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鲜花改变人生-笑看人间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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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山在无声中诉说伟岸,江河在无声中书写恢弘,蓝天在无声中袒露旷远,大地在无声中酿就永恒。人啊,亦在无声中,送走时光的斗转星移,岁月,悄然地充当生命的证人。

    中国生活面面观

    蒋梦麟

    凡是亲见清室覆亡的人都知道:满清政府失败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财政制度的腐败。公务人员的薪水只是点缀品,实际上全靠陋规来维持。陋规是不公开的公家收支,为政府及社会所默认的。以现在用语来说,好像我们大家所称的黑市。这种办法削弱了公务人员的公德心,也使他们把不规则的收入看成理所当然的事。清廷对官吏的这种收入视若当然,常说“规矩如此”,竟把陋规变成规矩了。这些官吏对下属营私舞弊也就开只眼闭只眼。如果拿一棵树来比喻政府的话,这种陋规的毒汁可以说已经流遍树上的每一枝叶,每一根芽。

    政府只要求税收机关向国库缴纳定额的税款。主持税收的官吏可以利用各式各样的借口和理由,在正规赋税之外加征各种规费。这样一来,如果有一两银子到了国库,至少也另有一两银子成了陋规金。在满清末年,“漏”入私人腰包的钱远较缴入国库的钱为多。清廷需用浩繁。只好一味向官吏需索。官吏向民间搜刮,结果官场陋规愈来愈多,人民负担也愈来愈重。乾隆皇帝几次下江南,开支浩大,都靠官吏孝敬民间搜刮而来,清代在乾隆朝为极盛时代而衰运亦在此时开始。

    清代后期,征税与捐官等方法均未能使清廷达到筹款的目的。因此不得不乞灵于借贷外债,而以让渡铁路建筑权或矿产开采权为交换条件。这自然是饮鸩止渴的办法。现在或许还有人记得清廷将四川省内铁路收归国有,以为转让筑路权予外国公司之张本,结果触发了辛亥革命的导火线。时遭光绪帝国丧,地方士绅,披麻戴孝,头顶“德宗景皇帝神位”,长跪于总督衙门之前,哭呼先帝,保佑四川,不使铁路收归国有,弄得政府啼笑皆非。

    所谓陋规制度究竟是怎么一种办法呢?中国当时分为二十二行省,大约包括两千个县。县的行政首长是知县,他不但掌管一县的财政,同时还是一县的司法官。他的薪水每月不过数两银子,简直微不足道。因此他的一切费用都只能在陋规金上开支。如果上级官员经过他那一县,他除了负责招待之外,还得供应旅途一切需要财物。对于上级官员的随员也得送“礼”,所谓“礼”通常都是送的钱。

    我故乡余姚城外的姚江岸上有一座接官亭,这是各县都有的。如果有上级官员过境,知县就在这里迎候。大约六十年前的一个下午,我发现亭子附近聚了一大堆人。我赶过去一看,原来是大家在观望学台和他的随行人员纷纷下船;有些上岸。这位学台正预备去宁波主持郡试。前一日,知县已经从老百姓手中“抓”去好几条大船,那条专为这位学台预备的船上装了好几只加封条的箱子,至于箱子里面装些什么,自然只有经手的人才知道了。

    我遥望着学台等一行换了船,学台踏上最华丽的一只,随后这只载着官吏和陋规礼金的小型舰队就扬帆顺着退潮驶往宁波去了。那种气派使我顿生“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触。我心里说从今以后一定要用功读书,以便将来有一天也当起学台享受封藏在箱子里面的神秘礼物。

    知县还得经常给藩台的幕僚送礼,否则他就别想他们给他在藩台面前说好话;如果搞得不好,这些师爷们还可能在公事上吹毛求疵呢。各种礼金加起来,一个知县为保宦海一帆风顺所花的钱就很可观了。同时人情世故也告诉他必须未雨绸缪,何况他还得养活一家大小以及跟随他的一班人呢!

