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全传-借师助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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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军逐步蚕食江浙,何、王、薛等人背上“守土不利”的罪名。胡雪岩一面积极举措协助效仿西方军队团练乡勇,一面献计效仿曾国藩增加赋税以充盈军费。但终因曾国藩的阻挠,何、王、薛集团势力开始无法逆转地走向颓势。

    ——作者题注

    缘起小刀会

    因为有何桂清等人的密保,王有龄不久即升任浙抚,与两江总督何桂清,江苏巡道抚台薛焕三人一起,牢牢控制着苏淞杭这一锦绣之地。

    胡雪岩听从王有龄的安排,替自己捐了功名。有了候补知县这个衔,王有龄也就可以毫不困难地把浙江粮台一职委任于胡雪岩。

    不过浙江境内也已经不得安宁了。太平军大肆东进,占领了浙西、浙北七县。

    湖州这样的富庶之地,自然也成了太平军窥视的目标。地方绅商就联合起来,自募乡勇,举办团练,意在保境安民。

    上海却出了大变故。小刀会的刘丽川等人,早就暗中和太平军串通一气,筹划着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上海。不曾想一个会员口松,无意间走漏了风声,被官府察觉,挨街搜捕。

    情急之下,刘丽川等人临时决定提前起事。他们攻下了上海县,杀死了县令,就以县城为基地,轮番向上海城内攻击。

    上海城内各国租界占去了近一半,洋人一看自己的利益要受到损害,就出动吴淞江口的舰船,炮轰上海县。刘丽川的人马抵挡不住,退了回去。

    他们找到了个通事,陪着一起去见洋人,说小刀会和洋人是井水不犯河水,决不会损害了洋人利益,只要洋人不干预,保证不动洋人租界。

    洋人一听就撒手中立了。这一下急坏了薛焕,他一面增派官府力量围剿小刀会,一面与洋人交涉,晓以利害,恳求他们万不可误信了小刀会,那样只会损害自己的长远利益。因为洋人是和大清帝国打交道的,虽说太平军占领了内地的几十个县,不过帝国的龙脉还在,洋人也不可能等到和太平军长久打交道的那一天。

    利害关系讲完,还许以厚利,洋人终于改变了中立立场,答应帮助官府镇压小刀会。

    此时适逢小刀会内部出了叛徒,刘丽川被捕牺牲,其余人马,边打边撤,向西投靠太平军去了。

    小刀会赳事,给薛焕的震惊不小,洋人的实力,他亲眼目睹。于是他听从幕僚的建议,上书朝廷,主张借洋师以助剿‘长毛’。

    洋人自泰西而来,船坚炮利,道光年间就已经历次攻击了广州、宁波、镇海等地,兵船直抵大沽口,胁迫清廷签订了屈辱的《南京条约》。咸丰年间更是直闯京师,纵火焚烧了庞大的皇家园林圆明园。

    朝廷对洋人又恨又怕,薛焕这奏折一上,招来一片责骂之声,也只好搁置不议了。

    胡雪岩就在这时节,奉了王有龄之命,前去上海置办军火。

    小刀会赳事,胡雪岩最担心的是他的蚕丝,没想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上海局势一吃紧,洋人也担心断了货物来源,纷纷抢购蚕丝。

    胡雪岩的蚕丝倒是奇货可居了,一下子稳稳当当赚了四十万。

    不过市面不靖,对钱业的威胁可就更大。胡雪岩觉着,蚕丝这样的小利自然该赚,不过还是不能忘了本。钱业是本行,保证本行赚钱的最好办法就是帮助朝廷打‘长毛’,稳局势。这样做才是大做,这样考虑才不至于糊涂。

    所以当王有龄问他对薛焕的“借师助剿”有何看法时,胡雪岩道:“这倒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不过胡雪岩不明白朝廷为什么不支持。王有龄叹了口气道:“朝廷这也是被吓坏了。”

    胡雪岩道:“要是洋人主动,我们被动,当然不可以。不过,借师助剿在于一个‘借’,是我借了你来用的,用完后再把你还回去就可以了。”

    王有龄道:“朝廷里边那帮人要是都像你这么考虑就好了。”

    胡雪岩道:“你说薛大人会就此罢休了吗?”

