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金阳夜总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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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铁龙写了份留职停薪报告,将报告交给陆校长,陆校长让他坐,戴上老花眼镜读了他的报告,脸上很不悦。她昂起那张五十多岁的女人的老脸说:“我不会同意你留职停薪。”

    钟铁龙说:“我想到外面闯闯,我觉得学校不适合我。”

    陆校长瞟一眼他,“你要想清楚,不要意气用事。如果你真要这样,那你调走,或者辞职。”她说到这里,把他写的留职停薪报告退给他,“我不会接受你留职停薪的要求。”

    钟铁龙没说话。

    陆校长说:“你好好工作,我们还是很看重你的。上个学期,只要你写一份检查就过关了,你硬是不写,这能怪谁?人家是厂长,你怎么就不会转弯呢钟铁龙老师?”

    钟铁龙想,人真是要走了才香,晃下头说:“我没想这事了。”

    陆校长忽然起身,拿了只白瓷杯,倒了半杯开水洗了洗,抓了点茶叶丢进杯底,为钟铁龙泡了杯茶。“明天我跟厂领导说说,这个学期还是安排你上课。”她说,“你好好干,厂里现在是困难时期,等度过这个难关,还是会好起来的。再说,学校缺数学老师。”

    钟铁龙想缺数学老师却把他闲置了一个学期,有这样缺的?他晓得这个女人是说不通的,就懒得再说地走出校长室。体育老师邀他下棋,钟铁龙说:“今天不下,我有事。”

    过了几天,钟铁龙回学校拿衣服,碰上体育老师,体育老师说:“你这几天哪里去了?影子都没有,陆校长寻你人呢。”

    钟铁龙迟疑了下,还是走进了校长室。已经开学了,学校的老师都上班了。陆校长坐在办公桌前喝茶,旁边是数学教研组组长,数学教研组组长看见他,脸上的胡子都颤抖起来,高兴道:“哎呀,找你人找了两天都找不到,你到哪里去了?”

    “我应聘在市内一家娱乐公司做事。”

    陆校长打断他的话说:“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告诉你。”

    数学教研组组长问他:“一家什么娱乐公司?”

    陆校长示意数学教研组组长别打岔,她对钟铁龙说:“钟铁龙老师,学校准备安排你这学期上高一的数学课。这还是我跑厂教育中心做工作争来的,本来厂教育中心……”

    钟铁龙打断陆校长的话,“陆校长,我要留职停薪。”

    陆校长脸上不悦了,“你是学校的数学骨干老师,怎么可以留职停薪?”

    “陆校长,我现在对教书没一点兴趣。”

    陆校长看他一眼,“你要走也要等学校来了新数学老师后才能走。”

    钟铁龙想覆水难收了,他已经上了贼船,只能由着贼船走了。“我已经在娱乐公司上班了,老板对我很满意,给了我董事长助理的位置。工资也比在学校当老师高几倍。”

    陆校长抹下了老脸,斜一眼钟铁龙,“你们这些年轻人,没一点组织观念,说留职停薪就留职停薪。你硬要留职停薪,你去找厂人事科。我没有权力批你留职停薪。”

    钟铁龙回到房间里,眼里闪现了刘丽云的身影,还呈现了他与石小刚蹲在墙角烧钱的影像。他想,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我现在只要有风吹草动,就跟兔子样紧张。“钟铁龙,你得把自己的心变冷、变硬、变麻木。”他自语说,“最好是变成一块石头。”他趴在桌上,三言两语地又写了个报告,把报告送到了厂人事科。

    金阳歌舞夜总会实际上是把夜总会和迪斯科舞厅分开了的,所以金阳歌舞夜总会招了两名经理,一名管金阳夜总会,一名管理金阳迪斯科舞厅。来夜总会玩的人都是跑到夜总会听歌和观看节目的,有小姐陪伴。那些刚刚尝到赚钱的快乐的老板们,晚上基本上都往夜总会跑。一是夜总会里有靓丽的女人和男人唱歌,其次有妖娆的小姐陪伴。小姐们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金阳夜总会一开业,没一个星期就云集了百来个小姐,个个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期待着先生们叫她们坐台,因而金阳夜总会在长益市一下子就显得很有人气了。一些老婆已成了黄脸婆的先生们纷纷跑来,来与这里的小姐交流爱情,与比自己小个十几岁或几十岁的小姐搂着欣赏歌曲和节目,一边抒发感情道:“啊,真浪漫。”

