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长梦河-蝴蝶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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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末考虽然是在冬运会之后,可也不远了,学生们却似乎没有一点备考的情绪,不是在准备比赛就是在组织拉拉队。连着两周下来,学校大小操场都是副人满为患的样子。另外,燕华和胡八一也正式谈起了恋爱,总得来说,胡八一表现不错,正儿八经带着燕华一起跟校长交了底,说过两人是要结婚的,后来校长只叫他们在学校时少见面,回家了就是他们自个的事。

    胡八一和陈逊的关系不错,趁着他和燕华好上了,陈逊便非要燕华帮忙牵线,想搭上江曦婴。坦白来说,陈逊的条件并不差,除了有些好色,其他也还好。燕华后来就把这事跟江曦婴说了,江曦婴气得几天没理燕华。燕华问她:“陈逊怎么不好了,人又高,长得也不错,就是有点儿爱玩。”江曦婴朝她扔抹布:“我当你朋友,你当我什么。”燕华没辙,回头拿胡八一出气,“都是你那兄弟害的,你去跟他说别再瞎打主意。”胡八一也有点不高兴:“这什么意思,陈逊条件比我们都好,小江还有什么不满。说他好色什么都是她班上那几个臭小子谣传的,再说了,小江不是谈过朋友后来吹了吗,陈逊又没嫌弃。”

    燕华气死了,朝着胡八一吼:“谈过朋友就怎么了?”

    胡八一连忙缓和口气,“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大家都是成年人,用不着连个机会也不给就把话说死了?何必呢?先相处一下,处不来的话再分不就行了吗。”

    燕华觉得胡八一说得有理,但是她也不敢再跟江曦婴提这个事,她觉得江曦婴在这方面存在着某种精神洁癖,一味追求着并不存在的爱情。燕华斟酌了一下才答应胡八一,适当的时候会帮忙给陈逊制造机会,胡八一说:行,只要别拖得他没兴趣了就成。

    燕华听后觉得酸酸的,问胡八一:“当初你要一直追不到我,是不是就不追了?”

    胡八一嘿嘿笑:“别做这种没有意义的假设啊。”

    就这样,江曦婴每天除了要安排在预定时间内上完课本内容以外,还要时刻防备着陈逊。这个人总是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毫不顾忌地用直勾勾的眼神看她。一天下午,江曦婴在学校的小卖部里坐着,小卖部的老板以前也是学校的老师,难得有机会,便和江曦婴讲了很多以前的事。

    那时正好是下午第三节课的时间,江曦婴看到许暮融和程梁秋提着篮球从小卖部门前经过,不一会儿陈逊就进来了。江曦婴连忙起身要走,陈逊却先在她旁边坐下,“江老师再坐一下吧,别一看到我就走啊。”江曦婴不想弄得别人起疑,只好坐下。

    陈逊便靠近她耳边,“八一说你看不上我。”然后顿了顿,小声问:“为什么?”

    江曦婴脸色泛白,回了句对不起,就要往旁边坐开些,却忽然被他抓住了手,“给我一个机会。”

    江曦婴压低了声音,“你先松手。”

    陈逊松手,见她不逃了,才笑嘻嘻说:“江老师是个对感情很有克制力的人,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江曦婴说:“你却很会对付人,我越是胆小,你越敢。”

    陈逊没有生气,还是笑,趁这机会就开始说自己家境如何好,有什么爱好,将来要去哪里玩。说了很久,大概半小时,许多打完球的学生都开始涌到小卖部里买东西。人一多,陈逊才收敛了些,江曦婴连忙起身跟老板打个招呼就要回办公室。谁知刚走出去,许暮融和程梁秋正好在二楼的走廊上跟她挥手。

    程梁秋抛了个暧昧的眼神,怪腔怪调地说:“江老师,你不会真的跟陈逊好上了吧!刚才在小卖部里坐那么近,连我们进去买汽水你都没看到。”

    江曦婴脸通红,生气归生气,却不想跟学生解释,许暮融见她不说话,切了一声,拉着程梁秋走了。

    天气冷的时候上课,孩子们特别容易睡着。为这江曦婴没少烦恼,后来还特意找了几个笑话,讲到袁世凯复辟,窃取革命果实的时候,江曦婴一本正经地说:“据说,袁世凯死后,有人送了一副对联吊唁,上联:中华民国万岁,下联:袁世凯千古。你们看这上联的‘中华民国’四个字和下联的‘袁世凯’三个字是不对称的,所以这意思就是:对不住。”说完哈哈笑了两声,全场默然,许久班长才问了一句:“老师在说笑话?”

