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依然可以谈谈未来-还我青春火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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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纪愈大,我便对自己能生存下去的本事愈有信心。因为我对生活的要求也愈来愈淡薄,所以我不需要积谷防饥。就算我一个人住在深山、寺庙里面,我都可以有好多享受,我仍然会觉得生活很好玩。

    我

    人生太短暂了,大情大性,才值得活下去。不理常规的感觉真妙,抛弃身外物的作为也是一大享受。其他人要说什么,想什么,让他们去吧!理他们干什么?渐渐地,除了真话,什么都不肯讲。(蔡澜语录)

    活得老了,就学会观察对方是怎么样的一种人。逃不过我们的法眼。

    “我开发了内地市场。”

    这个人说完给我一张名片。抬头上,写着是某某公司的经理。

    一个经理能开发一个市场吗?没有整间公司职员的努力,没有老板的眼光和大力支持,你做得到吗?如果是你一个的,那么去开另一间公司吧。

    怎么可以把一切归功于一个“我”字?就算是老板,在外国也用“我们”,从不是“我”。英文的“we”是谦虚的,我们就学不会用这个字眼。

    “我把赤字减轻了。”

    政府里的一个小官说。单靠你一个人?简直是笑话嘛。

    “我的宣传做得很成功!”

    你、你、你?

    可怜得很,这些人是爬虫类。

    这个“我”字,说惯了,在老板面前也用,老人家听了心里当然不舒服,但是狐狸嘛,笑着说:“非你不可。”

    转头,找到另一个人,即刻炒你鱿鱼,留下你这种人,是危险的。

    年轻人总认为自己是不可代替,在当今集体制作、合群经营的商业社会中,已经没有了一个“我”字。公司一上市,连做老板的也是受薪,做得不好,随时给股东们抛弃,哪来的我、我、我?

    生意做得愈大,愈学会用人,知道人才会替你带来财富,而常把“我”字变为口头禅的家伙,将会给公司带来祸害,小心小心。

    要做“我”?也行,去当艺术家吧!一幅画、一件雕刻,没有了“我”,就死了。

    写文章也是,用“我”是种特权。

    做生意嘛,还是少几个“我”,用回“我们”吧!笨蛋!

    老(上)

    人老了,像机器一样要修,道理我也懂得。问题在有没有好好地用它,仔细照顾,一定娇生惯养,毛病更多。像跑车一般驾驶,又太容易残旧,但两者给我选择,还是选后面的,平稳的人生,一定闷。我受不了闷,是个性,个性是天生的,阻止没有用,愈早投降愈好。到最后,还是命。(蔡澜语录)

    生老病死这个人生必然的过程,“病”是最多人讨论的,“生”理所当然,没什么好谈;“死”中国人最忌讳,从来不敢去提到它,今天要聊的是“老”。

    得从时间角度去看,我们十几岁时,觉得三十岁人已经很老。到自己是三十的阶段,就说六十方老。古来稀了,还自圆其说:“人老心不老”。

    我们对渐进式的改变从来不感觉,一下子从儿童到中年到晚年。讥笑别人老的,自己也一定有报应。丰子恺先生在三十多岁时已写了一篇叫《渐》的文章,分析这种缓慢的变化过程,可读性极高。

    为什么我们对“老”有那么大的恐惧呢?皆因那些孤苦伶仃、行动不便的人给了我们的印象,以为大家老了,就会变成那个样子。

    你不想老吗?商人即刻有生意可做,什么防皱膏、抗老药在市面上一大堆,还有我们的整容医生呢。但是,一切枉然,老还是要老。

    应该怎么老呢?我觉得老要老得有尊严,老要老得干干净净。

    不管你有钱没钱,一件衬衫总得洗净烫直。做得到的话,怎么老都可以接受的,不一定要穿什么名牌。

    中国人不会,旅行时就要向外国人学习了。他们当然也有衣着褴褛的例子,但是一般上注重外表。像在巴黎香榭丽舍,到了秋天,路上两排巨木的叶子变黄,一辆小雪铁龙汽车停下,是深绿色,走下一对穿咖啡色毛衣的老夫妇,在街中散步。一切金黄,和落日统一起来,有多么美妙!

    在中国,香港人有必要学老,因为他们是全世界最长寿的人群之一,男人平均年龄七十九到八十岁,女人八十六七岁,俱列世界第二位。

    如何学老呢?从年轻开始,就要不断学习,别无他途。学识丰富了,任何一种专长都可以用来做生财工具,我们就可以不怕穷,不怕老了。

    年轻人,别再打电子游戏机和听无聊的流行音乐了。不然,你就会变成你想象中的老。

    老(下)

    老要老得尊严,干干净净就有尊严。身上穿的是名牌,或者是花园街买的衣服,都要洁白,笔直的。头发,如果还剩下的话,要梳一梳。胡子,当然还有啦,留着也好,但是要修整,不然就刮光。中间路线,总给别人一个不干净的感觉,这也不是做给别人看,老了还管人家那么许多?(蔡澜语录)

    要保持年轻的体形,对上了年纪的人,根本是件难事。

    “你再瘦一点才好看!”

    “你的肚腩为什么不消一消?”

    “你快点去把那头白发染了吧?”

    干什么?

    老了就老了,老人有个老人样,是个有尊严的老人相,改变来干什么?

    谁没年轻过呢?翻看从前的照片,有一个大家莎士比亚所说的“消瘦又饥渴的样子”,步入中年的肥胖,是自然的。

    “你没有看到某某人,六十多了,还那么健康,一点肥肉也没有,这都是他们运动的关系,你整天大吃大喝,什么都不做,怪不得身材愈来愈难看!”

    谁不知道运动会燃烧卡路里,但这些人一运动,便一生要做运动的奴隶,一旦停了下来,还不打回原形?

    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是美好,何必争取那不必要的假象?

    要保存的,是头脑的青春。

    要留下的,是童年的一份真纯。

    时下的年轻人,和他们谈话,总觉得他们不停地用什么“命里没有的,莫强求”、“都是缘分作怪”等等的老人语。更糟糕的,是他们把这些似是而非的短短几个字,用三个钟头去对你劝说。讲个半天,不过是:“汝,三思而行。”

    我一直当他们是长辈在教训我聆听,点头唯唯称是。

    对做事的积极,我比许多人强。我不断地说:“做,机会五十;不做,机会是零。”

    我重复地认为和年轻人之间有了代沟:我比他们年轻,他们比我老。

    早死

    漠视对方,要讲就讲,而且讲个不停,就浪费了我宝贵的生命。遇到这种人,生意一定不给他做,而且用不客气的目光歧视,毫不遮掩,这种人不必理睬。(蔡澜语录)

    从广州乘直通火车回香港,听到一个生意人在谈电话:“才三千万,最快买。”

    另一个八婆大概是做保险的,拼命告诉对方:“你没看到电视上那个广告吗?万一丈夫离开你呢?还有我们呀!”

