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阁秘闻-心结易解 情缘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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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岭月在王府花园里枯坐了几个时辰。

    这期间,方管家、阿翠、阿丹、萧忆分别来劝过她用晚饭,都被她赶了回去。也许是她脾气发得太大,众人都没敢多劝,见她不肯吃饭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直到亥时末,她才返回小院。

    她推开院门,庭院中灯火通明,可出乎意料地,阿翠和阿丹没有出来迎接。西岭月也没多想,只顾埋头走路,直至发现地上多了一个人的影子。她抬起头,看到庭院正中那道清俊的身影正站在石案前,左臂上搭着一件白色织锦披风,身旁还摆着三层高的红木雕花食盒。

    西岭月咬着牙关,决定忽视他的存在,正欲绕开他,耳边忽响起一句:“我有话要说。”

    西岭月鼻尖一酸,想要拒绝却又没说出口,默默走到石案前坐下。

    夜风忽过,凉意乍起,吹起李成轩的锦衣下摆,西岭月发现他穿着单薄,一句“冷吗”却卡在喉头问不出来。

    还是李成轩先问起:“冷吗?”

    西岭月摇头,却无意识地拢紧了衣襟。

    李成轩径直将那件白色披风抖开,亲自替她系好,声音温和:“陪我吃点东西吧。”

    明明是她没吃晚饭,他却不劝她进食,反而说出一个“陪”字,倒让她无法拒绝。于是,她眼睁睁看他打开那三层高的食盒,从中依次取出酒、菜、糕点和碗、碟、酒杯,摆在石案上。

    他先将两只玉杯斟满,但没劝西岭月进酒,反而说道:“空腹喝酒不好,先吃点东西。”

    西岭月听话地执起筷子,夹了两口菜,又咬了一口甜糯香软的桂花糕。自来王府之后,她万分喜爱这道点心,两天不吃就念想得慌,然而眼下,味同嚼蜡。

    李成轩见她愿意进食,这才略感放心,握住酒杯的手紧了一紧,沉声开口:“抱歉。”

    西岭月原本恼得很,但在花园里坐了几个时辰,气愤早已被伤心所取代,此刻也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只是觉得难受。

    她一张小脸略显苍白,长长的睫毛还沾有泪珠,被风一吹,俱消无痕。李成轩凝视她片刻,才解释道:“这几日……我并没有生气。”

    西岭月抬起双眸看他,那神情像是在问“既然不生气,你为何不见我”。

    李成轩别过脸去,不肯与她对视,口中回答:“我只是在想事情。”

    西岭月半信半疑:“我真的没有惹你生气?”

    “没有,”李成轩又转头看她,眼神似也温润许多,“你知道我的处境,我不想连累你,索性就不见你了。”

    处境?西岭月想到阿度的死,还有那些谣言,恍然间明白了一切。

    原来她的猜测是真的,圣上和李成轩不睦。她忽然想起在镇海所发生的一切——李成轩只带了五百神策军深入虎穴,还要悄悄去营救义军,还有聂隐娘的两次行刺……

    这难道不是借刀杀人?西岭月猛然一阵心惊:“原来圣上他……”

    “不是皇兄。”李成轩知她所想,开口解释,“我们兄弟之间没有外界传言那么亲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可圣上他为何……”西岭月想不通,“你们不是亲兄弟吗?按理说他最该信任你才对。”

    李成轩避而不答,指了指脚下:“这永福坊还有一个别名,你知道吗?”

    “十六王宅?”西岭月说出答案。

    她也是听阿丹提起的。福王府所在的永福坊,自玄宗朝起便是亲王聚居之地,因当年有玄宗的十六位皇子居住在此,故而又称“十六王宅”,名字沿用至今。前年先皇顺宗刚刚即位时,李成轩恰好年满弱冠,便与其余十几名兄弟共同进封亲王。因他算是先皇的嫡幼子,在亲王之中身份最高,当时便得了永福坊最大的一处王宅,就是这座福王府。

    “你可知我们兄弟为何不去封邑居住,而要聚居长安?”李成轩再问。

    西岭月答不上来,摇了摇头。

    李成轩遂解释道:“十六王宅出自玄宗一朝。玄宗幼年时正遇上武周篡唐,武后担心大唐复辟,便将李氏子弟迁出宫廷,在洛阳各赐了一座府邸居住。这些府邸毗邻聚集,由宦官统一管理,名为服侍,实则监视。”

    “中宗复位之后,皇位辗转到了玄宗手上,他想起幼年的经历,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于是他便效仿武后,在永福坊盖了十六座王宅,赐给他的兄弟、皇子们。”

    西岭月渐渐领悟到他话中之意:“玄宗是想……幽禁他们?”

