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撕成两半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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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结婚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绪,箱子已经收拾好放在房间的墙脚了。明天这个时候,这些东西和我都会在去伦敦的旅途中了。我兴奋难耐,往门口走去。使我兴奋的不仅是匆匆忙忙的结婚准备,还有对明天开始的新生活的希望。

    我内心深处有一种古怪而焦急的念头。这儿发生了一件我无法理解的事情,而且除了我,没人知道,那是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罗切斯特先生现在出门去了,我要等着他回来,为我解开谜团。

    我朝果园走去,天色已经越来越黑了。我穿过果园,把树根周围的苹果捡起来,带回屋里,放进了储藏室,接着我上图书室去看看有没有生上火炉。因为虽是夏天,但我知道,在这祥一个阴沉的夜晚,罗切斯特先生喜欢一进门就看到令人愉快的炉火。不错,火生起来已经有一会儿了,烧得很旺。我把他的安乐椅放在炉角,我放下窗帘,让人送来蜡烛,以备点灯。

    这一切都安排好以后,我很有些坐立不安,房间里的小钟和厅里的老钟同时敲响了10点。“这么晚了!”我自言自语地说,“我要跑下楼到大门口去。也许这会儿他就要回来了,出去迎接他可以使我少担心几分钟。”

    门外的风呼啸着,我抬头仰望天空,一滴幼稚的眼泪蒙住了眼睛,那是失望和焦急之泪,我赶紧把它抹去,但迟迟没有挪动步子。

    “是呀,我不能回屋去,”我思忖道,“我不能安坐在火炉边,而他却风风雨雨地在外面闯荡。与其忧心如焚,不如劳累一些出去迎接他。”

    我出发了,走得很快,但没走多远,我便听见了一阵马蹄声。我一看正是他,他也看见了我,我跑了上去。他一面伸出双手,一面从马鞍上弯下腰来。他让我踩到他的靴子尖上,跳上马背。

    我照他说的做了,坐到他前面。他问我:“怎么回事?简妮特,你居然这个时候来接我?出了什么事了?”“没有。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在屋子里实在等不及了,尤其是雨下得那么大,风刮得那么急。”“确实是雨大风狂!是呀,看你像美人鱼一样滴着水。”他用斗篷盖住了我。

    到了桑菲尔德,他让我赶快换上干衣服。5分钟后我便回到了他身边,这时他正在用晚饭,我在他旁边坐下。他吃好了,我打了铃,吩咐把托盘拿走。我拨了拔火,在我主人膝边找了个低矮的位置坐下。

    “将近半夜了,”我说。“不错,但记住,简,你答应过,在婚礼前夜同我一起守夜。”“我的确答应过,而且我会信守诺言,至少陪你一两个小时,我不想睡觉。”“你都收拾好了吗?”“都好了,先生。”“我也好了,”他说,“我什么都处理好了,明天从教堂里一回来,半小时之内我们就离开桑菲尔德。”“很好,先生。”“你说‘很好’两个字的时候,笑得真有些反常呀,简!你身体还好吗?”“我相信很好。”

    “相信!怎么回事?告诉我你觉得怎么样。”“我没法告诉你,先生。我的感觉不是语言所能表达的。我真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谁知道下一个钟头的命运会怎样呢?”“这是一种多疑症,简。这阵子你太激动了,要不太劳累了?”我抬头望着他,看到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把心里话告诉我吧,简,”他说,“同我说说你在担心什么呢?怕我不是个好丈夫?”“不,先生。那么,你听着。昨夜你不是不在家吗?”“是呀,这你知道。刚才你还提起我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讲给我听听吧。也许是费尔法克斯太太说了什么?要不你听到佣人说闲话了?你那敏感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没有,先生。”这时正敲12点,我等大钟停止沙哑的震荡才继续说下去。

    “昨天我忙了一整天,但我非常愉快。可是,天越来越黑,风也越来越大了。我走进这个房间,一见到空空荡荡的椅子和没有生火的炉子,心便凉了半截。上床以后,久久不能入睡。风势仍在增强,在我听来,它似乎夹杂着一阵低声的哀鸣。这声音来自屋内还是户外,起初我分辨不出来,但后来又响了起来,听上去模糊而悲哀。最后我终于弄清楚那一定是远处的狗叫声。后来叫声停了,我非常高兴。但刚睡着的时候,我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陌生的路走着,四周一片模糊,雨点打在我身上,我抱着一个孩子,他年纪太小身体又弱,不能走路,在我冰冷的怀抱里颤抖,在我耳旁哀哀地哭泣。先生,你远远地走在我前面,我使出浑身的劲要赶上你,奋力叫着你的名字,央求你停下来。但我的行动被束缚着,我的嗓音渐渐地沉下去,变得模糊不清,而你,离我越来越远。”

    “我想,简,你已经全都告诉我啦,我认为我已经发现你的忧郁全因为一个梦!”我摇了摇头。“什么!还有别的!但我不相信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我表示怀疑,讲下去吧。”他神态不安,举止有些忧虑焦躁,但我继续说下去了。