    接着是程梁秋夸张无比的大笑。江曦婴脑门冒汗,在数次尝试皆以失败告终以后,终于承认讲笑话不是她的风格。程梁秋还坐在下面掏心挖肺地说:“同志们呐,同志们,咱江老师鼓起了多大勇气才来讲这么个冷得喷饭的笑话,你们可千万不能将这点儿幽默主义萌芽掐死在摇篮里呀,来来来,都像我这样,笑一个,给点儿面子。”

    江曦婴觉得自己都快窘习惯了,下课遇到燕华,还被燕华给逼供。其实燕华刚才正在隔壁上课,听到爆笑就知道江曦婴又勇敢了一回。笑完了燕华还是会安慰她:“没事儿,讲着讲着总能找到自己的风格。”江曦婴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垂头丧气,“燕华,你说像我这样一根筋通到底,死不招人喜欢的老师有啥用?”燕华笑:“你呀就是太认真了,老给自己压力,谁说没人喜欢你了?”燕华拍了拍她的背,“走啦,走啦,还沮丧什么,吃午饭去。”

    他们去了学校门口的一家饭馆,因为学校的食堂正在翻修,暂停营业,这段时间学校的老师和学生要么自己带盒饭,要么就到外头的餐馆解决温饱问题。本来她和燕华边吃边聊挺开心的,没想到陈逊突然窜到她们桌上,然后赖着不走,非要请客。

    江曦婴这一餐简直难以下咽,燕华也坐在一边好几次悄悄跟她使眼色,叫她忍着些。也不知道陈逊的脸皮怎么厚到这个地步,对他不理不睬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人依然阴魂不散,更甚者,还有些乐在其中,用陈逊自己的话说,这叫“只要心意真,铁杵磨成针。”

    陈逊坐在桌对面,不时要说些其他老师闹过的笑话,家长里短的,好像自己交际甚好。他越这样,江曦婴越觉得厌恶。陈逊话完了见她不说话,于是问:“江老师,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江曦婴迅速回了一句:“我喜欢话少的。”

    陈逊不怒,反笑,冷冷的,有点讥讽意味,他抽出一只烟,也不问女士们介意不介意,径直抽上了,隔着一桌之遥对江曦婴说:“我喜欢江老师这样的,话不多,胆子小,却还带刺儿,不是很有趣?”

    燕华见江曦婴极有爆发的趋势,生怕她把上课时憋的气都发在陈逊身上,于是一跺脚拉起江曦婴,“陈逊你不会看脸色呀,本来她今天就心情不好,你这不瞎搞么?好了,我们走啦,谢谢你请客,八一回来我再叫他请你。”

    话毕拉着江曦婴走,江曦婴非要自己给钱,却见陈逊倒了杯啤酒,若无其事地对她举杯。“可以坐下来再聊聊。”他说。

    江曦婴实在舍不得甩下钱包里唯一一张红钞票,只好给燕华拉走了。

    燕华在路上说:“真奇怪,你怎么这么讨厌陈逊。”

    江曦婴说:“我不喜欢夜郎自大的人。这有什么奇怪,难道你喜欢?”

    燕华一笑,“那也说不定,如果他这么追我,毕竟他家条件比我家八一好。”

    江曦婴拧着燕华的耳朵:“胡说八道!”

    万众瞩目的冬季运动会将进行两天。虽说是三校联办,但主赛场还是在他们医大附一中。第一天是个星期五,那一大早七点都不到,学校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参赛选手。

    江曦婴和燕华两个人也在办公室里清理比赛奖品,燕华搬了几箱饮料就在一边喘大气,“我说,天气这么冷,咱们可别累出汗来,容易感冒。”江曦婴说,“又没人催你,还早呢,慢点儿搬就是了。”燕华摇摇头,“我打电话叫八一来帮忙。”江曦婴咯咯笑,“有男朋友就是不一样。”说着搬起一箱东西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打了个激灵,连忙回头说:“你别叫胡八一把陈逊也一起捎来啊。我吃不消!”

    燕华边打电话边对她笑:“你这是避瘟神呢,我怎么觉得陈逊有点儿可怜!”

    江曦婴叹气,不禁感慨万分,“怎么女人的心老是向着男人呢。”

    燕华鬼叫:“难道你不是女人?”

    不过江曦婴已经搬着东西下楼了。

    假如能用哪怕一秒的时间来思考结局,也许许暮融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带着女孩躲在器材室里调情。女孩是他自己找程梁秋介绍的,程梁秋倒很兴奋,到处给他物色,很快就找来了一个外校的学生。用程梁秋的话说,这女孩是典型的“好白痴”,皮肤好,牙齿白,小脑痴,非常适合恋爱入门。这即是许暮融的第一个女朋友,因为今天有许暮融的比赛,所以她来给他加油。或许是赛前的心情太过兴奋,不知怎么许暮融忽然想做一些有点过分的事情,怎么说呢,就是所有健全的十六岁少年都会想做的龌龊的事。

    他把她带到器材室,关上门,然后躲在跳马垫后面,周围黑区区,而她羞羞答答垂着头。许暮融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明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是他无法停止。他首先触摸了一下她的脸,她很害羞,却没有避开。许暮融觉得心里有一团无名的火在烧,他把手放在女孩的胸脯上,她也只是怯怯地叫了几声,好像是在叫他的名字,可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焦急地解开她的衣服,将手伸到她的裙子里,第一次真实地摸到了女性的私处。许暮融吓了一跳,比起女孩意思不明的半推半就,他觉得自己手指上传来的濡湿的感觉更加奇怪。

    女孩开始回抱着他。

    这时突然有一丝光亮射进来,吓得她整个人缩成一团。是有人进来了,许暮融轻轻抽回手,吸一口气,揽她靠在一边,“不要怕,不出声就行了。”

