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嫁-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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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时英在醒来后的第三天,杵着一根自己做的简易拐杖,下车了。

    车队行至正午,在一片地势开阔的原野上扎营停了下来,他们这一路行来,庞大的仪仗队伍一直沿着官道行走,每过一地当地的官员皆会出城十里接驾,姿态排场是相当的够的,但皇帝似乎是个相当的低调的人,每每过城而不入,接见官员也是相当简单的走个过场,一路行来绝不扰民。从没在一个地方多做停留,所以这一路虽然他们走的很慢,但还不是很离谱,一天至少能行个七八十里的路。

    霍时英一大早让高嬷嬷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中午等到车队一停下来,自己就下车去了,高嬷嬷坐在车门门口脸上犹犹豫豫,霍时英转身对她道:“您不必下来,我自己可以的。”

    高嬷嬷为难的看着她:“你行吗?”

    霍时英笑了笑,架拐杖单脚跳出去一步,稳稳的站住,然后回身把车门关上道:“您放心吧。”

    霍时英回身站在车边望着远处的田野深呼出一口气。

    “将军。”旁边忽然就冒出一个声音,霍时英扭过头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就站在她身后。

    霍时英扭头看着他,不吭声,小太监倒是很镇静的弯腰行了一礼:“小人叫穆安,将军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霍时英面上的神情寡淡,看了小太监片刻,扭头走了出去。

    旷野里,炊烟袅袅,白色的帐篷连成片,皇帝的仪仗自是不同一般,霍时英观察了这几日总算是弄明白了一个大概,他们这支队伍应该有两班后勤保障,大队正午、傍晚一日扎营两次,这边大军未动,那边粮草已经先行,两个后勤保障处轮班,提前就赶到扎营的地点安营扎寨,生火做饭,他们走这几天不算他们这一主队,还有前后接应的禁卫军加起来恐怕有两万人不止,却没出一点乱子,可见其后勤保障的充足和统领人的协调指挥能力的手段之高。

    霍时英一拐一拐的走到一方空地里,半身歪靠在胳膊下的拐杖上,一身朱红色的粗布长衫骑兵服饰,站的歪歪斜斜,却有点大马金刀的气势,马上成了一景。

    远处,几辆漆黑的檀木马车停在空地上,几个文士打扮的青年人聚在一起,活动着手脚,也在闲谈,霍时英的目光扫过去,几个人显然也看见她了,他们间的气氛非常明显的出现了一种尴尬的僵硬。有人低头干咳,有人干脆不自在的把目光挪的远远的,但是也有个不一样的,那人远远的对着霍时英抱拳弯腰行了一礼,非常有教养,礼貌周到的样子,人也长得身长玉立,面孔秀气而白净一身湛蓝色的文士服,看起来很顺眼,但是这人只是行礼,既不出声招呼也没有上前的意思,行礼完了,就从容的转身去跟一旁的人说话去了,这姿态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霍时英眼角都带着笑,从容的把目光转向远方。人生处处是舞台,她经过整整三代人二十年的铺垫踏上了另外一个舞台,她这就已经亮相而出了。

    “霍将军!”又是一声招呼,霍时英扭头就见耀眼的日光下,韩棠向她走来。

    看见他,霍时英眼里露出一点真实的笑容。

    “可还好?”韩棠走到前来就问,就这一句话,少了客套的繁文缛节,显得亲密而真实很多,比之以前对待霍时英要真诚亲厚许多。

    霍时英扬扬手里的拐杖,笑了笑回道:“还行。”

    韩棠望着她的眼里带着担忧:“可是以后都这般了?”

    张扬而生动的笑容出现在霍时英的脸上:“不会,只是麻痹之症,多加活动,慢慢就会活动自如了。”

    韩棠这样的文人,心里多是弯弯绕绕,一件事情能想到的非常深远,他没一下子相信霍时英的话,反而眼中的忧虑更深:“可是实话?你大可不必瞒我,我……实不会害你,霍元帅也是在下敬佩之人。”

    霍时英就好笑的拍拍他的肩:“我若想瞒着,大可躲在车里,还出来现眼不成,再说这种事想瞒也瞒不住的,多谢关心了。”

    霍时英放下拍韩棠肩膀的手,一瘸一拐的走出去,嘴角带着一点笑意,她发现摒弃了繁文缛节隔出来的距离感,真实的韩棠其实是个实在人,既有文人的心机和世故但也不缺文人的气节和道德。但是他还是稚嫩的,离着杀戮断绝,手腕高超甚至心狠手辣的顶级政治人物还有着一段很大的距离,从现阶段来说,他只是某种意义上有着平凡良心甚至还有些热血的……好人罢了。