    有靠山的候补知县无不垂涎收入比较大的县份。以我的故乡余姚县而论,就我所能记忆的,没有一个知县在我们的县里任职一年以上。正常的任期是三年,一位知县如果当上三年,大概可以搜刮到十万元丁当作响的银洋。这在当时是很大的数目。因此藩台只派些代理知县,任期通常一年。这样一来,候补知县们的分肥机会也就比较多了。

    知县任满离职时,通常都得正式拜望藩台一次,藩台总要问一声他的缺好不好。当时对于所补的职位叫做缺,也就是等于问他得到了多少陋规金,他的亲戚朋友与他谈话,也常常以同样的问题做开场白,说“老兄你的缺想必很好罢。”

    经手政府收入的官吏,官阶愈高,“漏”入他私人腰包的数目也愈大。据说上海道台每年可以获利十万两银子。所以上海道的缺,是全国缺中最肥的。富庶省份的藩台、督抚以及北京有势力的王公大臣,每年的收入也都很可观。

    连平定太平天国之乱的学者政治家曾国藩也赞成陋规制度。他曾在一封信里为陋规制度辩护,认为要顺利推行政务,就不得不如此;他说一个官吏的必要开支太大,而且还得赡养一家和亲戚。咸丰、同治年间住在北京的名士李莼客曾在日记里抱怨总督张之洞送他的“礼”太轻。过了几天日记里又有一段记载,为:“午后至陶然亭,张之洞来,我避之。”可见张之洞从陋规金中提出来赠李莼客的礼太轻,结果就得罪了这位名士了。

    在满清时代,有前程的候补官员只要化很少的钱,甚至不必出钱,就会有仆从跟随他们。这些仆从们会含辛茹苦地追随不舍,希望有朝一日他们的主人时来运转,他们也就可以分享陋规了。如果真地吉星高照,主子和奴才就沆瀣一气,大刮一笔。如果流年不利,官爵迟迟不能到手,仆从们也还株守不去,直至最后一线希望消灭时为止。一些倒霉的主人,受不住饥寒煎熬,只好投缳自尽,以求解脱。我在杭州读书时,曾经听说有一位赋闲多年的候补知县,因为受不住债主催逼,结果在大除夕自缢了。

    变相的陋规恶习甚至流布于小康之家,厨子买菜时要揩油,仆人购买家用杂物时也要捞一笔。尤其在北平,仆人们来买东西时,商店照规矩会自动把价格提高一成,作为仆人们的佣金,这在北平通俗叫做“底子钱”。

    这种变相的陋规之风甚至吹到外国而进入拿破仑的家里。拿破仑有个中国厨子,服务周到而热心。这位伟大的法国将军临死时记起他的忠仆,就吩咐他的左右说:“你们要好好地待他,因为他的国家将来是要成为世界最伟大的国家之一的。不过这位中国朋友很爱钱的,你们给他五百法郎罢!”自然,中国人并非个个如此。哥伦比亚大学的丁良(译音)中国文学讲座基金,就是为纪念一位中国洗衣工人而设的,基金的来源是他一生辛勤浆洗衣服的积蓄。丁良临死时把一袋金子交给他的东家,托付他做一点有益于中国的事。这位东家就拿这笔钱,再加上他自己的一笔捐款,在哥大没置了中国文学讲座,来纪念这位爱国的洗衣工人。

    陋规之风更弥漫了整个厘金制度,厘金制度像一个硕大无朋的章鱼把它的触须伸展到全国的每一条交通线上,吮着国内工商业的血液。厘金是在太平天国时期设置的,旨在筹措战费以供应清廷士卒。太平军虽然被平定,厘金却始终未取消。

    厘金方面的陋规大致是这样的:凡是懂得如何敲诈老百姓的人都可以向政府经纪人出价投标,只要他出价高,譬如说一年二十万块钱,他就可以获得在某一关卡或若干关卡征收厘金的权利。这些关卡通常设在官道的货物必经之地,得标的人就成为此一关卡的厘卡委员,受权向过往的货物征税。如果他能在一年之内收到三十万块钱,他把二十万缴交政府,其余的钱就归他本人及其合伙者所有。因此他规定大多数的货物都得抽税,以便充实他们的私囊。

    有一次我看到一条装西瓜的木船从关卡附近的一座桥下经过。这条船马上被岸上伸下来的一根竹柄挠钩拦住了,同时岸上跳下好几位稽查,用铁棒往西瓜堆里乱戳乱砸。西瓜主人慌了手脚,哀求他们手下留情,同时答应他们,要缴多少税就缴多少税,“税”缴过以后,这位可怜的农夫才得继续鼓棹前进。

    小商人和农夫对厘金无不深恶痛绝,如果有机会,每一个人都愿意把关卡砸个稀烂。有一次,一群青年士子趁船去参加科举,途经一处厘金关卡,卡上着令停船,他们却根本不予理睬。稽查们扣住船只,并且开始搜检行李。这群士子蜂拥上岸,冲进关卡,见物就砸,结果把关卡打得落花流水。只留下那面象征朝廷权威,上面写着“奉旨征收厘金”的旗子低垂在空中,围观的群众以不胜钦慕的目光伫望着这些士子扬长而去。