    王有龄道:“岂止是他不肯罢休,就是我和何根云也都不肯罢休。当务之急是先灭‘长毛’。‘长毛’是想要朝廷老命的,命都不保了,还怕与洋人打交道的些许得失?”

    献计租用洋枪队

    一讲就讲到举办团练上来。这一段时间,王有龄与何桂清、薛焕书信往来频繁,薛焕力劝王有龄试着给团练装备洋枪。薛焕出身上海,与洋人来往甚多,知道这洋枪的准头极大,不用近身,半里之遥就可置人于死地。如果有了洋枪这种武器,团练的威慑作用就大了。

    胡雪岩去置办枪械,钱是不用带的,直接从自己钱庄分号里垫支就是。他找到了通事古应春。这古应春也是个热心肠人物,祖籍广东,小时候因为家贫,在一个洋人办的教会学校里念了几天洋文。后来随一个远亲来到上海,在一家洋行谋了份差使。

    古应春虽然人在洋行,替洋人做事,却打心眼里痛恨那些不争气的通事。这些人利用自己两面通的优势,联合了外人来骗中国人。胡雪岩在一次生意中认识了他,两人一见如故。

    胡雪岩向古应春说明了来意,古应春说他刚巧听说有一个洋人手头有一批长枪。

    那洋人见有人主动找上门来,就摆起架子,说每支枪要三十银元。胡雪岩心想,你洋人也是做生意的,做生意总该公平待人才是。那洋人却说,我们洋人从来就是看你的需要来定价钱。胡雪岩一听发了火,你这意思是我越着急要,你出价越高?

    古应春见胡雪岩着了急,忙告诉他,不是这个意思,洋人也不是漫天要价。他回头又跟洋人“哇里哇啦”讲了一通,回过身对胡雪岩说:“他说已经有人出高价买了这批枪。”

    胡雪岩道:“你没问是谁?”

    古应春摆摆手道:“他不会告诉的。不过听他口气,好像是有‘长毛’偷偷来这里接洽购买。”

    ■

    胡雪岩道:“你问他来中国,是跟官府打交道,还是跟‘长毛’打交道。”

    古应春又问了一通,回头对胡雪岩说:“他说这他们不管,跟谁打交道都一样,只要他给钱。”

    胡雪岩心想:这倒也真是商人的路数了。看来要想把枪买到手,只好晓以利害。于是就对古应春说:“你问他对方交钱了吗?”

    回话说没交钱,‘长毛’那里答应由洋人运到太湖以西地段,货到交款。

    这就可以吓他一吓了:“你告诉他,这一带飞贼横行,一不小心可就遭劫。”

    洋人的蓝眼珠转了两转,让古应春问胡雪岩你怎么知道。

    胡雪岩笑了笑:“你告诉他,就说我胡雪岩也是半道出身的,我的拜把兄弟都还在江湖。”

    那洋鬼子怀疑地看了胡雪岩两眼,没再说什么了。

    胡雪岩心想,光吓唬他也不是事,还要显示显示我是以诚相待。他转过身对古应春道:“你告诉他我买五百枝。要是做得好,以后还会更多。”

    洋人听了这数字,来了兴致,追问古应春这胡雪岩到底是什么身份。古应春问胡雪岩给不给他讲,胡雪岩想,讲就讲,也好让他放心。

    洋人听说胡雪岩一人就有上十家大钱庄,而且协办浙江全省的军备,对胡雪岩的看法改变了,说:“可以谈一谈,可以谈一谈。”

    胡雪岩向他保证,五百枝枪的银两一次交割清楚。洋人觉得这样爽快,就答应价码上可以往下调。五百支枪一万两银子,每支二十两,另外派一个技师陪同胡雪岩前往浙江调试,费用另给。

    交易成功,洋人觉得这胡雪岩是个大买家,就另送了他两支小手枪,每枝外带五十发子弹。胡雪岩雇人装了枪,运回浙江地面,自己把一支枪包束好,作为礼物,去拜会薛焕。

    那薛焕见胡雪岩也办起了洋务,甚是投机。他把那手枪摆弄了许久,回头对胡雪岩道:“我看你也可以向他们购买开花炮了嘛!”