    进门的是陈逊,带点儿自言自语,“奇怪,门怎么锁上了,幸好我有钥匙。”

    陈逊晃着手里的钥匙,回头看着燕华和江曦婴,“喏,是要什么东西,我帮你们找。”

    燕华说,“就要几个跨栏。”

    陈逊走到里面拖出几个跨栏,“你们两个女的怎么搬得动,是谁这么欺负你们啊。”说着把跨栏全部拖到外面,“燕华,你去叫八一来帮忙。”燕华说,“八一和校长他们出去了,不然我才不会来。”

    陈逊望着不说话的江曦婴,想了想走到外面叫人,叫来了两个男老师,“燕华,他们帮你搬,你带他们过去就行了。”

    江曦婴急忙跟着走,“我也一起过去。”

    陈逊却拦住她,“你先别急,我有话跟你说。”

    江曦婴问:“你要说什么。”

    陈逊笑:“你老这么躲着我也累,不如咱们一次把话说明白。难不成你还怕我在学校里对你做什么?我没那么下流吧。”

    这话倒让燕华听着心里犯寒,江曦婴却说:“说完了你保证不来骚扰我。”

    陈逊说:“我保证。”

    江曦婴说:“好。”回头叫燕华先走。

    燕华一步三回头,只看到江曦婴和陈逊一起进了器材室,门便砰一下关上了。

    器材室的窗子前靠着几个墨绿色的大垫子,遮去了日光,于是江曦婴打开室灯,却只是一盏小瓦的灯泡吊在正中央,仅仅亮着一点黄光,这使得江曦婴和陈逊像两个舞台上的人。

    许暮融悄悄从跳马垫后面探出脑袋,想看看这两人在做什么,却听江曦婴先开口,“我答应你好好说话,要是你做什么不好的事,我会大叫的,就算会传出什么谣言也无所谓。”

    陈逊唏嘘一声,就地找了个箱子坐下,“你把我想得也太下流了。真要这么做,我何必还在燕华的面前把你叫进来。”

    江曦婴想想也是,便不作声。

    陈逊抬头望着她,“我嘛,虽然不是那么好,可是对你已经很上心了,你怎么就是不信我。”

    许暮融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心想这小老师简直傻冒了,跟陈逊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江曦婴却有点莫名其妙,“第一当然是我不喜欢你,第二我也没觉得你是真心的。而且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你这么死缠烂打。”

    陈逊笑了笑,望着手腕上的表,表面倒影着模糊的自己,“我呢虽然只是个体育老师,不过也在外头混得开,叔叔是校长,爸爸也有点儿关系,有时候朋友们三三两两出去勾搭,我都会带上几个同事,八一啦,还燕华、钟欣然,说实话,你们这批新来的长得好一点的女老师也就你没能约出去,大概我这心里头多少有点儿怨气吧。”

    江曦婴万分诧异:“你就为了这个?”

    陈逊站起来,稍稍认真了些,又说:“可是时间一长,我觉得你这种清高的个性还蛮可爱。”说话间靠近了江曦婴,以他的个头当然是居高临下看她的,“我知道你以前交过一个挺前卫的男朋友,不就那点破事儿嘛,何必这么认真。跟我在一起也不会让你无聊。”

    江曦婴不由笑了一下,无意识的,陈逊问:“你笑什么?”

    江曦婴说:“我笑你这人除了玩儿就没别的了。”

    陈逊耸耸肩:“世界上不喜欢玩的人少,男女都一样。”

    江曦婴摇头,“也许你说得对,可是我们合不来。”

    绕来绕去江曦婴的态度还是那样,陈逊实在有些不耐烦,再加上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给他壮了胆,他一把搂起江曦婴将她牢牢扣在窗前的垫子上。

    陈逊说:“死脑筋,就算不答应,也让我亲一下。”

    江曦婴说:“你敢这样我就大叫!信不信燕华就在外面守着。”

    陈逊没有继续逞强,可也没有松手,“那你总得告诉,我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

    江曦婴有点哭笑不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看来也用不着留什么余地,于是坦白回道:“那如果我喜欢你,就算你全身上下都让我不满意也没有关系,难道不是这样吗?”

    陈逊一哼:“你当我是小孩子么,我要让你不满意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这一点江曦婴倒很肯定:“会的,只不过不是你。”

    僵持,陈逊没有动。

    许暮融静静躲在角落里,心头碰碰跳,一种忽如其来的紧张感占据了他的情绪。他屏息看着,积弱暗淡的灯光下,江曦婴似乎什么都不怕。

    陈逊终于松开手,“听着,江曦婴,我以后不会缠着你了。”江曦婴吁了一口气,陈逊又说:“你知道为什么?”

    江曦婴摇摇头。

    陈逊说:“你这种就叫精神洁癖。这个世界哪里没有点脏东西,可是一分一毫不如你的意,你就全盘否定,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封闭,不切实际。不乐意了,你就不屑一顾,乐意了,管它什么飞蛾扑火。我不知道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女人,居然把最苛刻的标准用在了恋爱这上头。要是你将来遇到的人并不是合适的人,你就完蛋了,你就死定了。江曦婴。”

    江曦婴不说话。

    陈逊喝她:“说话呀!”