    一个青年用手机求爱:“我快要爆炸了,不来一下的话。”

    这些杂音,都是避免不了的吗?完全是公民教育的问题,我在国外的车厢中就没看过这种现象。人家电话一响,偷偷地跑到车厢与车厢之间去听,绝不骚扰其他人。

    有一次被友人强迫去卡拉OK,六个人在座,有五个在谈电话,除了我呆呆看着。还在街上看到一个人喃喃自语,以为神经有问题,原来他用蓝牙和对方交谈,塞了个耳筒,像个聋子。

    我的职员还算有规矩,没看到他们在公司里讲私事,但是即使有,我怎么怪他们?下班了我还致电嘱事。工作和私人空间,有手机之后,界线已经模糊。

    是不是应该订一法律,指定什么时候才可以用手机呢?像驾车时用手机会被罚款,就是一个例子。我想在私生活上很难有这种规定吧?一切,是社交礼貌的问题,是家庭教养好不好的问题。

    人与人之间,互相尊敬,是最基本的事,不然的话,和街上两狗互吠有什么分别?

    和别人在一起谈事情的时候,手机一响,尽可以说一声对不起,然后离座去听,或者干脆把手机关掉,很容易做到。

    漠视对方,要讲就讲,而且讲个不停,就浪费了我宝贵的生命。遇到这种人,生意一定不给他做,而且用不客气的目光歧视,毫不遮掩,这种人不必理睬。

    性急

    性子一急,走进棺材也想比别人快吧?我们的生活最好是多姿多彩。蜡烛也要两头点,照亮此生,足矣。(蔡澜语录)

    我的性子很急,大概是母亲的遗传吧?当校长的年代,同事们都追不上她的命令,急得她团团乱转。

    同样的德性,我交代事也不清楚,以为别人都已了解,闹出很多错误。想改,改不了。到了今天,已不必改了。

    对于性子急的人,写起文章来是一个大缺点,要说的只用三言两语,一个多余的字也挤不出来,稿费就难赚了。

    很佩服台湾写作人,或在台湾读书受到影响的香港作者,他们的文字总是非常冗长,一句十几二十个字,从盘古初开说起,洋洋数十万字,毫不花气力。

    遇到了这种人,你会发现他们的个性总是慢条斯理,讲话像女人喋喋不休。一个人的时候,还喃喃自语呢。

    性急者,最适合居住的是香港。生活节奏一快,想做的即刻做到。一天见五六帮人,开七八个会,一点问题也没有。地方小,商店和办公楼集中,是旁的都市没有的优势。我老待这里不走,除了人的质素较高之外,性急是主要原因。

    像我们这种人,约会总不准时,只有早到。不预备一点时间,过海遇到塞车,就要急死几亿个细胞。严重起来,发生脑充血事件也说不定。

    新科技对我们是恩物,有了手机和计算机,减少操劳。一买就要买最新的,程序愈简单愈好,只要少按一个键,即刻不惜工本购入。

    急性子也分两种,天生的和后天的。我是前者,友人去欧洲旅行,上洗手间时看到里面有块牌子,写里“请赶快用,下一个客人在等着”。之后,他就变成一个性急的人。

    性子一急,走进棺材也想比别人快吧?我们的生活最好是多姿多彩。蜡烛也要两头点,照亮此生,足矣。

    视死如归

    我毕竟是一个凡人,所以头发愈来愈白,有的人老了,却满头乌丝,我知道,这样的人是想开了,所以没有白发,所以能够做到视死如归。(蔡澜语录)

    每写完一篇文章,杂志社排好字,就传送给苏美璐做插图,今天收到她的电邮:

    “读过你写的关于死亡,这真有趣,最近我常发白日梦(有点像你在发开妓院的白日梦),想经营一个场所,让大家可以好好死去,和平死去,平平静静地死去。”

    “我一直希望可以帮助别人,让他们选择自己的死法。”

    “至于我自己,最好是在早上,吃完了我喜欢的煎蛋和烤面包,到外面散散步,回家用钢琴弹弹几首巴哈音乐,坐在安乐椅上,喝杯茶和吃几块饼干,来些亲爱的朋友,用漂亮的安静的语气聊聊天,最后让我睡觉。

    “我想他们会把我带到天堂,其他的,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就是想开那么一个让人安息的地方,我相信这种服务应该存在的。

    “朗,我的先生说,他最好在他钓鳟鱼的湖畔死去,我认为死亡是一种你能盼望的目的,如果你有选择的话。”

    是的,为什么要怕死呢?

    返家,是我们大家都期待的事。

    今天,我已七十岁了。谈死亡,是恰当的时候。七十年代,看《2001太空漫游》,一再问自己,到底有没有机会乘火箭到另一星球?或者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活不活在世上?我将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

    当今,离二○○一年,也多了十年。太空旅行没法子实现的了;人,倒是活了下来。

    样子嘛,照照镜子,还见得人,至少上电视做节目,也没人抱怨。留了胡子,是因为母亲的逝世,二○一一年的二月二十八日三周年忌,就可剃掉,到时看来是否会更老,不知道。

    目前生活并不算健康,还是那么大鱼大肉。酒倒是喝少了,遇到好的,还是照饮不误。

    还是那么忙碌,飞来飞去,但不觉辛苦。稿件已减少许多,每星期有五篇专栏,另有一篇每星期一次的食评和一篇写世界上好酒店的,已占了不少空暇。也许下来只能再减一点,等到能够把名酒店都聚集成书后,就停写。

    每天睡眠有六个小时,已足够,如果能休息上七个钟,那算饱满。迎接死亡时期来到,我要逐渐少睡,由六,减到五、四、三。

    像弘一法师一样到寺庙圆寂,是做不到了。第一,我怕蚊子。第二,没有空调是受不了的。

    还是留在家吧,或者到一个美景,召集好友,像《老豆坚过美利坚》戏中的主角,一个个向亲友们拥抱告别,最后请一位有毒瘾的美女,带来吗啡,一支支注射进去,在飘飘欲仙之中归去。

    上天堂或下地狱,我不相信有这回事,还是没有苏美璐那么幸福,不过和她一样,之后管他那么多干什么!

    地点最好是在香港,如果有困难,还是去荷兰吧。那里思想开通,又有一位我深交的医生朋友,他每次来港,我都大请宴客,荷兰人一向节俭,对东方人的招待大感恩惠,一直问有什么可以为我做到的?

