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大唐悬疑录2:璇玑图密码(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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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若茵留意着裴玄静惊讶的目光,解释道:“我和大姐不一样,从小不爱字画,却爱钻研各种精巧的手艺。从女工的刺绣、编织、剪纸、花样,乃至男子才能碰的雕刻、木艺、烧陶、制瓷等等,我都喜欢,还会自己设计制作一些奇巧好玩的物件。”她随手从案上拿起一个猫形的玩偶,递给裴玄静。玩偶贴着绿玉的眼睛,粘着银丝的胡子,裴玄静才拿在手上细瞧,不防宋若茵往猫屁股上一捏,“喵”的一声,把裴玄静吓了一跳。

    宋若茵“咯咯”地笑起来,歉道:“炼师莫怪,我就爱搞这些小把戏。”

    裴玄静哭笑不得,她的心情糟透了,只想赶紧离开,便道:“三娘子的心思真巧,玄静佩服。不过我真的该走了。”

    宋若茵就像没听见她的话,仍自顾自地说着:“要说呢,我大姐的屋子是最值钱的。而我这里,尽管没那么多无价之宝,却也样样是独一无二的。”她看着裴玄静道,“像咱们柿林院这种地方,幸亏是在皇宫大内,无须特别防卫。否则的话,只怕日日夜夜都得重兵把守——防贼。”

    裴玄静心念一动,接口问:“宫里也会有贼吗?”

    “我原来也认为绝不可能。”宋若茵再度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但就在最近这几天,我却感觉……有贼光顾了。”

    “你感觉?”

    宋若茵一把拉住裴玄静的手,将她拖到纱帘后面:“你看这具仙人铜漏,是圣上前些日子刚刚赏赐给我的。就是它来了之后,我便感觉夜里开始不安宁了。”

    裴玄静能看出仙人铜漏是件宝物,若放在民间的话,确实容易遭贼惦记。但在皇宫大内之中,差不多的宝物不计其数,就算想偷也偷不过来吧,何必单单盯上这一件。况且隔壁宋若华的房中,还有那么多价值连城的书画。

    裴玄静问:“三娘子说的不安宁,具体指什么?是有外人闯入的痕迹吗,还是丢失了什么?”

    “那倒没有,就是一种感觉。夜里我闭起眼睛,就总感到有人在窗下潜伏着,想要钻进来,可起来查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裴玄静劝道:“如果没有确凿的事实,很可能就是三娘子的臆想了。三娘子太顾虑仙人铜漏的安全,以至疑心生暗鬼。也许放宽心,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胡说!”宋若茵忽然翻脸,“什么都还没查呢,就说我疑神疑鬼,如此草率,居然也敢称神探。我看根本是浪得虚名,凭的不是本事,终究是一张脸吧!”

    裴玄静气愣了,敢情这宋家姐妹是自己的命中克星吧?

    她再也没有耐心了,便道:“三娘子没别的事,我告辞了。”

    宋若茵低声嘟囔着什么,似乎还在挽留。但裴玄静根本没听她的话,径直走了出去。

    那天夜里,裴玄静在案前呆坐,离合诗的原件就摆放在面前。夜半三更时,她不得不承认,宋若华说得非常有道理。这纸张、墨迹,乃至笔体,每一样都平淡无奇,成不了线索。即使有,也必须是对书画有极深的造诣,又对大明宫中的一切了解至深的人才能发现。

    宋若华也许是这种人,但裴玄静肯定不是。

    裴玄静苦涩地想,皇帝真是找错人了。

    她心灰意冷地伏在案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玄静梦见了长吉。

    她兴奋地又哭又笑,扑上去想抓住他,却扑了个空。

    长吉像一阵烟雾般地消失了。裴玄静愣愣地等待了很久,期待他能再次出现。哪怕只是幻象,她也希望能多看他一眼。

    长吉没有出现,裴玄静却醒来了。

    她倾听着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忽然有种冲动,想立即起身去闹鬼的后院走一走。

    长吉会不会在那里等她呢?

    她是多么思念他啊,多么想当面对他念一念那两句诗:“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她想告诉他,自己能够走向大明宫,住进金仙观,勇敢地面对充溢着血腥味的真相,就是因为这两句诗。

    裴玄静相信,凌烟阁中寄托了长吉的梦想。不仅仅是长吉的,还有武元衡、柳宗元、叔父、皇帝……乃至这个伟大帝国的所有缔造者们的梦想。

    而她,尽管永远失去了长吉,也能够凭借这个梦想与他联系在一起。

    她曾经多么庆幸,自己虽为女子,却拥有一份小小的才能,从而可以和男人一样,参与到这份伟大的事业中去。虽以孑然一身立足世间,亦能不畏孤独。

    在失去挚爱以后,裴玄静的全部人生基石便在于此。

    可是没想到,这两天她频受打击,每一下竟然都打在这个根基上。裴玄静发现,不管是皇帝还是宋氏姐妹,甚至连崔淼都压根没把她的才能当回事。归根结底,他们都只把她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女子而已。

    这才是裴玄静万万不能接受的。

    她已经失去了爱情,难道还要失去自信和尊严吗?