    “倒也没那般苛刻。”李成轩笑道,“不过之后便形成了规矩,历朝亲王们都不去封邑居住了。”

    西岭月听后若有所思,没有接话。

    李成轩又饮了一口酒,自嘲地笑:“我大唐立国以来,历经高祖、太宗、高宗、武后数朝,皇位之争都是祸起手足。玄武门之变、太宗四子之争、玄宗也是长兄‘辞而不受’才得来的皇位……前车之鉴犹在,你让皇兄他如何不防?”

    “可防也不该防你啊,你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啊!”西岭月为他不平。

    “正因是同胞兄弟,才更加提防。”

    “为何?”

    “因为我们都算嫡出。”

    西岭月恍然大悟。是了!当朝太后王氏虽然不是先皇正妻,可当时正妻萧氏受到郜国公主造反牵连,在做太子妃时便被下旨杀掉了。当时,太子良娣王氏已为先皇诞下长子李纯、长女李畅和十六子李成轩,在东宫之中位分最高,便一直代行妻职,被视为先皇正妻。

    后来先皇登基,若不是在位时间太短,而且已经中风,想来他一定会册封王氏为皇后的。

    这般说来,李成轩的确是除圣上之外唯一的先皇嫡子,若是圣上失德或者有什么意外,百官拥立福王也不是没有可能。尤其圣上如今还未立嗣,站在他的立场来看,有一个如此出色的同胞弟弟实在是不得不防。

    “难怪……”西岭月喃喃自语,终于明白了李成轩的苦衷。他为何装作玩世不恭?他为何不问朝政?如今又为何避着自己?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如果自己只是西岭月,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女,圣上定然不会放在眼中。可如今不同了,自己是长公主和郭家的女儿,再与李成轩走得近就会显得很微妙,定会碍着圣上的眼。

    他的确是在为她着想,才会处处避开她,是她心思太浅没有理解。

    西岭月感到很内疚,也很难过,唯有诚挚地说:“王爷,不管我是谁,总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以后你大可不必如此。”

    李成轩转目看向廊下灯火:“一个仲霆,再加一个你,三天两头往我府里跑,圣上会怎么想?”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慎重地提醒,“记住,以后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郭家、是我皇姐,一定要谨慎。”

    西岭月听得直掉眼泪:“皇家原来这么复杂……早知如此……”她突然住口,没有把话说完。

    “是啊,早知如此……”李成轩微微自哂,也没有把话说下去。须臾,他又笑道,“不过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你义父的家业有救了。”

    西岭月又何尝不知,长公主夫妇为了感谢萧家对她的养育之恩,这个忙总是会帮的。

    “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被父母丢弃的,如今得知真相,知道他们一直在找我,我……”西岭月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似乎有喜悦、有激动、有释怀,也有忐忑与不安。

    李成轩看出她心情复杂,安慰道:“并不是所有孤儿都能找到亲生父母……你运气很不错。”

    “是啊,我运气一直很好。”只是心口突然有些闷,她神色变得失落,“你知道吗?我明日就要搬走了。”

    “嗯。”李成轩自然知道,“我皇姐和姐夫都是很好的人,你一定会喜欢你的新身份。”

    “是吗?”西岭月淡淡反问,她也不知道答案如何。她有许多许多的情绪杂糅在心里,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来是悲是喜,是苦还是甜。

    她只好再起一个话题:“那阿翠和阿丹……”

    “她们会跟你走。”

    “她们到底犯了什么错?”

    李成轩没有直说,只道:“你就当我是找个理由赶她们走吧。”

    “可我听说……她们是你的……”西岭月终究难以启齿。

    李成轩嗤笑一声:“侍妾?我还不缺。”

    西岭月便有些尴尬。

    李成轩似乎想起了什么,面上闪过一丝黯然:“其实……我有过一个女人。”

    这倒是让西岭月大感惊讶。她一直以为李成轩不近女色,而外头那些花天酒地的传言都是他故意放出去的。她不知他为何要提起这些事情,也不知该不该再问下去。

    然而李成轩自顾自地说道:“这些年为了让皇兄放心,我一直装作放浪形骸,频繁出入青楼妓馆,但只让一个女子作陪。”

    “她叫玲珑。”他说出了名字。

    “玲珑……”西岭月重复一遍,“是个好名字。”

