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江湖-巧取豪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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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一家小饭馆里,胡金边跟服务员点菜边说:“小满你不要跟我客气,我这不是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 小满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幸亏你过来了……”看一眼坐在一边跟钱广说话的彬哥,“这位大哥是?”“彬哥,古大彬,”胡金说,“我刚刚拜见的大哥,从潍北劳改队回来没有多长时间。”    “你认识的人真多……”元庆插话道,“不过我弄不明白,你怎么会在那个节骨眼上过去救我们?”“我不是去救你们的,我的目的是去绑万杰,跟他要个说法,凑巧碰上的。” 胡金轻描淡写地说。“你要去绑万杰?”元庆更加糊涂了,“为什么?”“可惜我们去晚了……”胡金不正面回答,点好菜,问小满,“你的伤没事儿吧?”“没事儿,沙子打得很浅,抠出来完事儿。” “元庆,你不是也挨了一刀吗?”“也没事儿,”元庆反手摸了一把肩膀,“开了一条口子,衣服跟血粘在一块儿了,过两天就好了。” “妈的,这帮孙子永远也别想蹦跶起来,”胡金矜了矜鼻子,“想用枪不敢用真的,想砍人不敢‘下死把’,一群小蛋子货。”

    “不过刚才那个场面被他们弄得还真挺吓人的。”元庆说。“嗯。以后可不能这么‘毛愣’了……”胡金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小满披上,瞅着元庆说,“你知道我跟万杰为什么会这样吗?都是因为冷强。我俩是最早跟着冷强‘赶车’的,可以说,我们三个是生死兄弟。可是最后……”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世态炎凉,人心隔肚皮啊。原因是,我不想干了,想跟彬哥合资开一家饭店。可是我的钱都在冷强那里,找他要,他跟我耍横。没办法,我就又赶了一次车,结果出事儿了……以前干的时候都没事儿,原因我就不说了。可是这次出事儿了,警察抓,我跑了,没钱了,又去找冷强,看见他死了。万杰就怀疑是我找人杀了冷强……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以这个为幌子,想砸跑了我,他来当这帮人的老大。他哪里知道我跟彬哥的关系?呵呵,老子就那么老实让他砸?我把事情跟彬哥一说,彬哥当场上火,不砸死这个彪子才怪……后面的你们都知道,我就不说了。”

    元庆拉拉胡金的胳膊,悄声问:“彬哥在‘港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吧?”胡金摇了摇头,小声说:“不是,但离那个目标不远了。” 元庆又问:“那么彬哥厉害还是卫东大哥厉害?”胡金又摇头:“他们两个走的路不一样,不好比。卫东大哥是个好人……这么说吧,根据我的了解,论混社会的,目前杜三儿第一,大有第二,吴长水第三,这是一个级别上的。第二个级别是,黄健明第一,大勇第二,小军第三,不过小军势头最猛……妈的,冷强十三岁的小嫚儿生孩子,没有个× 数,还想去戳弄人家小军,明摆着是去找死嘛!算了,不说这个彪子了……论个人技巧方面嘛,这些人都数不着。第一应该是孙克,第二应该是肖卫东……”“那么瓦西呢?”元庆插话道。胡金笑了笑:“这个不能论,人家跟这帮混江湖的不一样。

    ” 元庆坏笑着问:“咱们大宝叔叔没有级别?” 胡金吐了一口痰:“那是一块死肉!”元庆刚要问古大彬的“个人技巧”方面,古大彬转过了头:“你们是不是在说我?”胡金笑了笑:“嗯,元庆说要入股你的饭店呢。” 元庆连连摇手:“我没钱……”一眼看见正要往外走的钱广,“回来!谁让你走的?”钱广指了指古大彬:“彬哥。” 古大彬反着手朝钱广摇了摇:“走吧走吧,别忘了我交代给你的事儿。” 钱广一走,胡金嗤了一下鼻子:“就这么个‘逼裂’货,他能办什么事儿?别砸锅就好。” 古大彬一笑:“你不懂,‘小戳戳’办大事情。我让他先去派出所看看那帮孙子去了没有,我怕这事儿连累到小满和元庆。然后又交给他一项艰巨任务,呵呵……你知道不,万杰为什么敢这么张狂?他的后面有人。谁?吴长水!万杰刚拜在他的门下。”