    江曦婴却笑了笑,“可是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懂什么是为爱而死。”说着打开了器材室的门,门外冬日的阳光与寒风一齐涌来,门口燕华正往里看,江曦婴对陈逊回了一下头,“遵守约定,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

    许暮融木然地坐在跑马垫后面,听到陈逊终于走了,器材室的门关上。许暮融心里凉嗖嗖,几乎以为江曦婴最后那句话是对着他说的。

    许暮融的女朋友站起来探了探,兴奋地说:“那个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体育老师?”

    许暮融点点头,“是啊,上课一老做小动作调戏女同学的。”

    女孩笑了起来,“可惜没看到脸,不过怎么说呢,刚才的感觉好刺激。那个女的也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吗?”

    许暮融从跑马垫后出来,听听动静似乎外面没人,便赶忙拉着女孩从器材室出来,两个人走到大操场边的花园里,学校已经开始广播,比赛要开始了。许暮融想了一下,忽然对她说:“我刚才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感觉。”

    女孩的脸有些红,“我觉得还好,没什么……”

    许暮融问:“你将来要跟我结婚吗?”

    女孩惊讶地抬起头:“结婚?我可没有想得那么远。”

    许暮融问:“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女孩想了想,“程梁秋说你是个很棒的男孩子,会对我很好。然后我看到你,也觉得你很好,那、那我真的很想谈恋爱。”

    许暮融听了咯咯地笑,他想起来这就是程梁秋所谓的好白痴。然而现在他却打从心里觉得,根本就没有人是痴的,其实每一个人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许暮融对她说:“对不起。也许将来你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再想起我今天对你做的事情就会恨我,对不起。”

    女孩的脸微微发白,慌忙抓着他的手问:“你是什么意思?”

    许暮融却轻轻推开了她,“我要去参加比赛了,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叫个兄弟过来送你回去。”

    女孩问他:“你要跟我分手吗?”

    许暮融拍拍她的头,目光却显出几分早熟,他别有意味地答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精神洁癖。”随后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他的选手编号,他把纸片别在胸前,便转身回自己班的集合区去了。

    广播里开始放国歌,所有学生向国旗敬礼。

    正式比赛之前,选手们可以在场外热身,男子百米是最先开始比赛的,可是许暮融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没一会儿,程梁秋就觉得他不对劲,不怀好意地推了推他,“我说,你别是没力气了吧!刚听说你带女生到器材室打过滚了。”

    许暮融切了一声,随口骂道:“谁他妈瞎说。”

    程梁秋嘿嘿笑:“得了吧,说起来,那个女生怎么样,我介绍的没错吧!”

    许暮融却把他的脸捏成一团:“我叫你别说了。”

    程梁秋却不死心,憋着一口气大叫:“难不成你被踹啦?不会吧?这么逊?”

    许暮融已经懒得搭理,程梁秋却很好奇,拽着他使劲问:“说拉说拉,怎么回事?”可这时广播开始叫选手准备上场,许暮融就在原地跳了两下算是热身,程梁秋就坐在后头喊:“行不行啊你,一会儿可别弄抽筋咯。”

    许暮融啐了句:“乌鸦嘴,等我回来抽死你。”

    许暮融没来得及热身,踏在起跑垫上,他却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着某种快感正在往外冲,他很兴奋,耳边起跑的枪响余音未泯,他已经第一个冲了出去,急速奔跑中视野也变得狭窄,许暮融只看得到终点,然而在这片赛势沸腾的操场上,他第一次觉得终点变了,变得除了有一条红色的线以外,还应该有点别的什么。

    许暮融向来是学校男子百米的记录保持者,但当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跨越终点线时,加油的拉拉队甚至忘了欢呼。

    那时江曦婴和燕华正坐在终点线旁边的裁判席上,原本是在聊天的,看到许暮融跑过去时,燕华颇为惊讶地说了句,“这孩子跑得好快啊。”江曦婴却一愣,再等到她回过神,许暮融已经像死鱼一样正面朝下摔倒在地。欢呼声嘎然而止,江曦婴忙跟燕华一起跑过去,燕华怪腔怪调地说:“乖乖,摔得好惨!幸亏是个第一,不然可赔大咯。”江曦婴白了她一眼,和其他老师抬着许暮融到一边,不一会程梁秋过来了。

    江曦婴问许暮融:“你是不是没有做热身。”

    程梁秋代答:“就在原地蹬了两下。”

    许暮融几乎全身都摔到了,尤其是双膝,割下不少口子,更严重是他的左脚扭伤厉害,这才过去几秒钟,已经完全肿了起来。就连程梁秋都在一边看着发疼,于是说:“江老师,你家诊所在附近吧,我背他过去看看!学校里的逍遥大夫不顶用。”

    江曦婴想想也是,问了其他老师的意见,也觉得妥当。于是就让程梁秋把许暮融背到江爸的诊所。程梁秋之后也有比赛,便拜托江曦婴照顾一下就立即回了学校。

    这大抵就是江爸第一次见到许暮融的情景,那看上去只是一个脏兮兮的,样子很惨的男孩,躺在床上不说话,然后他听到女儿在旁边唠叨:“哪有人不热身就开跑的,你以为你是导弹啊?”男孩不理。女儿又说:“摔成这样,你家里看了多心疼啊,真是不懂事。”男孩就问:“我是第一么?”女儿就说:“你自己觉得呢。”

    江爸找着空隙就在旁边插上话,问道:“这孩子是你的学生?”吓了两人一跳。

    江曦婴忙点头:“爸爸,你赶紧给他看看,要是不行我就送他到大医院去,免得将来成残废了!”