    霍时英拖着半边麻木的身体越过韩棠走出去,慢慢活动着身体,韩棠不自觉的跟了上去,两人维持了一段时间的静默,霍时英迈步艰难,韩棠放慢了脚步配合着她的速度,霍时英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那条残腿,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走路这件事情上。

    韩棠行走间眼角的余光也扫到她,在他看来几月不见,霍时英整个人气质已是巨变,两月之前她周身隐忍深沉,现在的她周身的气质如同被镀上了层光,看起来从容而柔润,但这从容柔润后面却多了很多让人看不懂的内容,这种从容柔润的气质看似温和却把人隔开一个相应的距离,让人难以琢磨透的一种距离感。其实现在的韩棠还不懂那是一种人生观决定的气度,站在高处俯览众生的豁达,从容的返璞归真的气度。

    这种气度在很多顶尖的政治风云人物身上都具备的有,那是本人经过多少风雨,历练,隐忍,蛰伏,经历过多少惊涛骇浪的大事,多少的杀戮断绝的狠心,舍弃才能沉淀下来的平静和从容。现在的韩棠还不懂,后来他懂了,但是他后来让自己真正成为那样的人,却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

    “好像已经立春了吧?“埋头走出去一小段路,霍时英忽然开口问了韩棠一句。

    韩棠望着远处的地头接道:“是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来时的京郊外,官道上还有大批的流民,不知道现在地方上有没有已经做好准备安置他们。”

    两人的目光同时投注在远处的耕地里,大片的土地不见人烟,少见翻整过的痕迹,很多地慌了。他们的目光都很深远,过了一会霍时英慢慢的道:“其实定都金陵从整个国家的规划上说,不是个好决策。”她做了短暂的停顿又道:“那里太富足,太安逸了。”说完她扭头,韩棠也带着点惊异的眼神正转过头,两人目光碰在一起,具是无奈的一笑。

    他们二人如今站在冀州大地上一句感叹,谁也没有想到,在多年以后会一语中的,十年之后燕朝的国都迁都至了冀州的颍昌府,此一番作为,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还处处都有二人翻云覆雨,推波助澜的双手。

    两人笑完,带着些无奈和无力的情绪望着前方都没说话,后来韩棠缓缓的开口:“时英,此番回京怕是会有翻大波澜,你要处处小心。”

    韩棠改口称呼霍时英为时英不光是一个称呼的改变,他们这种在官场上混迹的人,一种称呼一种姿态代表着的往往就是一种立场,霍时英很懂,不管这时候的韩棠看透的是多少的现在朝堂上的风云,他的这种立场里面包不包含对自己利益的谋划,她还是对他真诚的露出一个笑容:“多谢韩兄。”

    韩棠也对她笑了,不再多语,他们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的太透,点到为止恰恰好。

    霍时英趁着还没人来喊她开饭的时候,站在那里试着慢慢翻转自己没感觉的左手腕,韩棠在一边好奇的看着她,片刻之后就有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来人一身青布长衫,打扮整齐干净,来到跟前规矩的向着霍时英弯腰行礼道:“打扰将军了,我家大人让小人来请将军过去一叙。”

    霍时英顺着他的来路望过去,几辆马车围着龙撵呈一个半圆形,她坐的的车也在其中离她现在站的地方并不远,有三辆比她坐的车规格高,更加宽大,有一辆车门大开,门口黑黝黝的堵着一个人影,因为逆着光,看不太清那个人,霍时英一转身就听见那边传过来一阵呼喝:“那谁,那丫头,你过来。”马车里的人伸出手朝她点着。

    霍时英笑了笑,回身对韩棠说:“我去看看。”韩棠点点头,霍时英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

    马车上坐着两个人,两个年过花甲之龄的老人,车厢门口摆放着一张矮几,上面放着一张棋盘和几盘瓜果,两个老头一个坐在车厢里面,灰白的长衫,白须寿眉盘腿席地而坐,腰背笔挺,很有点道骨仙风的感觉,另外一个就要乖张很多,差不多的年纪,却白白胖胖的,一撮山羊胡子,衬得圆脸有那么一点上了年纪疏于打理的猥琐的意思,坐在那里霸占了门口光线最好的地方,身上裹着裘皮,大大咧咧的靠在软垫上。

    霍时英走到车门前,扭头扫了一眼刚才起就一直跟在后面没吭过声的小太监穆安,穆安很知机的跨上一步牵起她那支动不了的左手,霍时英撑着他,埋头姿势很难看的弯腰行礼道:“时英给两位老大人请安了。”

    车厢里短暂的安静,霍时英直起腰就听胖老头有点讥笑的笑语:“嘿!她不知道咱两是谁啊?”

