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嫁-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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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时英的头被李承清放到床沿边,蒲扇一样的大手在她颈后大穴不断的推拿,霍时英僵硬的身体忽然如打摆子一般剧烈的抖动起来,肌肉一阵阵的痉挛,身体扭曲翻滚,李承清两手压制着她沉声道:“好孩子,挺过来,师傅不教孬种的徒弟。”

    霍时英一口血猛然喷了出来,暗红色的血浆飞溅一地,缓缓渗下砖地的缝隙,身体慢慢平复下来,李承清豁然起身,来到桌边,飞速的写下两大页纸,转身交给卓明远,准备大锅,按照着上面写的药材放在锅里煮,半个时辰之内务必准备出来。

    卓明远飞速扫了一遍手里的单子,惊愕的看了李承清一眼,转身快步而去。

    这说话的功夫,霍时英忽然在床上弹跳一下,然后又开始了剧烈的痉挛,身体剧烈的扭曲抽搐,几个挨在床边的侍女见势下意识的伸手去按住她,有一个刚扶她的肩膀,霍时英忽然一个翻身,一手背抽到她的脸上。

    “啊!”侍女一声惊呼,摔到地上,脸上红肿一片,牙齿里流出血来。

    李承清几步上前按住她,大手如刚才一般在她脑后运气推拿,霍时英又“哇哇”的吐出几口黑血,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承清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屋里能下命令的两个男人道:“清场吧,无关的人都出去,我要给她施针了。”

    皇帝抬了抬手,房内的人鱼贯而出,李承清看着皇帝没动,霍真朝他点点头,他才又转过身,弯腰解开霍时英的衣服。

    房内燃烧着几个炭盆,门窗紧闭,里面闷热难当,霍时英上身上身穿射肚兜,□只着褒裤,脑后的银针被取出,仰躺在床上,四肢肚腹,头顶面部,胸口扎满密密麻麻的银针,脸色依然青白,嘴唇酱紫。李承清收了最后一针,站在床边,满头大汗的低头看着她。

    霍真在后面问紧张的问:“如何?”

    李承清像小山一样的后背湿透,他闷声的回:“看她的造化了。”

    短短半刻钟的功夫,如过了几天几夜一般漫长,房内的空气沉闷的似乎凝固,霍时英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毫无动静,时间过得越久,李承清拳头捏的越紧,死死盯着床上的人呼吸慢慢急促的如牛喘一般。

    霍真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喝问:“到底怎么了?”

    李承清憋着,大口大口的喘气,就是不吭声,霍真颓然轰坐到矮凳上。

    最焦灼难熬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嚎声,一个撕裂变调的声音传了进来:“霍时英!老子还活着,我还活着,秦川还活着,冯峥也还活着,陈路那小王八蛋也还活着,他中了三刀肠子都流出来了,可这小子还活着,我们队伍一共活下来五十二个人。”

    门外,秦川被裹得像一个粽子,少了一条手臂,躺在一抬担架上,被几个人抬着,冯峥站在他旁边奇迹般的毫发无伤。

    秦川扯着脖子,边吼边哭,眼泪糊了一脸,鼻涕口水边哭边往下淌:“霍时英,你不能孬种了,你的活着,我们没死绝,你欠他们的,你得还了。”秦川吼到后来声音越小,忽然他又支起半个身子嘶吼道:“你还欠老子的,你欠我多着呐,我跟你十年,枪里雨里经过多少事,救过你多少次,你他妈不能孬种的就去死了!”

    房内寂静无声,霍时英的眼角忽然流下两行鲜红的血泪,同时她的鼻腔,嘴角,耳朵鲜血泊泊涌出,惊怖的骇人,李承清忽然激动的高喝一声:“成了!”

    他转过身看着霍真一连串的吼出:“成了!成了!”

    霍真豁然起立,皇帝脱力瘫坐下来。

    这一夜这间卧房,人影穿梭,忙碌却不见混乱,房内烟雾缭绕,一锅锅熬好的药水被运进去,凉了再运出来,接力一般乱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李承清打开房门,一轮红日,散发着温柔的光芒迎接他而出,这个憨厚的汉子望着天边,大大呼出一口气,咧开嘴轻轻的笑了。

    霍时英醒了,头顶是明黄锦缎的罩顶,地上铺着厚绒地毯,上面大朵大朵浓艳重彩的富贵牡丹,一顶黄铜九龙鼎炉放在中央,里面烧着炭火,身旁一格小窗,锦帘撩开,窗上镶着青色的纱织,她自己就躺在窗户下面。身上锦被盖身,身下温暖柔软。

    “将军醒啦?”