    胡金的脸色开始发白:“不会吧?我怎么不知道?吴长水那种级别的人会去笼络一个破‘皮子’?”古大彬正色道:“这年头开始变了,钱比什么都好使。听说万杰拍着胸脯对吴长水说,哥,以后你来保护我们,我们每个月至少给你三百块!妈的,吴长水这个认钱不认人的杂种……我一个兄弟告诉我,吴长水也想在我看好的那个地方开饭店,这不是个事儿呀。” 胡金的眼里闪过一丝诡秘:“你不是交给钱广一项艰巨任务吗?”古大彬眼望着窗外,答非所问:“咱们必须赶紧凑钱,不能让吴长水先占了那么好的地脚。”胡金嘬了一下牙花子:“这不是问题。

    ”古大彬把头转向了胡金:“你有钱了?”“对,我有钱了。我妈死了,临死前把房子卖了,今天下午我拿到的钱,三千多一点儿……”胡金咽一口唾沫,眼圈忽然有点儿发红,“我妈临死前对我说,金,你不要做贼了,你爸爸因为做贼,一辈子没得好。我听我妈的,以后坚决不‘赶车’了。前一阵我在电机厂上班,当年卫东大哥也在那个厂。可是现在我回不去了……我现在孤苦伶仃,只有依靠彬哥你了。社会上的那些朋友我不想接触了,就想跟彬哥一起开饭店,好好做个本分人。至于万杰这边,我不担心,”眯着眼睛瞥一下若有所思的古大彬,“有彬哥罩着,我谁都不怕。” 小满往这边拖了拖凳子:“你不用怕谁,还有我和元庆。”

    古大彬看看元庆再看看小满,点了点头:“以后咱们就是生死兄弟。”抬手招呼服务员,“怎么还不上菜?”服务员过来上菜,古大彬貌似无意地问元庆:“卫东大哥什么时候复员?”元庆说:“明年就应该回来了吧?”古大彬说:“我怎么听说是今年呢?有人说,他在天津的哪个监狱打劳改,伤害罪,两年,如果能减点儿,年底应该到期了。” 元庆吃了一惊:“不会吧?扁铲说,卫东大哥在老山前线打越南鬼子呢。” 古大彬一笑:“也许是吧。” 元庆不说话了,眼神烟雾一样飘忽。酒和菜刚刚摆好,钱广轻飘飘地过来了:“彬哥,他们全在派出所,就跑了万杰一个。” 古大彬惬意地哼了一声:“妈的,我的话还能不好使?孙子们这把累了,轻的拘留,重的劳教,再让你们‘晃晃’。

    你去吴长水那边了没有?”钱广摇头:“没来得及……彬哥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去。对了,我顺路去了扁铲家,扁铲他妈说,扁铲回老家了,不会回来了。”胡金歪头看了看元庆和小满。元庆不说话,小满猛地拍了一把桌子:“去死吧!”钱广以为小满是说他,急转身,说声“彬哥再见”,紧着屁股窜了出去。扁铲真的回了老家,住在他奶奶家。过了几天,元庆听一个同学说,扁铲神经了,光着屁股满村子跑,说他发财了,有的是钱。元庆对小满说了这事儿,小满说,他会神经?打死我都不信。元庆说,要不咱们去他老家看看他?小满转身就走:“去他娘了个× 的吧!”初冬的时候,小满不在街道上糊纸盒了,他在古大彬的饭店里帮忙,胡金是那个饭店的“副老板”。说起古大彬的那个饭店,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

    那天晚上,四个人吃完饭,元庆多少有些醉意,回家的路上,对小满说:“我觉得胡金这个人不错,挺仗义的。”小满说:“对,心眼儿不坏。这真是不打不成交啊,以后咱们好好交往着,反正他又不干‘皮子’了。” 元庆说:“嗯,大小咱们也是同学呢。” 小满说:“我觉得彬哥这个人也不错,有魄力,讲义气,像个当哥哥的样子。”    元庆开玩笑说:“听你这意思,我就不像个当哥哥的了?”小满说:“你也是我的哥哥,你比我大了一岁嘛。” 这话元庆听着别扭,但是又找不出什么毛病来,只好笑笑说:“反正论年龄我是大哥……不对,咱们四个里面我是三哥呢。你想,彬哥二十一,胡金十八,我十七,我不是三哥还是什么?”见小满不说话,只顾闷着头走路,元庆火了,“你他妈的还真想跟我装?”小满停住了脚步:“我想混社会。”元庆一怔:“什么意思?”小满又重复了一遍“我想混社会”,然后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嗓音沙哑地说:“是男人就应该有做英雄的念头。我爸爸是个英雄,他年轻的时候杀过日本鬼子……可是我妈死了,她死得不明不白。很小的时候,我爸爸就对我说,春满,快快长大吧,长大了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谁也别想骑在咱的头上拉屎。

