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孙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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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买车前,钟铁龙和石小刚就在长益市的南区运动路旁的一条小街上各买了套四室两厅两卫房。建筑面积有一百五十六个平米。钟铁龙买了四楼的一套,石小刚买了三楼的一套,叫来力总,力总就领着他的设计师测量每间房子的长宽高,设计和装修,过了年,两人就相继搬了进去。郑小玲没上班了,长益市电工厂已停产,吃着国家救济。郑小玲在家带孩子,边指挥保姆搞卫生。住惯了小房子的郑小玲,一住进大房子就有一种辽阔草原的感觉,特意跑进商场买了双溜冰鞋,带着儿子在客厅里玩溜冰。有着四十多个平米的客厅,铺着贵妃红花岗岩,洒一点水就很滑,正好玩溜冰。母子俩没事就在客厅里溜冰。好在楼下住的是石小刚,对他们母子俩别开生面的玩法没提意见。事实上,楼下一般只有云南妹一人,石小刚基本上是在桑拿中心呆着,只有半夜里和上午在床上睡觉。云南妹不怕吵,为了抵制楼上的旱冰运动,她把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没电视看她就看录像片,没录像看她就听音乐,在音乐的旋律中回想她的家乡和同学。云南妹喜欢写诗,时不时会写一首情感饱满的诗拿给郑小玲看,让郑小玲提意见。郑小玲不懂诗,只会说:“好、好、好,写得好。”

    云南妹会娇媚的样子斜一眼郑小玲,用云南话说:“好在哪里呢你觉得?”

    郑小玲用湖北话回答云南妹,“我不懂诗,钟铁龙的大哥是诗人,下次我把你的诗带去,让他点评下,我再告诉你。”

    云南妹一笑,“钟铁龙的大哥是诗人?”

    郑小玲说:“不是,是教语文的老师,写过一些诗,有些诗还在报刊上发表过。”

    云南妹兴奋了,问:“钟铁龙的大哥叫什么名字,看我以前读过他的诗没有?”

    “钟唤龙。”

    云南妹马上检测她大脑的记忆库,就跟拼命回忆某个人似的,但那个仓库中储藏的诗人里没有钟唤龙这个名字。她摇头说:“我好像没读过钟唤龙的诗。”

    郑小玲一笑,“我也没读过,他大哥在诗界好像没什么名气。”

    云南妹见郑小玲不懂诗,就拿录像来看。云南妹喜欢看恐怖片,一个人又害怕看,便上楼和郑小玲一起看。两个女人看恐怖片看得非常紧张,看完后就等着各自的男人回家。云南妹说:“我要是男人就好了,我就不会老呆在家。”

    郑小玲说:“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们都做男人。”

    云南妹没事就上楼来逗钟万林,买了很多东西给钟万林,今天给钟万林买件衣服,后天给钟万林买双鞋子,大后天又买一个玩具给钟万林,再后天又搂着钟万林上街买东西吃。云南妹是那种热情、率真、爱幻想又爱交往的女人,还是个身上所有的细胞于新陈代谢中都在生产爱的女人,她必须把这些爱用完才舒服,不然就浑身别扭。

    郑小玲说:“你这么爱孩子,就跟石小刚生一个吧?”

    云南妹听了一笑,“不正努力吗?”

    运动路上有一家儿童玩具厂,儿童玩具厂当街,一栋楼上下三层,那是儿童玩具厂的全部。儿童玩具厂是一家大集体工厂,因生产的玩具一点也不新鲜,早十年就开始走下坡路了,等到钟铁龙留意到它的存在时,儿童玩具厂早停产四年了。儿童玩具厂的一旁有家面馆,钟铁龙有天早上在这家面馆吃面,儿童玩具厂的厂长也在吃面,面馆老板就笑着问厂长厂里的情况,厂长叹口气说:“要散了,工资都发不下去了。生产的娃娃和小熊,没孩子玩了。”

    面馆老板问:“那是为什么呢孙厂长?”

    孙厂长又长叹一声说:“现在的孩子都去玩变形金刚啊汽车火车啊和玩打得响的枪了。哪个还玩娃娃啊积木啊这些简单的玩具?”