    或者:“你真漂亮,比我老婆漂亮多了,我要好好地爱你。”

    金阳迪斯科舞厅是针对长益市的年轻人开的。开这个迪斯科舞厅的目的就是赚年轻人口袋里的钞票。年轻人因年轻,不把赚钱当回事,以为这个世界上有赚不尽的钱,就跑来大把大把地花钱。金阳迪斯科舞厅的生意好得出奇,每天舞厅里总有几百上千人蹦迪,喝起啤酒和百事可乐及雪碧来,一听又一听的。金阳夜总会与金阳迪斯科舞厅,就钟铁龙而言,他更喜欢上金阳迪斯科舞厅蹦迪。他年轻,喜欢那种强烈的迪斯科音乐,觉得这种音乐同子弹一样有穿透力,能敲击他那颗骚乱不安的心。每当他步入迪斯科舞厅,面对喧哗的迪斯科舞曲,他就忘记了自己干的坏事。他喜欢迪斯科舞厅里强烈、喧闹的音乐,这种音乐可以把他内心的恐惧感彻底淹没。他在这种音乐里,总能看见自己是一条船,在大海上颠簸。浪头打击着他的脸,打湿了他的身体,但他仍孤独和坚强地驾驶着船与风浪搏斗。这种幻觉让他迷醉,使他总想匀出一两个小时步入迪斯科舞厅,蹦出一身大汗,然后洗澡、睡觉。

    丁建却喜欢玩夜总会,喜欢跷着二郎腿,躺在夜总会宽大的沙发上,仰着脖子观看台上的小姐唱歌,逢到他有感觉就问他一旁的人,“你觉得这个小姐怎么样?”

    丁建身旁全是些胆大包天的好色之徒,也全是些爱吃喝玩乐的把伦理道德弃于脚下的老板们。他们的大脚就是为了探访女人而生的,他们说:“那还用说,漂亮得下不得地呢。”

    丁董会不屑道:“我一分钟就要把她勾到手。”

    丁董确实是个勾女人的能手。丁董虽然个头不过一米七,脸却长得很俊,而且他那种有钱人的气质能把许多没钱的人压倒,就同一棵大树能把灌木压得半身不遂一样。那些女人都是为了钱而来夜总会唱歌的,而丁董花起钱来那么大手大脚,令许多自诩出污泥而不染的女人一下子变得污泥浊水了。有一个女歌手,内蒙古自治区来的,一副蒙古女人打扮,穿的是蒙古少女的服饰,头上戴的也是那些首饰,因而在台上唱歌时就有一种异族姑娘的情调。这女人不但声音亮,身材好,长得也十分好看。她在市内的三家夜总会跑场,金阳夜总会是她唱压轴戏,最后那半个小时便是她唱歌及与金阳的节目主持人逗乐。她逗乐时装天真和说本市话,让长益市的好几个老板特别开心。他们叫马仔代他们献花给她,用五百或一千块钱点她唱自己爱听的歌。丁董的朋友龙行长是个超级大色魔,夜总会玩得多,到处都有人花钱请他玩夜总会,而且不但请他玩夜总会,还请他玩小姐,因为他占据着一个重要位置,他是长益市工商银行行长,他一高兴就可以贷一百两百万元款给你,让你去发财。他不高兴,那就别想从他身上贷到一分钱。那时候改革开放的步子还只是刚刚向前迈进,犹如一岁的婴儿学走路,歪歪扭扭的,只要你有关系,你就可以从银行贷到款,贷了款你就可以放手去搞你的项目。钱反正是国家的,又不要自己掏腰包,这就是那个时候的银行。龙行长玩夜总会无须带一分钱,他只要带一张嘴和一个肚子就行了,一个电话就有人赶来买单。