    江爸啧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给我处一边儿去。”江曦婴退到一边,江爸就让许暮融试着弯一下腿,看看样子似乎疼归疼,这膝盖并没什么大碍。后来江爸又看一下许暮融的脚踝,肿得像个小馒头,刚把手放上去,许暮融就忍不住叫痛。后来看到江爸严肃的表情,许暮融真有些害怕了,小心翼翼地问:“我、我没事吧?”

    江爸笑:“好孩子,不要怕,没事儿,就是扭着了,今天先给你上些药消消肿,再以后你每天都来这儿一下,我给你扎几针好得快些。”

    许暮融安了心,躺在床上笑起来。

    江曦婴却十分惋惜,叹着气说:“我看还是应该把你送大医院去,那里的西医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你上石膏,这样你才老实了!”

    许暮融说:“小老师,你也特没人性了,这叫落井下石你知道不。”

    江曦婴喝他:“叫我江老师!”

    许暮融沉默半天,趁着江爸到里面去拿药水,飞快冒出一句:“小江诶!”

    江曦婴哭笑不得,起身要走。

    许暮融却拉住她的衣角,问:“你去哪?”

    江曦婴说:“回学校啊!反正你没事,跟这儿躺着吧!我会打电话叫你家人来接你。”

    许暮融不吭声儿了。

    盛大的冬季运动会数百枚奖牌就这样没了许暮融的份儿,好在篮球队并没有因为失去一个主力而发挥失常,总之六个队伍比赛,他们队拿个第二,也算没什么遗憾。许暮融对这结果当然是不满的,程梁秋却说:“等你的脚好了,咱再找他们学校打一场不就得了,别跟哭丧一样。”许暮融于是忿忿回他:“早晚抽死你。”程梁秋却把鼻孔朝天了叫嚣:“你现在可别得罪我,不然我就不背你去江老师家的诊所咯。”

    一听到这个,许暮融果然泄了气,想起来那天他妈妈接到电话以后去江家诊所接他,结果当着江师傅的面还非要再带他去省医院检查检查。江师傅跟他妈妈保证没事,结果他妈妈说出很多不好听的话来,什么江湖郎中,什么装神弄鬼之类的,弄得江师傅非常尴尬。当时小老师就在一边,什么也没说,等他妈妈发完脾气,小老师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既然这么不放心,那去大医院检查一下也是好事。”然后就陪着江师傅进了诊察室里,许暮融当时看到江师傅那个背影,那样的无奈,心里别说多难受了。后来实在拗不过他妈,还是去拍了个片子,的确没有伤到骨头,他妈妈这才肯放心。再后来程梁秋到他家来看他,听说了这个事,就坐在地上骂:“你爹妈跟我爹妈一样,崇洋媚外。我告诉你,我爷爷当年活那么久,全都靠的中医,可是现在他儿子媳妇都把中医当巫医了,这就叫愚昧知道不。得了,你放心吧,以后放学了我背你去江老师家的诊所。去他妈的省医院。”

    自从许暮融成了跛子,江曦婴就开始有了下班压力,每天只要回家都会看到他和程梁秋坐在诊所里打手柄游戏。江曦婴甫进门,程梁秋总像小媳妇一样过来给她拿包包,口里还念:“哎呀,当家的回来了。”惹得在一边儿上做针灸的大妈大爷们笑得呵呵神。

    江曦婴问他:“你来干什么?你也跛了?”

    程梁秋开始耍无赖:“你问我我问谁啊,旁边这残废连上厕所也得人陪,我还想喊冤呢!”

    于是许暮融拿一只脚踹他屁股,“我几时要你陪啦。”

    江曦婴懒得理他们,转身跟江爸说:“我回屋里去了,有事叫我。”

    江家就住在这门面同一栋的二楼。彼时江爸正在给一个大伯做针灸,拿着一根巴掌长的针往大伯的脖子上扎,那程梁秋在一边看得打哆嗦,悄悄跟许暮融说:“我的妈,那么长的针是怎么刺进去还不死人的。”许暮融把他一推:“回头也叫师傅给你来一下就知道了。”

    江曦婴临出门听到这话,回头笑话许暮融说:“你还敢装前辈,第一次来扎针的时候饭都不吃,扎了一分钟不到就开始翻白眼。”

    许暮融摆摆手:“去,去,去,你这哪像个老师。”

    程梁秋倒摸着鼻子笑:“说实话,小老师,我觉得慕容他可喜欢你了,不然也不得天天叫我背他来这儿咯。是吧!”