    面馆老板说:“那你不晓得生产变形金刚啊汽车啊什么的?”

    孙厂长摇头说:“哪里来的钱啊?要转换产品就要投资,没有几百万是不行的。”

    面馆老板说:“那你还不如把厂房租出去,可能还能租一笔钱。”

    孙厂长说:“早一向有一个人找到厂里,想租我们的厂房做旅社,还有一个人想租厂房的下面一层开饭店。但租金都太低了,他只肯出五万一年。厂里有一百多人要吃饭,每个月光给职工开工资就是一万多元,一年没有十五六万是不行的。”

    钟铁龙盯了眼孙厂长,孙厂长五十来岁,长一双青蛙似的鼓眼睛,秃了顶,露出一个光亮亮的赭色额头,这额头里装的不是快乐而是困窘。钟铁龙记住了孙厂长的模样。

    这天上午,钟铁龙把本田雅阁停在玩具厂的破大门前,下车问传达室的一个老头,“请问你们孙厂长办公室在几楼?”

    传达室的老头扫一眼钟铁龙,“三楼。”

    钟铁龙就上了三楼,他走进厂长室时,孙厂长正在那儿大喊大叫地打电话,孙厂长放下电话,望着走进来的钟铁龙,“你有什么事?”

    钟铁龙一眼就认出了他是那天在面馆吃面的孙厂长,便说:“我找孙厂长。”

    孙厂长拿不准他来的目的,“我是孙厂长,你有什么事?”

    钟铁龙递上一支中华香烟给孙厂长,“我想租你们的厂房。”

    孙厂长打量他一眼,“我们的厂房很贵的,至少要二十万一年。你租得起?”

    钟铁龙说:“我可以坐下跟你谈吗?”

    孙厂长忙指着靠窗的藤椅,“坐坐坐。你准备租它干什么?”

    “开餐馆,”钟铁龙没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他,“也有可能是搞别的行当。”

    钟铁龙跟孙厂长说了将近一个小时话,进来一个中年妇女,中年妇女的脸上挂着微笑。孙厂长向钟铁龙介绍说:“我们厂的刘书记。”

    两人握手,孙厂长对刘书记说:“他想租我们的厂房开酒店。”

    刘书记“哦”了声,刘书记不关心这些,问孙厂长说:“走吧?”

    孙厂长和刘书记要去医院看一个病人,那是个老工人,患了肺癌,快死了,孙厂长和刘书记觉得应该去医院看看。钟铁龙对孙厂长说:“那我晚上请您吃晚饭,您有空么?”

    孙厂长没有手机,但有叩机,他把自己的叩机告诉钟铁龙。“你打我的叩机吧。”

    钟铁龙下到一楼,打量着这栋破旧的产房,他眼里出现了这栋楼装修后变成很热闹的情景,一拨拨的人拥来消费,钱像水一样流入了他的口袋。他看了眼街对面,对面是一栋新落成的二十层楼的金圣大酒店,他想他的桑拿中心一开业,金圣大酒店的客人不潮水一般涌来了?到时候怕是门都挤烂呵。他开心地想。他真的很烦躁,账上现在有五六百万,如果不重新投资,那是放在银行里变水。做别的行业,他没把握,他决定在运动路上开一家既唱卡拉OK,又洗桑拿的娱乐城。他把车开到银城大酒店,直接进了自己的长租房,拿起厚厚的《史记》啃读。下午四点多钟,他从梦里醒来,出了身冷汗,因为他梦见丁建倒在地上的情景,还梦见丁建一头血地抓着他的胳膊,要把他扭送到公安局去。在这个可怖的梦里,血不但在丁建头上流淌,还流到了他手和衣服上。他醒来后,首先看自己的手,手上没有血,又看衣服,衣服干干净净的,便奇怪地想他怎么会梦见一头是血的丁建?丁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到他梦里来?他呆呆地望着窗外,那个七岁的走在送葬队伍里的他,又出现在他脑海里,那个他的脸色是苍白的,穿着姐姐给他做的宽大的衣服。他驱赶掉这个童年的记忆,打了孙厂长的叩机,十分钟后孙厂长回话了,钟铁龙在手机这头说:“我开车来接您?”