    “外人都道她是我的禁脔,但其实我们一直以礼相待,一切都是做戏给皇兄看。”

    “那后来呢?”西岭月突然觉得这个故事结局不会太好。

    “后来,”李成轩陷入回忆之中,“后来我想帮她脱离奴籍,纳她入府……我想是我毁了她的名声,我应该对她负责。”

    西岭月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话音落下,她就看到了李成轩的悲伤之色。

    “可她当时有了心上人,却没告诉我,我还对母后提起了此事……”李成轩话到此处,悲色更浓,“母后派人查她,以为是她负了我,便将她……处死了。”

    “处死?!”西岭月大感惊愕,“那……那她的心上人呢?”

    “如今在朝中为官,对我恨之入骨。”

    “是谁?”西岭月感到一阵揪心。

    李成轩没有回答,只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半晌,正色道:“从那之后我便决定,此生我只娶一人……与我彼此倾心之人。其他的女人,我不会再要。”

    他看向西岭月,很认真地道:“因此,阿翠、阿丹跟着我没有前途,不如给了你,我想你不会亏待她们。也只有你,母后才不会怪我。”

    听到此处,西岭月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阿翠和阿丹是皇太后赐给李成轩的人,即便犯了错,他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拨给别人,想来也不舍得。唯有自己,是太后失而复得的外孙女,初到长安没有可心的人手服侍,他打着舅舅的旗号送人给她,太后不仅不会怪罪,还会更心疼自己这个外孙女。

    这是一举两得,既为阿翠、阿丹找了个好出路,也为自己安排了妥帖的人手,让自己能最快适应新的身份和生活。

    西岭月为李成轩的贴心而动容,执起酒杯一饮而尽。腹中旋即腾起一股热流,驱赶了一些寒意,她感到周身暖和许多,才又询问:“那我以后是否也要和郭……和仲霆哥哥一样,喊你舅舅呢?”

    李成轩又笑了:“随你吧,一个称呼也改变不了什么。”

    西岭月抿了抿嘴唇,心中挣扎良久,终于还是问出了某个问题。这个问题她想了好几个时辰,坐在花园里腿都僵了,也没想出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王爷……”她犹豫着问,“你操心我的婚事,是因为你成了我舅舅吗?”

    听闻此言,李成轩神情微滞,垂目不语,只把手中的酒杯握得很紧,修长的指节隐隐泛青。片刻,他才缓缓抬头,就看到西岭月眼中充满困惑、不解和猜疑。

    他一直知道她是个美人,尤其长了一双灵动的眼眸。从认识她那天开始,她所有的情绪都呈现在那双眼眸之中,好的、坏的,简单的、复杂的,他一眼就能看透。也是因为这双眸子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在节度使府的地牢之中,他才会一眼认出她,从而解开她的面巾,与她有了更多的纠葛。

    她曾说他会读心术,并不是,他只是喜欢读她,也能读懂。许多事情他自认为已做得足够直白,直白到别人全看出来了,而只有她还迟钝懵懂。

    以前,他总盼着她能想明白;如今,他希望她一辈子不再明白。

    为何操心她的婚事……这个问题太过简单也太复杂,他很想故作轻松地找个理由,只可惜他不能。望着那样一双清澈的眼睛,他的面具也产生了一道道裂痕,露出了难以遮掩的心事。

    他唯有艰涩地回道:“西岭,这世上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一旦说穿,满盘皆输。”

    西岭月听得越发困惑,似懂非懂,她仔细想了想,这好像和她的问题没什么关系,又似乎有关。她只好懵懂着,在心中继续思量。

    李成轩见状,又执起酒壶为她添杯:“我答应你,以后不再过问你的婚事,无论你想嫁谁,我只望你能幸福。”

    望你幸福,百年好合,与那人相偕白首,儿孙满堂。

    “这是作为舅舅的祝福吗?”西岭月执着相问。

    李成轩执壶的手抖了一抖,洒出两滴酒水。只一瞬,他又恢复沉稳替自己斟满,抬头笑道:“不,是作为朋友。”

    这个回答,令西岭月轻轻舒了一口气,不知是欣慰还是失落,是预料之中还是出乎意料。总而言之,他解决了她的困惑。

    又是一阵夜风忽过,她收起纷乱的思绪,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以后我还能来找你吗?我是想……找你说案子。”

