打算在年关前后一走了之,顺便还可以躲掉赌债。常掌柜听后,便为他凑了一些路费,当时张作霖腿生火疖,行走困难,常掌柜就把自己的毛驴也送给了他。

    得知张作霖离开高坎,还骑走了常掌柜的驴,那些平时与张作霖有恩怨的赌徒们都愤愤不平。他们跑到大车店,一边数落常掌柜,一边鼓动其把毛驴要回。

    禁不住众人的蛊惑,常掌柜也动摇了,当即披着旧皮褂追赶张作霖。见常掌柜顶着风雪赶来,张作霖料定他必有什么大事,忙问:“干爹,这么大的雪,有什么事吗?”常掌柜本来想硬着心肠要回毛驴,没承想这一声干爹,倒又把他叫得心软了,于是便支吾着说是来送皮褂子的。

    张作霖蜷着身子,在刺骨的寒风中正冻得难耐,常掌柜送的那件旧皮褂无异于救了他半条命。当下,他穿上皮褂,重又骑上毛驴,与老爷子洒泪而别。

    结束在外乡的流浪,张作霖重返赵家沟。和父亲当年一样,他对从事正当职业已经毫无耐心和兴趣,只是一味地“见赌三分喜”,而且通常都是大赌特赌,输光为止。

    等到囊中空空怎么办?不耍清钱了,耍混钱!张作霖和二哥张作孚干脆蒙上脸去,跑到“通京御道”附近干起了劫道的勾当。

    老天帮忙

    所谓“通京御道”,就是地方上通往京城的官道。也是让张家兄弟给撞上了,还没等他们“耍混钱”耍出个眉目,“通京御道”上就发生了件大事,官饷被劫了!

    案发后,官府大为震动。当地驻军衙门没有线索,但查到张作霖曾在道上作过案,也就拿着封皮当信读,鹰拿雁抓地把张作霖关进了大牢。

    说起来,张作霖并不是第一次受这种罪,以前就曾被以“通匪”罪名抓进去。不过他知道此番若认领了“智取生辰纲”,那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因此不管衙门怎样动刑,他都紧咬牙关不肯承认。熬到第二年春天,吉林官府抓到一名土匪,这名土匪承认是他劫了官饷,张作霖这才得以死里逃生。

    后来张作霖回顾年轻时候的这些经历时说:“我过去是什么事都干过,文刑罚受过,武刑罚也挨过,投机倒把的事都做过……”

    出狱后,张作霖无事可做,有一天他正在饭棚子里喝粥,突然有人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不是张老疙瘩吗?”他应声回头一看,来人身着清军号衣,再仔细一打量,原来是一名在赵家沟他继父那里治过马的士兵。张作霖嘴甜,赶紧叫了声:“大叔。”士兵很高兴,付了粥钱后,又领他到饭馆,要过酒菜,边吃边聊。

    正是在这名士兵的介绍下,张作霖加入了毅军。毅军是清末时非常有名的军队,论其渊源,乃李鸿章淮军的一个支派。它的创始人叫宋庆,此人身材魁梧,比一般人都要高出一个头。相传他第一次谒见慈禧太后时,慈禧忽然指着人群中的一个人问身边的太监:“那是什么人?为什么这样无礼,见了我都不下跪?”太监回答说:“那是宋庆,他这是给您跪着呢。”慈禧很是吃惊:“跪着还有这么高?好一表人才,叫他站起来让我看看!”

    宋庆不但体格威武,而且膂力过人,他最早在北京一个米坊做伙计时,就引起了一名京官的注意。京官对他说:“看你的相貌,将来必定大贵,绝不会久居人下。现在国家多事之秋,你有这膀子力气,为什么不在军队里找个前途?”

    不久,京官外放到安徽做知州,就把宋庆带了过去。当时捻军正在安徽一带出没,地方上为了抵御捻军,正在大办团练,京官就命宋庆担任团练长,率部堵击捻军。宋庆智勇双全,在与捻军作战的过程中屡立战功,由此一跃成为同治时代的一员名将。

    因宋庆曾被朝廷赐予“毅勇巴图鲁”(巴图鲁为满语,意即“勇”)的称号,他的部队也就被称为毅军。张作霖进入毅军军营后,先被安排在厨房里做饭,接着又被调到赵德胜骑兵营当骑兵。

    当时中日已经爆发甲午战争,参战的毅军原本在西北戍边,后来才从内地调到辽西,人地生疏。张作霖是本地人,熟悉地形,无论是负责到外地征购粮草,还是渡河侦察日军活动,他都能按时完成任务,同时相比于其他士兵,张作霖还有一手绝活,那就是当过兽医,会医马。旧时兵制,指挥十人的士官为什长(大致相当于班长),因表现出色,张作霖遂被提拔为骑兵营什长。

    某日,张作霖忽然接到母亲的口信,说二哥张作孚因为殴杀赌徒,吃了官司,被关在省城奉天的大狱中,准备秋后处斩。听到这一噩耗,张作霖急忙向上司谎称要回家成亲,赶往奉天进行营救。

    可是张作霖在奉天举目无亲,谁也不认识,如何救法?正当徘徊街头,无计可施之际,他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说珲春副都统依克唐阿将要率部开拔,到前线与日军作战,但坐骑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得了病。

    依克唐阿也是获得过“巴图鲁”封号的名将,长期戍守东北三省,有“虎将军”之誉。这位将军擅长骑射,自然离不开宝马良驹,然而他找了很多兽医,都没有能够将爱马治好,他也为此欲走不能,万分焦急。

    要救二哥,看来这是唯一一个机会。张作霖于是毛遂自荐,主动上门去为依克唐阿治马。为了把马治好,张作霖使出浑身解数,一连几天几夜都未离开过马厩。说来也是老天帮忙,竟然手到病除,真的令病马康复了。

    依克唐阿闻讯大喜过望,要设宴款待张作霖,并以重金相酬。未料张作霖既不愿赴宴,又不肯收钱,问他为什么,张作霖便流着眼泪说:“将军的宝驹治好了,可我二哥就快要被处死了,我哪有心思去享受酒宴呢?”依克唐阿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就很轻松地对他说:“你只管赴宴便是,明天我保证把你兄长放出来。”