    她又从枕下摸出了长吉赠予的匕首。直到今天,她还是不明白这件信物的用意,是证明、保护还是毁灭……

    “嫂子,嫂子!快开门!”

    是李弥在拍门。裴玄静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三更已过,怎么回事?

    门外还在叫:“嫂子,是皇宫里面来人找你!”

    因李弥是男儿,所以安排他睡在离观门最近的房间里。他人虽愚钝,帮着搬运些杂物,当个小门房什么的,还挺管用的。

    裴玄静赶紧披衣开门。

    还是昨天接她入宫的那位中使:“圣上有旨,命炼师速速入宫。”

    这回裴玄静没有试图打听什么,中使格外凝重的神色已经传达出非同寻常的紧张气氛,令她不敢擅自揣测。

    马车走的是和白天一模一样的路,但因为是深夜,给人迥然相异的感觉。

    裴玄静的心越揪越紧。

    马车停在柿林院前。宋若华率先迎上来:“这个时候惊扰炼师,实在过意不去。可是圣上坚持要让炼师来……”她还想竭力维持镇定,但悲戚的语调和脸上的泪痕根本掩饰不住。一夜之间,宋若华看起来又老了许多。

    裴玄静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宋若华摇了摇头,领着裴玄静往西院走。跨过月洞门,便见满庭的柿子树上都洒了淡淡的月光,好像披了一层薄纱。

    中间那棵柿子树下横躺着一个人。

    即使躺着,也能看出她比普通的女子身长不少。

    “是三妹,她……”宋若华泣不成声。

    宋若茵死了。

    第二节 亲姐妹

    1

    裴玄静向柿子树下的尸体走过去。

    寒风劲吹,枯枝在她的头顶瑟瑟摇摆。

    裴玄静停下脚步——且慢,这并不是一所普通的小院。这里是大明宫中的柿林院。巍巍宫墙之内,连风也刮得比别处更凌厉。

    距离尸体还有两棵柿子树,裴玄静站定回首,问宋若华:“是谁发现的,什么时候?”

    “是若昭……大约一个时辰前发现的。”

    “若昭?”

    从宋若华身后闪出一名年轻女子,满脸是泪,向裴玄静行礼道:“若昭见过炼师。正是我发现三姐出事的。”

    宋若华解释:“若昭是我们的四妹。”

    宋若昭的五官轮廓与若华、若茵相似,但因年纪尚轻,看上去就顺眼许多,几乎可称为美女。只见她鬓发略散,披了一件大斗篷遮住全身,像刚刚从榻上爬起来的。

    宋若昭用颤抖的声音说:“夜里我、我睡不着,想找三姐聊聊天,她一向睡得很晚……所以我披衣下榻,独自朝西院来。刚进院子,就看到三姐躺在地上……我……”她举起帕子抹了抹泪,“我先叫了两声,她没动静,我怕得很……上去仔细一看,她的脸都青了……”宋若昭扑到大姐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裴玄静问:“你当即确定她死了?”

    宋若华代替若昭回答:“当时若昭吓得尖叫起来,把众人都吵醒了。我们起来查看,是我探了三妹的鼻息,确定她已死……然后,我们便禀报了圣上。”

    “是大娘子去禀报的吗?”

    “不是,我和四妹留在这儿守着,是小妹若伦去的。”

    又一个年轻女子瑟缩地出现在宋若华的身边,而且衣冠齐整,应该是特意穿戴好了去向皇帝报告的。

    到目前为止,除去早已病故的若仙,裴玄静算是认全了宋家姐妹。

    她问宋若伦:“圣上怎么说?”

    “他只说会请炼师来查案,让我们在此等候,什么都不要动,什么都不要做。”

    裴玄静点了点头:“所以你们就一直等到现在?在此期间,三娘子……始终躺在那里吗?”

    宋若华哀戚地回答:“圣命断不敢违,故而我亲自带领众人守候在此。”她的身子微微一晃,若昭和若伦忙从两边搀住她,异口同声地叫道:“大姐!”

    看得出来宋家姐妹的感情非常好,大姐若华更是妹妹们的主心骨。

    裴玄静略一沉吟,道:“情况我都了解了,玄静先告退。”

    宋若华始料未及,忙问:“炼师要去哪里,不先查案吗?”

    “查案?并没人要我查案。”

    宋家姐妹面面相觑。宋若华问:“炼师何出此言?炼师身负神探之名,圣上夤夜召来炼师,当然是请你来调查三妹的死因啊。”

    “大娘子过奖。”裴玄静淡淡地回答,“圣上召我入宫时并未传口谕,况且宫里有内侍省,朝中有大理寺,宋三娘子之死自有他们主持公道,怎么都轮不到玄静来断案。而今之计,不如我先去求见圣上,讨得他的旨意再说吧。”

    见她执意要走,宋若华抢步上前挡住去路,声泪俱下地说:“炼师别走!请炼师无论如何勘察了现场再离开。我们也可将若茵移至房内,免得她的身子再暴露于外……天很快就要亮了。求求炼师了!”说着,双膝跪倒在裴玄静的面前。