    这个胡雪岩倒没有想到。开花炮威力极大,远在几十里外就可以打中目标,而且无坚不摧。道光和咸丰年间,洋人两次威胁中国,靠的就是船上的这种炮作后盾。小刀会起事,洋人在舰上一炮打来,几十人都血肉横飞,身首异地。不过这种装备极为复杂,要买了它,非得专门雇了洋人技师才行。

    胡雪岩知道薛焕十分看重洋人,就说:“我看官兵倒确实可以考虑购买这些洋玩意儿。”

    薛焕道:“朝里都是些蛮不开化的人物。我上折请求拨款购买,他们说洋枪可以,洋炮耗银太大,搞不好被‘长毛’掳了去,倒霉的是我们自己人。”

    胡雪岩道:“可以聘请洋人长枪队嘛。”

    薛焕道:“你也这么考虑?”

    胡雪岩说道:“洋人的玩意儿,咱们也确实用不熟练。”

    薛焕接话道:“就是用熟练了,发挥出来的效果也没有洋人亲自使用好。为什么呢?我专门去看过洋人的军队,他们训练军队的方法很不一样。每天早晨要出操,踢正步,还要传口令,训练听从统一指挥。”

    踢正步在中国军队是很新鲜的。中国的军队大都直接从农村招募来,在当时根本没有系统的军事训练。

    四十余年后,袁世凯小站练兵,才首次引进西式训练。当时所谓的西式训练,也就是出出操,踢踢正步,这还是事隔四十余年后的事。即便这样,在当时也轰动不小了。

    胡雪岩的那个时代,国门初开,西方人的练兵技巧真如天方夜谭一般。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在官府的军队里也这么搞呢?”胡雪岩问。

    “谁会请洋人教?这帮老朽又不肯。”

    “那也可以招一批人混在洋人的军队里边学呀!”

    薛焕脑瓜一拍:“对呀!我怎么没考虑到这一点。官兵没法训练他,可以借用洋兵。只要有人在洋人那里学会了,不愁他不往外传。看来我还得出奏,请圣上准我雇用洋枪队。”

    胡雪岩道:“王巡抚也很关心雇洋枪队的事,你们可以联合出奏嘛。”

    薛焕道:“是极,是极,我可以会合何根云、王雪轩联衔出奏,非把这帮朝中庸员说动不可。”

    “他们也是久居京城,不谙世事。要是让他们亲自来看一看,保管他们会同意。”

    薛焕一听,拍手叫好:“胡老弟,你这一说,我倒真有了个好主意,何不请一位都老爷来上海走上一走,让他亲眼看一看,也好回去替我们讲话。”

    胡雪岩补充道:“我看倒是应该多请几位,让他们住上几月。这样一面看了,一面也可以让他心想着这边。有了那么几个人,早晚都用得着。”

    薛焕道:“着!我准定就这么办。这里我就给根云、雪轩写信。不过,京里的老爷,请谁好呢?”

    胡雪岩也用心考虑了半天,对薛焕说道:“我看夏同善夏大人倒很合适。他是杭州人,‘长毛’的厉害他很清楚。在京城中,他又是皇太子伴读,和一帮都老爷都说得上话。要是薛大人同意的话,我可以去见他弟弟,让他修书一封,找个借口,夏大人准定会来。”

    薛焕点点头道:“嗯,你不妨试试看,此事宜早不宜迟。回头我也再邀几位过来。”

    胡雪岩回了杭州,把采置军械的事向王有龄仔细讲过了,又把与薛焕见面的情形以及薛焕的想法都一一讲过了。

    王有龄连声道:“好,好,雪岩,我已经接到薛道台的信,回头咱们好好议一议,非把这帮都老爷们说动不可。不过眼下你得去一趟湖州。”