    这话我记住了……吃饭前你跟胡金数过的那些大哥,我都听说过,我很佩服他们。但是,我向春满不输给他们。等着吧,不远的将来,我就是‘港上’的第一条好汉!什么第一级别第二级别的,在我的眼里没有级别,只有血气男儿!”元庆笑着推了他一把:“歇歇吧小哥,你有几个脑袋在社会上混?没看冷强刚死了吗?”小满倒回头来,盯着元庆的眼睛说:“怕死就去当孬种!”元庆不想说什么了,摇摇头走自己的路,心说,要死你去死吧,老子要好好活着,将来去工厂当技术员。过了几天,胡金和古大彬来了元庆的宿舍,提着一大网兜好吃的。元庆把他们领到学校旁边的一个小饭店里,三个人坐下了。说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胡金说,那帮“皮子”几乎全抓起来了,拘留的拘留,劳教的劳教,现在公交车上看不见一个“皮子”了。听说万杰又“显像”了,有人看见他在吴长水家的附近出现过。不过,现在他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不但警察抓他,小军那边的兄弟也在抓他。元庆问:“那帮孙子没说小满还砍了他们一刀吧?”胡金淡然一笑:“他们那是不想活了,彬哥早把话撂在那儿了。”闲聊了一阵,古大彬问元庆:“你什么时候毕业?”元庆说,明年六月。古大彬问:“你是不是想考大学呀?”

    元庆说,考个屁呀,我能考上这个高中就算烧高香了。糊弄个文凭,然后找个地方上班去。胡金说:“彬哥的意思是,现在改革开放了,允许个人做买卖,这叫全民奔四化,想帮你出个主意呢。” 元庆问古大彬,什么主意?古大彬不说话,望着胡金。胡金说:“彬哥的意思是,你干脆退学算了,咱们一起开个饭店,你要是没钱就入干股,只要你人在,年底照样分红。” 元庆不知道干股是什么意思:“我就站在饭店里,年底就给我钱?”胡金摇头晃脑地说:“Yes,Yes,亲爱的元小哥呀,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你知道不,现在小哥你在社会上的名声很响啊,不少小混混都知道你。小孩子们把你传得很神,有个小孩还编了个故事,叫‘元二爷石砸冷三郎’,就是说你和小满砸冷健那事儿,还有个小孩更神,说你跟小满两个穿着隐身衣,深夜潜伏到万杰家,你用一个倒挂金钩吊在楼梯口,万杰也不是善茬子,一看这个光景,蹿上楼顶就跑,你和小满施展轻功,穿墙越脊展开追击,最后在海边把万杰拿住,万杰磕头如捣蒜,大呼好汉饶命……”元庆被他逗笑了:“你快拉倒吧。我明白了,彬哥的意思是,让我经常过去转转,他分点儿钱给我?”胡金把脸转向了古大彬,古大彬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元庆的脸红了:“彬哥你‘刺挠’我是不是?就凭你还用玩这套把戏?不行不行,无功不受禄嘛。” 古大彬按住了元庆的手:“我并不是让你去干站着,有人抢生意,你也得适当出把子力气。” 元庆还是不明白:“咱们好好开饭店,谁能过去抢生意?”古大彬说:“我不过是打个比方。就这么定了吧,你,还有小满都过去,年底分红。” 胡金插话说:“年底那是彬哥的,每个月我还要给你和小满钱,不一定很多,表示一下心意。” 看着古大彬和胡金不时递个眼色的举动,元庆感觉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胡乱敷衍道:“等饭店开起来再说吧。” 那天晚上,元庆又喝了不少酒,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酒量还算不错。古大彬和胡金临走的时候,胡金悄悄塞给元庆一把钱:“拿着,别让彬哥知道。” 这一次,元庆没有推辞,倒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觉得现在他跟胡金是兄弟了,这钱拿得应该。 古大彬走出去老远又折了回来,捏一把元庆的胳膊说:“兄弟,有事儿我过来找你啊。” 元庆挺了挺胸脯:“没问题,都咱的。” 通过这场酒,元庆觉得自己一下子成了一个人物,看看,连古大彬这么牛气的人都有事儿求我。可是元庆不知道,自己正沿着一条别人设计好的路,一步一步地撞了过去。