    霍时英站在原地笑而不语,道骨仙风的老人开口对她道:“将军可愿上车陪我们两个老人家闲谈几句?”

    霍时英笑盈盈的道:“在下求之不得,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也顺便让晚辈叨扰一顿便饭?”

    霍时英一点都不客气,说完就就扔了拐杖,蹦跶着过去,一屁股坐到车门口,扳着自己半边身子蹭进了车厢内,顺便还把胖老头往里面挤了挤。

    胖老头老大不乐意的就开口:“嘿!你还一点都不客气哈。”

    霍时英坐好了扭过身,严肃中带点痞气的说:“叨扰了。”招来胖老头朝她翻了一个白眼。

    霍时英坐稳后,对面一直看着她的灰衣老人开口问她:“将军当真不知我二人是谁?”

    霍时英抬头,脸上的坦荡毫不保留:“晚辈还真不知两位的老大人的名号,但想来能跟皇帝出巡的出不了朝中的德高望重之辈,晚辈此番造次了。”

    老人捻须轻笑:“将军乃人中龙凤之人,此番颍昌府一战,老朽有幸一睹不愧为国之战将。”

    霍时英谦逊的一低头:“老大人您过奖了。”

    老人一抬手:“不是过奖,古往今来以女子之姿做此一番作为,老朽生平的见,引以为傲。”

    霍时英垂目,脸上一点点的羞愧,眼角带着无奈。

    此时老人的话锋又一转:“几百年前的史书上也曾经记载过一位女子,以女子之身百战成将,击退胡虏,最后辞高官厚禄,解甲归田成为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不知将军可知。”

    霍时英一直垂目静听,后来不自觉的拿起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在手里把玩,沉思片刻后她回道:“此段佳话时英幼时也曾在史书读到过。”

    老人步步紧逼:“不知将军,可有效仿之意?古往今来其实唯有良弓高藏,才是天下苍生之大幸,解甲归田,安享太平也是武将最好归宿。”

    霍时英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抬头直视对面的老人:“风口浪尖,退不得退,时英只能顺势而为。”

    对面的老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失望之色尽显,他望着霍时英平静的道:“是了,将军也是一位郡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霍时英平静而坦荡,老人的眼中尽是深思之色,他做了短暂的停顿又道:“古往今来从不曾有人能以女子之身能堂而皇之的站立于朝堂之上,你可知道这样会掀起多大的轩然大波,因你一人而引起朝局之混乱,将军当真不畏其中之艰险?”

    霍时英直视对方,下巴绷紧成一个坚毅的弧度,一字一句缓缓吐出:“时英也不敢畏惧!”

    老人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浑身的气势就骤然一收,他身体往后稍稍倾斜,马上就是一种摒弃放弃的姿态,他缓缓的道:“将军当真果敢,气魄,可惜身为女儿身,可惜了。”语调里带着真实的惋惜。他扶着身旁的长随慢慢站起来,刚才周身慑人的气势尽去,老态尽显,慢悠悠的转身对一直在旁边看戏的老头道:“老焦,我就不跟你蹭饭了,走啦。”

    焦老头挪着身子往旁边让了让,霍时英也赶紧往后退给老人让出一条路,老人被人接着下了马车,霍时英蹭着身子要相送,老头回身一掌按到她的肩头:“将军无需多礼。”

    霍时英抬头看他,他的眼睛已经浑浊,眼角眉梢尽是岁月的痕迹,他轻轻在她的肩头拍了两下道:“多多保重。”临走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惋惜与不苟同掺杂颇为复杂的眼神。

    老人走了,霍时英回头看着车内另外一个胖老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老头瞄了她一眼,忽然扯着脖子吼了起来:“今儿是怎么啦,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开饭啊?”