    霍时英艰难的扭过头,一个中年女子就跪坐在她的脑袋边上,她皱眉细看那人,端正的跪坐在那里人,肤色很细腻,白净,眼角有鱼纹,水湖色的罩衫,头发梳成官髻,配饰非常简单,一丝不苟的严谨。

    “这是?……”霍时英张口喉咙嘶哑。

    那女子不慌不忙的挪了挪,一弯腰竟然一手托着霍时英的后腰,一手垫着她的脖子把她支着半坐了起来,她快速的拿过几个靠枕垫子在她身后,嘴里回道:“将军睡了两天两夜了,总算是醒了。”

    身下有些震动,窗外有树影马队,霍时英很快擦觉到自己是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中,她疑惑的问那女子:“我这是?……”

    “您在龙撵上。”女子很聪慧,半句就知道霍时英的意思,,说话不急不缓,吐字清晰,行动间动作虽利索却不慌张,说话间一碗水已经端到手里,调羹凑到了霍时英的嘴边:“将军两日不饮不食,肯定渴了,先喝点蜜水润润喉。”

    她语气温柔,脸上的带着笑容,不热烈也不刻板,举手投足所有的动作都恰到好处,她本面目平常,但片刻的接触就无端让她的面容在心里生动鲜活了起来,霍时英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张嘴喝了水。

    喝了两口,霍时英从她手里拿过碗自己喝起来,那女子也没阻止,霍时英把碗里的蜜水一饮而尽,女子笑眯眯的看着她,眼神宽容而温柔。

    霍时英把碗还给她,问道:“我怎会在此?”

    女子把碗接过来,放回到一旁的矮几上才回道:“将军,您还不知道皇上微服去了颍昌府观战,此时我们已经是在回京的路上了。”

    女子三言两语解释了现在的状况,霍时英缓缓靠回去闭目不语,脑子一阵阵的晕眩。车厢里出现短暂的静谧,女子望了她片刻,轻声出声问:“将军可觉得哪里不适?”

    霍时英闭着眼睛很久后才听她低沉而缓慢的道:“我有半边身子动不了。”

    身旁的女子挪动中发出轻微的声响,霍时英听见她的声音镇定而轻缓:“我去传卓太医来。”

    一阵珠帘撩动间的细碎声响后,女子细碎如耳语般的吩咐着什么人,片刻后身下一顿,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人声不闻,马蹄轻微的骚动,大队人马有节奏的停了下来,半盏茶的功夫,车门被打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前一人的脚步声沉稳而有些迟疑,后一人轻微而小心翼翼。

    珠帘清脆的晃动,霍时英艰难的要起身,身着明黄锦绣龙袍的年轻皇帝弯腰一脚踏进来,一抬眼望向在床褥上挣扎的霍时英,脚步一顿:

    “你有伤在身,不必起来行礼……”他有短暂的停顿,然后又道:“免你失仪之责。”说完他让开半个身体,让出后面的卓明远对他道:“明远,你去给她看看。”

    皇帝吩咐完卓明远,走到一旁矮几边的靠椅上席地坐下,卓明远弯腰对他行了一礼,跪坐到霍时英的卧榻旁。

    霍时英被女子扶着靠回靠枕上,卓明远闭着眼睛给她号脉,半晌后收回手道:“将军身体当无大碍,离开颍昌府的时候,家师曾教了在下一套行针手法,说若您醒后如有手足麻痹之症,可用此针法施针,将军平时多配合以练习,麻痹之症当会逐渐消退。”

    卓明远打开随身的药箱,拿出一个布包:“在下这就为将军施针。”

    听了卓明远的话,霍时英似乎没有放松的感觉,靠在软垫上看着卓明远,淡淡的道:“有劳先生了。”卓明远向她望过去,对她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卓明远要给霍时英施针,势必要脱衣服,虽然隔着中衣,但有皇帝在一旁看着,似乎也是不雅的,可没人敢吩咐皇帝出去,倒是皇帝比较有眼色,什么也没说,自己站起来出去了,这龙撵宽大,前后用珠帘隔开两间,皇帝就坐到外间去了。

    卓明远扭头看了个皇帝的背影和晃动的珠帘,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神色平静,没说话,刚才的女子帮着霍时英撩开被子,躺平身子。

    卓明远一套针法施完,半个时辰过去了,然后他也没废话,留下一张药方,给一直坐在外面的皇帝行礼后又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霍时英躺在床褥上出了一身大汗,疼的浑身虚脱,女子给她收拾又是一番功夫。

