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一个心理咨询师的治疗手记-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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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二月的北京,虽然时有料峭的寒风还能让人感觉刚刚过去的严冬的威力,但终究挡不住春姑娘的脚步。路边那些灌木类的植物,比如迎春花、刺梅的枝条都已开始变绿了。低垂在湖畔水面的柳枝,在不经意间已经脱去了褐色的外衣,换上了鹅黄色的“新装”。从远处望去,成片的柳林仿佛笼罩在朦胧的嫩黄烟雾之中。就在这片京西著名的柳林边,矗立着一些漂亮的写字楼,其中的一座就是本文主人公欧阳霞就职的企业——某某对外商贸集团公司的所在之地,欧阳霞是这家公司主管文字工作部门中的一名普通职员。

    此刻,在部门领导的办公室里,欧阳霞微微垂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正在向那位年富力强、正值中年的男主任请事假一周,说是回郊区看望把自己照看大的、已经80岁的奶奶。因为奶奶病重了,可能不会在世很久了。这是一家具有国有企业背景的大型公司,还是比较讲人之情理的。领导很痛快地批准了欧阳霞的假期,并嘱咐时间不够可以再续假。

    离开领导的办公室后,手抚胸口、心怀忐忑不安感觉的欧阳霞,心里不免涌上一些愧疚:她说谎了。这次请假回家,不是为了看望病重的奶奶,而是为了结婚。

    26岁的欧阳霞与男友相识时间已经久远了。男友常青比欧阳霞大两岁,是邻居。两家一起住在京郊城乡接合部的一个镇子上,小时候就在一起玩耍。在常青刚上中学时他家搬走了,欧阳霞还继续住在那里,他们从此失去了联系。

    六年前欧阳霞上大二时,在一次北京各高校组织的大学生歌咏比赛中,他们再次相遇了。此时常青是北京某高校的大四学生,也是学生会主席,赛场上很是活跃,所以欧阳霞一眼就认出了他。这次相逢后的两年,在欧阳霞临近毕业的时候,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至今已经三年了。半年前的一个周末,欧阳霞所住的单身宿舍的女孩们都回家了,她这周没有回家,与常青约好一起外出逛街。回来后两人控制不住激情,在宿舍里发生了性关系。从那天以后,欧阳霞就逐渐产生了一种“自己很坏、不是好女孩”的感觉,内心里很是看不起自己、自卑。两个多星期后,她产生“别人可以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出自己很坏”的念头;开始与同事们的交流更少了,也不与女伴们逛街了;在办公室里必须与人说话时,眼神要不能停地看着别处。

    出现这种情况后,欧阳霞很是着急,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而且已经影响了与同事和领导的关系,也影响了自己的工作,但越是着急,情况就越严重。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月左右后,她发现自己有时莫名地发呆,情绪低落,不愿意说话。上班只是低头做自己的事情,但是效率降低了,原来半天可以做完的事情,现在需要一天才能做完,有时甚至还要晚上加班,这使她感觉有很大的压力。夜里睡不好觉,经常做梦,梦到被别人指责批评。半夜惊醒来后浑身是汗,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入睡。睡不着觉时想的都是不愉快的事情,经常责备自己没出息,后悔自己不应该与常青发生性关系。与常青的交往也不像以前那样富有激情了,有时常青提出要与她亲热,她虽然答应他的要求,但感觉不到愉快。到后来发展到除了与常青交往外,与其他人交流时甚至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有一次她与常青谈到自己的情况后,常青提议结婚,认为结婚后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交流多了而且可以照顾她,她的情况就会好了。

    欧阳霞也认为这个主意不错,但她又很是害怕。她很爱常青,认为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不愿意他受到伤害。她认为现在别人已经从自己的眼睛里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好的女孩,担心常青与自己结婚,也会被别人认为是不好的人,因而连累了他。所以尽管她很想与常青结婚,但是不愿意让大家知道。

    常青此时已经在一家合资企业做技术主管了,身边也有不少朋友关心他的婚姻,关系近的朋友也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个多年的女朋友,而且两人能够走到一起,尚有一些传奇的色彩,早就叫嚣着好好闹一次洞房。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婚,让他确实也难以接受。

    开始,他建议欧阳霞到医院检查是否有什么病。他们一起去了,各项生理生化检查都没有问题,医生只是说有些神经衰弱,开出一些凝神的中药。就欧阳霞的体质而言,比其他同龄姑娘还好。常青又建议去看心理医生,欧阳霞则认为患有精神病的人才去看心理医生呢,宁死不去。常青深爱着欧阳霞,虽然有些不悦,然而看到未婚妻的情绪越来越糟糕,不忍心继续加重她的痛苦,又想到结婚后可以生活在一起,也许欧阳霞的情况就会好转了,所以就同意了如此的结婚方式。于是就出现了文章开始的一幕。

