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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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同签得并不顺利,主要是玩具厂的刘书记反对,她坚持要十五万。孙厂长说服不了刘书记,刘书记见孙厂长这么热心地要把厂房租给钟铁龙,就怀疑孙厂长在这个项目中营私舞弊,更加坚持非十五万一年不租。孙厂长恼了,觉得刘书记故意跟他作对,便摆出厂长的架子说:“我是厂长,我说了算。”

    刘书记也不是省油的灯,关键时候敢于针锋相对,“我是书记,厂里的重大事项,书记有权干预。十二万,我坚决不同意。”

    孙厂长急了,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错过了,就没了。我告诉你,对方只肯出十万一年的租金,我摆了很多厂里的困难,他才让步,答应十二万一年。”

    刘书记不是这样看,她可不是那种随便几句话就能打发或哄倒的女人,她不屑地摆手,“会有机会的,这么大一栋厂房,我就不相信租不出去。”

    钟铁龙隔三差五就约孙厂长吃饭,他一上吉祥酒店就叫上孙厂长,两个人海吃一顿,吃得孙厂长觉得钟铁龙像个皇帝,都崇拜起钟铁龙来了。钟铁龙对孙厂长的印象恰好相反,接触了几次,钟铁龙发觉孙厂长不是那种雷厉风行的男人,相反,他是个毫无主见的随大流的男人,怪不得玩具厂会毁在他手上。孙厂长说他很喜欢计划经济时代,那个时代没有竞争,只有生产指标,指标下来了,完成指标就是完成任务。孙厂长感叹说,现在这个时代是商业竞争时代,太激烈了,面对这个时代他毫无办法。钟铁龙不爱听他唠叨这些,说:“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刘书记搞定,不要让一个中年女人成为我们签合同的障碍。”

    孙厂长没法搞定刘书记,这事拖了一个多月,刘书记找来了一个愿意出十三万元一年的老板,他是做服装的老板,他办的服装厂在县城,他想把服装厂搬到长益市来。那老板颇像个农民,腋窝下紧紧夹着黑包,包里装着十三万元现金,见面就要跟孙厂长签协议。孙厂长懵了,这等于是将孙厂长的军,假如是下象棋,他这盘棋就被刘书记将死了。孙厂长觉得很背气,自己的如意算盘居然栽在刘书记手上了。他没有理由不同意,便说:“可以,不过我得跟那个钟老板打个电话。”

    钟铁龙一接了这个电话就晓得孙厂长做不得一点事。他原是想让孙厂长每年在他手上得两万元好处,自己顺便也每年省下一万元。现在,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农民,为一万元,这份合同迟迟签不下来,这种农民的节约意识如果不从根子上剔除掉,以后怎么发财?他一听孙厂长说那个老板肯出十三万一年的租金,马上说:“我出十五万。”

    孙厂长放下电话,阴着脸对服装厂老板说:“钟总出十五万一年,他比你先联系,又比你多两万一年,我就只能考虑钟老板。当然,如果你愿意出十六万一年的租金,”他望一眼坐在一旁盯着他的刘书记,“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你愿意,我就租给你。”

    服装厂老板迟疑了,现在要他加三万一年,三万块钱要做多少件服装才能赚回来啊。他说:“你等两天,我回去跟我舅舅商量一下。”

    孙厂长觉得自己总算取得了一点小胜利,便打发他走人说:“那你回去商量吧。”

    刘书记起身送服装厂老板,孙厂长冷冷地目送着他们出门,接着他有些沮丧地坐下,想十五万元一年他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在办公室坐到十一点半,电话响了,钟铁龙约他上吉祥酒店吃中饭。他放下电话,就骑着单车回家,匆匆拿了藏在衣柜里的钱,又赶往吉祥酒店,钟铁龙已在吉祥酒店的玫瑰包间等他了。孙厂长满头大汗,一进门就一脸服输地叹口气说:“我骑单车骑急了心跳得慌,现在真是你们年轻人闯天下的时代了,我老了。”

    孙厂长其实并没有他自己形容的那么老,还只五十五就已经不收拾自己了,衣服随便穿,胡子也懒得刮,皮鞋脏兮兮的。这是一个人甘愿服老,就把自己做落伍的人看了。钟铁龙看着他,感到这个人像一棵枯树一样倒了,剩下的只是慢慢腐朽了。孙厂长对钟铁龙说:“我今天来是我认栽了。我来还钱。”孙厂长缓慢的样子打开搁在腿上的皮袋,拿出那两万块钱,一脸望着银子变了水的苦相说:“既然是十五万一年,钱我就不要了。”

    钟铁龙扫了眼孙厂长,见孙厂长一脸窝囊的老实相,就摆下手,“钱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了,你拿着。十五万就十五万,我们明天把合同签了。”