    许暮融脸一红,忿忿踹了程梁秋一脚,“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江曦婴却嗤笑,“我看还是威廉詹姆斯说的对,疯子的恐怖幻觉取材于人们的日常生活。”

    许暮融这次倒意外敏捷,吹了个口哨即反驳道:“安啦,绪儒斯早就警告过世人,疯子眼里看别人都是疯子。”

    江曦婴瞪他,“你说谁是疯子。”

    许暮融一拍大腿,“谁答应谁是疯子。”

    江爸在一边听得也想笑,遂叫住江曦婴:“你和学生吵什么。喏喏,今天家里也没做晚饭,你就出去吃吧,顺便带两孩子一起去,别在这儿闹了。”

    程梁秋听了喜上眉梢,拉着许暮融大笑:“等的就是这一刻拉!”

    江曦婴直觉得头疼,可也不愿意这两小鬼赖着不走,只好带他们出去。最后居然被程梁秋骗到了一家大酒店里坐着,三个人点了六个菜一个汤,等着上菜的时候,看看外头又飘雪了。江曦婴瞅着程梁秋问:“是不是知道我钱包里只有这么多钱,你还看着点的?”

    程梁秋说:“放心。你打公汽回家只要1块钱。”

    江曦婴拍他脑袋,“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今天请你们拉,那以后上课你们都老实点,不许闹我,OK?”程梁秋猛点头:“OK,OK。”

    江曦婴抚着心窝窝笑曰:“我心甚慰!”

    这回程梁秋也真有些喜欢江曦婴,上来一盘菜,他还先给江曦婴夹上一筷子,说:“小老师,你真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够真诚,以后啊我肯定做你的乖宝宝。”

    江曦婴听着心里舒坦,转头问许暮融:“你呢?以后听话不!”

    许暮融不搭理,程梁秋开玩笑说:“老师别理他,他那个来了,正犯别扭。”

    许暮融又在桌子底下又踹过去一脚。

    于是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还算好,虽然花了一笔不菲的银子,但是重要的是开心。比较奇怪的是许暮融的话特别少,基本都程梁秋一个人在话唠。

    江曦婴坐在一边看着许暮融吃饭,看到他耳边的虎爪随着咀嚼动的动作一鼓一鼓的,显得特别乖巧,哪里还有平常调皮跋扈的样子,江曦婴心想:一个人所能拥有的面孔,给别人看到的样子,一定并不全都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总有一些无心的东西,其实自己察觉不到。

    饭桌上程梁秋还讲了很多关于他爹妈和许暮融爹妈的事,还有省医院里一些感人的故事,以及不知打哪儿听来领导们所干下的“光辉事迹”,他讲得那叫一个带劲,噼里啪啦刹都刹不住。

    吃完饭时将近8点,穷人江曦婴备出一元钱打道回府,程梁秋也扶着许暮融一起出门,其实许暮融已经能够自己走了,就是动作慢,程梁秋一老笑话他像个破机器人。

    三人站在酒店门口,只见外头大小房屋顶上都覆了一层薄雪,小马路也在三轮车和出租的蹂躏下显得十分凌乱,好在雪早早停了,寒风渐弱,路灯亮起以后,并没看到几个路人,只看到许许多多车轮印子交错着朝向一点,远远的,幽谧而伤感。

    “江曦!”

    江曦婴正挥手给程梁秋拦计程车,忽然听人叫得亲昵,回头一看,居然是大学时代的室友元惠。江曦婴可高兴了,跟元惠抱在一起,元惠大骂她没有良心,毕业以后几次聚会都不出现。江曦婴也忘了形,回骂她只知道过生日的时候才来找她烧钱。

    两人亲热完,元惠瞧一边上还有俩小子,问:“你弟弟?”

    江曦婴就介绍说这是自己的学生。

    元惠也回头叫上后面的三个朋友,还都是认识的,寒暄完毕,元惠把江曦婴一挽:“走拉,跟我们一起去唱歌。”

    江曦婴尴尬得不得了,我我了半天找不到理由推脱,结果程梁秋拖着许暮融跑上来,尖声地叫:“她没钱了。”元惠笑倒,说:“这真是你学生?咋一点儿不怕你。”

    江曦婴无奈:“这年头,混口饭吃不容易。算了,我还是送他们回去把!”

    谁知程梁秋许暮融两人杵着不动,程梁秋说:“小老师,难得碰见你朋友,带我们一起去玩吧,我很久没有过夜生活勒!”

    江曦婴瞪他:“小孩子哪来的夜生活。回去,回去,别忘了这儿还有伤患。”

    话才说完,许暮融即闷闷回了一句:“我也要去。”

    元惠几个人笑死了,推着江曦婴往前走,元惠说:“好拉,带这两个小弟弟去也不错。反正今天是我请客,你不许拒绝。”

    于是在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下,他们搭了两台计程车来到附近最大的一家K厅。找了个小包房,包房里暖和得很,服务员还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绿茶,元惠另外又叫上两打啤酒两个水果拼盘。

    第一个开唱的是程梁秋,唱BEYOND的原谅我今天,竟是意外的好听,那种干净舒缓带着少许悲怆的少年唱腔充满了与这个商业时代格格不入的缅怀。直至唱到最后一个音,元惠都似陷入了回忆般不曾开口说话。