    “不能。”李成轩祭出温柔一刀,含笑低语,口气决绝。

    西岭月选择尊重他,只得默默点头,执起酒杯与他相碰。

    “啪嗒”一声,两只酒杯清脆碰响,就好像有什么回忆被无情斩断,既仓促又伤感。从此以后,他们都必须努力适应新的关系,而那些并肩携手、默契十足的过往,也终于随着这一杯酒各自饮入愁肠,再也不提。

    这一夜,西岭月醉得彻底。

    “娘子?娘子?该起了,长公主府的马车快要到了。”一个轻柔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西岭月只觉得头脑昏沉、宿醉未醒,很是艰难才睁开双眼,看向旁边的女子。

    “你是……阿翠?”她昏昏沉沉地问,发觉自己口渴难耐。

    阿翠点了点头,扶她坐起,又倒了杯热茶服侍她饮下。

    痛饮过后,西岭月终于清醒了些,只是头脑依旧涨疼,不禁揉了揉额头:“我这是怎么了?”

    “昨晚您喝醉了,和王爷。”阿翠点到即止。

    “喝醉了?”西岭月极力回想,似乎忆起了什么,好像她昨晚是和李成轩一起喝酒来着,还把酒言和了。然后……然后他们说了好多话,她好像是醉了,还哭了,吐露了不少疯言疯语,抱着酒壶痴痴流泪,不肯离去。

    西岭月突然打了个激灵,扯着阿翠忙问:“我……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阿翠沉默一瞬,才笑:“还能怎么回来?自然是婢子把您扶回来的。”

    西岭月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她恍惚中还以为是李成轩抱她回来的呢!看样子是出现幻象了。于是她连忙挥去那些胡思乱想,起身盥洗、换衣梳妆。早饭还没吃完,那边厢长公主府的马车已经到了,是郭仲霆亲自来接她回去。

    郭仲霆听说她在膳堂吃早膳,也不避讳,急忙跑来寻她,一进门就高声喊道:“好妹妹,我的亲妹妹!你收拾好了吗?”

    西岭月连忙擦掉嘴角的点心渣,起身朝他回礼:“郭郡公……不是,仲霆哥哥,早上好。”

    郭仲霆似乎不大适应她的转变,摸了摸鼻子:“以前你总对我大呼小叫的,怎么如今倒拘束了?”

    西岭月也说不上原因。以前她当郭仲霆是朋友,在他面前是口不择言、话不择句,更别提行礼问安了。倒是如今成了亲兄妹,反而觉得生疏。

    西岭月默默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以前我是个小老百姓,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今成了你妹妹,一言一行都关乎郭家……不是,是关乎父亲母亲的声誉,我自然不能再随意了。”

    郭仲霆闻言连连点头:“不错,月儿妹妹真懂事!”言罢他又低声笑道,“不过,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你还是可以随意点的。”

    他这副自然而然的态度,也让西岭月少了些许拘谨,她便故作娇柔地回礼:“是,谨遵兄长之命。”

    郭仲霆哈哈大笑起来,又左右瞧了瞧,见只有阿翠、阿丹在侧服侍,不禁奇道:“咦?王爷和萧兄呢?”

    阿丹掩袖笑回:“郡公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王爷和萧神医自然早就用过饭了,只有咱们娘子懒起了。”

    郭仲霆已听说李成轩将这对孪生姐妹拨给西岭月的事,便吩咐她们:“也是,时辰不早了,你们快去搬行李吧,我在这儿陪着月儿就是了。”

    “是,婢子遵命。”阿翠、阿丹异口同声。

    半个时辰后,所有行李都装上了马车。西岭月、李成轩、萧忆、郭仲霆、阿翠、阿丹齐聚福王府外院大厅。

    几人打眼一看,屋里除了李成轩之外都是要离开的,纷纷对着他伤感起来。李成轩倒是一派从容,露出几分风流倜傥的笑容,丝毫看不出这几日的颓然。

    众人都等着他说几句临别赠言,岂料他竟惜字如金,只道:“该说的都说过了,别让我皇姐和姐夫等急了,快走吧。”

    “这就完了?”西岭月很是意外。

    李成轩看她:“怎么,还想让我这个做舅舅的送你一份厚礼不成?”

    西岭月故作冷脸:“昨晚是谁说以后把我当朋友来着?才一个晚上,便摆起舅舅的谱了?”