    孙厂长忙打了个揖,“谢谢,那明天签吧,刘书记也没话说了。”

    第二天,钟铁龙便以十五万一年的租金与玩具厂签了租期为十五年的合同。过了几天,钟铁龙带来了金天装饰公司里几个学设计的小伙子,这些小伙子在空荡荡的厂房里丈量着房屋的长宽高,进行改造设计。钟铁龙的想法是一楼和二楼装修成卡拉OK娱乐城,三楼开桑拿中心。三层楼有将近六千个平米的使用空间,力总估算着说,装修下来,会要三百多万。钟铁龙对力总说:“我要漂亮,又要别致,好好设计。要别人一进门就喜欢这里。”

    力总说:“我会认真设计的,你放心。”

    钟铁龙想装修中的猫腻很多,不过让力总赚点钱也无所谓,自己不就是踩在他的肩上起来的?当年不是他力总出面做经济担保,他钟铁龙今天还不晓得在哪里混?!他看一眼力总,“力总,质量要过得硬,”他丢下一句有分量的话说,“不然朋友都做不成了。”

    力总笑着递支烟给钟铁龙,“如果质量有问题,你可以不付钱。”

    “好,”钟铁龙回答力总,“就冲你这句话,我给你做。”

    先一年,长益市已出现了两家卡拉OK厅,一家叫太阳城,一个台湾人搞的;另一家叫金盛,是一个广东人来长益市搞的。两家卡拉OK娱乐城都在长益市北区的一条大街上,相距不远,都很火爆。钟铁龙曾和龙行长还有刘总一起去太阳城玩过,在太阳城里唱了个通宵达旦。长益市的男人都爱玩,不喜欢孤独地坐在家里,好赶热闹。钟铁龙在与龙行长、力总和刘总的交往中看出了长益市人的好恶,“搞卡拉OK肯定赚钱。”他对石小刚说。

    石小刚说:“太阳城和金盛是在北区……”

    钟铁龙打断石小刚的话道:“王总说,自古在长益市就有南帝北丐之称,你看那些国民党时期的公馆和别墅,大多建在长益市的南区。南区比北区的消费意识要强些。王总说,旧社会,长益市的北区住着的都是码头工人和纺织女工,而南区基本上住的是官僚。卡拉OK开在北区的生意都这么好,那开在南区会更好。”

    石小刚见钟铁龙坚持要开卡拉OK,便不再反对地说:“我也希望如此。”

    银元卡拉OK娱乐城装修至临近竣工时,钟铁龙让三狗去《长益晚报》登了则广告,注明银元卡拉OK娱乐城即将开业,诚聘会计一名;女服务员十名;保安八名。工资面议。这天上午,有个年轻人来应聘,穿着一件飞行员穿的皮夹克,剪着个光头,一脸傲气的,甚至是无所畏惧的样子走进装修已近尾声的娱乐城。“我来应聘保安,”年轻人说。

    三狗着一身西装,很总经理的样子主持着应聘,李培也着西装,打一条黑领带,坐在三狗一旁,手里玩着钢笔。钟铁龙坐在另一隅,举着报纸看新闻,听这人说话,觉得这声音挺耳熟,就抬头看,当然就看见了来应聘的人是曾经在金阳夜总会和金阳迪斯科舞厅做保安队长的小马。钟铁龙高兴地叫了声:“小马哥。”

    小马一回头,也看见了钟铁龙,忙大声说:“哎呀,是你。你也来应聘?”

    钟铁龙笑笑,“好久没看见你了,怎么?不在金阳夜总会干了?”

    小马走拢来说:“还金阳夜总会?去年金阳夜总会开枪打死了人,封了。”

    钟铁龙听说了这事,是去金阳夜总会玩的客人与客人发生冲突,其中一客人有枪,情急中掏出枪打死了对方。这事闹得很大,公安便把金阳夜总会的老板抓了,封了金阳夜总会。钟铁龙递一支软中华烟给小马,小马在夜总会混过几年,认识烟的价格,接了,又看一眼钟铁龙的坐姿,就清楚今天的钟铁龙已不是当年的钟铁龙了,便感兴趣的样子坐下说:“我看到报纸上说这里诚聘保安,想来试试。你老兄怎么也在这里?”

    钟铁龙觉得自己在小马面前颇有点成就感地拍拍小马,“你就不用试了,还给你保安队长当。工资么,你看你要多少?”

    小马很高兴,想了想工资,伸出一个指头问:“一千可以吗钟哥?”