    派胡雪岩去湖州,是要胡雪岩把采置的五百枝长枪全都押送了去,配备那里的团练。其时,太平军已经兵临湖州城下,眼看着整个浙省要一点一点被蚕食。

    胡雪岩先去找了夏同善的弟弟。他一口应承,并当面修好书信,交与胡雪岩。其实胡雪岩和夏同善已经关系相当密切,只是出于谨慎考虑,胡雪岩才不厌其烦地步步做到。

    夏同善来浙后观感不错,回京后极力撺掇一帮都老爷,向他们讲借重洋人的必要。薛、王、何三人的奏折随后也递了上去,此时恭亲王一班人马已经稳稳把持朝政。

    朝廷眼看着太平军节节进逼苏淞杭,终于感到危机临头,不行非常措施已经不足以破心腹之患,加之几位要员均上折备述大、小、轻、重利害关系,说废全身不若断一肢,至此存亡之际,若再不决断,重小节而轻大节,必后害无穷,遗恨终生。朝廷终于下了决心,准薛、何、王之请,命上海道薛焕就近招募合用之才,务求稳住苏淞杭。

    其时,苏州已经不保。何桂清身为江苏巡抚,眼看太平军大兵压境,慌了手脚,把平日所念忠义之道一股脑抛到了脑后,逃出了苏州。

    苏州陷落,舆论大哗。不过何桂清临行前仍煞有介事,召集地方士绅,说奉了朝廷之命,移地上海,协同办理借师助剿事宜。

    冠冕理由,却不能自圆其说。保疆守土,乃朝臣之重任。若在平安年代,巡抚出游,方有可原;然而在兵临城下,疆土不保的节骨眼儿上,匆匆离开,这种行径,如果还要辩解,无异于掩耳盗铃。

    王有龄闻听何桂清有此不耻行径,不免也暗自为他感到羞耻。不过念起同窗旧谊,世代恩友,以及自己升迁途上,何桂清对自己的帮助,也就只好屈委大义,先报恩情了。

    他起了奏折,一面重申借师助剿,保境安民之必要,一面为何桂清委婉庇护,说值此多事之秋,多一位人才,就多一分希望。士不到不得已不屈就,将不到不得已不轻生。屡败,屡战,终不掩对圣上的一片忠心。

    薛焕对何桂清的匆忙撤离稍感意外,不过他还是妥善安置这位愚公,一方面为他在僻静处寻了宅子住下,避免官场之人与何桂清打照面,不让何桂清感到尴尬;另一方面一切与洋人接触的活动,都尽量安排了何桂清参加。

    这也是做出样子,一方面哄不明事理的洋人,让他们见见朝廷大员,显示朝廷对借师之决心;另一方面也算给何桂清找了份差事,让他逃出苏州时那句哄人的话不至于落空。同时也好让朝廷知道,何桂清的确是为勤侍王政而动的。

    不过花架子再怎么做,何桂清心里也恐慌得很。他深知自己的花招只能骗得了一时,却骗不了朝廷重臣。他一面在上海这么拖着不见官府,一面暗中运动京中同僚旧属,上下运动,巴望着老天开眼,能把他这件事由大化小,由小化无。

    人们倒确实暂时忘了何桂清。因为战事吃紧,薛焕租募的洋枪队终于派上了用场。太平军连连出击上海近郊县城,多亏了戈登率领的洋枪队,才使得太平军不至于马上威胁到上海。

    祸起曾国藩

    湖南方面的曾国藩却早就对何桂清、薛焕和王有龄有了意见。矛盾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军饷。

    胡雪岩吃进宝钞,控制整个苏淞杭地区的军事采备时,这一地区的军饷来源已经出了问题。

    有清以来,苏淞杭地区一直实行轻徭薄赋。康熙朝颁旨,声明“永不加赋”。

    和平时代,这一做法没有问题。因为苏淞杭地沃物丰,人丁兴旺,农工商发达,虽照原有基数征税,仍绰绰有余地保证了清廷用库。

    但是战事一开,这一办法就行不通了。大片面积被太平军收去,原来土地上大量人口卷资逃亡上海。这样一来,原有的人口不在原地了,整个人口管理就出现了混乱,新流动的人口又无法按原来的标准征税。

    本来战事需要更多的税源,可是原有的税源却已经被大部分破坏。

    苏沪松一带,自从战事发生后,已经接连四五年没有入员了。朝廷考虑到战事吃紧,管理混乱,也就只是下文严征,却并没做太多实际的动作。只要苏浙协银能保证南北大营的军事供应,朝廷已经感到满足了。

    可是战火东延,太平军加强攻势,南北大营土崩瓦解。这时候胡雪岩已牢牢把握了这一带的财货运度,何、薛、王为了讨好圣上,便把原来供给南北大营的协银,源源不断地押往京城。

    后来为了保境安民,办起了团练,度支一下子又紧张起来。那时何桂清还在苏州,一见胡雪岩,便愁眉苦脸道:“雪岩兄,这笔银子可到哪里去筹?”

