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芬说金瓶梅-春梅初露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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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性聪慧、善应对的春梅

    书名叫作《金瓶梅》,我们已经介绍过“金”(潘金莲)和“瓶”(李瓶儿),现在要花一点时间来认识一下“梅”——庞春梅。春梅的个性是作者铺陈最多的。

    今天我们越来越能够客观地评论《金瓶梅》,所以可以静下心来讨论春梅这个人物在文学上的成就,了解这部书究竟好在哪里。它的人物是立体的,打破了以前那种将人物类型化、脸谱化的做法。《水浒传》里的女性角色,除了山上的那几位,其他都是淫妇,都是祸水。《金瓶梅》虽然脱胎于《水浒传》,可是每个人都有血有肉。她们的共名是“淫妇”,可是在淫妇这个身份之外,各有不同性格。比如潘金莲和李瓶儿,各自经历曲折,各自努力过自己的一生。潘金莲一天到晚咬群,无事生非,有她的可怜处,也有她的合理处。李瓶儿之前为了情欲私通西门庆,放任花子虚死去,进入西门家后选择做一个贤妻良母,动机都足够强烈;而后来的一系列遭遇表明她的选择未必正确,却也凸显了她性格上的弱点。至于春梅和宋惠莲,一个是丫鬟,一个是下人,都被主子收用,但结局很不一样。宋惠莲得志张狂,死得很惨;春梅我行我素,颇得西门庆宠爱,她在西门庆死后,因缘际会嫁与周守备,还当上了正头娘子。

    虽说金、瓶、梅三人都是所谓的淫妇,可是在西门庆死前,也就是前八十回,我们几乎没有看到春梅的床戏。我们看得最多的是潘金莲,还有李瓶儿(李瓶儿进入西门家后,床戏越来越少了)、王六儿(韩道国的老婆)。这是作者在爱护这个角色,不希望用床戏模糊了她的个性。

    春梅第一次出现是在第七回,只是薛嫂口中的一个名字。薛嫂带着西门庆要去看孟玉楼,提到“你老人家去年买春梅”,可见她最初也只是一个被买进来的丫头而已。第二次提到她,是第九回中潘金莲进门之后,西门庆将在大娘子吴月娘房中做事的春梅给了她,又用六两银子买了上灶丫头秋菊。第十回便揭晓了西门庆此举的动机。他觊觎春梅已久,可是有点怕月娘,不敢造次,换到潘金莲这里,行事就方便多了。潘金莲也顺水推舟,让西门庆在第二天就收用了春梅。这是春梅和读者照面的过程。

    原来春梅比秋菊不同,性聪慧,喜谑浪,善应对,生的有几分颜色。西门庆甚是宠他。

    寥寥数笔勾勒出春梅的脾性和外貌。“宠他”两个字很重要,其他人不见得能够得到这样的待遇。书中对西门庆收用春梅的描写只有两句:“春点杏桃红绽蕊,风欺杨柳绿翻腰。”显而易见,与潘金莲、孟玉楼、李瓶儿不同,春梅是处女,这对西门庆来说,能够在心理上获得更多的满足。西门庆对春梅的宠爱随着小说的发展,渐渐超出了男人出于色欲的疼爱,而是有点像父女的感情了。

    此外,春梅的个性也与那些对西门庆唯唯诺诺、谄媚巴结的女人大不相同。她是一个天生有贵气,或者说傲气的人,常常对西门庆不假颜色,反而令西门庆觉得很稀罕。她鲜少向西门庆要求小恩小惠,只有一次,西门庆要请众官娘子,要大家都出来见,她丢了一句:“娘每都新裁了衣裳,陪侍众官户娘子,便好看。俺每一个一个只像烧糊了卷子一般,平白出去,惹人家笑话。”西门庆闻言,马上给她做了新衣服(第四十一回)。潘金莲、宋惠莲、如意儿等,总是在与西门庆欢好之际,顺便讨要财物。而春梅是不干这种事的,也正是这一点傲气,反而让西门庆对她另眼相待。

    有人说春梅的个性有一点像后来曹雪芹笔下的晴雯。在怡红院里面,晴雯似乎就是负责骂贾宝玉的。有一次,晴雯又揶揄宝玉,袭人就笑宝玉一天不被说几句,实在过不去。所以说,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平时高高在上,人人都俯首帖耳,突然有一个敢跟他凶的,他反而视如珍宝。

    潘金莲与春梅的“革命”情感

    潘金莲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人,却可以容忍春梅的存在,而且两人感情还很好。这是什么原因呢?这两个人之间有没有真感情呢?