    吗啡对他来讲是易事,医院里一大堆,拿几管送我一点困难也没有。虽然安乐死在荷兰大行其道,但是这位医生受过一点挫折,那是当丁雄泉先生不省人事后,子女把事情归咎在他身上,闹到差点上法庭。问题是他肯不肯再牵涉到我的事件去。

    这也好办,事先由律师在场,先签一张一切与他无关的证明,他就能安心替我做这件事了。

    遗嘱早就拟妥,应做的事都安排好,简单得很。

    我这生人没有子女,在这个阶段,我也没有后悔过。小时听中国人的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笑话,在我父母生前已解决了。

    当年我向老人家说,姐姐二个儿子,哥哥一子一女,弟弟也是,有六个后人,不必再让我操劳吧?他们听了也点头默许。

    人活在世上,亲情最难交代,一有了顾虑是没完没了的,我能侥幸避过这关,应感谢上苍。人各有志,喜欢养儿弄孙的,我没异议,只要不发生在我身上就是。

    没有遗憾吗?太多了,不可一一枚举,但想这些干什么?我一直主张人活得愈简单愈好,情感的处理也缩短,到计算机原理的正和负计算最妙。不只是身外物,身外感情,是个高境界,我是能够享受到的。

    很高兴在世上得到诸多的好友和老师,今人古人,都是教导我怎么走这段路的恩人。

    我毕竟是一个凡人,所以头发愈来愈白,有的人老了,却满头乌丝,我知道,这样的人是想开了,所以没有白发,所以能够做到视死如归。

    笑看往生

    最坏的打算,已安排好。万一侥幸能够活到油枯灯灭,那就最为幸福,我母亲就是那样走的。也许,可以像弘一法师一样,回到寺庙,逐渐断食,走前写了“悲欣交集”四字后,一笑归西。(蔡澜语录)

    《香港剩女飙升,三个女人一个独身》。

    报纸上的大标题。

    这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不嫁嘛,又不会死人。

    会死人的,是接着报告的香港人口持续老化。六十五岁以上港人,将由二○○九年约十三个巴仙(巴仙:香港人习惯用语,意为百分比),增至二○三九年的二十八个巴仙。四分之一以上的人口是老人。

    死亡人数按比例,会增加到每年八万零七百个。

    那么多人离去,不关你事吗?那是迟早的问题,我们总得走。但是怎么一个走法?没有人敢去提起。中国人,对死的禁忌,是根深蒂固的。

    避得些什么呢?反正要来,总得准备一下吧,尤其是我们这群被青年人认为是七老八十的,虽然,我们的心境还是比他们年轻。

    勇敢面对吧。死,也要死得有尊严;死,也要死得美丽。

    轮到你决定吗?有人问。

    的确如此,但是,凡事都有计划,现在开始讨论,也是乐事。

    首先,对死下一个定义:“死不是人生的终结,是生涯的一个完成。”

    我们要怎么在落幕前,向大家鞠个躬退去呢?最好是照着自己的意思去做,需要一点知识和准备。

    最有勇气的死,就是视死如归,说到这个归字,当然是回到家里去死才安乐。

    但事不如愿,根据一项调查,最后因病,死在医院里的人还是占大多数。

    为什么要在医院?当然想延长寿命呀。但是已到了尾声,延来干个屁!决定自己什么时候走,不是更好吗?

    家人一定反对,反对个鸟!不说粗口都不行,我的命不是你的命,你们有什么权力来反对?

    友人牟敦沛说过:“我一生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反对医生替我爸爸终结生命。”

    这句话,家人一定要深深反省。

    尤其是对患了末期癌症的人,受那不堪的痛苦折磨,家人还不许医生打麻醉针,说什么会中毒,反正要死了,还怕什么中不中毒?

    如果你问十个人,相信有九个是不想在医院死的,但他们还留在医院,一方面也顾虑到家人的感受,不想给大家增加麻烦,而绝对不是自己所要的。

    我劝这种人不必想太多,要在家里终老就在家里终老,反正这个家是你的家,你想怎么样做,也没人可以反对,而且可以省掉他们整天跑到医院来看你。

    虽然说医院有种种设施,但那是救命用的,你不想救,最新最贵的仪器又有什么用?

    在家静养,请个护士,所花的钱也不会比住病房贵呀。找个相熟的医生,请他替你开止痛药、医疗麻醉品等等,教教家人怎么定时服食和打针,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孤单老人又怎么办?有一条件,就是得花钱。反正是带不走的,这个时候不花,等什么时候花?护士还是要请的,这笔钱,要在能赚时存下来,所以说死,也得准备,千万不能等。

    香港人多数有点储蓄,买些保险留给后人,大家想起老人早走,也可以省下一点,也就让你花吧。

    在痛苦时,最好能以吗啡镇静。从前,吗啡被认为怪兽,说什么服了会精神错乱,愈吃愈无助,最后变成不可控制的凶手。

    但这都是早期医生的临床实验不够,恐怕有副作用,没有必要时不打针。当今事实已证明,药下得恰当,根本就比吸毒者自己乱服安全得多。

    有些人讨厌打针或喝药,也有膏贴的吗啡剂可用,总之不会是愈用愈没劲,不必担心。

    我最喜欢看的一部电影,叫《老豆坚过美利坚》(The Barbarian Invasions),名字译得极坏,其实是一部怎么面对死亡的片子,得过最佳外国影片金像奖,讲的是一个老头得了癌症,离开他多年的儿子来看他,一看父亲被一群老朋友围着谈笑风生,又拼命吃护士的豆腐。

    儿子问老子能做些什么,老子说最好替我找些毒品来服服,儿子被吓呆了,后来才发现父亲的乐天个性,并了解人生最终的路途,完成了父亲的愿望。

    这些被一般人认为最野蛮的思想,是最先进开明的,片子的原名叫《野蛮的入侵》,其实就是这群快乐的人。

    最坏的打算,已安排好。万一侥幸能够活到油枯灯灭,那就最为幸福,我母亲就是那样走的。也许,可以像弘一法师一样,回到寺庙,逐渐断食,走前写了“悲欣交集”四字后,一笑归西。

    葬礼可以免了,让人一起悲哀,何必呢?死人脸更别化妆给人看,那些钱,死前花吧。开一个大派对,请大家吃一顿好的,有什么好话当面听听,才是过瘾,派对完毕,就跟着谢幕好了。

    骨灰撒在维多利亚海港,每晚看到灿烂的夜景,更是妙不可言,你说是吗?

    赌马

    人生总是漂浮不定的,我们为什么能够稳重呢?好像船上有一个锚,我们有最传统的信条,就是很简单的,父母教的:孝敬父母,对朋友好一点,对年轻人要好好教导,遵守诺言,遵守时间。我们遵守了之后,人生的目的就很清晰了。很难,但是要做到。(蔡澜语录)

    来香港那么久,马场进去过两三次,都是被人请客,到餐厅而已。

    澳门的只进过一次。有位开餐厅的朋友生意愈做愈大,到那边去当了马主,带我去,说已经买通了,一定赢。

    “天下哪有一定赢这回事儿?”我问。

    “输了我还。”他说。

    买通的人被别人买通,结果当然是落空,他也没有实现诺言,不还钱给我,我损失了十块钱。

    到现在,我还搞不清什么叫TQ、孖宝。这些名词,听起来比爱因斯坦的理论更复杂。

    第一步踏入香港,就看到很多人看报纸,茶楼、巴士上等等都有人阅读,以为知识水平甚高,原来是刨马经。

    不懂香港人喜赌马的心理,但也不反对,那么多人喜好的东西作出反对?想死吗?连大陆也说“马照跑”了,我反对些什么?你赌你的事,你输你的事。反正赢了才会告诉人,我从来没听过有人赌输,以致他们倾家荡产,才从友人口中传出“赌输了整个身家”的话来。