    她原以为这句话能引来大家的几分笑意,谁知话音落下,一屋子人都没笑,郭仲霆面色尴尬,萧忆垂目不语,阿翠和阿丹则是红着眼睛看向李成轩,齐齐唤道:“王爷……”

    只有李成轩笑意未改,却是那般礼节性的、克制的笑:“好了,同在长安,以后逢年过节都能见到,一个个不必哭丧着脸。”

    话虽如此,可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李成轩已下定决心闭门谢客了。往后即便在家宴上遇见他,众人也得谨守宗室礼数,西岭月和郭仲霆必须执晚辈之礼拜见,阿翠和阿丹更不必说。

    气氛一时伤感到了极点,西岭月很是失落,正想开口再说句话,却见方管家此时匆匆跑了进来,对几人禀报:“王爷、郡公,长公主府来人催促了,说是册封西岭娘子的圣旨已经在路上了。”

    这一番话突兀打断了几人的告别,西岭月、郭仲霆、萧忆等人不得不迅速离开,有些伤感的话便也咽了回去,厅内一时手忙脚乱。

    李成轩最后笑道:“既是自家人,我就不送了,这世上也没有长辈送晚辈的道理,你们走吧。”

    此言一出,谁都不好再说什么,也没有时间多说了。西岭月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出大厅,绕过照壁,跨出了福王府的门槛。她忍不住回头望去,朱漆的大门、麒麟的门环、金漆的匾额……这短暂而又熟悉的一切都将离她远去了。

    而那个人就站在照壁旁负手而立,用目光注视着她离开,像是一座岿然不动的雕像。

    她蓦然觉得仓皇,有许多告别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可转念又想,似乎该说的昨晚已经说过了。在清秋的夜里祭出离别之酒,大醉一场,那才更像是一种告别,郑重而又坦诚。

    她也朝着他微笑,于是她只好回头,在阿翠、阿丹的搀扶下坐上马车,然后启程。

    “娘子,这是王爷送您的。”阿翠直到此时才将李成轩的礼物拿出来。

    “王爷说您认祖归宗之后,圣上定有赏赐下来,诸王府也会送来贺礼,他这是提前送您了。”阿翠低声转述,仍旧伤感不已。

    西岭月从她手中接过一枚小小的锦盒,真的很小,只比手掌大一点,可莫名地,她猜到了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一块独山玉所制成的玉佩,玉质细腻,色泽柔润,蓝中带绿,比翡翠更加浓碧欲滴。更难得的是它竟是罕见的双面雕:正面雕的是“花好月圆”,反面是“两只黄鹂仰望着一行白鹭”,恰恰暗含了她的名字“西岭月”。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块玉佩的边角有所损坏,被人为修补了一块金箔,成为名副其实的金镶玉,倒也有一种缺憾的别致。

    她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块玉佩时的情形。那是在洛阳的香山寺,中秋之夜,白居易匆匆赶来与李成轩会合,当着她的面掏出了这块玉佩,却在李成轩的暗示下谎称是送给妾室的。

    她当时心里就明白这一定是李成轩送她的生辰礼物,却偏偏不肯戳穿,还矫情地向白居易索要。谁料聂隐娘的突然出现,使这块玉佩从她掌中脱手,被李成轩击落在地。

    再然后她询问案情、误中飞镖、昏迷不醒……醒来之后便再也没见过这枚玉佩了。她还以为它早已被击碎、被丢弃、被遗忘。

    她不想去承认自己还会偶尔想起它,还会觉得遗憾,如果当时把手握得更紧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失手丢掉它了呢?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而他给了她另一种“如果”。

    西岭月本意想笑,却又感到眼眶发酸,只好强忍着情绪询问阿翠:“王爷有话交代吗?”

    “王爷只说,这玉佩留给您做个纪念。”

    留作纪念……西岭月将玉佩握在手中,忍不住撩开车帘朝外看,此时马车已经驶出很远很远,再过一条街便会驶出永福坊了。她也即将以一个新的身份住进长公主府,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而那些与他相识之后发生的一切,包括镇海,包括洛阳,包括昨夜,忽然间都变得格外清晰,格外令人记忆犹新。

    “那真是遗憾,本王还想来年到镇海吃秋蟹,看来你是不会来了。”

    “礼部曾有个员外郎名叫柳宗元,他评出了‘洛阳八景’……除了‘金谷春晴’不到时候,剩下的七景自不能错过。”

    江南蟹宴、洛阳八景……那些玩笑般做出的承诺,他是否还记得?

    他一定记得,就像他还记得这枚玉佩。

    可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去尝去赏了。

    一切好像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在她还没有抓住的时候就已经远离了。独剩下手中这枚玉佩,似承载了千言万语,他的,还有她的,都永远成了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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