    一开始,潘金莲让西门庆收用春梅,有自己的考虑:第一,她初来乍到,不能对西门庆有所违背;第二,她需要一个帮手,和她一起对抗日后可能面临的不利情形。所以,在春梅被收用之后,她极力拉拢春梅,“一力抬举他起来,不令他上锅抹灶,只叫他在房中铺床叠被,递茶水。衣服首饰拣心爱的与他。缠的两只脚小小的”(第十回)。劳累的工作都给谁?秋菊。挨打的也是秋菊。

    潘金莲这辈子至少做对了一件事——善待春梅。因为她后来曝尸街头,是春梅帮她收尸的。而且,在她被逐出西门家时春梅真的很想救她,甚至在自己成为守备夫人后,还希望周守备也把潘金莲娶进来,自己宁愿降格。人是立体的,再坏的人也可能交到好朋友。潘金莲对别人坏,可是对春梅好,而春梅也能够感恩图报,终于在二人之间形成了同舟共济的“革命感情”。

    也因为金莲对春梅好,所以在她遇到危机时,春梅马上发挥了作用。这两次,如果不是春梅搭救,进门未久的她或许就无法在西门家安身了。

    春梅两次搭救潘金莲,都是在第十二回。

    第一次,潘金莲“色胆如天”,和府内小厮琴童勾搭在一起,一来二去便传到西门庆那里。西门庆先打琴童,又打潘金莲;潘金莲死不承认,只依偷听到的琴童供词,说香囊是被琴童拾到的。

    (西门庆)又见妇人脱的光赤条条,花朵儿般身子,娇啼嫩语,跪在地下,那怒气早已钻入瓜哇国去了,把心已回动了八九分。因叫过春梅,搂在怀中问他:“淫妇果然与小厮有首尾没有?你说饶了淫妇,我就饶了罢。”那春梅撒娇撒痴,坐在西门庆怀里,说道:“这个爹,你好没的说!和娘成日唇不离腮,娘肯与那奴才!这个都是人气不愤俺娘儿们,作做出这样事来。爹你也要个主张,好把丑名儿顶在头上,传出外边去好听?”几句把西门庆说的一声儿不言语,丢了马鞭子,一面教金莲起来穿上衣服,分付秋菊看菜儿,放桌儿吃酒。

    春梅的意思是,如果你西门庆相信潘金莲和琴童有染,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戴了绿帽子吗?总要在乎一下外面的风评吧?这几句话,不仅救了潘金莲,也透露出她绝对不是省油的灯,无愧于“性聪慧”“善应对”的评语。

    第二次,当时西门庆最热衷的妓女李桂姐想见潘金莲一面,金莲不肯。李桂姐回首便讲给西门庆听,让他回去剪一撮潘金莲的头发,“只剪下一料子头发拿来我瞧”。

    这西门庆吃他激怒了几句话,归家已是酒酣。不往别房里去,径到前边潘金莲房来。妇人见他有酒了,加意用心伏侍。问他酒饭,都不吃。分付春梅,把床上拭抹凉席乾净。带上门出去。他便坐在床,令妇人脱靴。那妇人不敢不脱。须臾脱了靴,打发他上床。西门庆且不睡,坐在一只枕头上,令妇人褪了衣服,地下跪着。那妇人唬的捏两把汗,又不知因为什么,于是跪在地下,柔声大哭道:“我的爹爹,你透与奴个伶俐说话,奴死也甘心!饶奴终夕恁提心吊胆,陪着一千个小心,还投不着你的机会,只拿钝刀子锯处我,教奴怎生吃受!”西门庆骂道:“贼淫妇,你真个不脱衣裳,我就没好意了。”因叫春梅:“门背后有马鞭子,与我取了来!”那春梅只顾不进房来。叫了半日,才慢条厮礼推开房门进来。看见妇人跪在床地平上——向灯前倒着桌儿下了油。西门庆使他,只不动身。妇人叫道:“春梅,我的姐姐,你救我救儿,他如今要打我!”西门庆道:“小油嘴儿,你不要管他,你只递马鞭子与我打这淫妇。”春梅道:“爹,你怎的恁没羞!娘干坏了你的甚么事儿?你信淫妇言语来,平地里起风波,要便搜寻娘,还教人和你一心一计哩!你教人有剌眼儿看得上你!”倒是也不依他,拽上房门,走在前边去了。那西门庆无法可处,反呵呵笑了,向金莲道:“我且不打你,你上来,我问你要桩物儿,你与我不与我?”