    孙厂长说:“那谢谢你了。”

    钟铁龙开着车向运动路驶去,他在车上打了孙厂长的电话,孙厂长下来了,灰暗的秃额头上滚动着细小的汗珠,让他的脸色变得十分焦虑和困窘。孙厂长钻进汽车,感叹说:“真舒服,你们这些有钱人真晓得过。”

    钟铁龙想就在两年前,面对刚才在他梦里纠缠他的丁建,他也是孙厂长这样想的,便一笑,开着车驶向银城大酒店。银城大酒店的餐厅很凉爽,那是中央空调制造的凉爽。两人在靠窗的桌前坐下,从窗玻璃望出去,大街上车水马龙,天空一片橘黄色。钟铁龙点了好几个菜,问孙厂长喝茅台还是五粮液。孙厂长说:“茅台吧。”

    吃饭时,钟铁龙没跟他谈生意,而是笑着问他活到五十五岁里,一生中嫖过娼没有。孙厂长忙凄凉的样子摇下秃头,“我们厂很穷,要有钱才能玩啊。我一个月也就是两百块钱,家里有三个小孩,大儿子倒是工作了,可是结婚还需要钱咧。我哪里有钱干那种勾当?”

    钟铁龙觉得这事已经有八成了,这年头,一个有着三个孩子的父亲是多么渴望有钱改变生活啊。他笑笑,“等下我请你到楼上洗个桑拿。”

    孙厂长望着钟铁龙,“我听说洗这种桑拿很贵的,要一千块钱一次是吗?”

    钟铁龙打消孙厂长的顾虑说:“你不用担心,我买单。”

    孙厂长的眼睛就亮了,很想尝鲜,又担心道:“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的。”钟铁龙说,想要把这个老男人拖下水就得先腐蚀他,便大气地一笑,“男人么,连不干一点坏事也不是男人。”

    孙厂长是小领导,小到除了厂里的职工,什么人都可以冲他瞪眼或视他而不见。孙厂长活得很自卑,还觉得自己活得很窝囊,一辈子都缺钱花,过着紧紧巴巴的日子,而这一切都是由于他有三个儿女,以致他在不断地付出付出付出,付得自己连买双袜子都要下三次决心。孙厂长领导着儿童玩具厂的一些穷酸的嘴巴很多的堂客们,尽管他是跌在那样的花园里,尽管他想同厂里的某个女人做床笫之事,但他的伦理道德思想像一根很粗的麻绳样将他粗暴地捆住了,犹如一根狗链子勒住了一条好斗的公狗似的。因此,孙厂长为人和给人的感觉就一本正经。孙厂长这样的小领导,一辈子都是被上级领导压迫和绷着脸批评的,或者被怨声载道的工人指桑骂槐地骂的,还没被人捧在手上招待过,当然就十分受宠若惊。他洗完桑拿,一脸快活地走进休息室,说:“我发现世道真的变了,不再是六七十年代的世道了。”

    钟铁龙想他才发现,便看着孙厂长那张快活的脸淡淡一笑,“社会在进步啊。”

    “我是你这年纪的时候,摸一下女人的手,女人都会骂你流氓。”孙厂长说。

    钟铁龙哈哈一笑,把刚刚享受了下小姐服务的老色鬼领进房间,让老色鬼坐到沙发上。钟铁龙开口了:“你说一个具体数额,把厂房租给别人的底线是多少钱?”

    孙厂长皱起了眉头,“最低也要十五万。因为我们厂有这么多职工要吃饭,不开最低基本生活费,他们会吵事,会跑到局里骂娘。”

    钟铁龙吐一口烟,看着一脸苦恼的孙厂长,“十二万怎么样?”

    孙厂长说:“十二万不行,我们厂有一百十三名职工。”

    钟铁龙从抽屉里拿出两万元人民币,递给孙厂长说:“这是两万元。以后,我每年给你个人两万,我跟你签十年合同。十年就是二十万。二十万很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你一点事都不要想就进了二十万,直接进入你的私人口袋。”

    孙厂长是个穷怕了的男人,常常为几元钱的用途要思考和斗争半天。他看着这两万元钱,想的是后面的事。他说:“要是你签了合同又不付后面的十八万,到时候我怎么找你要?”

