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天下:战国全史-商鞅变法(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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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封邑内,我就是一国之君,坐北朝南自称寡人,我把自己当作诸侯中的一员。我很蔑视传统,古人最喜欢忽悠天命,其实哪有天命,只不过是胜利者用来欺骗人的把戏,我要改变人们的看法,以一个外邦人的身份跻身于王侯之列。我痴迷于权力,因为我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那是征服的快感,这种快感让我飘飘欲仙,欲罢不能,宛若生活在幻境之中。可是,我必须说,这种如吸食毒品般的快感麻醉了我,让我失去警觉心,也失去对诱惑的抵抗力,所以我竟然毫无察觉,敌人正磨刀霍霍,只要有机会,他们就将从四面八方向我扑来。

    其实有一个人提醒我了。这个人叫赵良,是个有学问有智慧的人,我想跟他交朋友,可是他却婉言谢绝了。我心里很不高兴,便沉着脸问他:“你是不是对我治理秦国的手段不满呢?”他并不直接回答我,只是说:“以前虞舜曾经说过:谦卑是可贵的。你如果做不到虞舜所说的,那就不必问我了。”

    我不好对他使性子,便又问道:“那你觉得我治理秦国,与五羖大夫百里奚相比,谁更强呢?”百里奚是春秋时代秦穆公时的名臣,由于他是秦穆公用五张羊皮的代价从楚国人手中换来的,所以又被叫为“五羖大夫”。我自信辅佐秦孝公的功业,绝不逊色于百里奚辅佐秦穆公,我想从赵良口中得到一个真实的评价。

    可是他确实很滑头,因为他信不过我,显然有点担心我出尔反尔,于是便说道:“要我直言不讳也行,可是你不要杀我,你能不能做到?”

    “没问题。”我答道。其实他并不了解我。我固然有狡诈的地方,比如设计抓了公子卬;但我也深知,为政是要讲信用的。我在变法之初就立木为信,以示政府对民众许下的承诺,绝不食言。我告诉赵良:“先生倘若直言不讳,那正是给商鞅我一剂良药啊,先生不必辞让。”我知道自己能听到实话的机会不多,因为我的政策让大家都噤若寒蝉,只要懂得执行就行,大家都不吭声时,能听到谁的真话呢?

    得到我的承诺后,赵良便开始侃侃而谈:“五羖大夫百里奚执政时,没有车马随众,从不操持兵器,夏天时不张伞,劳累了也不坐车。他死的时候,秦国上下无论男女老幼都为他流泪,小孩子也不唱歌,连舂米的人也不吆喝。这就是他的德行。而您呢?当年您能见到秦王,是靠宠臣景监的推荐,当了秦相之后,用严刑峻法来残害百姓,对太子的师傅施刑,这不明摆着累积怨恨与祸患吗?您不断地树立自己的权威,老百姓几乎只知道您而不知道君主,这不是教化之道。可是您还不满足,还依靠旁门左道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自称寡人,用新的法度来压制秦国贵族。自从公子虔受劓刑后,八年了还不敢出门见人,您还杀了祝懽,对公孙贾施黔刑,这些都是不得人心的。”

    他要是不提到公子虔,我都几乎把这个人遗忘了。他曾被我视为最大的对手,他对我施行的变法最为反对,可是我毫不留情。在秦孝公十六年时(前346年),我又逮着一个机会,惩诫了他,罚以劓刑,就是削了他的鼻子。这么一来,他一生都抹不去这个耻辱了。自从那以后,他就闭门不出,前后八年,一步都没踏出家门,所以我都差点把这个人给忘了。

    赵良见我若有所思,他顿了一顿,偷偷瞧瞧我的脸色。看到我并没有露出凶相与杀机,便继续说:“您每次出门时,前呼后拥,身后的车辆数以十计,车上满是全副武装的甲士,两旁还有两排卫队,手持长矛与交戟,威风凛凛。如果没有这么大的摆设,您绝对不出行。您这样做,大概也是害怕遭人暗算吧。恕我直言,您的生命就像清晨的露水,瞬息之间就有可能消失无踪。如果能及时补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建议您归还国君所赏赐的十五座城邑,在郊野灌溉田园,劝谏国君起用有才华的隐士,赡养老人,抚恤孤寡,敬重父兄,尊崇有德。倘若您还贪图财富与名位,增加百姓的怨恨,那么一旦国君有所不测,到时想要杀你的人难道还会少吗?您的死期不会远了。”