    丁建就是从龙行长手上贷了五百万,才把金阳夜总会和金阳迪斯科舞厅“栋”起来的。龙行长当然就成了丁董的座上宾。林总是金阳夜总会的艺术总监,节目啊演员啊都是他联系、审查和安排。龙行长来了,当然是一尊神样地坐在夜总会正对舞台的宽大的沙发上,接受着金阳夜总会的人款待。他的坐姿不像丁董那样把脚架在有机玻璃茶几上那么张狂,他喜欢盘腿而坐。在他那色情的大脑里,他的下身相当重要,一个道士告诉他,他这样坐能保护好下身。因为这样坐的结果是,身体的气场围绕着下身转,无形中抚养着那东西。龙行长把自己的下身看得比自己的脑袋还重要,所以只要是坐,他就盘腿。龙行长有些想搞从蒙古来的女歌手,因为他这样坐着倾听从内蒙古来的女孩唱革命歌曲时,下身不由得很亢奋。他对林总说:“这个女歌手不错,你跟我叫来。”

    林总把女歌手叫来,告诉她,龙行长是他们得罪不起的银行行长,要好生陪他。然而在内蒙古自治区长大的女歌手不是个女色魔,相反,根本不把男人放在眼里,当龙行长伸出他那只沾着哈密瓜汁的脏手,掀起女歌手的裙子,企图摸摸女歌手白净的大腿时,在内蒙古草原上长大的女歌手瞪了下眼睛,“你干吗?请你自重点。”起身走了。

    “这个女人有性格,”龙行长感叹说,“可惜我们没缘分。”

    丁建却把这个女人弄到了手。丁建深知女人需要什么。一天,他让林总叫女歌手留下来陪他吃宵夜。女歌手唱完最后一首歌《打虎上山》,那是京剧《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唱的,那是某个老板喜欢听而拿五百块钱点她唱的歌。随后,她退场,夜总会的观众散了后,她一脸笑容地走来,看着丁建。丁建的脸也笑着,但丁建不像龙行长那样急不可待地进入正题。他是那种在跟女人感情交流时更喜欢玩迂回曲折那一套的男人。在他眼里,不迂回曲折的女人都是“鸡”,丁建是瞧不起鸡的。他对她一笑,一声吆喝道:“上蓝天大酒店吃宵夜去。”一行人就前呼后拥地跟着他走出夜总会。他大老板样望一眼黑沉沉的夜空,上了他的皇冠车,叫钟铁龙为女歌手开另一边车门。钟铁龙忙走过去开另扇车门,让女歌手坐进了汽车。蓝天大酒店是长益市最牛气的酒店,在那个时候它是长益市唯一的一家四星级大酒店。丁建让林总叫来了电视台的一些人,还叫来了经常收受金阳歌舞夜总会的红包因而在报纸上鼓吹金阳夜总会的娱乐节目的报社记者。他将这些人一一介绍给女歌手,然后道:“来来来,为我们未来的女歌星干杯。”

    内蒙古长大的女歌手真的不在乎龙行长或一些赚了钱就自以为是的老板,这是因为她的心不在做娇太太和阔太太上,而是在成为女明星的梦想上。她当然就不敢得罪眼前的记者们,因为记者们的笔头是可以让她变成一只金凤凰的,所以她很在乎记者们捧场。她渴望出名,渴望用自己的嗓门征服更多更广的听众。在夜总会宽大的沙发上,盘腿而坐的龙行长敬她酒,她没喝,还有几个老板也端着酒敬过她,她也没喝。但记者们端起酒杯敬她,她却慌忙跟这些记者们碰杯,且一一喝了。一杯又一杯,中间都没停歇,当然就喝醉了,喝得脸红灿灿的,像一颗朝阳。一桌宵夜吃了三个小时,吃了几千元钱。临了,内蒙古长大的女歌手支持不住了,走进卫生间呕了,出来,走路摇摇晃晃的,脸上挂着蒙眬却娇媚的笑。丁建当机立断,对钟铁龙说:“你去开间房。”他又对女歌手说:“你今天就不要回去了,就住蓝天吧。”