    “求求炼师了!”若昭和若伦也一齐跪下来。

    裴玄静忙去拉宋若华:“宋家娘子快起来!这是怎么说的,我……”

    宋若华泣不成声:“昨天下午炼师来访时,我与若茵多有得罪,还望炼师见谅。而今若茵惨遭不测,请炼师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莫让外人来触碰她的身体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裴玄静不好再推辞了。

    宋若华虽然摇摇欲坠,仍坚持提着灯笼给裴玄静照亮,又命其他人等包括两个妹妹退后,只她一人陪同裴玄静来到宋若茵横躺的柿子树下。

    灯笼的光打到宋若茵的脸上,裴玄静立刻断定:她是中毒而亡的。

    正如宋若昭所说,宋若茵的整张脸都发青了,肿胀变形得厉害。眼睛、鼻子和嘴角边粘满黑红色的血沫。

    裴玄静听到身旁宋若华的急促呼吸,心想:她会不会早就知道三妹是如此可怕的模样,才不愿让别人来勘验尸身呢?

    裴玄静轻声问:“一个时辰前你们发现她时,已经是这般模样了吗?”

    “还没、没这么吓人。”宋若华气喘吁吁地回答。

    裴玄静点点头,中毒致死毋庸置疑了,当务之急是确定毒从何而入。

    她从宋若茵的发髻开始,检查到宋若茵的右手时,裴玄静的眼睛一亮:宋若茵右手拇指的指腹处,有一小块淡淡的黑色印迹。再看其他四指,没有同样的现象。裴玄静不露声色,继续检查了一番,再无特别的发现了。

    见裴玄静停下思索起来,宋若华探问:“炼师有何发现吗?”

    裴玄静却反问道:“三娘子晚饭吃的是什么?”

    “我们四姐妹一起吃的晚饭,就在我房中。”宋若华悲伤地说,“我们向来如此。”

    “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

    “是一样的。”

    “饭后还用过茶水或者夜宵之类吗?”

    宋若华回答:“每天晚饭之后,姐妹们都会在我房中闲谈,直到睡前才各自回房。因为最近我的身子不太好,精神短少,所以晚饭后没多久大家就散了。若茵习惯晚睡,回房还会自己烹茶,她的房中自备了茶具。至于夜宵,一般是没有的。前几日过上元节时,圣上在宫中赏赐了许多点心,我们都还吃剩下不少。夜里饿的话,若茵大概也会吃一些吧。不过,那些也是大家一样的。”

    裴玄静点了点头。她刚才已经查看过宋若茵的舌苔,颜色形状并无异常,所以基本可以断定,宋若茵所中的毒不是从饮食中来的。现在问这些,只是进一步确认。

    她又问:“若昭和若伦的卧房在哪里?”

    “她俩一起睡在东厢房,就在我的卧房隔壁。”

    也就是说,三姐妹都住在柿林院的东半边,整个西跨院只有宋若茵一人居住。

    “在若昭喊叫之前,你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吗?”

    “没有。最近我身子不爽,睡得很早,并焚安息香以安神,所以睡得也特别深沉。若伦呢,正在好睡的年纪。据她说,连若昭出去她都全然不知。”

    “知道了。我再去三娘子的房中查看一下,你便可安置她了。”

    再次走进这间琳琅满目的屋子,裴玄静感到一阵悲凉。宋若茵曾对自己出言不逊,但死者为大,何况她还死得那么惨。想到这些,裴玄静也就原谅宋若茵了。

    案上的茶具摆放整齐,干干净净。黑漆描金荷叶圆盒中盛满精致的御点,有毕罗、透花糍、冰霜柿饼等等,一块未动。正如裴玄静所推测的,宋若茵死前根本没有饮食过。

    毒非从口入——这一点,可以确定了。

    下一个疑问马上来了。按照宋若华的说法,宋若茵回房的时候尚早,直到二更左右被发现死于柿子树下,其中有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她未按习惯饮茶,而且衣饰齐整,说明根本就没上过床。

    那么这整段时间里,宋若茵都在忙什么呢?

    裴玄静环顾四周,架几上摆满了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突然,她的目光被一个木盒吸引住了。

    这个木盒在所有陈设中很显眼,因为它实在太粗糙了——四四方方的形状,以原木构成,油漆都没涂,似乎是个还未完工的半成品,盒盖半开半掩。

    裴玄静问宋若华:“这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宋若华困惑地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过它。”

    裴玄静移开盒盖,不禁愣住了。

    盒子里面的构造稀奇罕见:四条边框朝内一侧开了凹槽。另有两根中空的木棍一横、一竖,两头分别架在边框的凹槽上。换句话说,从上往下看木盒的内部,是一个“田”字。不可思议的是,就在这个“田”字的下方,木盒的底面上,铺着一块五彩斑斓的锦帕。

    宋若华率先惊叫出来:“怎么是《璇玑图》?”

    原来那锦帕上所绣的,正是纵横交错总成诗的五彩回文织锦——《璇玑图》。

    裴玄静问:“你见过这个《璇玑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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