    钟铁龙听小马叫他钟哥,心里一热,忙打量着小马,觉得小马比几年前瘦些了,“我给你一千二一个月吧,我们是老朋友。”他说,“别的保安,我只给六百元一月。”

    小马非常激动,差不多想扑上来抱住钟铁龙亲一下似的,“谢谢谢谢谢谢,”他一连说了三个谢谢,才又说:“我一定死贴你干,钟哥。”

    钟铁龙想小马混了这么久还做保安便觉得他这人一定太厚道了,看小马的脸也是一张为人憨直、厚道的脸,就觉得小马这样的人可以变成“近臣”。“中午一起吃饭。”他说。

    过了年,长益市南区一带的人还沉浸在过年的欢愉中,钟铁龙开的银元卡拉OK娱乐城便于军乐声中开张了。钟铁龙请来了一支军乐队,军乐队里都是些女兵在吹号,那些女兵身材一般高,个个靓丽,站在装修得很漂亮的卡拉OK娱乐城前,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吹来了很多行人,于是把那条街上的交通都堵塞了。很多人都送了花篮,花篮摆满了门两旁。王总来了,龙行长来了,力总和刘总也开着车来了。

    龙行长一来,肥脸上流着喜悦道:“唱歌唱歌。”他自备了小姐,还是那个四川妹,四川妹已同他好了三年,好出了浓厚的感情,自然也好出了麻烦,因为她盼着他跟他老婆离婚。但龙行长是不会离婚的,他就喜欢今天哄老婆,明天哄四川妹,在两个各有千秋的女人面前一遍遍地山盟海誓,但转背又去跟第三个女人玩一夜情。因为他那盘腿而坐的姿势,致使他的雄性荷尔蒙全包围着他的下身,无处扩散,也就浑身是劲,精力过剩。龙行长天生有副好嗓门,自诩自己适合唱男高音,他一开口,总要把周边的人吓一跳,这是他的嗓门太大了。比较起来,刘总的嗓门低沉一些,唱的歌相对也好听一些。刘总不像龙行长,要唱什么《我的太阳》啊《拉网小调》啊,以显示自己的喉咙是多么浑厚、高昂。刘总喜欢唱抒情的《三套车》,唱充满少男少女情怀的《红莓花儿开》。刘总爱抒情,拿起麦克风就是“蓝蓝的天上白云飘”那样的老歌。力总也爱唱歌,不过他只喜欢唱刘德华和张学友的歌,他往荧光屏前一站,刘德华的歌或张学友的歌就从音箱和他的嘴里同时飙了出来。

    那段时间,他们常来唱歌,锻炼肺活量。仿佛谁的肺活量大谁的性欲就强些似的。比如龙行长,他高兴起来恨不得同三个女人睡觉,一手搂一个,还要用脚去勾另一个。这是他的肺活量很大。医生说,一般成年男人的肺活量只有三到四升。龙行长的肺活量可能有七八公斤。他唱《拉网小调》,你去小便回来后他还在“拉”,真让你吃惊。刘总不行,所以他只有一个老婆,也只能唱那种没有多少肺活量可以体现的歌。有时候他们三个人约着一起来,有时候是自己带几个朋友来,唱完歌便上三楼洗桑拿。他们不玩到眼睛都睁不开了是不会走人的。“我要睡觉了,我真的要睡觉了,”刘总告饶说,“麻烦你们放过我。”

    这个时候你看刘总的眼睛,那已经是一双疲惫得眼皮都浮肿起来了的眼睛。

    “我也要走了,我今天玩累了。”力总也告辞说。

    这个时候,力总的脸色都灰了,而时针必定已指到了凌晨三点。

    龙行长精神很好,他身上的脂肪足够他抗拒任何疲劳,自然就没有走的意思。他以前把大部分晚上的时间都消耗在麻将上,现在他可以把一部分时间腾出来分给卡拉OK厅的小姐。他当然还要玩。他的能充分展示他那惊人的肺活量的《拉网小调》还没登场,他不肯放刘总和力总走道:“走?亏你说得出口,老子还没说走,你就要走?”

    刘总不买他的账,他的领地是银城大酒店,龙行长的手伸不进他的酒店,他站身来伸个懒腰道:“你倒是精神很好,我要睡觉了。我没有你这么好的身体。”

    龙行长把刘总按在沙发上,“你不能走。等下还要打麻将的。”

    刘总一听有麻将打,斗志立即昂扬起来,脸上也没那么多疲倦了。“那就打麻将。”

    三狗的总经理室里备着张绿茵茵的麻将桌,就是为他们三个人准备的。他们大步步入总经理室,三狗已为他们摆好了椅子。三个于长益市长大的男人快活得同几只好斗的公鸡样,往麻将桌前一坐,搓搓手,又开始在麻将桌上厮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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