    程梁秋唱完,还得意地丢飞吻,江曦婴便说:“幸好你没唱什么古惑仔之类的怪歌。”

    元惠笑了笑,只叫朋友递来话筒,“轮到我了。”元惠点了一首英文歌,当前奏响起,江曦婴略略有些惊讶,看着元惠,元惠说:“还会唱吧?我唱男声的,你唱女声。”

    程梁秋觉得新奇,看屏幕上映着一行英文字Where The Wild Roses Grow,可惜没有MV。“没听过这首歌哩。”程梁秋侧头跟许暮融说:“我还是第一次在K厅听人唱英文歌。”

    许暮融没说话,仔细听着歌,大概听出这首歌讲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把女的比作一朵旷野的玫瑰,但许暮融的英文水平不佳,只模模糊糊听出了这是一首结局悲伤的歌曲。

    元惠唱的男声的部分其实并不好,可是江曦婴所唱的女声部分却充满了引诱与感慨,仿佛歌曲中这个叫做Elisa Day的女人就是她自己。

    程梁秋悄悄楸着许暮融:“小老师这么呆的人,竟然唱得这么好,不过你觉不觉得这首歌有点怪怪的?好像恐怖片!”

    许暮融哪管他说什么,专注听着,也明明白白听到一句“He would be my first man……”(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许暮融心里想:这首歌的名字我记下了,回去要好好查一下,看看到底唱的啥。

    随着歌曲旋律的起伏,包房里的人各有所思。元惠唱完以后沉默着,江曦婴也没说什么,只把话筒递给下一个人。

    元惠说:“喝酒吧!”自己先干了一杯。

    江曦婴也倒满,却没办法Bottom Up。

    元惠笑:“你还没练出来啊!”

    江曦婴说:“喝多了头晕,这辈子也练不出来。”

    这时朋友们都开始自顾自地点歌,不时还会听到程梁秋得意非凡的表演。元惠却不声不响地挪到江曦婴旁边坐下,看看样子是要开始叙旧。元惠问:“你和他还见面吗?”

    江曦婴摇摇头。

    元惠说:“我有他的电话。”

    江曦婴笑:“不用了,其实早就结束了。”

    元惠不信:“可我上次打电话到你家,你爸接的,你爸说你一直没有再交男朋友。”

    江曦婴还是笑,之后伸手拿过那半杯啤酒,咕噜咕噜喝尽,“这种事勉强不来的,何况我现在过得很好。”

    元惠仍然觉得可惜,却也没什么好说的,在她印象中,江曦婴并不喜欢对别人倾诉自己的内心,认识她这许久了,若不是有同室之谊,或许转个身她就不记得还有元惠这个人。元惠常常会觉得江曦婴的个性虽然温和,内心却非常冷酷,她似乎和谁都相处得很好,却对谁也不会留恋。

    彼时许暮融坐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就着天花板上霓红球转动的光芒瞧见江曦婴分外平静的面容,许暮融无由感到焦躁,忽然就问:“他是谁啊?小老师的男朋友?”

    元惠说:“是啊,还是一个很拽的人。”

    许暮融自然要问:“能有多拽啊!”

    江曦婴捏住元惠的鼻子,“你别乱说。”元惠飞速逃开,倚在一朋友身上,笑道:“拽啊!大一组织乐队唱遍了本市所有酒吧,大二开始漫游全国,大三休学,出了一张很红的原声大碟。”

    这样的经历对高中生来说显然是稀奇的,于是程梁秋和许暮融几乎同时问:“什么碟?”

    元惠嘿嘿一笑,拿起桌上的遥控点了一首歌,电视屏幕即打出一行字“晴空万里”,歌的前奏是高调急速的吉他,就像清晨时醒来的沉睡者迎着冉冉旭日将窗帘撕裂,这支歌的MV制作也很特别,开始时整个画面只是一只手在床单上抓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抓紧。接着是晦涩而意识流的歌词,配着忽然从舒缓沙哑转至嘶竭的吼叫,最后就一直重复着相同的高潮。

    遇见你之前,失去你之后,

    抬头只见晴空万里,

    天涯海角我都可以去。

    这首歌太熟悉了,在许暮融读初二的时候,满大街都在放,就连那些两元杂货店里也放这个。乐队的名字他已记不得,但他记得那主唱是个非常喜欢画浓妆并且在身上到处穿环的男人。他长得有些阴柔,声线也很幼细,只出了一张大碟,之后便传闻他与经纪公司起了纠纷,销声匿迹。

    元惠说:“这是他整张碟里唯一一首原创,献给曾经最爱的人。”说到这儿元惠一笑,“猜猜那是谁?”

    许暮融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喉咙哽得厉害,程梁秋却兴奋得不得了,吹着口哨说:“小老师,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一段事儿。”

    江曦婴不理,怕他们越说越来劲,想到时间不早了,于是把一边的许暮融拉起来,对元惠说:“明天还要上课,不聊了,我先送他们回家。”

    元惠一看都十一点半了,自己明天也有事情要办,于是叫了结帐,几人走出K厅,外面黑区抹区的,元惠说:“江曦,有空要找我!”