    以依克唐阿的威望和实权,赦免一个死囚不过是举手之劳。第二天张作孚就被从大狱里放了出来。

    兄弟俩同返赵家沟。与先前大多恓恓惶惶地回家不同,张作霖此番可以称得上是荣归故里:清军号衣一穿,帽子上的红缨耀眼醒目,煞是威风。

    大家都说张作霖当官了(实际士官仍是士兵,并不能算军官),本来作为请假借口的回家成亲也成为事实,经人做媒,乡里富户赵占元将二女儿赵氏许配给了张作霖。

    起局

    当作为新郎官的张作霖回到军营时,甲午战争已接近尾声,日军突破鸭绿江防线,侵入东北。依克唐阿部首先兵败,宋庆又临危受命,率毅军接茬阻击。

    当时中国军队虽然在装备训练上落伍,但日本陆军也刚刚训练成功,还没有什么作战经验,在和毅军对垒时并不占有绝对优势。比如有一次在平地作战时,毅军把一座院墙推倒,埋伏在墙里面,以院墙作为掩护,向日军射击。日军一拨拨被打倒,最后想出一个办法,由左右两边分别实施突袭,才迫使毅军撤出阵地。

    还有一次,毅军占领了一座大沙岭子。由于指挥得当,火力凶猛,日军好几天都攻不上来。眼看战局可能扭转,半夜里忽然起了一阵大风,沙岭子上面顿时飞沙走石,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来。等拂晓日军再次发起攻势时,毅军士兵无法开枪,只得从沙岭子上退下来。当地老人提起这件往事时,都带着无限的遗憾,说要不是刮大风,日本小鬼再狠,也没法往上攻,沙岭子绝对丢不了。

    在一本日本人所写的史话中,记载张作霖也曾亲身参与这些战斗。某夜,他一个人前去破坏日军的通信线路,不幸被捕。审讯时,他紧咬牙关,缄默不语,负责审讯的日军队长见状很感动,遂下令予以释放。

    本来,这种英勇顽强、坚贞不屈的精神是应该得到鼓励乃至赏赐的,无奈,在东方国家只要你当了俘虏,再大的英雄也会被看成狗熊。张作霖归营后不但没得到一句好话,反遭到了上司的白眼和冷遇,这使得他想通过参军求得前途和发展的愿望彻底落空,很感灰心丧气。不久,随着中日签定《马关条约》,甲午战争结束了。毅军奉命移防关内,张作霖不愿随军入关,就开个小差,逃回了家乡。

    回到家的张作霖仍然离不开赌场,经常和二哥张作孚一起混迹其中。兄弟二人因为耍赖还跟人打起架来,对方吃了亏,便到县衙门告状,说二人通匪。实际上,他们连偷偷摸摸蒙面打劫的事都没再做过,只是张作霖自己为了炫耀,时时吹嘘与胡子们关系不错,不幸就成了他们“通匪”的证据。

    这回出手相救的是张作霖的老岳父。赵占元拿出一笔钱,托人作保,将张氏兄弟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对于已经“三进宫”的张作霖来说,现在唯一能够开颜一笑的也许就是在赌场上能够得意了。然而俗话说“久赌神仙输”,没多久他又输了,而且输得清洁溜溜,一文不剩。

    就在他垂头丧气地往家走的时候,相邻的沙岭村有两头猪溜了出来,张作霖眼前一亮,就想把这两头猪偷去换钱。想不到的是,两位“天蓬元帅”是沙岭民团头目家的。这家人发现丢了猪后,派人四下寻找,张作霖被逮了个正着。随后他便被押回沙岭村,遭到一顿暴打。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四乡八邻都知道了“张老疙瘩”偷猪且挨揍的事。张作霖颜面扫地,整日闷坐在家里,连最爱的赌场都不去了。

    兵当不成,钱赢不了,在极度苦闷的日子里,那个一直对张作霖充满吸引力的隐秘江湖重又浮现在眼前。这正应了那句话,“狗逼急了咬人,人逼急了为匪”,不错,当“胡子”有被抓捕乃至杀头的危险,可是人过得潇洒啊,至少不用担心挨饿或被人羞辱。

    发现张作霖竟有了入草为寇的念头,岳父赵占元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但哪里拦得住,张作霖终于还是选择了剑走偏锋,铤而走险。

    要做“胡子”,当时有两个渠道:一是占山为王,黑话叫“起局”,一是入伙,黑话叫“挂柱”。“起局”得有“局底”,也就是枪支弹药这些家当。在那兵荒马乱的岁月里,为防匪患,有钱人不是请官兵护院,就是自己出钱养兵,组织“村团”“联防”之类杂七杂八的队伍,张作霖便在这个上面动起了脑筋。他听说大地主“武善人”家雇伙计,于是就跑去应征。

    应征时,张作霖对“武善人”的管家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明天把我挣来的粮先送来,一年八石高粱,没粮折钱也行!”管家一听,这条件不高,就满口答应下来,双方还签了合同。从“武善人”家里走出来后,张作霖又到周围几个村庄的有钱人家转了转,并且以同样的方式和条件把自己雇了出去。

    一共是八家人,收到他们送来的钱或粮后,张作霖先跑到黑市上买了一把十发手枪,接着便通知东家们来他家庆贺“上工之喜”。八个东家都派来了人,张作霖给来人每人倒上一碗白开水,自己也端起一碗,说起了开场白:“诸位一定纳闷,张作霖这小子穷死巴活的,今天咋这么肯出血,摆上八碟八碗两大件来款待各位呢?其实这是你们自己的钱!”

    众人听了这话,大眼瞪小眼,都没明白过来。

    张作霖说:“你们也不用瞪眼。我今儿个就是请你们来庆贺我入胡了的!是你们每人出了八石红高粱,不然我用什么去买这把枪呢!”说完,他拿出崭新的手枪,“吧嗒”一声放在了桌上。

    在座的人大惊失色,谁也不敢吱声。张作霖把话题一转:“不过诸位,你们也不必胆战心惊。俗话说,好狗护三邻,好人护三屯,我入胡子是为了养活老母,一旦成了局,决不骚扰你们乡亲。”

    张作霖说的倒都是实话,“胡子”有个规矩,即兔子不吃窝边草,或者叫好狗不吃门前食,平时不管如何作恶,总之不会打搅难为父老乡亲,这就是所谓的“人身为匪,乡情还在”。自然也免不了有坏了规矩,在家门口打家劫舍的主,“胡子”里面称他们为“邪胡子”。对“邪胡子”,一般立住脚的“胡子”视之为敌,只要抽出机会就会进行收拾。

    劫马

    酒桌之上,张作霖也撂下话:“你们谁要是丧良心,和官兵一个鼻孔出气,那就别怪我的子弹不长眼睛了。再说,我起事造反的枪支弹药,都是你们几家出钱买的,捅漏了谁也别想好!将来我干好了,就加倍还你们!”