    女歌手居然没表示反对。

    钟铁龙开了房,将房卡交给丁董,丁董就搂着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幻想的女歌手进了电梯。这以后,靓丽的有一副金嗓子的女歌手就成了丁建的情妇,丁建的皇冠轿车穿梭于这家夜总会与那家夜总会之间,把她接来接去的。在八十年代末,你有一辆皇冠轿车,当然就是超级大老板了。那个年代,你骑一辆摩托车都会有人叫你老板,因为在当时,不要说科长,就是处级干部上下班还要奋力挤公共汽车!内蒙古出来的女歌手,往皇冠轿车里一坐,身上就没有了草原姑娘的那股泼辣野劲了,居然就小鸟依人。“我今天好累的。”她撒娇说。

    丁建把她往怀里一搂,“休息一下,等下洗个澡就不累了。”

    女歌手便倒在丁建的怀里装睡,丁建便对司机老张说:“去蓝天大酒店。”

    丁建属猪,不过不是一头好猪,而是一头臭名昭著的恶猪,生于一九五九年。丁建是在长益市的街道上长大的“野猪”,没父母管的,因为他父亲还在他几岁时就因偷盗而判了十二年徒刑,母亲早早地改了嫁,他成了无人管束的野男孩,因此他读小学一年级时就开始了他的打架生涯,拳头就变得很凶。读中学时,他用扁铁砍伤过高年级同学,把那滋事的同学砍得头破血流。从此,他的名声就在那条街上鹊起了。他成了小流氓的头子,十八岁时他率领一伙人于长益市的劳动广场上打群架,舞着砍刀和扁铁,一路高歌地砍伤了好几个无辜者,影响很坏,被判了三年徒刑。出狱后,他在公共汽车上认识了他现在的老婆,她长得小巧玲珑。那是夏天,她穿一件印着蝴蝶的连衣裙,一张娇气的脸上遍布着美丽的晚霞。下车后,他跟着她,直跟到一所小学校前。她回转头恼怒地盯他一眼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丁建满脸逗趣地说:“你背上的蝴蝶好看。”

    姑娘不跟他客气道:“你有病吧你?”

    丁建一点也不生气。从此,他就经常上这所小学校附近玩,他打听到姑娘是这所小学校的美术老师,他就跑到文体用品商店买了只画夹子,还买了白报纸和一把铅笔,走进小学校对美术老师说他要跟她学画画。美术老师比他还小两岁,是第一师范学校毕业的中专生,中专生满脸通红地看着他,半天才说:“那你画一棵树看看。”丁建画了。美术老师像教小学生样给他改画,他就很规矩地坐在美术老师身旁看,一边嗅着美术老师身上释放的淡淡的好闻的体香。美术老师指出道:“小丁,别把你的头挨得这么近,别人看见以为我们是谈爱。”丁建大笑说:“李老师说得对。”他并不急着向李老师表白爱情,但他每天画一棵树给她修改,今天画柏树,明天画槐树,后天画樟树,再后天画法国梧桐树,终于把李老师画到床上了。

    丁建与李老师有了个五岁的儿子。李老师从不管他的事,在家里安心带儿子,教儿子画画和写字,这是她不希望儿子像他父亲一样不务正业。丁建天天在外面玩,但无论玩到什么时候,他都要回家,假如他不回家,他也会打电话回家,告诉老婆他今天在外面有事,不回来了。丁建泡上内蒙古来的女歌手后,一个星期就有三个晚上是跟女歌手在一起,另外的四个晚上他则于夜半三更回家,把那四个晚上的剩余时间交给老婆。星期六和星期天的晚上,哪怕玩得再晚,他也一定要回家。丁建把儿子看得很重,寄望也颇高,希望儿子好好读书,考上大学,最好是将来能出国留洋,弄一身洋墨水回来。他教育儿子说:“你爸爸没读什么书,你不要学你爸爸。你要像你钟叔叔样,把大学读了。”

    但是,在他儿子丁小毛看来,钟铁龙叔叔虽然读了大学,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他父亲的自信,反而是那种不好意思的笑。丁小毛说:“爸,为什么不能学你而要学钟叔叔呢?”