    江曦婴只是笑:“行行行,改天我请你。”

    许暮融这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明天醒来时,觉得身上凉嗖嗖,于是他完全不想下床,可他妈妈却在门外面敲个不停,妈妈说:“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睡觉还要把门锁上,早上叫他又不起,这上学要迟到了都,文汉你还管不管啊。”许文汉即是许暮融的爸爸,此时正在吃早餐,娑娑抖着报纸专拣政经类的新闻来看,听到老婆唠叨,许文汉说:“孩子长大了都见不得人管他,你这一刻不停地盯着,怎么没把他成绩给盯起来。”

    许暮融厌恶地听着门外的絮叨,终于爬起床,一声不响到卫生间刷牙洗脸,然后到厨房的餐桌上拿了根油条衔着,一边套上外套,也不扣好,也不回头,“我去上学了。”

    许暮融神情恹恹,还扭着一只脚,勉强骑上自行车,温温吞吞地,在这大冬日的清晨,他呵出的白气倒比他本人还显得精神。到学校后,许暮融直接把车骑进车棚,看到管理员老伯正在插牌子,不时还打了几个喷嚏。许暮融转头看看四周,正巧看到程梁秋也骑车过来了,后坐上还载着一女孩。

    许暮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程梁秋骑到跟前,让女孩先下车,他才踮只脚在地上,说:“乖乖,你自己骑车来的?脚没事儿了?”

    许暮融说:“吃大还丹也不会这么快好吧,反正还疼。”

    程梁秋哦了一声,回头跟那女孩说:“放学一起走,你在教室等我。”然后跟许暮融一起往教室走,许暮融问:“这又谁啊!”

    程梁秋说:“三班的啊,冬运会时还来给我们篮球队加油。”

    许暮融没理,从小他就觉得程梁秋的爱好除了篮球就是女孩子,不过他从来也不承认自己有女朋友,温翎为此总是骂他,说他奸诈到了极点。

    程梁秋见许暮融又开始不声不响地,特别奇怪,似乎冷淡淡看谁都不顺眼,这才大清早呢就不爽讲话了。正想问他,谁知他又突然开口:“秋刀啊,我看你对小老师很热衷勒。”

    程梁秋听了,想都没想即回道:“是啊,你不觉得她很有趣么。”

    许暮融说:“只要是女的你都觉得有趣。”说完顿了顿,又问:“难不成在打她的主意?”

    程梁秋大笑:“怎么可能啊,先不说我怎么样,可是要江老师跟我们来真的,那就像叫我们跟小学生来真的,可能吗?一大早你这脑袋里都想什么了。”

    许暮融切了句,“不要你管。”接着又尖声问:“难道我是小学生?”

    程梁秋莫名奇妙,“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上次不是给你介绍女朋友了,结果你偏要伤人自尊,还害得我跟前跟后地赔罪。”

    许暮融对这事的确有几分愧疚,回想到自己做的,心里更不是滋味。程梁秋问他:“到底哪里不满意。”许暮融说:“没有不满意,就是没意思。”

    程梁秋想了想又说,那我再重给你介绍一个。

    许暮融忽然笑出来,“我说你高三要出国的吧,弄这么多女朋友到时候怎么收场?”

    程梁秋尖叫,“我没有女朋友,大家只是合得来一起玩罢了。”

    许暮融不禁感慨他这天生没有负担的性子,两人一边走一边聊,走到实验楼附近,许暮融突然说,“带烟了么。”

    程梁秋有点儿讶异,“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去年叫你试,妈的你还骂我吸毒。”

    许暮融说,“我晚熟不行吗?”

    程梁秋笑,“算啦,一大早的,等中午我给你一包,咱俩去花园抽。”

    许暮融哦一声,抬头看天空白蒙蒙的,寒风簌簌,校园里的树已刮秃得一片叶子不剩,大概是期末考试近在眼前,往来的学生大多抱着书本一边走一边翻,许暮融却猝然说了句极不搭调的话:“昨晚上我作春梦了。”

    程梁秋只当这是笑话,哈哈大笑,然后问:“说说,感觉怎样?”

    许暮融说,“不太记得了,就记得梦里有很多蝴蝶,然后早上起来就那样了。”

    程梁秋嘿嘿地笑:“慕容,我告诉你,梦见蝴蝶的人,心中有欲望。”

    许暮融把他一推,“你就装吧你。”程梁秋方大笑说:“你别不信,这可是经验之谈。”

    两人又开始胡扯八道,不一会儿,许暮融看见正前头江曦婴和两个女老师往这边走过来,不知是在聊什么话题,江曦婴一直在笑,笑时呵出的白气一阵一阵被晨风卷走。

    许暮融和程梁秋也走过去,程梁秋迎面喊:“老师早啊!”许暮融却面无表情,与江曦婴擦肩而过,只是那么短的一瞬,他的手似不经意地碰到了江曦婴的冰冷的手。只是碰了一下,其实什么感觉都不会有。

    可江曦婴仍旧察觉到了,那么快的,像一只羽毛轻轻划过,几乎是多想一点儿就会以为什么都没发生的那样的轻,不知为什么,却让江曦婴心里头莫名惊悚,尽管穿着厚厚的鸭绒外套,可她觉得自己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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