    潘金莲非常害怕,乖乖地又跪在地上,但完全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是春梅,说了几句冷话,甩了个冷脸,将西门庆制住了。每当春梅盛气凌人地站在那里,潘金莲却跪在地上的时候,真像张竹坡说的:“金莲偏有丫鬟气,春梅却有夫人身份。”

    而春梅也是非常聪明的。一般比较笨人的话,像宋惠莲之类的,见主子受罚,也许就借机踩到她头上去了。但春梅没有,她要护住潘金莲。她也知道西门府里面其实是步步危机,她与潘金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彼此是鱼帮着水,水帮着鱼。两人从利害关系出发,最后培养出真正的感情。第九十六回,“春梅游玩旧家池馆”,已是守备夫人的春梅,重游西门府,看到潘金莲住过的房子落魄萧条,一番感慨,非常生动。

    春梅看了一回,先走到李瓶儿那边,见楼上丢着些折桌坏凳破椅子,下边房都空锁着,地下草长的荒荒的。方来到他娘这边,楼上还堆着些生药香料,下边他娘房里,止有两座厨柜,床也没了。因问小玉:“俺娘那张床往那去了,怎的不见?”小玉道:“俺三娘嫁人,赔了俺三娘去了。”月娘走到根前说:“因有你爹在日,将他带来那张八步床赔了大姐,在陈家。落后他起身,却把你娘这张床,赔了他嫁人去了。”春梅道:“我听见大姐死了,说你老人家把床还抬的来家了。”月娘道:“那床没钱使,只卖了八两银子,打发县中皂隶,都使了。”春梅听言,点了头儿,那星眼中由不的酸酸的,口内不言,心下暗道:“想着俺娘,那咱争强不伏弱的,问爹要买了这张床。我实承望要回了这张床去,也做他老人家一念儿,不想又与了人去了。”由不的心下惨切,又问月娘:“俺六娘那张螺甸床怎的不见?”月娘道:“一言难尽。自从你爹下世,日逐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常言:家无营活计,不怕斗量金。也是家中没盘缠,抬出去交人卖了。”春梅问:“卖了多少银子?”月娘道:“止卖了三十五两银子。”春梅道:“可惜了的。那张床,当初我听见爹说,值六十两多银子。只卖这些儿!早知你老人家打发,我倒与你老人家三四十两银子,我要了也罢。”月娘道:“好姐姐,诸般都有。人没早知道的。”一面叹息了半日。

    春梅不仅做丫鬟时敢于和西门庆四房孙雪娥对阵,后来当上周守备的正头娘子,更把她卖入娼家,而且特别强调卖到其他地方都不可以。那她为什么这么恨孙雪娥呢?

    第十一回,“潘金莲激打孙雪娥”,看起来好像是潘金莲大获全胜,但张竹坡有点评,认为明是写金莲得宠,实是写春梅得宠。我们看一下来龙去脉就会发现,先是春梅激潘金莲,才有潘金莲激西门庆。写金莲、雪娥,都是在写春梅;表面上是金莲和雪娥斗嘴,暗地里都是春梅的能耐。开篇就很精彩。