    丁建说:“你钟叔叔读了大学。”

    儿子不懂了,问父亲:“读了大学比没读大学好吗?”

    “当然好些,”丁建教育儿子说,“知识多一些呀。”

    儿子问父亲,“爸,钟叔叔的钱比你多吗?”

    钟铁龙笑着插嘴说:“钟叔叔没你爸有钱。”

    丁建说:“你钟叔叔比你爸有文化。”

    钟铁龙听丁建这么说,感觉好像是被人揶揄了下一样,忙摸摸丁小毛的脑袋说:“你爸爸是大老板,比钟叔叔有钱多了。”

    钟铁龙成了丁建最信任的人,这是读了大学的钟铁龙做人一副很本分的样子。丁建喜欢请客,经常叫上一堆人去这个酒店或那个酒店喝酒吃饭,吃了饭,他总是叫他的总经理助理钟铁龙去结账。钟铁龙成了他的跟班,拎的那只黑皮包里永远搁着几万元现金,买的东西是多少钱或买了单后还剩多少钱,他都索要发票并一笔笔地记在账本上,一清二楚。丁建试了他几次,没一次出差错,就对钟铁龙更加信任了。到后来,他自己都懒得管钱了,索性让钟铁龙管理公司的钱财。金阳夜总会一个月赚了多少钱,金阳迪斯科舞厅这个月赚了多少钱,金阳海鲜楼这个月有多少收入,他只要翻开钟铁龙随身带的账本,就清楚他这个月进了多少钱,用了多少钱。有时候,他会大吃一惊,“什么?这个月老子用了二十七万?”

    钟铁龙就会从公司的保险柜里拿出一叠叠发票,一张张细算给他看,告诉他:“你这个月打牌输掉了十一万,吃饭喝酒共支出十三万,有一桌,光洋酒就喝了一万三千元,再就是送出去的礼加起来有三万,一共二十七万。”

    丁建望一眼钟铁龙,“我是不是用起钱来太大把大把的了?”

    钟铁龙一笑,感到他的老板用钱是太大把大把的了,“你是应该秀气点用钱。”

    丁建突然阴下脸说:“有钱不用那不等于没钱?!”

    钟铁龙觉得丁建的心理变化太快了,答:“那倒也是。”

    丁建一天到晚都是吃喝玩乐,这是他除了吃喝玩乐,不晓得自己要干什么事。长益市凡是在吃喝方面有点名气的地方,他都率领他的手下或朋友光顾过。生意上的事情,他都交给老张和林总了,他自己上午十点钟起床,有时候是十一点钟,这要看他先一天晚上玩到了什么时候。一起床,他就打电话邀人喝酒,邀的都是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例如工商局或税务局的领导,或者电视台或报社的记者,让电视台的记者一高兴就扛着摄像机来采访林总和他的金牌节目主持人,从而在长益市扩大金阳夜总会和金阳迪斯科舞厅的知名度,好让更多的年轻人一来劲就往金阳迪斯科舞厅跑,而老板们一想请人玩首选的就是金阳夜总会。如果被邀的人不是电视台或报社记者,也不是那些爱玩的工商或税务干部,那便是他的铁哥们。他们一喝了酒就向他表忠心,他们说:“丁董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们说:“丁董一句话,我就铁了心跟丁董干。”

    他们说:“丁董别的忙我帮不上,要打架,我第一个上!”