    然而,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

    欧阳霞请好了假,两个人回到她家的乡镇登记结了婚。在欧阳霞的坚持下,没有通知任何朋友,只是两家的人凑在一起吃了一次饭。然后两个人就参加了“华东七日游”的旅行团,到上海、苏州、杭州旅游了一圈。其间,欧阳霞的情绪状态有所恢复。

    假期结束了,他们回到了北京,在离两个人工作单位都比较远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住下来,欧阳霞的想法仍然是不能让双方单位的人知道他们已经结婚了。

    结婚以后,欧阳霞的情况确实好转了一些,尤其是睡眠状况改善很多。但是婚后两个月时,有一次两个人为一件小事发生了争吵,欧阳霞又出现了情绪低落的现象,而且动不动就伤心落泪,那种认为自己不好的念头更加重了。他们租住的房子是在一条胡同里,欧阳霞每天都要等到天黑时分才回家,担心周围的邻居看到她和常青是夫妻,破坏了常青的名声。在单位里欧阳霞的工作效率降低得更多了,已经好几次因为不能按时完成任务受到了领导的批评。失眠的情况也加重了,又开始服用安眠药。

    这种情况又持续了一个多月,她对自己的这种情况也很着急,但是自己又无能为力。常青眼见妻子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反复劝说她前去就医。但欧阳霞就是不到医院去,最后采取了折中的方式:寻找心理咨询解决问题。

    夫妻俩人一起来到咨询中心,这时他们已经结婚将近三个月、欧阳霞出现症状也已经九个月了。

    当我第一次见到欧阳霞夫妇走进咨询室时,感觉有些意外。丈夫常青身高将近一米八,身材挺拔,脸膛白净,眼睛虽然不大但很有精神,一副方形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显得很有风度,气质也好。妻子欧阳霞身高不到一米六,典型的北方女子身材,肤色较黑,显得结实、健康。相貌一般,是那种在一群女人中绝不会引人注意的人。具有明显特色的就是那双眼睛,乍一看不大,留神细看会发现是因为睫毛较长,上眼睑低垂时遮盖住眼睛的缘故,其实眼睛并不小,眼球发蓝,似乎具有西亚的鞑袒游牧民族血统。心念急转,我好像明白了可能就是这双眼睛让丈夫爱上了她吧。

    微侧身站在丈夫的身旁的欧阳霞,脸上表情沮丧,脸色发黄,眼圈发青,眼光多数时候看向斜下方的地面。梳披肩长发,发色有些偏黄,有明显烫过的痕迹。上身穿暗红色格子西装,下穿深蓝色筒裤,一双点缀着白色小花的棕红色皮鞋,肩挎一只黑色坤包,一只手紧紧抓住书包靠近肩部的带子。落座后,欧阳霞一直神态拘谨,双手紧紧抓住放在腿上的书包,双脚并拢,双膝紧闭,眼睛多数情况是在下垂状态,身体略显僵硬地坐在那里。

    第一次咨询的时间里,除了我向他们介绍了心理咨询的有关内容外,就是听他们诉说欧阳霞的情况。交流中欧阳霞说话不多,更多的时候是丈夫常青讲话。过程中我曾三次有意询问欧阳霞,她只是简短回答我的问题。

    鉴于这种情况,我要首先打消欧阳霞与我交流的障碍,否则在将来的咨询中我们很难建立起和谐的咨询关系。

    于是我对她重点讲解了心理咨询对道德评判标准看法,我们的态度是中立的,是尊重来访者个人的所有理念,着眼点放在问题和症状本身,更多是关注本人的生物属性、精神属性和社会属性。然后我问她,在与我交流时是否也有与其他人交流时的感觉?

    她回答说:“刚进来的时候也有害怕的感觉,但是比对其他人的要少。”

    我说:“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

    她的眼睛看着我说:“我知道自己有心理疾病了,您又是心理医生,您不会看不起我的。”

    这是她进来后第一次较长时间与我的目光对视。

    我抓住机会继续问道:“现在你已经在看着我,感觉怎样啊?”

    我能够明显感到她的眼神想要躲开,但还是坚持住了。她回答说:“经过您刚才的解释,我的心里踏实多了。”

    她的话音刚落,我紧接着就称赞了刚才她的内心活动所带来的表现,虽然有些害怕,但仍然没有把目光移开,并给予了鼓励。

    结束会面前,我没有对欧阳霞的情况做出结论,建议他们到专科医院去检查,或者到医院的心理门诊检查。我相信,心理医生会将她转介到精神内科检查的。

    对欧阳霞的情况,我当时的印象是疑似神经症,不能确定的是她的精神病性问题。之所以建议到专科医院检查,是为了排除器质性病变,以防万一。另外我没有对她做相关测量,是因为考虑到如果她能够到医院检查,必会做心理测量。至于她是否还会继续来做咨询,完全由病情和她自己决定了。说实话,在给他们到医院就诊建议的那一刻,我内心中隐隐有欧阳霞不要再来咨询的想法,这引起了我的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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