    1982年冬天,是这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几乎每天都在下雪。元庆不住学校了,学生宿舍太冷了,哈一口气都能听见结冰的声音。但是元庆没有退掉自己的铺位,因为他那阵子经常跟胡金和古大彬在外面喝酒,他怕喝了酒回家睡觉让他爸和他妈知道,惹老人不高兴,有时候会偷偷回学生宿舍睡上一宿。那天下午,元庆放学,走在回家的路上,大腚骑着自行车追上来说:“你快回去吧,有个社会小哥在咱们宿舍耍酒疯。” 元庆问,谁?为什么?大腚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他进门就打人,嚷嚷着要报仇。” 元庆笑了:“那个彪子是不是三十来岁,比武大郎高不了多少,一脸麻子,还是个斜眼儿?”大腚点头:“就是他,就是他!不过他比武大郎厉害多了,拿着把砍刀,见人就砍……”元庆没等他说完,夺过自行车就往学校返。

    元庆知道这个长得像武大郎的人是谁,他跟他打过一次交道。那是夏天的一个晚上,元庆正在上晚自习,一个老师冲进教室喊,同学们快出去,有个小偷来学校偷东西,张老师上去制止,被他给砍了一刀。元庆感觉这又是一个让自己出风头的好时机,没等别的同学反应过来,跳窗就冲了出去。在操场上,元庆看到几个老师手里拿着铁锹扁担什么的,正进进退退地跟一个矮小但很结实的汉子对峙。元庆掂量了一下对手的实力,感觉他是一个老鼠,自己是猫。从后面拍拍一个老师的肩膀,说,把你的铁锹给我。那个老师一看是元庆,见到主心骨似的说声“好嘞”,站岗的士兵交接武器一样,郑重地将铁锹交给了元庆。元庆像关老爷倒提青龙偃月刀似的倒提着铁锹,大步往武大郎那边走。武大郎边后退边咋呼:“别过来,过来我弄……”后面的那个“死”字还没说出口,就横着身子倒下了——元庆的铁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在他的一面脸上,耳朵都拍烂了。

    大家一拥而上,把晕晕乎乎的武大郎按住,武大郎才反应过来:”“你们不仗义,打架拿那么大的石头。从那以后,武大郎再也没敢来学校。估计这次他是喝了张飞尿了。在宿舍前面的空地上放下自行车,元庆走到宿舍门口,随手抓了一把铲垃圾用的铁锹,张口就喊:“武大郎,出来!”里面没有动静,元庆又喊:“操你娘的武大郎,是爷们儿你就给老子出来,别他妈的在里面恶心我同学!”里面还是没有动静。藏在元庆后面的大腚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扒着窗户往里一看,后窗大开,宿舍里不见了武大郎。元庆进去翻了翻,除了发现几个藏在床下哆嗦的同学,什么也没有。元庆丢了铁锹正要往外走,迎面看见了站在宿舍对面的胡金。胡金一下一下地拍着巴掌:“熬出头来了,不用动手了。” 元庆笑道:“没文化,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你来干什么?”胡金说:“彬哥在那个房东家喝酒,让我过来喊你,小满也去了,咱们走吧。” 走在路上,元庆忽然觉得这事儿有些奇怪,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阵子我回家睡,

    至于过来找我吗?坐上公交车,胡金哈着满嘴的白气说:“万杰扛不住了,投案了,被派出所直接送到了劳动教养委员会,估计至少两年。”