    “快活谷”真正快活吗?最快活的是马会吧?我虽不爱赌马,有两年也跟人家到跑马地租了一间房子住,去附近的菜市场去买菜,青红萝卜各一个,想煲牛展,小贩说蔡先生,盛惠二十八块。疯了,疯了,那两个又黄又枯的饲料,在九龙城街市,最多是六块钱,而且新鲜饱满得不得了。有了此役,我还是乖乖搬回九龙城区。

    小赌怡情,是件好事,跑马的人觉得紧张刺激,可以医老人痴呆症,马会做善事,应该派些免费马票,让老人拿到马场去投注。

    中国人赌性重,能理解,但不在自己手中控制的赌博,赌来干什么?我也爱赌,打打小麻将,至少自己可以摸到。

    幸福

    任何事物,一经搜索出现了数不清的情报,要看什么书有什么书,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答案。全世界的博物馆在家中都能看遍,一切是手指间的距离。(蔡澜语录)

    “我们这一辈子的人真幸福,看到柏林围墙被拆烂。”友人说。

    其实任何苛政,从历史来看,不过是短暂的一刻,都要倒下的。我没反对他的看法,但是对我们这辈子,有另一个角度观察。

    一百多年前发明了电话,故事中的顺风耳实现了。记得小时讲长途时,还要大声喊。当今的手机,是古人在童话中也创造不出的奇迹,我们人人有一个,而且有的还可以看到对方的尊容,带来了方便和不方便。

    对我们这些写作人,传真机的发明是恩典,写完稿一按钮就发出去,羡慕死乘的士过海交稿给报馆的老作家,当今有些作者更在计算机上输入中文直接传送,但我们这种老顽固还坚持手写,不是学得会学不会仓颉的问题,只是不肯去学罢了。

    更令电影迷高兴的是把那十卷又厚又大的菲林缩成手掌般大的DVD,家中是一个电影院,得到无比的欢乐。

    这些都是历史上人类从来都享受不到的小小例子,我们得到的多,失去的也不少,像新鲜的空气,没有农药的蔬菜,不经养殖甜美的鱼虾,等等等等。

    我们这一辈子的人最得益的事,应该是无穷的智识泉源,那就是计算机中的数据库了。任何事物,一经搜索出现了数不清的情报,要看什么书有什么书,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答案。全世界的博物馆在家中都能看遍,一切是手指间的距离。

    至于下一辈子的人什么最幸福?

    九月一日开学那天,遇到街上的学童。背着沉重的书包,愁眉苦脸。这证明天下的教育制度完全失败,有哪一个老师聪明过计算机呢?

    有一天如果那个鬼制度被打破,儿童到学校去只是认识新朋友,大家一起唱歌游戏,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幸福。

    走远

    多一个零和少一个零,对你的生活没有影响吧?既然没有影响,那么一百块欧罗,当成一百块港币来用,日子就会好过的。(蔡澜语录)

    在欧洲旅行时,遇到一个香港人,有头有脸,是个富翁。

    “欧元那么高,东西那么贵,我住的那三流旅馆,你知道要多少钱?港币三千呀!”他向我诉苦。

    “你那么有钱,算得了什么?何必斤斤计较?”我笑着说。

    “哈,不斤斤计较,怎会有钱?”他反驳。

    唉,话不投机,我转头就走。他把我叫停:“人家都说你是一个活得潇洒的人,教教我怎么花钱吧!”

    我敷衍几句:“你银行有多少钱,自己也算不清吧?”

    “我当然有钱得数不清罗!”他自豪地说。

    “那么多一个零和少一个零,对你的生活没有影响吧?既然没有影响,那么一百块欧罗,当成一百块港币来用,日子就会好过的。”

    “咦!”他大叫,“你在开什么玩笑?”

    “不是说笑,说真的,”我说,“我住的这间八百欧罗,我当是八百港币,便宜得很。”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八百欧罗,是八千多一晚呀!怎么可以住那么贵的?”

    “你今年多少岁了?”我问。

    “六十八。”

    “儿女需不需要照顾。”

    “都大了,老婆也死了。”

    我想说,那你也死吧!但没说出口,瞪了他一眼,走远。

    农场

    转眼已步入黄昏。有了钱,老了并不能大鱼大肉,躯体已没有条件让你过分运用。较为清静安详的生活,并不需大量的存款。任何年纪,都有生存下去的能力,积谷防荒,只增加思想的老化。(蔡澜语录)

    都市的儿童,没看过农场。经历了,毕生难忘。

    我已经不知道多少年前去过,上一次是在北海道,兴奋的心情,就和小孩子一样。

    先去挤牛奶,切记一定要坐在母牛的侧跟,后面的话怕它一发脾气,来那么一脚,就把你踢到“加拉巴”(雅加达)、吕宋去。

    抓紧奶袋下的那四根像手指的乳头,往下拉,咦?怎么不像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么容易,挤出的是空气。

    力度要用得恰好,不可太大力或太轻,指导的农场主人说完,又示范了一下,像在笑说那么简单的事怎么做不来?

    你挤得出,我也挤得出呀!不服,再把乳头乱拉一通,还是没有效果。气起来,左挤右挤,忽然,奶汁喷出,射得一脸皆是。

    农场主人哈哈大笑,我尴尬收场。

    把一桶桶的牛奶提入工场。主人解释什么叫全脂奶,什么叫脱脂奶。如何杀菌,高低温的处理有什么不同,听得津津有味,但恨不得马上喝它几口试试。

    像知道我的心意,农场主人说:“新鲜挤出来的味道最好,不过,要你肚子适应才行,它有微泻作用。少喝点没问题。”

    试了一啖,又香又浓,岂可罢休?整大瓶吞了下去。

    接着示范做牛油,把牛奶装入特制的玻璃瓶中,拼命摇之。摇久了,脂肪由乳液分离出来,凝成一粒黄色的乒乓球,真是好玩。

    做牛油用的就是这个道理,制造芝士,又是另外一套学问。芝士分农场做的和工厂大量生产的,当然是前者好吃。

    又将芝士烟熏,味道更佳。

    回程在巴士上肚子叽里咕噜,好在半路找到的洗手间,都很干净。

    讣闻

    死亡是人生的一部分,接触愈多,看得愈透彻。向外国人学习,墨西哥人穷困,死亡一直陪伴着他们,所以有死亡节日的嘉年华会,大放烟花,小孩子买做成骷髅形的白糖来吃,和死亡为伍,惯了,就不怕了。我们中国人总是不去谈它。太怕死了,不是好事。(蔡澜语录)

    从年轻开始,一直喜欢看讣闻,也不是一件什么奇怪的事。

    名人去世,有大篇幅的图文并茂报道,非我所喜;爱看的,是一些寂寂无名的人,过着怎么样的一生。

    记得抓到侯赛因那一天,大家争着读详情,我却在讣闻栏中注意到一位叫弗朗茨·舒伯特(Frank Schubert)的走了。他不是音乐家的后代,只是美国最后的一个守灯塔的人。

    去世时八十八岁,守灯塔,守了六十六年。守灯塔是多么浪漫的一件工作!所有诗歌小说戏剧都赞颂,但没有多少人肯做。

    枯燥吗?不见得,他守的是纽约的灯塔,见证所有最大邮轮出入这个港口。在一九七三年,一艘货轮和油船于浓雾中相撞,也是由他看到了报海警,结果十个船员死亡,六个失踪,救起了六十三个人。

    我们的印象之中,所有的美国老人都是捧着一个巨大的啤酒肚,但好彩在讣闻中读到,他是一个又瘦又高,谈吐斯文的人。

    当然有教养,他在孤寂中读了无数的书。其他嗜好也不过是钓钓鱼,从来没有放过一天的假,他说:“我不要退休,我太爱海了,我太爱我的工作。”

    爱海的人,可以当船员、渔夫,但这一些工作都是动的;看海的静,有什么好过当守灯塔的人呢?