    末了,他问道:“你们甘不甘心?”

    大伙唯有打掉牙往肚里咽,回答:“甘心!甘心!”

    “同不同意?”

    “同意!同意!”

    “好!”张作霖一挥手,“把你们的合同都拿回来,咱们重新签字!”

    大家只好依言取来原合同,由张作霖毁掉,再重新签约。当晚,张作霖把这些人全部灌醉,然后挎上枪,离开了家。他首先找到当年在大车店给他做过“启蒙教育”的冯麟阁,由冯麟阁介绍,加入了洪辅臣帮派。

    辽河下游本就是“胡子”集中的地区,经历甲午战争后,社会的动荡不安更使盗匪蜂起,一个辽河西岸竟然聚集着一百多股“胡子”,每当青纱帐起时,几乎路断行人,所以有人称之为“土匪窝子”。在这其中,最大的三股分别是冯麟阁、杜立三、洪辅臣,呈三足鼎立之势。

    张作霖实际加入的是洪辅臣下面的一个小帮。在“胡子”里面,小喽啰叫作“崽子”。“崽子”必须绝对服从大小头目的命令,打仗(或者打劫)时勇于冲锋陷阵,下来时甘于站岗放哨,到年终或休息时,再和其他“崽子”一道分点酬劳。张作霖自然不想老做一个“崽子”,但要按部就班地从“崽子”升到头目,又没这个耐心。于是过了不久,他就拉上二十九个志同道合的兄弟,离开小帮,在外面拉起了自己的队伍。

    由于根基较浅,没有固定的势力范围,最初他们只能跑东跑西地到处流窜。一次,张作霖带着人想进入姜家屯歇息,但遭到了洪辅臣的一个头目“二谷瘪子”的阻拦。即便在洪辅臣帮派内,分了炉灶的各小派之间也是各吃各饭,姜家屯属于“二谷瘪子”的势力范围,他自然有充足的理由不让张作霖进来与之争利。

    就在张作霖进退两难之际,姜家屯一个当铺的钟掌柜帮忙,他借口要请张作霖为他医马,将他们接入了姜家屯。歇息完毕,张作霖一伙人准备离开,恰好与一群做马匹生意的马贩子不期而遇,后者拥有刚刚从蒙古贩运来的大批好马。

    对于“胡子”来说,好枪好马都是稀缺资源。张作霖等人一见眼就红了,他们一拥而上,从中劫夺了五十多匹好马。这样张作霖及其手下人就一人有了两匹马,可以一坐一换,他们也因此由“步胡子”变成了“马胡子”,不仅可以在辽西平原上纵横驰骋,而且也不再为别的帮派所小觑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张作霖一直困厄潦倒,坎坷多难,很多次还差点命赴黄泉。他发迹后,就有人把他死里逃生的遭遇归结为有福,认为有福之人当大官掌大权乃是命中注定的事。

    一般认为,张作霖的祖籍是山东,但也有资料显示是河北省大城县的冯庄,包括张作霖及其家人都这么认为。据说张作霖还曾专门回冯庄祭祖,其间就有遗老指着村头子牙河边的两棵老槐树,对他说:“你老人家高官得做,是有家乡老神树保佑啊!”

    原来村里传说,清咸丰年间,忠亲王(即僧格林沁)曾和太平军激战于子牙河边,当时太平军数十人围住僧格林沁,拿箭射他。僧格林沁借着两棵老槐树的庇护,得以安然无恙,从此这两棵树也就成了当地的“老神树”。

    张作霖听后只是一笑了之。在他的心目中,如果有什么能够保佑自己,姜家屯也许比“老神树”更有代表性。因为正是从在姜家屯劫马起,他的命运才开始发生真正的转变,仿佛是一夜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顺利起来了。

    拿过谁一个笤帚疙瘩了

    小帮毕竟还是小帮,要想在这么多帮派中间求得生存发展,有时仍得投靠大帮以求自保,这在江湖中称为“靠窑”,张作霖新找到的“靠窑”对象是程敬芳、程敬双帮派。

    “胡子”这一行可谓是“行低人不低”,大帮里都有独特的组织机构和职务分工、名称。通常情况下,帮会首领被称为“大当家的”,又叫大哥、大掌柜,坐第一把交椅,可以发号施令,总领一切。其次是“二当家的”,也叫“正炮头”或“总炮头”,主要负责在退却时为队伍断后。

    张作霖初来乍到,一、二把交椅都轮不上,他坐的是第三把交椅,称为“揽把”或“兰把子”,专司“秧子房”。“秧子房”是所有绑来的人质(称为肉票)集中关押的地方,由于绑票勒索为“胡子”的主要活动及生活来源之一,所以“秧子房”的地位很重要。

    张作霖入帮后做成的第一桩“买卖”,是绑了两大车富人家的女眷。人们印象中的盗匪往往脱不开“烧杀奸淫”这四个字,但匪有匪道,东北“胡子”在后两个字上其实定有严规。首先,为避免动摇军心,“大当家的”一般不能有“家”,也就是娶媳妇(当然也有例外)。其次,严禁“压花窑”,即用强迫手段糟蹋女人。对于“压花窑”的人,他们称为“严岔子”,处理很严,一般都是死刑。

    在绑女眷的过程中,张作霖对手下看得很严,底下人对这两车女眷连一句玩笑话都不敢说。事发后,富人家也如期赎票,如数交银。尽管如此,张作霖对绑女人为人质这件事仍旧十分不满。

    除此之外,身为“兰把子”,必须心狠手辣,即俗语说的“心硬”。有的肉票自被抓起,就一直被绑在马上随“胡子”行走转移,无法移动,天长日久,屁股都让马背给磨烂了,大腿上生了一堆一堆的蛆。“胡子”们既怕肉票死掉,又舍不得给他们用药,于是就只能用火来烤肉票腿上的蛆。在烈火熏烤下,肉票疼得爹一声妈一声地拼命叫唤,情形惨极了,面对这一情形,胆子小或心软一点的“兰把子”根本无法承受。张作霖的胆子不算小,但心实在没那么硬。

    绑了票,就要设法使人家赎回去,不然就没意义,这叫“甩出去”。为了确保尽快“甩出去”以及防止肉票逃跑,“秧子房”每天要对肉票用刑,所用刑罚大多非常严酷,其中的“熬鹰”更是令人谈之色变。“熬鹰”时,“兰把子”会先命令肉票们围着一堆火坐下,然后交给他们一个拨浪鼓或者铃铛,让他们从一头开始摇,每人摇五下,摇完再传给下一个人,到谁那里停了,监视的“胡子”就从背后给谁一棍。有人几天几宿没睡觉,被熬得受不了,摇着摇着就扎到火堆里,重者当场被烧死,轻者也得被烧个“满脸花”。

    张作霖耳闻目睹,觉得这些事真的是太缺德了,他干不了。于是很快他又率部脱离双程帮,回到了赵家沟。日后张作霖发了迹,上山为匪这段经历虽然无法回避,但他总是理直气壮:“都说我张作霖当过胡子,我他妈的拿过谁一个笤帚疙瘩了?那时候我就是不服天朝所管!”