    见元庆望着车窗外不说话,胡金接着说:“吴长水也完蛋了,万杰在里面把他咬进去了,说他收‘皮子’们的保护费。” 元庆说:“很好啊,这样他就没办法跟彬哥抢那个房子了。” 胡金撇了撇嘴:“哪那么简单?老虎死了虎威还在,跟他一起的兄弟都不是一般人物。” 元庆把脸转了过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胡金嘿嘿了两声:“一会儿你就明白了……对了,我听一个刚从看守所放回来的兄弟说,小军被押在‘二看’呢,我觉得他只要是在‘二看’就没什么大事儿,大案子直接发到‘一看’。可也是,小军尽管杀了冷强,别人看来是个杀人罪,可是法律上不那么讲,他这是正当防卫呢。刀子不是他拿的,本身还被冷强捅了一刀,没有办法才杀人,跟故意杀人不是一码事儿。我估计,这事儿弄好了也就三五年的光景。” 元庆说:“那也不一定,我听别人说,小军‘作’得挺厉害,没准儿还有别的事情呢。” 胡金打了一个喷嚏,拧着鼻子说:“小军牙口好,不该说的他不会说。

    ”    元庆忽然就想起了扁铲,脑子一乱:“牙口个鸡巴呀,没摊上事儿都他妈吹,操,我不信。” 胡金说:“你还别不信,看守所和劳改队里真有好牙口的,跟江姐、李玉和差不多。” 元庆哼一声,把脸又转向了窗外。胡金怏怏地笑了笑,顺着元庆的目光看去,外面白茫茫一片。胡金说的那个房东家住在离元庆家不远的地方,前面是一个菜市场,后面是一条这个区最大的马路,属于繁华地带。元庆和胡金下车的时候,刚刚停了一阵的雪又开始下,大片大片的雪直溜溜地掉下来,就像在眼前拉了一道白色的大幕。胡金说:“彬哥的意思是,你去了不要说话,坐在那里就行。要是房东说不好听的话,你皱皱眉头就可以了。”元庆心想,他们这是拿我当什么了?点点头没有说话。顺着一个楼道上去,胡金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停下了:“就是这家。” 元庆要抬手拍门,胡金拦了他一下:“别急,听听里面的动静再说。” 外面的风很大,呜呜响,像一群野兽在天上疯跑,里面却很安静,安静得有些怕人。

    元庆拽拽胡金的胳膊:“里面没人?”胡金说声“有”,扑拉掉自己头上的雪花,又给元庆扑拉掉身上的雪花,然后对着门喊:“刘叔,开门,我是胡金。” 门开了,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站在门口笑容可掬:“你回来得正好,我跟大彬刚谈好。哟,这位小哥就是元庆吧?”元庆点了点头:“刘叔你好。” 刘叔让进胡金和元庆,冲里面说:“老伴儿,再加两个菜,元庆小哥来了。” 元庆看见古大彬绷着脸坐在客厅的正中,旁边坐着正在抽烟的小满。元庆对古大彬点点头,直接坐到了小满的旁边。胡金推着刘叔的后背,让他坐在古大彬的对面,朝古大彬一笑:“妥了?”古大彬瞥了刘叔一眼,没说话。刘叔边给胡金和元庆添酒边说:“妥了,妥了,就差跟黄健明打招呼了,只要健明同意,那处房子就算是租给你们了。”胡金皱了皱眉头:“嗬,这还是没妥。刘叔,你在跟小的们耍心眼呢。

    ” 刘叔直呼冤枉:“这怎么能是耍心眼呢?你问问大彬,你问他我是不是……”古大彬摇了摇手:“刘叔,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很愿意把房子租给我是不是?你再点个头。”    刘叔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这个态度没错吧?”古大彬拿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元庆跟前的酒杯:“态度没错。来,元庆,喝咱们刘叔一个酒。” 元庆没有端杯,他的心里有些难受,感觉眼前这个年龄跟自己父亲差不多的老人挺可怜。古大彬喝了自己的酒,对胡金说:“刘叔说黄健明一会儿就过来,让咱们出去谈,我不想出去。你想,黄健明什么样的人?谈不好,他直接拿菜刀砍人,我哪敢跟他出去?所以呀,我就跟咱刘叔说啦,我说,刘叔呀,咱们还是在你家里谈吧,刘叔不答应,你说咋办呢?”胡金歪着头看刘叔:“刘叔,这就是你当叔的不对了,你这么办不是故意让小侄儿们闹不愉快吗?”刘叔笑笑,说话的口气蓦地有些硬朗:“我不想过多说什么了,等健明来,你们说吧。” “嗬,还是,还是呀,”胡金用自己的嘴给刘叔点了一根烟,递给他,“还是没解决问题呀。刘叔,你不看我和大彬的面子,总该看看小满和元庆的面子吧?他们俩可是跟你住得很近,算是邻居呢……你要是跟小哥儿几个闹‘不济’的,街面上多不好看?”