    灯塔由燃油到用电,一切自动化,但那一万火的灯泡坏了还需要人来换。不过当今的人造卫星导航,灯塔,只能当明信片的背景。

    站在舞台上,被千万的灯光照耀,和死守着一支灯,都同样要过。人生,看你如何选择和被命运安排罢了。

    他说过:“我每天看灿烂的黎明和日落,背后还有无数的曼哈顿灯火,一生何求!”

    折磨

    学会了尊重,要尊重人家的生活方式;也学会了礼貌,以礼待人很多事都可以解决;要谦虚,做人不能太自大,再厉害也一定有人比你更强;要宽容,真的有很多很多人比你不幸,对人要宽点。(蔡澜语录)

    大家都在喊:“欧元那么高,到巴黎什么也买不下手。”

    “日币高企,现在去了东京,什么都觉得贵。”又有人那么说。

    东南亚的游客也说:“香港虽然便宜了一点,但东西比起我们的都不便宜。”

    这是一个相对的问题,我们住惯了香港,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其实,香港是全球物价最高的都市之一,我们自己不觉得罢了。

    我一生好彩,住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东西都贵。一到外国,钱花得轻松,像我在日本吃鱼生,就一直笑。

    名牌东西,日本较贵,这是一般的理论。但是近年税减轻了,价钱已和香港所差无几。他们的办货人眼光较高,进的货花样有品味,就算贵了些,还是值得去买的。

    一向主张,可以花多少就花多少,这一笔是辛苦赚来,用个十巴仙不算过分,不用了反而没有赚钱的动力。以这十巴仙当预算,别一一计较,花光了算数。每一次用钱心痛一次,干什么?从大数目着想,换成外币之后,把计算器丢掉就是。

    你不是这种个性?那也不要紧,欧洲日本都不要去,到柬埔寨和缅甸吧!那边一块美金千千声,你一抵步即刻成为百万富翁,花个痛快!

    当今钱用得最舒服的有泰国、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一切物有所值,街边吃碟面也不过十多块港币,味道好得很。

    你也不舍得?

    躲在家里数钞票吧,各有所好,不勉强。

    我不会自认清高,认为钱是罪恶的。身边留几个是要的,其他的花掉。

    钱,是我的奴隶。

    折磨,折磨,好过瘾。

    活过

    像一个战士,最光荣的莫过于死于沙场。站在舞台上,听大家的喝彩,那区区的绝症,算得了什么?(蔡澜语录)

    艺人走了,大家惋惜:“那么年轻,活多几年才对呀!”

    活多几年?活来干什么?等人老珠黄?待观众一个个抛弃?

    只有娱乐圈中的人,才明白蜡烛要烧,点两头更明亮的道理。一刹那的光辉,总比一辈子平庸好。

    人生浮沉,艺人是不能接受的,他们永远要站在高峰;要跌,只可跌死。

    当事业低迷的时候,艺人恐慌,拼命挣扎。这时,好友离去,观众背叛,他们陷入精神错乱。这也是经常见到的事,因为他们不是一般的人,他们是艺人。

    就算一帆风顺,艺人也要求所谓的突破,换一个新面孔出现。但大家爱的是旧时的你,喜欢新人的话,不如捧一个更年轻的。

    更上一层楼,对艺人来说,极为危险,也只有走偏锋,才有蜕变。突破需要很强的文化背景,可惜一般艺人读书不多,听身边的猪朋狗友的话,一个个像苍蝇跌下。

    曾经有人对艺人作一个结论:天才,一定要有,但是运气,还是成功最重要的。

    艺人以为神一直保佑着他们。失败是一种考验?他们的宗教之中,是不允许有人对他们有任何的怀疑。

    明明知道是错的,可是没有人能阻止他们。艺人像瀑布,不停冲下,无休无止,一直唱着《我行我素》之歌。

    艺人并不需要同情,他们祈求的是你的爱戴。劝他们保护健康,是多余的。

    像一个战士,最光荣的莫过于死于沙场。站在舞台上,听大家的喝彩,那区区的绝症,算得了什么?

    燎原巨火,燃烧吧,只要能点亮你的心,艺人说:“我已活过。”

    聪明

    你想做一辈子IQ平均数都是一样的人,移民到温哥华去吧,在那,你会慢慢退化,聪明与否,再也不重要了,到最后,你的记忆只剩下一碗在香港吃过的云吞面。(蔡澜语录)

    回到香港,习惯上把旧报纸一口气通宵刨完,是最大的乐趣。

    看完头版上登的,香港人的IQ,全球最高,为香港人感到骄傲。

    IQ这种问答题,我也试过,总是似是而非。典型的是树枝上有十只鸟儿,开了一枪,打死一只,剩下多少?

    我老是回答不出,高智商者的点数在于一百二十点以上,我的成绩最多在七十以下,属于智障。

    香港人到底真的那么聪明吗?看王晶拍的片子卖座,就不觉得。当然不是低估王晶的智慧,他能拍出迎合香港人口味的电影,IQ已经是爆棚的。

    看六合彩店外的长龙,也不觉香港人智慧高。买楼花是一种赌博,输了认命,但要政府想办法,政府也拼命动脑筋,谁的IQ低?聪明的人,才会量入而出的。

    同一天的报纸上,医生研究出有两百万港人患情绪病。情绪有病就会变成疯子。古人说大智若愚,也许这群痴人是聪明的吧?