    话说潘金莲在家,恃宠生骄,颠寒作热,镇日夜不得个宁静。性极多疑,专一听篱察壁,寻些头脑厮闹。那个春梅,又不是十分耐烦的。一日,金莲为些零碎事情,不凑巧骂了春梅几句。春梅没处出气,走往后边厨房下去,捶台拍盘,闷狠狠的模样。那孙雪娥看不过,假意戏他道:“怪行货子,想汉子便别处去想,怎的在这里硬气!”春梅正在闷时,听了几句,不一时暴跳起来:“那个歪斯缠我哄汉子!”雪娥见他性不顺,只做不开口。春梅便使性,做几步走到前边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五一十,又添些话头道:“他还说娘叫爹收了我,俏一帮儿哄汉子。”挑拨与金莲知道。

    “颠寒作热”“听篱察壁”“寻些头脑厮闹”,都是很活泼的字眼。金莲不肯安静,春梅也不是好惹的,这次挨骂之后,她便“使性”将火气撒在了没眼色的孙雪娥身上。“使性”,任性,正是春梅贵气和傲气的体现。这样一个人,最恨别人说她是奴才,孙雪娥偏偏犯了忌讳。隔日一早,西门庆在潘金莲房里用早餐,秋菊去拿饭菜。

    妇人见秋菊不来,使春梅:“你去后边瞧瞧。那奴才只顾生根长苗,不见来。”春梅有几分不顺,使性子走到厨下,只见秋菊正在那里等着哩,便骂道:“贼饧奴!娘要卸你那腿哩!说你怎的就不去了哩。爹紧等着,吃了饼要往庙上去,急的爹在前边暴跳,叫我采了你去哩!”这孙雪娥不听便罢,听了心中大怒,骂道:“怪小淫妇儿,马回子拜节,来到的就是!锅儿是铁打的,也等慢慢儿的来。预备下熬的粥儿,又不吃,忽剌八新梁兴出来,要烙饼做汤!那个是肚里蛔虫?”春梅不忿他骂,说道:“没的扯淡,主子不使了来问你,那个好来问你要?有没,俺们到前边自说的一声儿,有那些声气的!”一只手拧着秋菊的耳朵,一直往前边来。雪娥道:“主子、奴才常远似这等硬气,有时道着!”春梅道:“中,有时道使时道,没的把俺娘儿两个别变了罢!”于是气狠狠走来。妇人见他脸气的黄黄,拉着秋菊进门,便问:“怎的来了?”春梅道:“你问他。我去时还在厨房里雌着,等他慢条丝礼儿才和面儿。我自不是,说了一句:‘爹在前边等着,娘说你怎的就不去了,使我来叫你来了。’倒被小院儿里的,千奴才,万奴才,骂了我恁一顿。说爹马回子拜节,来到的就是。只相那个调唆了爹一般,预备下粥儿不吃,平白新生发起要饼和汤。只顾在厨房里骂人,不肯做哩。”妇人在旁便道:“我说别要使他去,人自恁和他合气,说俺娘儿两个拦你在这屋里。只当吃人骂将来。”

    这西门庆听了,心中大怒。走到后边厨房里,不由分说,向雪娥踢了几脚,骂道:“贼歪剌骨,我使他来要饼,你如何骂他?你骂他奴才,你如何不溺胞尿,把你自家照照!”那雪娥被西门庆踢骂了一顿,敢怒而不敢言。

    此前,春梅还在月娘房里时,只是二等的上灶小丫头,相当于秋菊的地位。她到厨房干活的时候,因为手脚不利落,曾被孙雪娥打。这事还是孙雪娥此番惹气,自己向月娘吐露的。

    这雪娥气愤不过,走到月娘房里,正告诉月娘此事。不防金莲蓦然走来,立于窗下潜听。见雪娥在屋里,对月娘、李娇儿说他怎的拦汉子,背地无所不为,“娘,你不知,淫妇说起来比养汉老婆还浪,一夜没汉子也成不的。背地干的那茧儿,人干不出,他干出来。当初在家把亲汉子用毒药摆死了,跟了来,如今把俺们也吃他活埋了。弄的汉子乌眼鸡一般,见了俺们便不待见。”月娘道:“也没见你,他前边使了丫头要饼,你好好打发与他去便了,平白又骂他怎的!”雪娥道:“我骂他秃也瞎也来!那顷这丫头在娘房里,着紧不听手,俺没曾在灶上把刀背打他?娘尚且不言语,可可今日轮他手里,便骄贵的这等的了!”