    张作霖回赵家沟前,正值义和团运动兴起,东北也出现了杀洋人、焚教堂的义和团组织。1900年7月,俄国以“护路”为名,出动十几万部队侵入东北,直接剿杀东北义和团。10月,俄军将领阔比萨尔率部占领奉天,盛京将军(盛京为清代对沈阳的称呼)增祺被迫逃往辽西。

    逃亡过程中,增祺所率仁字、义字两军在辽西溃散了两营,这些游兵散勇抵抗俄军虽不足,骚扰百姓却有余,当地有句俗语“兵匪一家”,就是说这些当兵的有时和“胡子”一样坏。在辽西一带,地方政府的运作完全失灵,清兵、“胡子”四下出没,到处抢劫,搅得乡里极不安宁。为了自保,地方士绅纷纷组织起由练勇所组成的“保险队”(也叫大团),通过“保险队”来为当地做“保险”。

    什么叫“保险”?就是你这个村庄,他这个村庄,都由“保险队”负责保护,村里则每月付给“保险队”多少钱,以供练勇们吃喝穿用。有人套用戏曲中不太好听的说法,称之为“坐地分赃”。

    “保险队”负责保护的区域叫作“保险区”,“保险区”付给“保险队”的钱就是“保险捐”,有钱的士绅多交一些,那些没什么钱甚至是赤贫的居民可以免纳。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果有兵匪抢掠“保险区”内村民的牛马车畜等财物,“保险队”必须派人追捕,乃至将祸首处死,就好像官府一样。那段时间内,辽西各地都呈现出“似无治安而有治安”的奇怪现象。

    当大股“胡子”过境时,“保险队”首领还要率部到境外迎接,一半监视,一半备战,总之一句话,务必要确保其秋毫无犯。倘若对方缺乏江湖义气,不守江湖规矩,双方就免不了要大打出手,来一场恶斗。

    说起真刀真枪的恶斗,除了官军,当然还是“胡子”比较在行,所以练勇一般都是被招募的游兵散勇或者“胡子”。张作霖这一回家可谓正逢其时,在岳父赵占元及其他乡绅的协助下,他也在赵家沟成立了一个“保险队”。

    “万人喜”

    由于鱼龙混杂,有的“保险队”非但不能很好地维护地方,反而还勒索乡里,成为一方祸害。赵家沟西北的金寿山“保险队”就是这样。金寿山原为北洋新军的一个哨官,因受不了军队的约束,便回到家乡做起了“胡子”。虽说眼下改做了“保险队长”,但他恶习不改,除对所在“保险区”征粮征饷外,仍旧公开勒索抢劫。

    与他们相比,张作霖算是非常守规矩。他从不允许手下在自己的“保险区”内乱抢乱夺,如果有别处的兵匪前来抢掠,他就竭力联系说服,让对方停止骚扰。

    村民们得到苟安,对张作霖大加称赞,张作霖也抓住时机,不断扩大自身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不久,一支官府驻军奉命返京。这支军队军纪很坏,沿途到处扰乱地方,掠夺民间财物,所以当他们经过赵家沟一带时,有人为免搅扰掠夺之苦,曾欲进行阻击并劫持带队官佐。

    劫持朝廷命官乃是不赦大罪,到时官府进行报复,反而更要遗祸地方。深知其中利害的士绅们赶紧采取了一个办法,即把兵丁领到各处加以招待,以防止生变。张作霖听闻后自愿分担责任,把四十多名官兵领到他岳父家住宿,不过他对这些官兵都有言在先:“吃喝是有的,但是杀猪宰羊是办不到的。”

    官军走后,张作霖很快成了一方名人,“保险区”外的一些村庄也开始慕名请他前去保护。“保险队”能够得到的“保险捐”多少,主要由“保险区”的范围大小(称为“会圈儿”)以及区内民户的贫富而定,受张作霖保护的村庄多了,他拿到的“保险捐”自然就多了。

    有利益就有争夺。自有了“保险”这个新生事物后,大小“胡子”们几乎全都“与时俱进”,成了各霸一方的“保险队”。张作霖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免不了遭到他们的忌妒,这其中就包括张作霖最早投奔的洪辅臣。一天,洪辅臣派人给张作霖送来请柬,邀他上门做客。张作霖虽然明知赴的是鸿门宴,可是又怕正好给对方留下大鱼吃小鱼的借口,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张作霖打小就在社会上混,练出了一副好口才和善于察言观色的细腻心思,人送绰号“万人喜”。见到洪辅臣后,他有问有答,应对自如。洪辅臣见状,杀气反倒慢慢消减了下去。张作霖很会来事,赶紧又趁热打铁,掏出自己的镀银小手枪,连同枪套一起送到洪辅臣面前:“此乃本人护身之物,今欲献出,请笑纳。”

    洪辅臣对手枪赞不绝口,一边接过手枪,一边嘴里却说:“此乃你心爱之物,我倘若收下,岂不是夺人之美?”张作霖双手一拱:“如果嫌弃,就是看不起我。今后,我张作霖愿意听命于洪大哥。”

    洪辅臣心花怒放,完全放弃了吃掉张作霖的想法。两人告别时,他破例送出很远,还对张作霖说:“后会有期。”

    在张作霖事业草创阶段,汤玉麟是另一个不能不提的重要人物。汤玉麟乃“胡子”出身,与张作霖一样,他之所以落草为寇,某种程度上也是受到了外界的强烈刺激。当年他做车把式,赶车行至中途,遇到一股“胡子”,结果不仅货物被洗劫一空,自己还挨了一顿打。汤玉麟咽不下这口气,就干脆自己也上山做了“胡子”,并且逐渐成为有一定影响力的辽西匪首之一。