    但是去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香港的生活节奏那么快,不容否认。

    买东西时,我们不必等个半天。从来也没听过香港店员说:“你等一等,我先招呼排在你面前那位客人。”

    性急的人,活在香港是一流的。

    你想做一辈子IQ平均数都是一样的人,移民到温哥华去吧,在那,你会慢慢退化,聪明与否,再也不重要了,到最后,你的记忆只剩下一碗在香港吃过的云吞面。

    即刻做

    任何事,一想到了,都应该马上处理,要不然,一转头,就忘记了。今天忘记,下个月记不起,明天再做吧!那么一拖,就是几十年。相信我,我是过来人,一生因为不即刻做的,太多了!连后悔也迟一点再说,才能抵消闷气。(蔡澜语录)

    “即刻做”的道理,要懂得。

    任何事,一想到了,都应该马上处理,要不然,一转头,就忘记了。今天忘记,下个月记不起,明天再做吧!那么一拖,就是几十年。相信我,我是过来人,一生因为不即刻做的,太多了!连后悔也迟一点再说,才能抵消闷气。

    在家中,眯眯摸摸,一天很快浪费掉。当今学会看到什么做什么,反正迟早要做的事,先办后办都一样。

    脸上的胡须,为了懒,等一下才剃,出门时匆匆忙忙忘记了,总不雅观。走过镜子一照,就停下来刮,但是其他事又耽搁下来,也只好做一样算一样!

    旅行的时间多,回到酒店,一看表,离下一个约会还有一点余暇,就利用来收拾行李,不然临行的那个晚上闹通宵不好玩。你会发现,一面看电视新闻一面收拾,也很轻松过瘾。

    什么准备都做好了,钱拿了没有?手机呢?香烟抽完了吗?眼镜不带看不到东西呀!从前总是忘记一两样,当今早已放入和尚袋内,一点问题也没有。

    即刻做可延伸至马上学。计算机不会用?学呀!手机的中文怎么输入?训练到纯熟为止。字写得不好看?从现在开始练书法,绝对不迟,我的字四十岁以后才脱胎换骨,从前的当今看来,像鬼画符。

    这些理论也只有自己知道,告诉别人也没用。被当为老生常谈,甚无趣。

    年轻人总觉得人生有大把时间花,绝对听不进去。我读书时父母也劝告过我。哈哈,那么简单,理所当然的事,我怎么不懂?

    当年我什么都拖,能拖一天是一天。其他年轻人想法也和我一样吧?即刻做的事,只有传宗接代罢了。

    汉堡包

    热爱生命的人,一定早起,像小鸟一样,他们得到的报酬,是一顿又好吃又丰富的早餐。我的奶妈从小告诉我:“要吃,就吃饭,粥是吃不饱的。”奶妈在农村长大,当年很少吃过一顿饱。从此,我对早餐的印象,一定要有个“饱”字。(蔡澜语录)

    “为什么今年的夏天特别热?”小孩子问。

    “根据专家说,”我解释,“是我们的冷气用得过多,热气都排了出去。热气流从北方吹来,本来南面的海风可以把这股热气吹掉的,但是我们都市建造的高楼大厦把它挡住,吹不走。”

    “就像一道屏风。”小孩子天真地说。

    “真聪明,”我说,“而且我们的道路愈造愈多,柏油也愈铺愈多,白天把热气收住,晚上放出来,所以到了夜里都不凉的。”

    “那么南北极的冰会不会融化?”

    “当然罗,接下来的就是到处发生水灾了。”

    他担心地问:“我们会不会死?”

    “不会,不会。”我安慰,“你们这一代没有问题。你们的儿子女儿就不敢担保了,如果不好好保护地球的话。”

    “你的意思是叫妈妈买菜时,别用太多塑料袋?”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听爷爷说,你们吃的东西都好吃,我们的不好吃。”

    “是呀。”我说,“我们那时候的东西都不是养殖的,比较鲜甜。”

    “我们现在吃的西红柿和粟米都很甜呀?”他反问。

    “那是经过基因改造的。放进蝎子的基因,东西又大又甜。”

    “有没有害?”

    “现在还研究不出。”

    “既然什么都不好吃,吃汉堡包最好。”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

    东西方

    每个人的一生,生活方式都是很窄小的,旅行就是让你看看别人是怎么活的,然后把他们的优点容纳到自己的生命里来。(蔡澜语录)

    欧洲友人,儿女已经长大,都不知死,纷纷要投入恋爱的坟墓。

    其中一个问我:“世界你都去过,要度蜜月的话,哪里最好?”

    “要走遍天下,三世也去不完。”我敷衍,不想和他纠缠。

    “那么,”他说,“只谈你去过的。”

    我无奈何:“首先,要分西方和东方。”

    “怎么分法?”他问。

    “那一回事儿,一下子就做完。”我说,“但是吃,每天至少要三餐。在西方,吃得好的国家并不多。数一数,只有法国、意大利、西班牙。美国免谈,除非你想天天啃汉堡包。东方不同,每一个地方都有好吃的东西,中国香港的中菜、暹罗(泰国的古称)的泰国餐、越南的河粉、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的咖喱等等,丰俭由人,但水准是一流的。”

    “除了吃呢?”他又问。

    “就轮到服务了。西方根本不存在,东方无微不至。”我说。

    “服务那么重要吗?”

    “好的服务,是应该的;但是不好的令你留下一个坏印象,花了钱还要受老罪,你说重不重要呢?”

    “还有呢?”

    “还有SPA。”我说,“北欧有许多芬兰浴室,但是替你按摩擦背的都是彪形大汉和老太婆,粗手粗脚,东方的不同,少女们为你香薰抹油,价钱又很合理。加上刚才所讲的服务精神,西方哪里去找?”

    说到少女,此君大感兴趣:“听……听说,还有人体按摩。”

    “当然,”我懒洋洋地说,“那是日本人发明的玩意儿,很贵,又不接外国人客。曼谷的又便宜又好。要是你老婆那方面不行,也不至于弄到在蜜月中吵架呀。”

    他点头,决定去东方。

    听出病来

    学国语再也容易不过了,国内那么多连续剧,不停看的话,任何蠢人,都讲得流利。看你想不想自我增值而已。(蔡澜语录)

    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广东人讲官话。

    官话,就是国语了。广东人的,只会听出病来。

    广东人没有语言天分,倒是事实。总有一个原因呀!研究起来,多人用一共同语言或方言,就不必学另一种;要学的,反是对方。数千年的遗传,基因上这方面的能力已削弱。广东人唯一用的是粤语,就像日本人只会讲日本话,外语十分别扭。

    但是香港的广东人为什么英语说得那么好?那是地理之故,这个国际大都会,总要多几种语言才能出人头地。

    鬼佬来得多,我们的英语也行,日本游客有钱了,我们学会了“亚里亚笃”。经济泡沫一爆,继而来之的是韩国人,尖沙咀一带的店员都懂得一两句韩国语。

    当今,是内地人的天下。香港人都会说国语,他们那么认为。

    只要把广东话说得歪一点,就是国语了,还不容易吗?

    听死人就是从这里听死的。

    最不能忍受的是那群偶像歌星,他们一上有线电视非讲国语不可。娱乐新闻中,拼命宣传自己,内地人一句也听不懂。支支吾吾,五音不全,不是什么大罪,但不知羞耻,才无可原谅。

    既然是生财工具,就要磨好它,刚出道的年轻人假以时日,当然会把国语说得好,但是许多已经在这一行淫浸多年的歌手,还是把“自己”说成“己己”,就听出病来。

    这证明什么?证明不肯努力呀,这种废物,上帝会惩罚他们一生的最高峰期也不过是半红半紫,永远平庸。

    学国语再也容易不过了,国内那么多连续剧,不停看的话,任何蠢人,都讲得流利。看你想不想自我增值而已。

    不是问题

    记性不佳,最好是想到什么即刻做。不然一转头就忘记了。再忙,也要停下一切,先办完想起的事。(蔡澜语录)

    从前常忘记这个忘记那个,很不方便。

    当今我出门之前,总问我自己:“有四种东西,带了没有?”