    钟铁龙想这个人倒是实在,有什么担心就说什么。“你放心,你先拿着这两万块,合同一签,我保证付你另外的十八万,一次性付给你。免得你提心吊胆。”

    孙厂长睁着一双看人看得很多的五十五岁的眼睛,问他:“你多大了钟老板?”“二十八岁。”

    孙厂长就一脸钦佩的样子说:“你真年轻有为,二十八岁就做得这么好了。”

    钟铁龙想着孙厂长的话,想他要不是负罪之人就好了,可惜他没有回头路可挑选了。他玩着打火机,想谁也不知道他,表面上他什么都拿得起放得下,其实他内心很恐惧,因恐惧而很想把自己变成一架不停地运转的机器。杀人很简单,要忘记自己所干的恶事,把自己变麻木,却真不容易。老子真想把自己变成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他讨厌自己地想。孙厂长见他心猿意马又心烦意乱的样子,便起身告辞,他没留孙厂长进一步说话,送孙厂长出门后,他打石小刚的手机,让石小刚上来。石小刚上来了,穿着白尖领蓝花纹的短袖衫,看上去像是从韩国跑来的黄种人。他手握大哥大,脸上戴着赭石色的太阳镜,脖子上挂一根很粗的金项链,很有些俗气。钟铁龙觉得他好笑,“你晚上还戴太阳镜做什么?”

    石小刚就摘下太阳镜,“我喜欢戴它。什么事?”

    直到这个时候钟铁龙才告诉石小刚说:“我准备在运动路再开一家桑拿娱乐中心。”

    石小刚就一脸正色地问:“开在哪里?”

    “儿童玩具厂。”钟铁龙弹了下烟灰,“我要把儿童玩具厂租下来,你和张兵负责银城桑拿中心,我把三狗和李培抽出来,让他们负责那边的事。”

    石小刚“哦”了声,钟铁龙则说:“现在有刘夫人出面打招呼,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石小刚回答钟铁龙:“可以,你搞就是。”

    石小刚下去后,三狗敲门进来了。三狗一点也不像从小地方来的人了,穿着雪白的衬衣,系一条灰领带,脸上十分精神,只是说话还有点土气。三狗、李培和张兵三个人里,钟铁龙最欣赏三狗,这个人做人很有原则,一是一二是二,从不做违背朋友的事。他想跟三狗找个女人,可能的话还跟三狗买一套三室两厅房,把三狗永远安置在他身边。“大师兄,你从明天起把你手中的事全部交给张兵,你不在这里干了。”

    三狗感到纳闷地看着他,钟铁龙给了三狗几秒钟困惑的时间,接着说:“我准备重新开家桑拿中心,到时候你到那里当经理。我让李培做你的助手。”

    三狗就稳重的样子笑笑,“谢谢你信任我。”

    “三狗,你已经三十六七了,再不找老婆也不行了,我跟你托人介绍一个?”

    三狗又笑笑,“看看吧。”

    钟铁龙不想过多地跟三狗套近乎。三狗以前是他的大师兄,现在他是三狗的老板。“你可以走了,过几天,你和李培就跟我一起去签协议。”

    钟铁龙觉得他应该感谢上天,上天让他拥有几个跟着他干的朋友。他在取用三狗或李培做经理的问题上权衡利弊了好几天,最后才选定三狗,因为要三狗听李培的,恐怕三狗会不服。不服就会有矛盾。试想想要三狗听命于李培调遣,他这个当年教他们摔跤和散打的大师兄的脸面不就扫地了?从某种意义上说,钟铁龙对三狗更放心。三狗一脸的稳重,不像李培那样遇事就激动就有些不知所措,李培人好,正直、坦率,但李培不能镇住“场子”。李培不是虎将,不是徐达,也不是常遇春(这段时间钟铁龙在读《朱元璋传》),没有虎相。三狗能镇住,三狗是他的徐达,三狗随便坐在哪里都挺直腰杆,哪怕是坐在门槛上,腰杆也是笔直的,如果他生气了,一双眼睛便坚定地盯着你,那目光会让你发怵。钟铁龙要的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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