    能够在辽西一百多股“胡子”中闯出名堂,当然都不会是等闲之辈。除了枪法精准外,汤玉麟主要以膂力过人、勇猛凶悍著称,绰号二虎子,又称汤二虎(因在家排行老二)。据说他早年混迹赌场时,为了跟别人斗狠,曾以烧红的铁通条烫自己的肋骨,其间谈笑自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为匪后,汤玉麟继续了这种二愣子精神,悍不畏死,敢和围剿的官府兵丁直接对抗。

    张作霖和汤玉麟结缘,是因为有一次官兵包围了张作霖,汤玉麟挺身而出,率部解围,救了他的命。张作霖遂与汤玉麟金兰换谱,结为兄弟,相互盟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有这样一首民谣描述当时辽西的江湖格局:“冯麟阁占东山,洪辅臣半边天,抢官夺印金寿山,汤玉麟闹得欢,张作霖坐地保险要银捐。”在这其中,做“保险”的张作霖乃后起之辈,同其他大帮派相比也显得势单力薄,但他的发展势头却很快,其“保险区”以中安堡镇为中心,已由最初的七八个村庄逐渐增加至二十七个村庄。

    中安堡原为金寿山的势力范围,由于金寿山为非作歹,称王称霸,百姓不堪其扰,才主动邀请张作霖前去办“保险队”。张作霖占据中安堡,就把金寿山的地盘分出去了一部分,对金及其部众的收入有不小影响。金寿山听到这个消息气得不得了,但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如果能够让张作霖亲俄,倒也可以从另一个方面弥补自己的损失。

    砸窑

    俄国派兵大举入侵东北,剿杀义和团只是一个借口,真实目的是要吞并东北。俄军高级参谋马德利多夫大校认为,要想真正把东北变为沙俄帝国的一部分,除使用正规部队外,还必须注意联络当地的绿林武装,使之辅助俄军的侵略行动。

    马德利多夫的主张引起了俄国远东军总部的重视,于是便委托他在东北进行招募。按照俄军的要求,凡是应募的“胡子”都要在肩膀或手臂上佩戴“中俄旗式”的标志,老百姓私底下称之为“花膀子队”。金寿山最早加入“花膀子队”,并为马德利多夫穿针引线,拉皮条式地招降其他“胡子”。

    当时马德利多夫对刚刚崛起的张作霖十分感兴趣,就把拉拢张作霖的任务交给了金寿山。金寿山合计下来,若是能够趁机说动张作霖,就便可以从俄国人那里领到更多的好处,强过与其动刀动枪。当下,他便带上厚礼,赶往张作霖设于中安堡的团练部。

    见到张作霖后,金寿山直言不讳地让张作霖和他一道投靠沙俄,给俄军当眼线,同时承诺只要张作霖肯这么做,不但可以不再计较“抢地盘”的事,双方还能结成同盟。

    至1900年年底,东北全境各主要城市及主要交通动脉均已被俄军占领,东三省全部沦陷。这些俄军军纪败坏,经常三五成群地从据点里跑出来为非作歹,而且每每闯入民宅中侮辱妇女,为老百姓所切齿痛恨。在这种情况下,张作霖可不愿意像金寿山那样没骨气,为了“金卢布”出卖自己的国家和乡亲。没等金寿山把话说完,他就顶了一句:“我不参加俄军是我的自由,用不着你来操心!”

    金寿山碰了一鼻子灰,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没过几天,就把“砸窑”的目标对准了中安堡。

    像很多假意上岸洗白的土匪一样,金寿山虽然表面上挂着“保险队”旗号,但从思维模式到实际做法,从来都没有脱离“胡子”的一套。“砸窑”乃黑道行话,就是指攻打村寨城镇,攻进去叫“砸响了”,没攻进去叫“没砸响”。

    按照坚固程度和防御设施的配备情况,“窑”又可分为“软窑”和“硬窑”。“软窑”的外墙由柳条子、木板障子构成,寨内无炮台,只是在屋角、道栅、马圈、猪圈里设有“暗枪”。“软窑”相对来说容易“砸响”,比较难“砸”的是“硬窑”,不仅有砖砌或土打的外墙,寨内还有炮台。所谓炮台也就是碉堡,当然不是家家都有,只是有的人家有碉堡,但已能起到足够的警戒和防御作用。

    由于男人们白天干活,晚上要休息睡觉,所以一般情况下,天黑后都是女人到有碉堡设备的人家待着,一旦发现有什么动静,立即开枪报警,这叫“响窑”。这时候,睡觉的男人特别是练勇就会赶紧起来御敌。

    中安堡镇属于“硬窑”,有不少炮台,且防范较严,所以虽然张作霖的人马不多,但金寿山也很难“砸响”。这边张作霖一面组织抵抗,一面向自己的结义兄弟汤玉麟紧急求救。汤玉麟很讲义气,星夜赶到中安堡为张作霖解围,金寿山畏惧“汤二虎”的悍勇,只得撤兵而去。

    前后两次被汤玉麟所救,张作霖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两人的兄弟感情也得到进一步巩固,汤玉麟受邀进入中安堡,两帮自此合二为一。合并了当然还要再排一排座次,汤玉麟甘愿为张作霖鞍前马后地效力,在他的拥戴下,张作霖坐了新“保险队”的头把交椅。

    没有吃掉张作霖,反而还帮助对方增强了实力,金寿山哪里甘心。“胡子”里有句话,叫作“砸窑先砸红窑”,那些有相当底气的“硬窑”为显示自己的武装力量,以便吓唬住“胡子”,往往会在烟囱上绑一面红旗,意思就是你要砸就砸,爷不怕,这就叫作“红窑”。“胡子”们固然知道“砸红窑”有多难,轻易不敢擅动,但一有机会总希望自己能砸下来,因为“红窑”的油水大不说,还能借此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在金寿山眼中,中安堡已成为必须砸下来的“红窑”。对于如何“砸红窑”,“胡子”们也积累了一套经验和办法,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收买村寨里的人,称为“内盘”,以便里应外合。

    问题是金寿山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渠道来安插“内盘”,就在他为此抓耳挠腮,无法可想的时候,干儿子马某献了一计,说不妨如此如此,金寿山听后连连称好。