    开始数:钱,有了;手提电话,有了;眼镜,有了;雪茄呢?也有了。习惯,很可怕,学到坏的,终生困扰,好的非养成不可。

    我一走进酒店,必把开门的锁匙或卡片放在电视机上,此后不花时间就能找到,出门之前又问自己:“有一种东西,带了没有?”

    年纪一大,记忆力衰退是必然的事,年轻时看到长辈邵逸夫爵士,身上总有一片很精美的皮夹,插入白卡,一想起什么,即刻用笔记之,只字又小又细,但力道十足,写得把纸张也刮出深坑来。

    九十多岁人了,还是没有抛弃这好习惯,当今又电子手账又手提电话记事,方便得多,年轻男女还是不肯改善记忆力,没话说。

    记性差,有时是天生的,也不能太过责备自己,最糟糕的不用功,不肯笔记下来。

    更坏的,是推三推四,明明自己忘记了还拼命解释已经打了电话给对方,对方没有复电罢了,不关我事。

    没复电?不会追吗?年轻人的缺点是叫他们做一件事,很少得到回音,要等问起才搪塞一番。我们这些老得已成精的人,怎么看不出?当面责备多了,大家伤感情,最后只有忍着不发脾气而已。

    事情做错,道歉一声,不就行吗?

    记性不佳,最好是想到什么即刻做。不然一转头就忘记了。再忙,也要停下一切,先办完想起的事。

    但是做完这件,又忘记其他的,也是我自己犯过的大毛病。不要紧,我把我的上司一个个消灭,炒他们的鱿鱼,到现在没人管,也没压力,要忘记什么就什么。如果你也能够做到这个地步,记忆力差,已不是问题。

    还我青春火样红

    生老病死必经,年轻人不懂,引起充满活力的臧先生愤怒。我则认为每一个阶段都是好的,心中宁静,但也被此诗震撼。(蔡澜语录)

    搬进写字楼,可以挂多几幅字画,感谢何太太送来何先生的珍藏,其中有臧克家的诗,看过一次就念念不忘。

    数十年前,与何冠昌先生和邹文怀先生在邵氏做过同事。二位出来创办嘉禾,成绩斐然,但也劳心劳力,头发都白了。后来又有薛志雄任职,加上了我,所有高层人士,皆两鬓斑斑,何冠昌先生有感而发,请臧先生写了一幅字,诗曰:

    “自沐朝晖意蓊茏,休凭白发便呼翁;狂来欲碎玻璃镜,还我青春火样红!”

    多么有气派的一首诗!

    生老病死必经,年轻人不懂,引起充满活力的臧先生愤怒。我则认为每一个阶段都是好的,心中宁静,但也被此诗震撼。

    臧先生在二○○四年二月五日去世,享年九十九,写这幅字时八十三岁。在一九三七年,出版了第一本诗集《烙印》。他的学问的功力很深,毛泽东的诗词,只让他一个人改过,后来他亦提出二十三条毛诗的错处。

    家父爱读臧先生新诗,自己也以新诗写作。我年轻时只爱旧诗,不同意家父的看法,在报纸发表文章批评,父亲还不知道这个反叛的青年在他身边。

    散文也写得好,臧先生认为要写出一篇让人感动的文字来,自己一定要先感动过。又说写散文不是一件易事,要有四个条件:一、对所写人物和生活要非常熟悉;二、要有强烈的感情;三、要熟练写作技巧,语言优美,富有艺术性;四、对人物的评价要公平。

    我认为臧先生的旧诗比新诗好,上述那篇《还我青春火样红》一绝,又有一首写关于散文的:“灵感守株不可期,城圈自锢眼儿迷;老来意兴忽颠倒,多写散文少写诗。”

    祝福

    当然记得小时候在家过年,那种围炉的气氛是温暖的。(蔡澜语录)

    大家团圆。

    当然记得小时候在家过年,那种围炉的气氛是温暖的。

    中国人的所谓“无后为大”的恶俗,搞到世界人口膨胀,我们没有孩子,但到现在,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尤其看到周围一些为子女债而悲哀的父母,更是偷偷地笑个不停。

    自小出走江湖,独来独往,过年过节,最不喜欢被人家请去做客,非常不自在,像我们这种人不少,就集合了,一齐到外国去过年。

    这十几二十年来,我们这些人已组织了一个大家庭,每回都去泡温泉,大吃大喝,胡闹一番,那种气氛,也不逊一家大小的团聚。

    刚好在拍摄电视节目,本来今年太忙不准备出旅行团的,但怎能辜负众人的好意,还是抽空举办。

    机票像海鲜价,加上日币高企,一个旅行团能赚多少,有数可算,但已不是盈利的问题,只求大家一起欢乐,已经满足。

    去的是日本的福井县,这个新旅游点在电视节目中已介绍过,风景漂亮,东西好吃。外面大雪纷飞,我们在车中和室内一点也不觉寒冷,住最高级的旅店,每间房都有自己的私人露天风吕,任随浸多少回温泉都行。

    吃的是福井县肥美的膏蟹,抵达那餐,更是又鲍鱼又河豚又甜虾的刺身,还有几顿A五级的肥牛,相信是人生之中最豪华的饮食经验。

    有一个意外的惊喜,那就是带大家去配一副好眼镜,福井县以做眼镜闻名于世,到那里去验眼是最准确的,而到了我们这种年纪,一副好眼镜,是一种祝福。

    守和忍

    人一生最怕遇见那种长嗟短叹,又不积极改善生活的消极主义者。跟这类人接触,能量很容易被吸干。谁未遇上困难?表面风光那些人,单是外表乐观而已。问题是你怎样面对困境。愈介意闲人的眼光,愈活得不快乐。到底你是为谁生存的?(蔡澜语录)