    “我还做了另外一个梦,先生。梦见桑菲尔德府已是一处凄凉的废墟,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我漫步穿过里面杂草丛生的围场。我披着头巾,仍然抱着那个不知名的孩子。尽管我的胳膊很吃力,我却不能把它随便放下。我听见了远处路上一匹马的奔驰声,我肯定那是你。我疯了似的不顾危险匆匆爬上薄墙,急于从顶上看你一眼。最后我爬到了墙顶,但我看见你消失得越来越远。风刮得很猛,我简直站都站不住。你在路上拐了一个弯,我俯下身子去看最后一眼。墙倒塌了,我抖动了一下,孩子从我膝头滚下,我失去了平衡,跌了下来,醒过来了。”

    “现在,简,讲完了吧。”“序幕完了,先生,故事还没有开场呢。醒来时一道强光弄得我眼睛发花,梳妆台上有一盏灯,我猜想索菲娅进屋了。而衣橱门大开着,睡觉前我曾把我的婚礼服和面纱放进橱里。我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问,‘索菲娅,你在干嘛?’没有人回答。但是一个人影从橱里出来,它高高地举着蜡烛,仔细端详着从架子上垂下来的衣服,‘索菲娅!索菲娅!’我又叫了起来,但它依然默不作声。我从床上坐了起来,俯身向前。我先是感到吃惊,继而迷惑不解。我血管里的血也冷了。罗切斯特先生,这不是索菲娅,不是莉娅,也不是费尔法克斯太太。我当时很肯定,现在也很肯定,她甚至也不是那个奇怪的女人格雷斯·普尔。”

    “一定是她们中间的一个,”主人打断了我的话。“不,先生,我向你保证,站在我面前的人,以前我从来没有在桑菲尔德府地区见过。”“描绘一下吧,简。”“先生,那似乎是个女人,又高又大,背上垂着粗黑的长发,我不知道她穿了什么衣服,反正又白又整齐。”“你看见她的脸了吗?”“起先没有。但她把我的面纱从原来的地方取下来,往自己头上一盖,转身照着镜子。这一刹那,在暗淡的镜子里,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面容与五官。”

    “看上去怎么样?”“我觉得像鬼一样吓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面孔!没有血色,一副凶相。我忘不掉那双红眼睛,那副鬼样。嘴唇又黑又肿,额头沟壑纵横,乌黑的眉毛耸立着,两眼充满血丝,要我告诉你我想起了什么吗?”“可以。”“想起了可恶的德国幽灵——吸血鬼。”“啊!—它干了什么啦?”“先生,它从瘦削的头上取下面纱,撕成两半,扔在地上,踩了起来。”“后来呢?”“它拉开窗帘,往外张望。也许它看到快天亮了,便拿着蜡烛朝房门退去。正好路过我床边时,它停了下来,火一般的目光向我射来,她把蜡烛举起来靠近我的脸,在我眼皮底下把它吹灭了。我感到她白煞煞的脸朝我闪着光,我昏了过去,我吓昏了。”“你醒过来时谁跟你在一起?”“谁也没有,我起身用水冲了头和脸,喝了一大口水。觉得身子虽然虚弱,却并没有生病,便决定除了你,对谁都不说这恶梦的事。好吧,先生,告诉我这女人是谁,干什么的?”

    “无疑,那是你头脑过于兴奋的产物。”“先生,我的神经没有毛病,那东西是真的。”“那么你以前的梦呢,都是真的吗?只要我们一结合,这种心理恐惧就再也不会发生,我敢保证。”“心理恐惧!但愿是这样!”“既然我无法解释,简,那就一定不会是真的。”“不过,先生,我今天早晨起来,我在地毯上看到了一件东西——那块被撕成两半的面纱!”

    我觉得罗切斯特先生大吃一惊,打了个寒战,急忙搂住我脖子。他喘着粗气,紧紧地搂住我,差点让我透不过气来。沉默片刻之后,他说:“这一半是梦,一半是真。我并不怀疑确实有个女人进了你房间,那女人准是格雷斯·普尔。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下,你注意到她进了房间,你把她当成了不同于她本来面貌的鬼样。恶狠狠撕毁面纱倒是真的,很像她干的事。我明白你会问,干嘛在屋里养着这样一个女人。等我们结婚一周年时,我会告诉你。现在,你满意了吗,简?你同意对这个谜的解释吗?”

    我想了一想,对我来说实在也只能这么解释了,说满意那倒未必,但为了使他高兴,我对他报之以满意的微笑。这时早过了一点钟,我准备向他告辞了。我点起蜡烛时他建议我到育儿室去与阿黛勒一起睡,他不放心我一个人睡,我也同意了。

    我搂着阿黛勒,这孩子已经沉沉睡去。我整个生命苏醒着,一点睡意都没有。太阳一出,我便起来了,我记得离开阿黛勒时她紧紧搂住我,我记得把她的小手从我脖子上松开的时候,我吻了吻她。我怀着一种莫名的情感对着她哭了起来,我赶紧离开了她,生怕哭声会惊动她。她似乎就是我过去生活的标志,而他,我此刻梳妆打扮前去会面的,是我一无所知的未来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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