    胡雪岩感到不解:“咦,不是说好地方自筹,办团练保境安民吗?”

    何桂清道:“要是只是为了保境安民,倒也罢了,现在的势头,非得学一学湖南的曾相,练出一支可以抵挡住‘长毛’的人马来。”

    曾相是指曾国藩。因为他做过协办大学士,相当于入阁拜相,所以称曾相。太平军起事之时,曾国藩正因母亲去逝,丁忧在籍。旧时代以儒家之孝道纲常为本,家中父母去世,做儿女的须守孝三年,就是做官也不能免。

    不过大敌当前,朝廷急于用人,也就管不了那么多。守丧日期未满,朝廷就命曾国藩就近招募人马,训练之后,投入战场。

    清朝的军队,除八旗兵外,汉人招兵,均是没有定则,谁报录谁的,所以良莠不齐,素质甚差。

    曾国藩练兵却极有思路,他以县为单位,专招诚实农民,施行严格训练,投入战场后,又实行重赏制度。因为其编营皆以乡土地域为单位,所以人心极齐;兼之重赏重罚,所以军纪严明。训练出来的人马,称作湘军,作战极为勇猛。

    要练出曾相的人马,就得有曾相的手段。能否募到优良的人马,这是下边的事。现在何桂清担心的是,能否募到足够的银两。

    原有协银,因为已成惯例,上边也有了定数。何桂清不想在这上面打太多主意,以免几年巴结的功劳付诸东流。这样就只好另外想办法了。

    “临时借用,我倒可以先垫支一部分。”胡雪岩对何桂清这样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我希望你帮忙出出主意,找个固定的财路出来。”何桂清道。

    “那就得开源,”胡雪岩道,“开源之途,无非加征,或者向上要。”

    “向上边要,恐怕未必合适。”何桂清道。

    “加征税赋呢?”胡雪岩问道。

    “这恐怕与定规不合。”

    “咳,什么定规?定规不都是人制定出来的?何大人,你听说过曾相的一句话吗?”

    何桂清道:“什么话?”

    “曾相有一句话,叫‘无非常之手段,无以行非常之事’。”

    这个何桂清倒早听说过。这话本来是从一句古语“以非常之志,行非常之事”套过来的。在曾国藩那里,经此一变,却有了新内容。

    那曾国藩的新内容,全表现在这“手段”二字上。曾国藩是以读“四书”、“五经”起家的,自他在家乡湖南亲眼目睹了太平军对整个社会伦常的破坏后,心思突然起了大变化。

    他痛斥太平军以西洋邪教冲击中国长幼尊卑之秩序。所以他对太平军的镇压,从来毫不手软。曾经有一秀才,因为阅读和藏匿了太平军的告示和“拜上帝会”的宣传小册,为曾国藩所查知,便不容辩解,将该秀才一刀两段。地方乡民,凡窝藏‘长毛’的,一经曾国藩抓获,必杀无赦。一时间乡人见了曾国藩,无不胆战心惊;那地方心慈手软之乡绅,也对曾国藩的做法感到震惊。

    不仅如此,曾国藩自夺了九江之后,因为饷源不继,便派人在大小关卡,层层征税。他这么做,并没向江西巡抚打招呼,更没想到通知地方官一下。

    有了这两条“非常手段”,曾国藩惹恼了不少人。于是弹劾之文纷纷飞京。其中就有何桂清一位在京同年的弹劾。

    咸丰帝倒还明理。他知道在这非常时期,若以一言定进退,必不能得非常之才,也无以迅速靖天下。所以他把劾文一一压下,充耳不闻,一任曾国藩放手去做。

    何桂清在京城之时,早已经听自己老同年谈起过这事,所以胡雪岩一讲,他马上明白了胡雪岩的意思。

    “你是说加税?”何桂清摇摇头:“恐怕不甚妥帖。”

    胡雪岩隐约听王有龄说过,何桂清的同年参劾曾国藩,何桂清当时也是同意的。这么说来,何桂清的白面书生气倒亦属太足。

    “何大人,如今圣上最担心的是什么呢?”