    他们都是些拼命在社会上混却因缺乏知识而始终没混起来的人。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曾与丁董一起做过贼或坐过牢的人,平时没什么人把他们当人,丁董发达了,仍把他们当人,请他们喝酒、吃饭,他们当然就心存感激,总想回报待他们好的丁董,当然最好的回报就是为请他们喝酒、看得起他们的丁董甩开膀子打架,那种义气和愿意付出一切的劲儿,让钟铁龙觉得丁董在这方面做得真好,是他以后自立门户时应该效仿的榜样。

    快年底了,一天,长益市公安局副局长在电视上说,市公安局设立了五万元重奖,奖励提供“长益市电工厂抢劫杀人案”线索的人。丁董的很多朋友都从电视或报纸上看到过这条消息,就坐在一起议论。丁董的一个在税务局工作的朋友说:“公安局的人放了很多卧底到社会上,让他们充当公安的眼线暗访一些做过贼的人。重赏之下,案子一定会破的。”

    钟铁龙听毕,笑着点头。

    这帮人里有人得知钟铁龙是从长益市电工厂出来的,便向钟铁龙打听情况:“你觉得这会是什么人干的?”

    钟铁龙心里冷笑,说:“这要问公安,我那时在厂子校教书。”

    一人说:“公安都觉得奇怪,这两个人作了案就他妈的消失了。”

    钟铁龙说:“纸包不住火,我相信他们迟早会浮出水面。”

    另一人说:“他妈的,要是老子抢了那五十万,老子也会像他们一样销声匿迹。”

    他们中的另一种意见说:“其实没什么意思,担惊受怕的。搞了钱是为了花的,如果搞了钱又怕被抓起来,因而不敢用,那还不如不搞。”

    钟铁龙表示同意,“是的,如果抢了钱不用,那去抢干什么?”

    丁董很不屑地挥下手,说:“这个案子迟早会破的。我听市公安局的一个公安说,这个案子公安部很重视,已下了死命令。必须于今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前侦破。”

    钟铁龙想,真能侦破,他不进牢房了?还能跟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喝酒?龙行长那天也在,龙行长不相信这个案子能水落石出,他道:“一点线索都没有。上次我跟市公安局的一个科长碰巧坐在一桌吃饭,那人说有可能是外地来的流窜犯做的。搞了钱就跑了,而我们却还在长益市布控。可能一开始侦察对象就搞错了。”

    丁董又一脸不屑地摇头,“你太幼稚了,龙行长。昨天市刑侦大队一中队的陈中队长还到我公司来了,我们一起喝酒,晚上我还请他到夜总会玩。”丁董说,“陈中队长说现在是故意在外面放这样的风,说是外来的流窜犯干的,好让那两个抢劫杀人犯放松警惕。”

    昨天钟铁龙陪几个报社的年轻人在迪斯科舞厅蹦迪,没与丁董一起吃饭,这会儿,他听丁董这么说,就想公安的手腕真多,他得百倍小心才行。丁董瞧一眼钟铁龙,“陈中队长说肯定是你们厂的人干的,只有你们厂的人才晓得发工资是哪天,才会有时间做准备。从作案的一切细节来分析,这是蓄谋已久的,陈中队长说他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

    钟铁龙随口说:“我也是这么想,可能是我们厂的人干的。”

    丁董喷一口烟,待那口烟于桌上缓缓散开后,他又说:“你们厂的某个人伙同外面的人抢的,或者你们厂的某个人通知他在外面的朋友来抢钱。陈中队长说,你们厂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说是犯罪嫌疑人。”

    钟铁龙忙点头,“那是那是。”

    丁董呷了酒,大脑一发热就坦率道:“我老实告诉你,昨天陈中队长来我这里喝酒,就是来摸你的底。我说你在长益市没有根基,你是白水人,是子校的数学老师。我说据我对你的观察,你是个本分的老实人,做人规矩,不可能干那种事。”

    钟铁龙的脸不易察觉地惊讶了下说:“还背地里调查我?”