    东亚义勇军

    这一天,马某率五名部下携械来到中安堡,声称敬佩张作霖的为人,不想再跟着金寿山干了,要求加入张作霖的“保险队”。张作霖正在招兵买马,扩张势力,就把六人全都收了下来。

    张作霖当然也不傻,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对马某等人进行了暗中观察。观察下来,这六人让什么就干什么,非常听话,也不见有任何越轨行为,便放下心来。

    其实马某等人就是来做“内盘”,当卧底的,他们本想直接暗杀张作霖,但始终无法下手。一直等到新年将至,张作霖吩咐预备吃喝,打算年底犒劳大家。六人私自商议,认为是个机会,便向张作霖告假,说要回家过年。张作霖不疑有他,就放他们回去了。

    马某等人在充当卧底的日子里,早已将中安堡内“保险队”的防守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他们回去告诉金寿山,中安堡的西北角无人看守,可以从那里进行突破,而且“张作霖心中无事,正高高兴兴地杀猪宰羊,一心一意地张罗过年,没有什么防御准备。如果我们出其不意地攻打他们,肯定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金寿山听了大喜过望。就在1901年的除夕晚上,他带上所有部众,加上俄军的一个哥萨克骑兵中队,由中安堡西北角突入,包围了张作霖的团练部。

    听到外面枪声四起,喊杀声大作,毫无戒备的张作霖慌了神,因为都不知道对方究竟来了多少人,只得手持双枪,率部边打边突。好在他对中安堡的环境十分熟悉,又有夜色掩护,其间钻胡同绕巷子,总算摆脱了追杀。

    张作霖的结发妻子赵氏这时正好有孕在身,大女儿年纪尚幼,两人都行动迟缓,又幸亏汤玉麟和张作霖的另一个得力手下挺身而出,一人背上一个,才在张作霖的拖后掩护下脱离了虎口。

    丢掉地盘也就意味着丢掉了“保险队”这个饭碗,张作霖只能重操旧业,带着少数亲信沿着辽河两岸“打野食”,也就是能偷偷点,能抢抢点,同时一面收留陆续逃回的残部,一面招收新人,以图东山再起。当年春天,就在他入驻辽阳西唐马塞村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姓花的人拿着“徐老帅”的名片求见。“徐老帅”是辽阳东北的一个民团首领,名高望重,威震一方,他介绍的人张作霖自然不能拒之门外。

    这位花某是个中等身材的小胖子,留着一条不长的辫子,他的两个随从则都是和尚头,主仆装扮显得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同时花某虽然说一口山东话,但说话时总有一些口齿不太清楚的地方,而且往往前言不搭后语,让人不得要领。张作霖闯荡江湖多年,各色各样,奇形怪状的人物不知见过凡几,对此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听花某说来东北访友,需要借地住宿,也就一口答应下来。

    晚上,两人促膝交谈,张作霖发现这个花某特别喜欢谈论国家大事,像什么俄军进占辽东、在奉天驻兵,盛京将军增祺被迫逃往辽西,中国皇家陵寝北陵(即昭陵)也驻扎了俄军炮兵等,都知之甚详。

    张作霖对此大受触动。当时沙俄确实已成为中国政府及东北民众的心腹之患,《辛丑条约》签订后,中外争端本来已告解决,八国联军也陆续撤退,可俄军就是死活不肯撤出东北。

    张作霖时年二十六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聊到激动处,大有国难当前,恨我徒手之慨。两人越谈越投机,花某便提议双方结拜兄弟,张作霖立即答应下来。

    第二天互换谱帖,见花某的帖子上写的是花田林助,张作霖就笑着问他为什么会取四个字的名字,因为这样的人名在大清国殊为少见。花某这才道出真相,原来他并不是中国人,而是日本陆军少佐花田仲之助,剃发蓄辫是为了能够更好地隐蔽身份,以混入中国内地,两个和尚头的随从则是保护他的武士。

    在花田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再谈话就不能不涉及甲午战争了,张作霖对此尤为敏感,因为当年他还曾作为毅军的一员,与日本陆军打过仗。花田对此的解释是中日两国在甲午战争中失和,纯粹是白种人从中作祟的结果,而且战后日本把东三省辽东半岛还给了中国,并未侵占中国土地。“白种的俄国人”不同,他们欺中国软弱,赖着不走的目的就是企图吞并东三省。

    甲午战争毕竟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事过境迁,中国的大敌变成了俄军。花田宣称,日本一向抱着亚洲是黄种人的世界的宗旨,决不允许白种人来侵略,现在就甘愿帮助中国驱除强俄,同时这种帮助纯属义务性质,绝不会因此侵占中国一寸土地。

    据花田说,他本人实际为日本陆军省所派遣的“别动队”成员,来东北的目的,就是奉长官之命,组织反俄的“东亚义勇军”。目前已在辽东建立了两支队伍,辽西为第三队。

    见张作霖及其手下听得入神,他又继续鼓动道:“我邀请诸位来参加这个义勇军,将来立下了大功,诸位是有官可升,有财可发的啦。”

    这时张作霖一共还有二十七名手下,大家一致赞成加入“东亚义勇军”,并公推花田为盟主,表示要在他的指挥下驱除俄军。花田则委任张作霖为招募官,负责为义勇军继续招募人员。

    加入义勇军并不是光嘴上说说这么简单,每个人都用铁丝在头上烙了印,以作为同盟标记。花田又拿出一堆日本银币,每人赠予三元。另外还分送了辽帖(辽阳地方使用的纸币),张作霖拿到一百吊,其他人各五十吊。

    花田办完事便告辞而去,临走时他给张作霖留下了暗号文件,并答应三个月后送来军饷、枪支、弹药和军服。

    那一堆大缸不可以扣人吗

    三个月的约定时间未到,有人却把张作霖与花田结盟,大搞“东亚义勇军”的事向俄军告了密,俄军立即派出十余名哥萨克骑兵对张作霖进行搜捕。

    张作霖刚刚招了四十个新兵,但在花田送来装备之前,人员多半是有枪无马或有马无枪。步枪在当时的攻守作战中必不可少,同时也是最为实用的武器,张作霖部的枪支多为老式的单发步枪,与俄军可连发的新式“水连珠”大枪没法比,加上缺乏准备,仓促应战,他们很快便被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张作霖仅率四个人冲出重围,向白旗堡方向逃去。