    刘叔还在笑,只是挂在嘴唇上的烟在不停地抖:“要不你让元庆和小满跟健明说吧,咱们说不进去。” 小满忽地站起来,被元庆一把拉下了:”“刘叔,我不知道你们在谈什么,真的。刘叔说:“健明一个月给二百,大彬一个月给一百,房租……就这事儿。我很愿意把房子租给大彬,大彬是个正经生意人,健明不行,整天打仗闹火的,把房子租给他,我不放心。这不,我想租给大彬,健明不乐意了,要来找我,唉,我是两头为难啊。” 元庆看了看古大彬,古大彬冲他眨巴眼,元庆说:“那就麻烦刘叔再跟健明说说呗。” 刘叔说:“说了,他不听,我有什么办法?他现在跟着吴长水混,吴长水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 古大彬啧啧地咂吧嘴:“啧啧啧啧,所以我害怕嘛……刘叔,你可怜可怜大侄子,别让他来找我了,我真的很害怕呀。” 刘叔看看直瞪着他的小满,再看看身边的元庆,脸色就像一个即将黑屏的电视机:“你会害怕?我不相信……”话音未落,外面响起敲门声,刘叔的脸直接黑屏。

    胡金微笑着过去把门打开,一个三十多岁又黑又高的汉子站在门口:“古大彬在吗?”古大彬站了起来:“哦,健明哥,我在,一直等你呢,进来坐。” 黄健明冲后面摆了摆头,径自走到古大彬的对面,一屁股坐下了:“我不想跟你费嘴皮子,那房子是我的。” 古大彬没有看黄健明,他的目光落在后面进来的三个人身上:“呀,三哥,栾哥,五哥,你们都来了?”那三个人点点头,扑打掉满身的雪花,不坐,站在黄健明的身后。古大彬怏怏地摇了摇头,冲黄健明一摊手:“健明哥真能兴师动众,至于吗?呵呵,我知道房子是你的。

    ” 黄健明摘下落满雪花的帽子,摔在沙发上,冷冷地说:“把老刘给你的合同拿出来,我带走,你们该喝酒喝酒。” 古大彬把手伸到了屁股后面:“那是自然,呵呵……给你合同,你该走就走,我管不着。” 胡金笑着给大家递烟,小满站了起来:“我上趟厕所。”悄悄站到了那几个人的后面。那几个人似乎很狂,根本就没把屋里的人放在眼里,点上烟,懒散地跟刘叔打招呼。突然,古大彬的手里多了一把乌黑的猎枪,猛地顶在黄健明的额头上:“哥,今天你不能走了。” 黄健明一下子愣了,刚刚抓起来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你什么意思?”古大彬的枪管狠狠地往前一顶:“没别的意思,就想弄死你。”

    那三个人也愣了,其中一个胖子反应稍快一些,伸手要来抓古大彬的枪,小满迅速出手,闪电般一酒瓶子抡在他的头上,一手卡住他的脖子,一手捏着狼牙参差的一半酒瓶,猛地顶在他的脸上,胖子顿时不动了,睁眼望着胡金:“大金,跟你兄弟说说,我没别的意思。” 胡金不理他,对傻愣在一旁的刘叔说:“唉,你瞧瞧,弄僵了不是?都怪你。” 刘叔嚅动两下嘴唇想要说什么,元庆站起来,架着他的胳膊往旁边的屋里走:“不关你的事儿。” 把刘叔关在屋里,元庆出来,坐回原来的地方,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微微有些紧张,手心攥出了汗。 黄健明的头被枪指着,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只要往后移动一下,枪就跟上一下,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古大彬。

    古大彬挺着枪跟黄健明对视,不说话,好像是在考验黄健明的耐力。胖子的脸被小满的酒瓶子逼得歪在一边肩膀上,哀求似的望着胡金:“大金,咱们兄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吧?”胡金喝了一口酒,这才打着哈欠说:“三哥,我们没有跟你们过不去的意思,是你们跟我们过不去,这点儿你必须清楚。” 三哥的脸被酒瓶子划破了,一溜鲜血慢慢地往脖子里淌:“我们撤了还不行吗?”“不行,”古大彬盯着黄健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今天你既然进了这个门,就别打谱囫囵着出去了,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那就是不弄出个谁大谁小来,咱们必须在‘碗’里滚一滚。”黄健明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大彬,你先把枪拿开行不,这样说话不方便。” “你要是方便的话,我就不方便了,”古大彬的手上又用了一下力,“跪着跟我说话!”“大彬,你还非得……”