    步入老年,周围的人死得多,若非老友,不然尽量不去殡仪馆。

    医院也不用去了,走廊中、电梯里,垂死病人,挤得满满。

    婚礼犹属纠缠事,食物一定非常恶劣,气氛虽然热闹,心中孤寂。

    应酬可免则免,山珍野味摆在眼前,美酒尽饮,不如家中白饭一碗。

    四种交际,比较起来,吃喜酒还是最受不了。六时入席,主人热情招呼,转个头来,见高官上司,对你就不加理睬。

    肚子一饿,已懂得不必客气,来碗水饺充饥。有四方城,也参加一份,但只限台湾牌,广东麻将最不公平,别人出铳,也要付钱。

    好歹等至九时,以为有东西吃了,岂知新娘新郎,互送高帽。肉麻当有趣,你听了喜欢,此厢作呕。

    讲完了就没事?不那么便宜放过你,还要播放卡拉OK,开始高歌。

    杀鸡那般哀鸣,还抓着麦克风不放,广东人有一句话,骂他们为舔麦怪。新郎唱完新娘又唱,再来一曲合家欢。

    最忍受不了的是来个酸书生家长,把女儿在外国留学时的来信,念完一封又一封。做新娘的,也来首没有平仄,不作押韵的词句,做新诗诗人状,朗诵出来。

    最初,送现金,从五百至八百,后来钱愈不算钱,变为一千两千了,虽视钱财为粪土,也觉心痛。

    后来,学乖了。好彩练了一手书法,就写给个字奉送,心里才得到平衡。

    写些什么?百年好合最方便,白头偕老有个老字,不太吉利。送到装裱店里,又得花数百一千,更不合算。

    前几天到上海,看到有裱好的空白红对联,才数十元,买了几对,今后凡遇婚嫁,送上打油诗,对曰:

    诺言一句守千岁,

    婚纸半张忍终生。

    雨声

    团友们笑道:“我们也喜欢听听雨声。”感到老怀安慰。(蔡澜语录)

    “明晚一齐吃饭?”友人早前问。

    “不行,要去台中。”我说。

    “打台风,你还敢去?”

    我笑了出来,只要飞得了,没事的。从曼谷回到香港,翌日我和团友们到台中日月潭,在涵碧楼赏月。

    事前当然先通电话询问,当地的旅行社友人说:“我们还要去烧烤呢。”

    原来我们过中秋是提灯笼,而台湾人过中秋多去BBQ,“烧烤”只是代号,表示不受风雨影响。

    飞机在降落台中机场时,忽然接到通知。那个以为已经走了的风,打回头,降落不了。

    团友问:“怎么办?”

    “我想会飞到高雄去的。”我说。

    果然不出所料,高雄没风,安全降落。从台中机场到日月潭也要两小时,从高雄去,多一个钟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当地同事已安排好车子接机,我们先到最好的餐厅“蟳之屋”吃中饭,烤大膏蟹、蒸三角鱼,十几道菜,丰富的一餐,吃到大家不能弹动。

    金瓜炒米粉也很精彩,金瓜就是南瓜,本身甜,加上小蚬肉,更甜,只要加点盐,其他调味料不用,和犹如头发的米粉一块炒,百食不厌。上车,倒头大睡,醒来已抵达涵碧楼,房间非常宽大,团友们无不赞好。

    “可惜下着雨,看不到湖景。”我有点不安。

    这群人,来自各行各业,有的是医生,有的是律师,有的是在内地开厂的。众人和我到处吃吃、喝喝,已是一支兵团,东征西讨,朝着美食国家进军,都对我很好。

    “可惜下雨,看不到湖景。”我说。

    团友们笑道:“我们也喜欢听听雨声。”

    感到老怀安慰。

    一次性

    友人有子女要留学,我都劝他们送去英国或美国东部。加州或温哥华的,一开口就低俗,身材再好,言语无味,也只能一次性,即用即弃。(蔡澜语录)

    亦舒写过一篇文章,说温哥华的华人子女个个长得高大,尤其是千金,竟然有三十六吋胸这回事,令老妈子们叹为观止。

    是的,和食物有关。香港女人多数发育不全,戴个近视眼镜,一辈子也少见三十六吋,这完全是因为不喝牛奶,不吃芝士之故。

    我们的亲戚朋友都长得不高,但是子女们一移民美加,都和洋仔洋女看齐,个个身高近于六呎,完全不是遗传。

    也许,垃圾食物也有帮助高大吧。快餐文化下的孩子们发育得健全,但香港也有什么包什么鸡的呀,你说。不错,只是我们没天天吃罢了。

    也不完全是牛奶芝士和快餐,越南女子都不吃这些东西,可是经过中学时见女生下课,每一个都很伟大的,那又怎么说?

    如果加以研究,探讨出日常食品里有什么与我们不同的,那就可以改进雌性生态了。不过父母溺爱,让女儿偏食,也没用。

    强迫性的进食最有效,明显的例子在日本,他们有供食的惯例,学校免费让同学们吃午餐。知道学童的视力不好,长年下来研究出令眼睛明亮的鱼油来,加入食物之中,孩子们不知不觉吃下去,四眼仔就消失了。

    或者供食内也有令胸部发达的吧?近年来巨乳日本少女出现的不少。

    食物改造了体格,但帮助不了教养。在美国加州高大的少女们,说的都是讨厌的美国腔,每一句话的最后一个音一定提高些,逗点句点都变成了问号,那是女侍应的对白呀!

    美国腔不也是英语吗?不不不,是Yankee语,大兵语。真正的美国语,是东部人说的,完全纯正,也没有伦敦人说得那么老土。举个例子,格丽丝·凯莉、奥特莉·夏萍等人说的,就是东部美语,好听得不得了。

    友人有子女要留学,我都劝他们送去英国或美国东部。加州或温哥华的,一开口就低俗,身材再好,言语无味,也只能一次性,即用即弃。

    一早

    焚一炉香,开始写经。从前写的,行气不足,那是因为想临摹弘一法师的和尚字,变成忽略了每一行的直线,当今发现了这个毛病,也算是一种进步吧。(蔡澜语录)

    一早起身,尤其是前一晚迟睡,总有一两小时蒙蒙胧胧,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的迷幻空间,甚浪费生命。

    稿还没写,急呀,急呀。坐了下来,又想不出题材,一秒一秒又那么溜走,一定要想些办法来克服这些难题,终于给我找到方向。

    一、下床。二、刷牙。三、沐浴。四、沏茶。五、打太极。六、写经。

    从袁绍良老师那里,只学到一两招,就一直凑不出时间上课,但别小看,单单是第一式,已经非常管用。

    两脚分开,中间留一尺左右的空位,挺腰直立,双手略弯曲,伸前,做抱着一颗大圆球的姿势。

    慢慢地把圆球放下,弯着腰,放到脚部。

    练到这里,已经发现自己的腰有很久没有弯过,低不下去,但每天做,一天低那么一点点,愈做愈兴起,终有一天给我碰到双脚。

    接着,伸直腰,双手还是做捧球状,慢慢升起,到达头顶。双眼向上望,这时你会发现,你是多久没有抬头望天了,这个动作,也令到你颈骨伸直,我们写作的人,经常低头,这动作也能帮助我们克服这个恶习。

    最后,双手顶天,吸气,舌头顶住口腔上部,收腹。等双手慢慢放下时吐气。

    只是这一招,重复又重复,肉体已清醒。

    精神上的,要靠写《心经》了。

    焚一炉香,开始写经。从前写的,行气不足,那是因为想临摹弘一法师的和尚字,变成忽略了每一行的直线,当今发现了这个毛病,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作完心身准备,接着就是想赚钱的主意,从《心经》中得到灵感,可以组织一个到日本寺庙的写经团。

    完全清醒,可以写作了,先把昨天写的重新修改一遍,当为热身。再写新的,自己以为流畅,不知读者看后觉不觉得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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