    等一切都收拾的停当,霍时英再次靠着软垫坐了起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巴收紧成一个僵硬的弧度,望着窗外,不说话了。

    女子在她身旁悉悉索索的收拾着,马车再次启动,外面的大队也影影绰绰的动了起来,半晌后珠帘晃动,皇帝走了进来。

    车厢的高度其实不容一个人站立,皇帝微微弯着腰,望着霍时英,车厢内短暂的沉默,皇帝开口道:“霍元帅让朕转告将军‘你的队伍一共存活下来了五十二名军士,秦川,陈路重伤留在原地养伤,冯峥已随大军开拔前去凉州。”霍时英缓缓转过头,皇帝看着她停顿片刻又道:“羌人的王死于颍昌府的战场,他们的王庭可能会出现内乱,为防边境再起祸事,元帅已经带军回防了。”

    霍时英静静的听完后,沉默片刻道:“多谢您。”皇帝看着她点点头:“好好休养。”

    霍时英身体微微前倾,神采顷刻间灵动不少,她带着歉意缓慢的道:“请皇上给臣换辆马车吧,龙撵……时英实在是不敢!”

    皇帝再次点点头:“你当时不适合挪动颠簸,但颍昌府条件有限,朕的马车行走最为安稳,所以暂借你养伤,你好好歇着吧,我会安排的。”

    霍时英弯腰额头点地:“多谢皇上。”

    皇帝没说话,眼睛在她弯着的后背上停留片刻,转身走了。

    马车再是一顿,片刻后又重新启动,皇上终于走了,霍时英暗中长舒一口气,再直起身额头冒着一头细汗。

    女子过来扶着霍时英靠回去,霍时英忽然转头问她:“怎么称呼您?”

    女子抿嘴一笑道:“将军叫我高嬷嬷就是了。”

    霍时英也不客气,说道:“那好,高嬷嬷我饿了,有吃的吗?”

    高嬷嬷看着她淡淡的笑,把一碗粥端了出来。

    霍时英不要人帮忙,拖着半边不能动的身子喝了两碗粥,最后还要的时候高嬷嬷不给她了,她也不说什么,老实的坐在那,看着窗外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到了傍晚大队停下来扎营,霍时英被换了一辆马车,青釉小棚车,外面很朴素,内里空间也不大,但布置的很合理,里面的东西也都是好东西,很舒适。霍时英躺进去终于浑身自在了。

    高嬷嬷跟着过来照顾她,看见霍时英四仰在床褥里就抿嘴笑,霍时英向来坦荡也不在乎人家怎么看她,安安稳稳的睡了一晚上。

    第二日起了一个大早,吃早饭的时候高嬷嬷倒是再没有扣她的嘴,镶着金边的小碗里一碗燕窝粥,小点心,清爽的拌菜,摆满了一小矮几。

    高嬷嬷把矮几拜访到她身前,霍时英咋舌:“这么多?这荒郊野外的怎么弄出来的?”

    高嬷嬷把银筷放到她手里:“吃吧,这还是一切从简了,您和皇上吃的是一样的。”

    霍时英拿着筷子的手就放了下来,望着桌面半天,半晌后忽然抬筷就大口的吃起来,对她来说稀饭小菜都不是填肚子的东西,单手剥了五个煮鸡蛋吃了,那几碟子扮相好看,其实就装了可怜的一点点的糕点也被她划拉进了肚子,最后又灌了三碗燕窝粥后勉强算是混了个肚饱。

    高嬷嬷看着她一直抿着嘴,温柔的笑,眼里尽是宽和,霍时英就问她:“宫里的女子像我这般吃相是否要挨手板?”

    “岂止要挨手板,还要柳条抽小腿,然后关起来先饿上三天学学规矩再说。”高嬷嬷跟她打趣。

    霍时英就道:“这种立规矩法不合理,饿狠了不是吃的更多更难看?”

    高嬷嬷给她擦着手说:“将军也是带兵打仗的人,自然知道调教人势必要用些不合常理的手段的。”

    霍时英但笑不语,高嬷嬷又道:“原先活了半辈子也觉得女子是要那般,一方天地里,行走坐立,谈话举止有个规矩和章程,那才是好的,美的。如今见了将军方知自己浅薄了,但凡心中有丘壑,起谈卧立间何处不是章程?”

    霍时英笑看着她:“嬷嬷是个有生活智慧的人,嬷嬷是宫中的老人了吧?”