    “跪下!”古大彬双手端枪,一只手的食指扣在扳机上,轻轻摩擦。“大彬……”“我喊三声,到第三声你还不跪,我就让刘叔的家变成乱坟岗!一……二……”黄健明彻底崩溃,一歪身子,滑下沙发,身体僵硬地跪在了古大彬的面前,他的动作变了,可是脑袋的姿势没变,依然跟那把猎枪保持着亲密接触。古大彬仰起脸笑了:“哥啊,你也没什么让我佩服的嘛……”把枪往后稍微撤了撤,反着眼皮扫视另外的三个人,“不是当弟弟的说你们,你说就凭你们这把年纪,做点儿让小弟们佩服的事情多好?实在不行,在家打打老婆,看看孩子也好啊,出来‘晃晃’个什么劲呢?尤其是健明哥,你说你都老成那样了,还出来装什么小哥?竟然为一点小事儿跟我这么一个老实孩子争抢,不怕掉价?”黄健明的眼睛依然在瞪着古大彬,可是他的目光散乱,像是有风在眼前吹着。元庆过去摸了摸三个人的腰,从一个人的腰里摸出一把菜刀,掰断,丢到地上,重新坐了回去。

    小满已经把酒瓶子放下了,掐着三哥的手猛地往前一顶:“你也跪下!”没等三哥跪利索,另外的两个人也跪下了。胡金讪笑着过去拉他们起来:“三哥,五哥,栾哥,你们不用这样,让健明哥一个人意思意思就行。” 三个人望望古大彬,目光中似有哀求。 古大彬扫了元庆和小满一眼:“我想给健明哥留点儿面子,你们带三哥他们去刘叔那屋。”胡金摇了摇手:“不必了,让三哥他们走,三哥他们是好人,跟健明哥不一样呢。三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三个人一齐点头,胡金倒满三杯酒,一一递给他们,“三位哥哥,喝了这杯酒就把这事儿忘了吧,不然容易胡思乱想。长水大哥进去了,你们孤孤单单地在外面跑也不是那么个事儿,万一碰着磕着的,不好跟老婆孩子交代,长水哥回来看见了也不好受,你们说是不是?来,把酒喝了,你们走。”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动。胡金笑着摇了摇手:“嗬,三位哥哥这是戒酒了呢。那好,我替你们喝。

    ” 胡金喝了三杯酒,用手背擦着嘴唇,对小满说:“你送三位大哥出去吧,不用送到家啊,三位大哥知道路怎么走。”小满站起来,一个脑袋扇了一巴掌:“走吧。”三个人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倒退着往外走,三哥嗓音颤抖地说:“健明,好好跟大彬弟弟说话啊。” 古大彬的枪管已经离开了黄健明的头,黄健明的头耷拉着,肩膀不停地抖,他好像哭了。小满打开门,三哥冲小满哈了一下腰:“小哥,不用送了,我们知道该怎么办。” 小满回头看胡金,胡金冲小满眨巴了一下眼,小满会意,抬手一拍三哥的肩膀:“走吧,我送你一程。” 屋里少了四个人,一下子显得空荡了许多,气氛有些压抑。古大彬把枪折叠起来,灌了一口酒,摸着黄健明的肩膀说:“没有杀人的胆量就不要出来装大头。” 黄健明不说话,依然跪着。胡金说:“健明哥,你不要以为我们不敢杀你,刚才你要是不跪,跟你说话的就不是我了,是阎王爷。”顿了顿,冲元庆一笑,“你说阎王爷会收没有脑袋的小鬼吗?”见元庆皱着眉头不说话,自嘲地横了一下脖子,“哈,我就不该请你过来……健明哥,说话吧。” 黄健明抬头看了看胡金,张张嘴,把脸转向了古大彬:“我以后不在外面混了。”