    何桂清不解道:“圣上宿夜忧虑的,就是‘长毛’何日得除,天下何日太平。”

    胡雪岩笑道:“这就是了,你若帮圣上完成了这一大业,圣上还会在乎你的小节?”

    何桂清左右思量,此理也对。于是他沉默了半晌,才慢悠悠地问道:“那要加征,应该怎么个做法呢?”

    “增设厘局。辖内水路要口,增派税员,把可能漏掉的税额收上来。我还有一个主意,就是在与‘长毛’交接地带,层层设局。凡与‘长毛’做生意的商人,都课以辖内各境六倍之税。”

    何桂清却道:“那与‘长毛’通商的,却该没收才是,怎么可以征税放人?”

    胡雪岩心中暗笑何桂清不明就里,便道:“何大人,与其杀鸡取卵,不若养鸡接蛋。”

    那何桂清却沉默不语了,胡雪岩见说他不通,也就起身告辞了。

    过了两日,胡雪岩办完事情,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回杭州,却有人匆匆忙忙上门投帖,说何桂清何老爷有请。

    何桂清盘桓了这几天,扳着指头算了算,觉得如果按照胡雪岩的办法去做,新开的税额十分可观,不仅可以保证筹办乡勇,还可结余,用做向上提解的饷银。这等于政声有利的事情,何桂清着实放舍不下。

    不过要做就得联络了薛焕、王有龄一块儿做。何桂清请胡雪岩来,就是委托他绕道上海见一见薛焕,商定这一大事。

    其实那薛焕倒不必劝,一听胡雪岩出此上好主意,一口应承照样施行。不过何桂清要他和王有龄一起,三人先联名出奏,待皇上批准了再照办。

    薛焕笑着对胡雪岩道:“我看何大人这倒是过虑了。我们先征了上来,圣上不会不准奏的。”

    果然,税卡增设增加了一大笔收入。朝廷见有实效,也就准如所请。不过再三叮嘱,要征有所用。

    三位老爷的想法倒也没有大的分歧,除留作团练装备和饷银费用外,多余之数,均如实押解。

    这时却出了岔子。那曾国藩在西边战事正紧,饷银需费大增。现在听说何、薛、王有了辟财新法,就上请直接押解湖南,以充军需。

    朝廷对曾国藩早已十分倚重,但朝廷惯例,对汉人大臣从来不委以要职。现在战事吃紧,没有办法,才依了曾国藩,由他扩展。其实朝内早有非议,担心曾国藩尾大不掉,难以驾驭。有此担心,在饷银分配上,朝廷总是有所保留。

    现在曾国藩要求饷银直接押解,那朝内有看法的大臣是断然不肯的。朝廷再三考虑,眼看着太平军势头正炽,恐怕因小失大,就准如所请。

    这薛、何、王三人和朝内大臣本就是沆瀣一气的。现在自己辟的财源,白白用做湘军扩充的费用,这样岂不是帮助湘军从西边把太平军往东追赶?这无异于引狼入室。所以他们心照不宣,迟迟不肯押解。

    后来曾国藩上了折奏一本,说这几人不听圣命,延误军机。朝廷下旨严辞指责薛、何、王。这时他们才慌了手脚,公事公办。

    曾国藩对这三人从此有了看法。借师助剿一事,朝廷考虑到此事关系重大,曾下旨征询过各位重臣的意见。曾国藩上书说,虽我帝国断无惧怕夷人之理,却万不可有引狼入室之举。

    在曾国藩看来,薛、何、王三人的做法,就好比不谙事的孩子,只知野果味甘,一味贪吃,却不管可能腹泻以致中毒。

    待到何桂清弃城逃走,朝野上下一片非议。以曾国藩之做人原则,断不容这等事体发生。他上书朝廷,称“疆吏以城守为大节,不宜以僚属之一言为进止;大臣以心迹定罪就不必以公禀之有无为权衡。守土有贵,自古乃为臣之必然”。

    因为这句话,何桂清不久便被朝廷下旨拿办,押往京城,在秋后斩于菜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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