    丁董说:“老实告诉你,陈中队长说,从你们厂出去的人,个个都得调查,包括现在去了上海、宁波、广州和深圳的,市局都跟当地公安局联系了,让当地公安暗中查访。”

    钟铁龙的心痉挛得一疼,感觉好像是有人抓着他的心扯了下。他没心思吃饭了,尽管他还在吃,也在说话,但他的心已经飞离了这群人。他想市公安局肯定会派人去广州调查石小刚,或者在广州找了广州的公安暗中留意石小刚。要用什么方式给石小刚去一个信呢?写信是绝对不行的,一写信,马脚就露出来了。打电话也不行,恐怕电话已被监听了。这是个大案,公安部都下了死命令,不但惊动了公安部,还震惊了全国。他深感他真不该和石小刚作这个案子,现在想改变也不可能了。

    十二月份,钟铁龙随丁董去了趟广州。丁董的一个从长益市跑到广州的朋友在广州开了家酒店,丁董去贺喜。丁董邀了个认识那个在广州开酒店的朋友坐他的皇冠轿车一起去。路上,丁董对搞装修的朋友说:“力总,这个在广州开酒店的朋友是我的牢友,他出来后,去云南贩了两年毒,狠赚了一笔钱,现在贩毒不好贩了,他便跑到广州开酒店做正行。”

    丁董的装修朋友力总扑哧一笑,“我还有点怕跟他来往,真的,我怕惹他。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在公安局的黑名单上了。”

    丁董说:“我跟老刘很熟,他做人很谨慎的。”

    丁董抽口烟,又说:“老刘做人我还不晓得?他嚣张不在脸上,在心里。”

    搞装修的力总说:“老刘做人很义道,五年前我找他借三万块钱,他问我三万够不够?当时我记得老刘说,趁我现在还有钱,我能帮你就帮你。我当时很感动。”

    丁董说:“老刘义气,这也是我们做朋友做得长的地方。”

    钟铁龙坐在司机老张一旁,听他们说话,不插嘴,也不回头,却想“义”这个东西是很抓人的,让人记得一辈子,以后自己另辟蹊径时,一定要在“义”字上多做文章。

    钟铁龙一到广州,忙完丁董的事,那天晚上他就按石小刚给他的地址去找石小刚。石小刚看见他,很快乐,扑上来抱住他,拍着他的背说:“真没想到是你。”

    两人走到一处排档前吃排档,石小刚要了两瓶啤酒,庆祝两人重逢。钟铁龙说:“我不主张你喝酒。现在你要清楚,也许你身边就睡着公安局安插的卧底。”他把他所知道的事都告诉了石小刚。“我老板说,刑侦队的都跑到金阳娱乐公司来调查我了,我一个当老师的,他们都要调查,可见这个案子是他们下大力要侦破的。你得注意你身边的每一张嘴脸。”

    石小刚压低声音说:“这是要掉脑袋的,我从来就没放松过。”

    “我想打电话提醒你,我都怕公安局的人窃听你办公室的电话。”

    石小刚说:“我在广州,也有人问过我我们厂里发生的这个案子,我当然是装蒜。”

    “你得处处小心。”

    石小刚让他放心说:“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还想多活几年。”

    钟铁龙拍拍石小刚的肩说:“人是没有后悔药吃的,现在我们都只能夹紧尾巴做人。算了,不说那些废话了。小刚,我和你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要谨慎又谨慎。”

    石小刚就深情地看着钟铁龙,“我会的,我们永远是朋友。”

    “当然,”钟铁龙说,“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背叛对方。”

    石小刚举着一双思索的眼睛看着他,很诚恳地点点头,“我绝不背叛你,我石小刚虽然不是个好人,但是个讲信誉的人。我从小长到大,没什么朋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钟铁龙就握住了石小刚的手,“小刚,交朋友要小心,别栽在朋友手上了。”他说,“我父亲说,朋友宁可少,不要滥。交朋友不慎,往往就是阴沟里翻船,那意思是被朋友操了屁眼。不要被朋友的豪言壮语所迷惑,要多设几道防线,懂吗?”

    石小刚觉得钟铁龙的话说得很忠心,忙道:“你放心,我会很注意交朋友的。”

    钟铁龙感到放心地喝口啤酒,“我能睡个好觉了,这一向我寝食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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