    哥萨克骑兵紧追不舍,眼看对方就要追上来了,张作霖等人只好弃马避入村庄,慌不择路之中,一头闯进了村里一座大院。当年东北农村盛行喝烧锅酒,差不多每个村子里都有酿酒作坊,那座院子就属于作坊的一部分。烧锅掌柜姓彭,见这五人跑得满头是汗,就知道后边必有追兵,他有心搭救,但又发现院子里无处藏身。

    正待另想他法,一个打更的忽然指着院子里的空酒缸说:“那一堆大缸不可以扣人吗?人蹲在里头,我再四下扫去脚印就行了。”一语惊醒梦中人,彭掌柜赶紧指挥众人将酒缸倒置,然后让张作霖等人藏到里面。

    藏好不久,就有六名哥萨克骑兵入院搜查。彭掌柜把他们让到柜房,请他们喝起了烧锅酒。“老毛子”(东北人对俄国人的称呼)大多嗜酒如命,这几个家伙看到酒眉开眼笑,便再也顾不得在院子里仔细搜索了。那时正是冬季,天黑得特别快,天黑下来后,从村西传来狗叫声,“通事”(即翻译)认为可能张作霖等人在村西。哥萨克骑兵听翻译这么一说,就一边吐着酒气,一边跨上马,往村西奔去了。

    俄军一走,大家都松了口气。酒缸被抬开后,张作霖等人爬出来,先到屋里暖和一会儿,吃点东西,彭掌柜又让人找来可供他们乘骑的马匹。能够绝处逢生,五人均对彭掌柜感激涕零,遂一齐跪下来叩头:“你老就是我们五个人的再生父母,我们认你老为干爹。”

    因为怕俄军再来搜查,张作霖不敢久留,匆匆辞别彭掌柜,冒着雪连夜赶往姜家屯,准备投靠在那里做“保险”的洪辅臣。

    张作霖落魄之时,正是洪辅臣显赫之际,他的“保险队”有两百多人,“保险区”以姜家屯为中心,已扩大至周围六十几个村屯,锦州以东的“保险区”数他的范围为最大。人一阔,脸就变,洪辅臣虽因当初张作霖赠枪之谊,不得不予以收留,但见对方如此狼狈,就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平日里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还时常对张作霖加以辱骂。

    张作霖不是一个没有肚量的人,也不是完全忍不得气,最主要的是相处时间一长,他发现洪辅臣与金寿山并无什么分别,也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除了一味勒索乡里外,没有什么更长远的目标和计划,跟随其左右实无前途可言。另外,洪辅臣对人粗暴,匪气十足,杀个人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他的副手对他早已切齿,张作霖怕就怕一旦发生内乱,自己会被卷进去。

    若不早作退步,将来必招祸害。在洪辅臣处勉强待了两个多月后,张作霖便借口新年看朋友,挂印封金,脱离了他的地盘。

    众人沿辽河一带南下,路上又收集了一些旧部,但总计也不过四十多人,枪械则既少又差。想到这一切都是拜花田和日本人所赐,而自从自己落难后,花田就再未露面,张作霖便气不打一处来,一路上大骂日本鬼子欺骗人。

    饥者易为食

    张作霖现在的摊子又恢复到了历史上最微弱的时候。靠这么一点人马,显然很难在弱肉强食的江湖中独立支撑门户,随便哪里来一个大帮,就能把他们给一口吃掉。

    唯一的办法就是重新投靠一个大帮头,以作安身之计。张作霖打算去找冯麟阁,冯麟阁是张作霖进入绿林世界的引路人,同时又是江湖上尽人皆知的老前辈,手下号称千人,能依附于他的羽翼之下,起码先让自己缓口气是没问题的。

    打定主意后,张作霖一行便动身前往冯麟阁所在的高坨子。天亮时,一行人到达了一座名叫雷家屯的村庄。雷家屯是一座小村庄,村民们怕张作霖等人“砸窑”,因此招待得特别殷勤,又是给他们包饺子,又是帮着喂马。

    张作霖打听到,从雷家屯到高坨子还必须经过八角台。这八角台是个大集镇,镇上有五十多家商号,为了不被“砸窑”,他们除把土围子修得像城墙一般外,还雇用三十余名炮手(即练勇)组成团练。周围“胡子”们虽都将八角台视为一块大肥肉,但谁都不肯轻易染指。

    张作霖估计,要从八角台通过很不容易,若不事先打好招呼,必然会遭到强力阻击。于是他就对村民说:“请分神给我找个人去一趟八角台镇,向那里的负责人送个信,就说我张某要借道一过,经过八角台镇前往高坨子,与冯麟阁‘会哨’(黑话,意思是两股或多股‘胡子’会合)。”

    村民依言派人拿着张作霖的名片,前往八角台接洽借道事宜。八角台的商会会长叫张子云,秀才出身,善于交际,见过不少世面,平时镇上的大事小情都由他说了算。听送信人报告来意后,张子云赶紧召集绅商们开会,商议此事。因为早就听闻张作霖做“保险”时纪律不错,保境安民,所以他在会上首先提出:“张作霖的名誉很好,借道的问题可以商议。”

    借个道当然没关系,可毕竟与张作霖从未谋面,万一对方以借道为名,行“砸窑”之实怎么办?张子云反复掂量后,把送信人叫来问道:“张作霖有多少人枪?”

    因为来之前,张作霖曾特地叮嘱送信人,要他吹嘘一下自己的实力,以免被八角台的人看扁,所以此人就夸大道:“一共四十多人,每人一支枪。”

    “背的什么枪?”

    “不知叫什么枪,枪上都有疙瘩楼。”

    当时的枪械分两种,一种是老式的单发步枪,一种是新式的连发步枪,后者又称快枪,“疙瘩楼”是快枪的一个明显特征。

    得知张作霖竟然拥有四十多支快枪,张子云不免有些吃惊。他沉思了一会儿,就问炮头(也称团练长)张景惠:“我们的力量怎样?”