    外面一个长随提着食盒急急的跑过来,两步登上车,收桌子摆饭菜手脚利索,嘴里还解释着:“今天不知怎么了,皇上那边传膳晚了,我们也不好先到厨房里拿吃的。”

    老头裹着裘皮往里面缩了缩,鼻子里很不满意的:“哼”了一声,饭菜一摆上,霍时英一看,那是相当的无语,老头的膳食简单,一个大海碗,下面是米饭,上面盖了一层酱汁浓厚,炖的稀烂的五花肉,桌子上几碗菜,一碗大白菜,一碗芋头,一碗甘蓝,还有一碗肉糜,都是炖成了烂糊糊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老头拿着个调羹伴着碗里的饭,斜着眼睛看了霍时英一眼道:“我牙口不好,你要非在我这蹭饭,就跟着我吃这个吧。”

    霍时英摸摸鼻子道:“我能跟老大人讨一碗面吃吗?”

    老头又斜着眼看她,哼了一声,扯着脖子朝外面喊:“弄碗炸酱面来。”

    炸酱面一会就来了,一大海碗,上面铺着金黄的炸酱一点香菜末,青葱一般嫩绿的黄瓜丝码了一层,这才是好东西啊,霍时英跟着皇帝吃了几天甜兮兮的精细菜肴,看见这碗面两眼放光。

    一老一少对坐着都埋头吃的西里呼噜的,老头吃的没有霍时英快,半晌抬头看着霍时英的吃香,似乎很妒忌她的好胃口,哼唧了一声忽然说:“你这娃不错,就是有点激进了,还要练。”

    霍时英抬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刚才把那位大人得罪了。”

    老头不屑的哼一声:“白老头,做了一辈刚正不阿的圣人,都不知道他怎么能活到现在的。”

    霍时英抬头朝老头笑笑,没接他的话,低头接着西里呼噜的吃面。

    老头又接着道:“韩棠敢在这时候当众跟你攀谈,胆子不小。”霍时英又抬头看他,老头接着就狡猾的笑了笑:“这小子也是个狡猾的,可惜还太嫩了点。”

    霍时英咽下嘴里的一大口面条,顺便咽下了为韩棠辩解的话,老头举着调羹又点着她道:“你也是个狡猾的。”

    老头肥胖的脸笑起来像个胖狐狸,霍时英不接他的话,埋头专心对付碗里的吃食,心想:“你才是最狡猾的那只老狐狸。”

    不远处的龙撵上,皇帝的午膳刚刚摆出来,福康还是跪在那里给皇帝布菜,手上有条不紊,嘴里不疾不徐的说道:“下车的时候,贺文君曾向她行礼,但是不曾进一步攀谈,后来韩大人找过她,两人倒是聊了一会,也就半刻钟的样子,再后来就被焦阁老指使人叫了去。”

    福康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又低头接着道:“白阁老也在车上,两人谈了一会,后来白阁老没有用饭就回自己的车里去了,将军现在整留在焦阁老处用饭。”

    皇帝端着饭碗的手放到桌沿上,望着桌面目露沉思,片刻后他抬头看向福康道:“白阁老,端正阿直,一生虽无大作为,但门生无数,是清流一排的中流砥柱,而焦阁老,一生左右逢源,屹立朝堂历经三代君主无数的大风大浪而不倒,门生故吏在朝无数,你说以她的性子会选谁?”

    福康弯下腰,语调为难:“这……,将军这人,胸中大有丘壑,小人还真不好猜。”

    皇帝望着他片刻,转头看向窗外,轻轻的一笑,没有言语。

    庞大的仪仗队伍行了二十多日,终于出了冀州的地界,沿途的土壤渐渐变成红壤,大片的耕地变成稻田,空气越来越潮湿,气温也在逐渐升高,马上就要到达渭水了。

    这二十多日霍时英每到下午就窝到焦阁老的马车上,车上也没有什么消遣,一张棋盘两人就混了二十多天。

    焦阁老这人活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纪,行事起来多有些乖张和随性,他不喜修边幅,霍时英有时候中午过去了他还头不梳脸不洗的,裹着裘皮打瞌睡,他也不喜欢洗澡,身上倒不是说有多臭,就是总是弥漫着一股老人身上特有的酸腐气,他还有消渴症可他就是牙口不好了,也不愿意在嘴巴上亏待自己,每顿一碗肉从来不断,所以他的马车里总是燃着一个小炭炉,时时煮着药,他的马车上永远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连贴身伺候他的长随都逮着点功夫就要跑出去透透气,也就霍时英不嫌弃他,每天在他那跟他下棋,一坐就是一下午,有时候一盘棋没下完,待到生更半夜也是常有的事。

    说起下棋,唐世章是把霍时英领进门的师傅,幼年时她的棋路大多大开大阖,喜欢纠缠在正面的交锋,在唐世章手里走不出三个回合,近几年她少有机会再碰棋盘,但思路却愈见宽阔,渐渐有成气候气势。