    说实话,尽管我表面冷静,但内心却像遭遇一场地震一样。因为我自认为是秦国的救世主,我让这个贫瘠的国家变得富裕与强大,开疆拓土恢复昔日的雄风。以前中原诸侯一说起秦国,无不投予蔑视的眼光,认为不过是一个蛮夷之邦罢了,自从我雷厉风行变法以来,以强有力的手段革除蛮夷的习俗,文明迅速向中原靠拢,在国际上谁也不敢瞧不起秦国,而且天下有志之士,开始涌入秦国,给这个曾经落后的国家带来勃勃生机。这一切,岂不是我的功劳吗?为什么国人得了利,却要怨恨我呢?

    我必须承认,赵良说的话有道理,或许是我的苛刻与严厉造成了众人的怨恨。可是我不听他的劝告,因为在我眼里,百姓只不过是绵羊、机器,是供强有力者役使的工具罢了。这是一个强者的世界,这是一个强者的时代。领导者是手持火把的人,而民众只是一堆干柴,倘若没有人点火,永远也燃烧不了。

    我并非没有想过,万一秦孝公去世会怎么样呢?我非常有把握地想,即便秦孝公去世了,我仍是大权独揽,何惧之有呢?因为这十几年来,秦国百姓都习惯了这样的思维:商鞅的话就是法律。可是我忘了一件事,执掌国家权柄的人,不是唯唯诺诺的百姓,这个国家是姓“嬴”的家族所有,而不是姓“卫”或“商”。

    在赵良向我吐出肺腑之言的五个月后,秦孝公真的死了。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算盘完全打错了,因为早有一班人要置我于死地。这班人的首领就是被我施以劓刑的公子虔,他以前的身份是太子师傅,如今当年的太子驷,已经摇身一变为秦国的最高统治者,后来被称为秦惠王,又称秦惠文王。

    秦惠王刚刚上台,公子虔便秘密召集一批人,在他面前诬告我要谋反。不论秦惠王相不相信,这么多年来,他在公子虔等人的教导下,早就对我恨之入骨了。于是他不分青红皂白,下旨捉拿我。我在政坛上混了这么多年,早知道政治无公正可言,所谓的“公正”只不过是忽悠外行人罢了。我很快意识到,我的后台垮了,好日子也就结束了。

    要怎么办呢?上书申冤吗?那只是自寻死路;起兵对抗吗?那不过是以鸡蛋碰石头罢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就学吴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跑吧。

    于是我一路狂奔,一直跑到边关附近。当时天色已暗,我已是饥寒交迫,实在没有气力,得找个小店歇歇了。我连续找了几家旅店,可是店主都要求我拿出证件,我没有带,带了也不能给他们,那样就会暴露我的行踪。那个时代没有相片,虽然我大名鼎鼎,可是没有几个小民见过我的样子,他们当然不认识我。我拿不出证件,店主说:“那我不能让你住宿,这是商君的命令。留宿没有证件的人,是要犯法的。”

    他娘的,我真想威风凛凛地对店主说:“我就是商鞅。”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啊,现在说了人家还不把你当神经病给送到衙门去。还是忍忍吧。那一刻,我的感觉就是搬了一块石头砸自己的脚。当我也有这么一天,从大富大贵一下子跌落到一介平民时,我不再是制造法律的万能上帝了,而是在严密法网下生存的小民。就在那一刹那间,我心中忽然有一样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就是,我本来制造了一个大囚笼要把别人锁在里面,可到头来发现囚笼造好之后,自己却被锁在里面了。

    如果我有时间,我或许会好好反省一下过去的种种严厉做法,可是我没时间了。我想住小店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可是这都成了一种奢求了。还是赶路吧,于是我强打精神,步履蹒跚地向国境线奔去,终于逃出秦国,进入魏国境内了。

    到了魏国境内后,我要求见地方官员,自报姓名说:“我是商鞅,想投奔魏国。”魏国地方官府不敢怠慢,好生招待我,并快马上报给魏惠王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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