    张景惠手下的武器也算齐全,共有洋炮十支、洋抬杆三只、快枪数十支,其中的洋炮、洋抬杆都属于老式的单发步枪,而快枪数量又不及张作霖,所以张景惠只能回答:“恐怕打不过他们。”

    与会的绅商听后如坐针毡,有个性急的当即插话说:“要是真打起来,我们又打不过,到时如果再放他们进来,肯定要被抢劫一番,那样我们的损失就大了。”

    经过商议,没有人主张来硬的,张子云一咬牙,干脆人情做到底,于是拍板告诉送信人:“我们不但借道,而且还欢迎他们进来。”

    却说送信人走后,张作霖一直心情忐忑,不知道结果如何,听送信人回来一报告,不由喜出望外,立即率队前往八角台。当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八角台北门外鞭炮齐鸣,张子云领着十几个镇上的头面人物早已迎候多时。

    张子云原本就对张作霖抱有好感,这一见面,发现对方果然相貌温雅可亲,跟一般的“胡子”或“保险队长”大相迥异,遂起结交之心。两人一个抱拳致谢,一个挽手寒暄,气氛十分融洽。

    接下来两人叙谈。张作霖只在小时候念过一段时间的私塾,没有什么文化,但他“万人喜”的绰号到底不是白得来的,跟张子云这样的老秀才聊天,居然也能聊到一道去。张子云和他谈得很是投机,一高兴,就叫他休息两天再走。张作霖及手下一路奔波,早已人困马乏,面对主人盛情,自然乐呵呵地就答应了。

    张子云身兼镇上烧锅酒作坊的财东,他把张作霖及其部众安排住在自己作坊的两座院子里,一座院子里住二十多人。住的条件虽然谈不上多好,但张作霖等人“饥者易为食”,有人肯让他们休息两天,已经感到非常满意,所以并无怨言。

    真正让张作霖发愁的,是外面传闻冯麟阁已经马失前蹄,而且跌跤跌在了跟他张作霖相似的坑里。

    以利相诱

    事情还得从甲午战争期间的《马关条约》说起。按照《马关条约》,中国须将辽东半岛割让给日本,主持签约的清室重臣李鸿章为了保住国土,不惜引狼入室,联合俄、德、法三国,向日本施加压力。日本已在甲午战争中消耗了大量国力,根本没有与这三个欧洲强国直接对抗的实力和把握,这才不得不放弃了辽东半岛。

    花田对张作霖说的甲午战争是白种人从中作祟,日本主动把辽东半岛还给中国等,不过都是钻了普通中国人愤恨俄军的横暴,但对国际关系的微妙复杂又缺乏了解的空子而已。

    被迫归还辽东半岛后,日本并没有放弃向亚欧大陆扩张的野心,东三省也就此成为日俄入侵势力的角逐场。日俄双方都注意到了东北地方绿林武装的作用,也都派现役军官到东北充当间谍,通过施以小恩小惠来对绿林头目们加以笼络、收买。

    作为日本间谍,花田在东北的活动还不算最出色,他的一个同伙绰号“王小辫子”,甲午战争前便在旅顺口和威海卫一带刺探中国海军的情报,战后又混入了东北绿林,对各帮派极尽拉拢之能事。

    “王小辫子”也黏上了冯麟阁,想把他拉过去,但有明眼人已经识破了“王小辫子”的真实身份,便劝告冯麟阁说:“王小辫子是一个日本间谍,他所以要混到我们这里来,是不怀好意的。我们过去不得已走上了土匪的路,这已经是很难看的了,再要受其利用,那岂不是留骂名于千古吗?”

    不久,冯麟阁又把别人劝他的这些话告诉给了金寿山。在绿林这个圈子里,金寿山尚属于中等级别,打张作霖可以,实力与冯麟阁一比,却还差着老鼻子,所以他便拜冯麟阁为老大哥,平日里对冯麟阁也是点头哈腰,一副唯其马首是瞻的样子。

    这金寿山本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人,先前亲俄和加入“花膀子队”纯粹都是为了个人私利,但是随着日本在东北实力的不断增强和渗透,他又觉得投靠日本人可能更靠谱。听了冯麟阁的话后,他一边在表面上对冯进行敷衍,一边对“王小辫子”不但不加以戒备,反而更亲近起来。

    金寿山的心思很快被“王小辫子”摸得一清二楚,后者趁势将他笼络到了手中。在“王小辫子”的指使下,金寿山专门跑去“启发”冯麟阁,说:“人生在世,总得有个出人头地的日子吧,我们总搞这种勾当(指从事绿林生涯),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这样子下去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知道冯麟阁已识破了“王小辫子”的身份,金寿山在不得不干脆挑明的同时又重新编了一套瞎话:“不错,王确实是个日本人。他因为在军队中犯过错误,不愿回日本,就流落到这里和我们混在一起。我虽然和他认识在后,但是他很相信我,对我无话不说,可以说是彼此相印以心。”

    比“相印以心”更重要也更有效的,当然还是以利相诱。金寿山对冯麟阁说:“他(指王小辫子)过去在陆军中当过将官,有好多同学同事和三井洋行老板有关系,我们和他多接近,不但现在的枪械子弹容易解决,而且将来我们也可以做到缺钱有钱,缺人有人,哪里有这么好的借重呢!”

    话说到这里,凡是有点头脑的,都已能够听出弦外之音。人与人毕竟不同,对张作霖这样的,趁他热血上涌,爱国激情爆发的时候,你或许还可以用日本义务帮助中国的一套来蒙骗他。冯麟阁是老江湖,这一套不会好使,因此金寿山接下来用的是单刀直入法:“日本和我们中国固然是仇敌,但这和我们个人又有什么相干呢,我们不也是和官府作对吗?我们要为自己的前途打算,不要三心二意,摇摆不定,更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

    金寿山一番鼓动唇舌,终于成功地把冯麟阁的利欲之心给挑动出来。此后,他便按照日本人的要求,率部到辽阳大高岭一带进行活动,专扒东清铁路(又称中东铁路,沙俄在东北修建的一条铁路),而且还扬言除非沙俄拿出巨额代价,否则决不停止扒路活动。

    冯麟阁由此进入了俄军的黑名单,但由于他在江湖上地位较高,势力不小,直接捕杀不易。直到有一次冯麟阁在辽阳为部下庆功摆宴,俄军在事先掌握这一情报的基础上,派一股便衣队前往辽阳,用诱捕的方式才捉住了他。

    冯麟阁被捕后,沙俄一心想把他拉过去为己所用,便没有立即予以处决。冯麟阁起先被关押在奉天,他的旧部计划到奉天劫狱,俄国人得知后赶紧又用船把他解往库页岛(俄译萨哈林岛)加以关押。

    张作霖本来想投冯麟阁求得庇护,万没想到他也上了日本人的当,做了“老毛子”的阶下囚。正是通过这些事例,张作霖逐渐明白了这样一个现实,即日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组织“花膀子队”也好,搞“东亚义勇军”也罢,无非都是要拿中国人当枪使,替他们火中取栗,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以后跟这两边的人打交道,必须多长心眼,否则一定会吃亏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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