    高嬷嬷淡淡的笑着回道:“是老人了,十五岁入宫如今整整二十个年头了。”

    “恩。”霍时英的应了一句,转回头去望着窗外,没再接着谈下去。

    吃过早饭,卓明远来施针,过后又喝了一大碗药,折腾完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车厢里没有事情可做,霍时英就找高嬷嬷说话,高嬷嬷是个健谈的人,谈吐也不俗,但两人交情浅,能说的话只有那些,说深了就有刺探的嫌疑,所以一些话说完了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车厢里憋闷,赶路的时候也没什么消遣,高嬷嬷倒是左收拾一下又收拾一下,手里没闲着,霍时英坐在窗户口往外看,窗上还是罩着青色的纱织,里面看的见外面,外面看不见里面:“嬷嬷可知道我们这是走到哪里了?”霍时英忽然出声问高嬷嬷。

    高嬷嬷放下手里的东西,回过头来说:“将军莫要笑话嬷嬷,嬷嬷从十五岁入宫这还是第一次出宫,别说这天大地大的地界,就是京城里的胡同,嬷嬷也不知道几个的。”

    霍时英讶然,一想也确实应该如此,遂一笑没再说什么,她撩开纱帘,伸头往外看去,一条官道上,前后仪仗的队伍蜿蜒出几里,周围地势平坦,官道两旁可见大片的麦田,她估计应该还在充州境内。

    她们的车旁护卫着两队人马,看服侍就知道是禁卫军,马上的骑手从面孔上看就和边关普通的兵将有很大的区别,他们都比较白,脸上的神情大多放松而自信,和边关兵将脸上常年退不干净的仿佛已经渗透进肌肤纹理的污垢和紧张,疲惫的神情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霍时英观察了他们一会,小伙子们知道有个女人在直勾勾的看他们,近前的低头瞄了她一眼,远处的没有动静,军纪还可以,霍时英终于朝着近前的一个小伙子开口:“兄弟!”

    车旁的小伙子扭过头,向她一抱拳:“将军有何吩咐?”

    霍时英指着远处:“看见那棵树没有?”小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霍时英接着道:“麻烦小兄弟帮我砍根大一些的树杈回来可好?”

    小伙子扭头看了看,回身对霍时英说了句:“将军稍等。”脱离队伍,驰马而去。

    半刻钟后,车门被敲响,高嬷嬷打开门外面真的递进来老大一根枝桠,小伙子挺实在,也不知道霍时英要干什么,弄了很大的一节树杈,车厢里根本装不下,支出去老大一截,霍时英又管人家借来马刀,自己挪到车门口,拿着树杈往自己身上比了比,手起刀落,单手几刀把树杈砍断修正齐全了,拖了进来。

    小伙傻愣愣的看着霍时英干净利落的几下,霍时英朝他扬扬手里的刀:“借我用用,明天还你可好?”

    小伙抬手一作揖:“将军请便。”

    霍时英朝他一笑:“多谢。”

    收了刀,霍时英一手撑地,慢慢拖着身子往床褥上挪,小伙看着她目露怜惜之色,霍时英浑不在意,几下挪动出了一头汗,高嬷嬷关上车门,把小伙的目光隔绝在门外,也不问霍时英要干什么,转过身来拿着汗巾给她擦汗。

    这一天霍时英就闷在她的车中鼓捣那根木头,随着车队行走,抛下一路的木渣碎屑,车里被她弄得一片混乱,高嬷嬷既不多嘴也不打扰她,一点点的收拾干净,霍时英一个人埋头弄的津津有味的。

    午后,皇帝的龙撵上,午后小睡的皇帝起身洗漱完,坐在案几旁,富康跪坐在一边用小泥炉上烧的热水给皇帝冲茶。

    滚水冲泡进茶碗里,富康端起茶碗晃了晃,一抬手把里面的洗茶水倒进瓷瓮中,再冲一碗双手递到皇上的面前才缓缓的开口:“留定侯家的公子,天生腿有残疾,家中在他幼年时请来巧手的木匠做了一台带滑轮的木椅,平时带步,起卧倒也方便。”

    皇帝端起茶碗,凑到嘴边停住,说道:“这事倒是也听说过。”

    富康低着头又道:“我看在充州地面上征集几个巧手的木匠,赶工几天也是能做出来的。”

    皇帝喝了一口茶,目光落在车厢中的一个角落里,眼中带着思索,没接富康的话。

    富康又道:“即便是兴师动众了一些,军中找几个能干的,做副拐也是容易的。”

    这回皇帝倒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笑了一下道:“我看倒是不必,就随她去吧,她这样挺好……”顿了一下他又如自言自语般的补充了一句:“比我想的还要好。”

    富康低头再不多言,日光穿透纱织照进这一方空间,静谧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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