    孙雪娥也有自己的委屈:你春梅只不过是一个奴才,怎么还跳到我上面去了?她受不了,所以才要找春梅的茬儿。这就看出来,孙雪娥的智商和情商都不够高,现在的春梅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春梅了。自贵如春梅,这个仇记住了。如果说春梅和善待她的潘金莲之间是“革命感情”,那和轻视她的孙雪娥之间就是生死仇恨了。

    春梅的自我意识凸显

    我们前面提到过,作者非常爱护春梅,所以前八十回都故意回避她的床戏,而是一直在强调她的个性;虽然戏份儿不多,可是每次出现分量都很重。到第二十二回,才有春梅的主戏。

    那天是腊月初八,西门庆约了应伯爵给尚推官家送殡,丽春院乐工李铭来西门府教春梅、玉箫、兰香、迎春四个丫鬟弹唱。应伯爵来迟了,寒暄过后,便在西门庆家先用饭。

    西门庆陪应伯爵、陈经济吃了,就拿小银钟筛金华酒,每人吃了三杯。壶里还剩下上半壶酒,分付小厮画童儿,连桌儿抬下去,厢房内与李铭吃。就穿衣服起身,同应伯爵并马相行,与尚推官送殡去了。

    只落下李铭,在西厢房吃毕酒饭。那月娘房里玉箫和兰香众人,打发西门庆出了门,在厢房内乱厮有成一块。一回,都往对过东厢房西门大姐房里掴混去了。止落下春梅一个,和李铭在这边教演琵琶。李铭也有酒了,春梅袖口子宽,把手兜住了。李铭把他手拿起,略按重了些。被春梅怪叫起来,骂道:“好贼王八!你怎的捻我的手,调戏我?贼少死的王八,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哩!一日好酒好肉,越发养活的那王八灵圣儿出来了,平白捻我手的来了。贼王八!你错下这个锹撅了,你问声儿去,我手里你来弄鬼!等来家等我说了,把你这贼王八一条棍撵的离门离户。没你这王八,学不成唱了?愁本司三院寻不出王八来,撅臭了你这王八了!”被他千王八万王八,骂的李铭拿着衣服往外,金命水命,走投无命。

    西门庆生药铺的伙计贲四每月才二两工钱,李铭按月领西门庆五两银子,算很多了。他按春梅的手,未必是成心,春梅借题发挥的可能性比较大。她闹就闹个淋漓尽致,让西门庆知道,也让所有读者知道:我春梅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哩!”好大的口气。第七十五回,春梅又讲一次“他还不知道我是谁哩”。本来,一个西门府的小丫鬟,谁知道她是谁;可这话一出口,她作为独立个体的意识便凸显出来了。同时,在这次事故中,她也在表现自己的鹤立鸡群,其他三个丫鬟嬉闹成一片,“你推我,我打你,顽成一块,对着王八雌牙露嘴的,狂的有些褶儿也怎的”,她就是看不上眼,她只管练自己的琵琶。

    第二十二回的回目叫作“西门庆私淫来旺妇,春梅正色骂李铭”,“来旺妇”就是宋惠莲。宋惠莲和西门庆勾搭上后,迅速露出浅薄愚蠢的样子,和春梅的自尊自贵形成鲜明对比。“我不是那不三不四的邪皮行货。”春梅的心气,宋惠莲的不堪,都在这句话里了。

    西门庆最宠春梅是在第三十四回。至于春梅到后来那种纵欲的情况,我觉得写得不好,那个以后我们再说了。

    春梅对同为丫鬟的秋菊也很坏。比如,潘金莲如果要打秋菊一下,她会说打十下,说娘你这样不够,应该叫人把她衣服全剥光,让外面的小厮狠狠打,好像秋菊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

    接下去我们会谈谈春梅为什么对秋菊那么恨,这又是另外一个多样性的写法了。而宋惠莲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她后来为什么要上吊?那双丢失的小红鞋意味着什么?来旺儿一走,她应该从此可以过幸福快乐的日子,为什么反而过不下去了呢?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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