    焦阁老的棋路思路缜密,善于以小取大,而霍时英善于做大局,往往一盘棋下完了才看出是一个大的珍珑。两个棋路完全不同的人,一下起来当真有点斗智斗勇的意思,一盘棋有时候要下上一两天,焦阁老这人其实很古怪,不太容人,也可能真是行路车上太无聊,霍时英连着几日来骚扰他也没烦她。

    到达渝州府的前一日,霍时英中午再去找老头,不想却被拦在了车外面,还不等霍时英打听,车帘子撩了起来,焦阁老披散着头发伸出脑袋来:“小混蛋唉,你家大人我今天不跟你腻味了,想立稳脚跟子别光跟我这使劲。”老头扬扬脖子:“那边,看见没?那两辆大车,那两位,随便一位说句话,都比我老人家管用,我老人家都七十多了非拉着我跟你们小辈折腾啥,个没眼力劲的。”老头说完一使脾气甩帘子缩回去了。一点面子都没给霍时英留。

    霍时英摸着鼻子看了看远处左右丞相的坐的高头大马的马车,扭头看一边的哈着腰的长随,那长随跟着焦阁老多年,这段时间也跟霍时英混了个脸熟,他苦着脸悄声的道:“您昨天不是给他吃了个梨子吗?”

    “啊,是啊。”霍时英莫名其妙。

    长随脸撇的像个蔫倭瓜:“拉肚子啦,昨晚上半夜拉到现在还没消停呐。”

    霍时英嗤的一声就笑了出来,她拖拖拉拉的挨到车厢边,敲敲窗棱:“老大人,在下罪过了,不想递给您个梨子却惹祸了,时英给您赔不是了。”

    刷的一声,帘子又撩开了,焦阁老恶狠狠的瞪着霍时英,老头一头乱糟糟的灰白头发,眼里还有眼屎,眼睛瞪的溜圆,那形象真是没法看了,霍时英笑眯眯的看着他,一点也不怕,老头瞪了一会,忽然笑了,嘴角往两边一拉,胡子都不动假的要命,然后他就说了:“我说我本来看你挺聪明的,怎么这么拎不清呐,你说你这些日子跟我个没权没势的老头子耗什么?这荒郊野外的,又没高门大宅的拦着,多好的套交情的机会。”他又扬扬脖子:“那两人,不管是谁,要么你能让他们谁帮你说一句,要么你能让他们都闭嘴,就什么事都成了。跟我这你根本没走对路知道不,丫头?”

    霍时英一手扶着窗棱,有几分沉重和无奈的道:“焦老啊,时英不用去套什么交情。”说完她抬头直视对面的老头:“你懂的很,时英也懂。”

    焦阁老愣了一下,气势一收就窝靠垫里,他砸吧砸吧嘴看着霍时英,半响无语,然后他后慢悠悠的道:“霍真把你教的好啊,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愣头青来着。”

    霍时英低下头,神情里带上了没落和几分失意:“老大人啊,您是没打过仗,经历半生戎马的人,没有战马的嘶鸣,没有朝不保夕,吃碗面,下一盘棋那是很惬意的事情。”

    老头被霍时英的话说的有那么点触动的意思,但他面上刚稍稍一松,顺手就抄起个软垫“嗖”的一声扔了过来:“滚蛋,少给我来这套,老爷我活到七十多还能被你这点小伎俩骗了。”

    软垫“砰”地一声砸中窗棱,霍时英抬头就一脸笑嘻嘻的,她其实真心挺喜欢这老人家的,这老头不管再怎么招人讨厌,但他不装。

    霍时英往后跳了两步,跟车里的老头道:“不是我说你,就你那身体应该多出来活动活动是真的,您看人家白阁老,一路遇到个好山好水从来都不落下,人家看不说还要吟个诗什么的,多风雅。”

    车厢内的焦阁老,斜倚在重重软垫里,他脸上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讥笑,然后他举起右手,摇摇指着霍时英,脸上是从不见过的严肃和郑重:“你这般年纪,这般身份,还有你的女子之身,最忌骄狂,浮躁,无论是什么人谨遵礼教之防,轻易放下心防是你的大忌,不要把你那套在军营里混迹的法则带到朝堂上,你可明白。”

    霍时英笑嘻嘻的本来想要撤退的姿态顿时停在那里,然后她面上一肃,整整衣领,对着老人慢慢的弯下腰:“时英受教了,多谢老大人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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