    古大彬阴恻恻地一笑:“别提‘混’这个字,你本来就不具备‘混’的资质,这玩意儿是天生的,后来是练不出来的。不过,你的意思我倒是听明白了,你滚蛋,我开店,对吧?”“对……”黄健明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古大彬拍了拍茶几:“大声点儿,我听不见。” 黄健明的声音还是很小:“对。” 胡金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意思到了就行。健明哥,你别想多了,做买卖就得讲究个先来后到是不是?”黄健明点头:“对,是你们先跟老刘接触上的。” 胡金大度地“哎”了一声:“这就对了嘛,健明哥不是糊涂人。来,说说你的打算。

    ” 黄健明想了想,语声轻柔地说:“我以后不会在社会上出现了,你们放心,我也不会记着这件事情……”“唉,我不是问你这个,”胡金打断他,笑道,“我问你咱们租房这事儿呢。再说,你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你记着这事儿又能怎样?想跟我们继续拼?你有那个胆量和实力没有?知道刚才出去的那个兄弟是谁不?小满!不认识的话你出去打听打听。”伸手拍拍元庆的胳膊,继续说,“这位是谁你更不知道了吧?元庆!绝对的后起之秀啊……算了,说多了怕你消化不了。我们跟你斗的话,不需要很多人,就我们四个,哪怕你喊来一百个‘逼裂货’,在我们这儿能好使吗?也许你盼望着吴长水回来,那顶什么用?我们还等着肖卫东回来呢。真玩起来,吴长水在肖卫东那儿算个蛋子……”

    “别跟他废话!”古大彬指了指胡金,“让他来点儿真格的。” “我……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们,我撤出来吗?”黄健明想要起来。“跪好了!”古大彬又要摸枪,胡金拦住了他,声音低得像哄孩子:“健明哥,还记得前几天你借我两千块钱那事儿吗?”“什么?”黄健明的眼珠子瞪得几乎都要掉出来了,“我什么时候还……”“嗬,健明哥真是好记性,”胡金冲古大彬挤挤眼,“当初彬哥也在场呢,你不会不认账吧?”“这……”黄健明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古大彬又要摸枪,慌忙点头,“对,我想起来了,有这事儿。我给你们打个欠条?”“已经写好了,”胡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字条,铺在茶几上,点着字条的下方说,“你签个名就行。” 黄健明急于脱身,刷刷地写了自己的名字,丢下笔,抬头望着胡金:“大金你放心,这钱我很快就还你。” 胡金揣起字条,微微一笑:“不用着急,你记得这事儿就好。等长水大哥回来,我也好有个交代。”黄健明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大彬,大金答应我走了,你看?”元庆说:“你走吧。”古大彬皱皱眉头,扫一眼元庆,突然松开眉头笑了:“妈的,不是看元庆的面子,老子还想留你坐会儿,滚吧。”

    黄健明摸着膝盖站起来,刚一挪步就蹲下了,他的腿好像麻得厉害。胡金过去搀起他,一步一步往外挪:“唉,上了点儿年纪就是不行啊,老胳膊老腿的,扛不住折腾了,唉……”黄健明的身子刚刚出去,胡金就猛地关上了门:“妈的,我真不明白他们当年是怎么混起来的!”古大彬笑笑,冲里屋打了一个响指:“刘叔,洗洗手,出来签合同啦。”刘叔在合同上刚签完字,小满就回来了,站在门口一脸坏笑,雪花将他裹得就像一个棉花人。古大彬瞅一眼小满,抓起沙发上的一个软垫,包起枪,回头对傻愣着站在墙角的刘叔一点头:“我们走了。

    ”刘叔不说话,一声粗重的叹息就像从泥地里发出来的。下楼的时候,元庆对胡金说:“我觉得咱们在刘叔家这么闹,不太厚道。”胡金坏笑着说:“不给老鸡巴操的上上弦,以后他毛病多着呢。”元庆哼了一声:“这跟强买强卖有什么两样?”胡金“嘎”的一声止住了笑声:“想做‘迷汉’吗?满大街都是,你看看他们是怎么生活的。” 元庆不想跟他斗嘴,转身问小满:“他们都回家了?”小满搓着刚刚长出来的胡子,嘿嘿地笑:“嗯,真乖……三位老哥确实好玩儿。” 元庆问:“怎么了?”小满说:“争着给我钱呢……我拿了,不拿白不拿!”元庆忽然就觉得小满变了,跟胡金一样喜欢钱,可他没有想到,钱害了小满也害了自己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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