    辛亥革命以后,陋规制度逐渐被禁止,厘金制度亦于稍后废止。官吏的薪俸也提高了。但是贪污案件还是屡见不鲜,仆役间的揩油风气迄今未衰。有一位太太骂她的厨子揩油得太贪心,结果与厨子大吵其架。有人批评这厨子贪心得像条饿狼,他的答复是:“如果一个人不贪心,他也就不会当厨子了。”

    北京某大使馆的厨子每买一个鸡蛋,就向主人索价一毛,大使秘书的厨子为主人买蛋,却只索价五分钱一只。大使夫人问:“为什么我买鸡蛋要比秘书太太多花钱呢?”她的厨子答道:“太太,大使的薪水要比秘书先生的高呀!”汽车主人也常常发现汽油箱“漏”油,原因就是司机“揩”油。不必要的修理,更使保养费大得惊人。

    自从民国十六年(1927年)国民党执政以来,中国一直在设法阻遏政府中的贪污风气,并且规定了几种对贪污舞弊的严厉罚则。但是陋规制度在清朝以前就已存在。数百年的积习,不是几年之内,甚至二、三十年之内所能完全革除的。自从现代财政制度建立,公家道德逐渐提高以后。中国已经革除了很多积弊。行政技术正与时俱进,相信她在不久的将来一定可以达到组织健全的现代国家的水准,征收赋税和控制财政的有效办法也会渐次建立。不幸当时内乱外患并乘,致使功败垂成。

    我们中国人一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认为邪恶的产生只是缺乏正当的教育而使善良的本性湮没,中国社会风气的败坏导源于腐朽的财政制度,而非缺乏责任感。但是这种制度对社会风气产生极大的不良影响,因此我们迄今仍蒙受其遗毒。

    实际的例子已经指出,补救之道在于建立良好的制度,来接替腐败的制度。单单废止坏制度,还是不够的。英国人为中国建立的关税制度,一开始就摆脱了陋规的恶劣影响。海关雇员都经过良好的训练,薪俸也相当优厚,退休之后还有充裕的养老金。徇情偏私的情形很少发生。中国为了保证偿付外债而把国家重要收入的控制权交付给外国政府,这原是国家的奇耻大辱,而且严重威胁到主权的完整,但是因此而建立的健全关税制度却是中国的意外收获。

    邮政也是根据西方制度建立的。创办迄今,行政效率始终很高。就在漫长的内战时期,邮递工作也从未中断。抗战期间,日军占领区与中国大后方之间,邮递一直畅通无阻,邮差们常常穿越火线把邮件送达收件人手里。

    盐务机构是另一实例。八年抗战期间,人民的这种日用必需品始终供应无缺。

    治黄河的河督衙门从前一向以陋规制度闻名于世;事实上着名的山东菜和河南菜就是这些食厌珍馐、腰缠万贯的治黄老爷们光顾的结果。同样地,扬州菜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贪图口福的扬州盐商而来。

    黄河水利委员会成立以后,改由受过现代训练的工程师主持疏浚工作,陋规制度也就随滚滚河水冲入黄海去了。老饕已随陋规制度消失,只有烹饪艺术依旧存在。美食家至今对扬州名菜赞不绝口,但是自从组织完善的现代化盐务制度建立以后,倡导扬州菜的盐商已无法立足了。

    这些成就可以说是依赖外国协助而来的。但是我要请问:这些成就究竟由于外国人的良好道德,还是由于他们介绍到中国来的良好制度呢?没有健全的品德,这些制度固然无法实行,但是单凭外国人的道德难道就能收到预期的效果吗?单凭少数高居要津的外国专家就能够制止千千万万中国职员的不法行为吗?海关、盐务、邮政之所以成功,还是靠良好制度下的基层中国职员的通力合作。这就是孟子所谓:“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足以自行。”

    中国的现代银行制度和铁道管理也是值得称道的实例。一般而论,银行与铁路的行政效率很高,而且没有银钱上的重大舞弊案件。

    中国的现代大学除了实事求是的学术立场之外,也是经费从无私弊的又一实例。抗战期间,因为物质高昂,教授生活非常清苦,但是他们始终辛苦工作,力求维持学术水准。绝大多数的学生,除了接受现代训练之外,在教授和大学当局的良好影响之外,对于如何诚实而有效地运用公款,也自然养成正确的观念和良好的习惯。

    最重要的是对公款处理的态度已经起了根本的转变,过去大家都默认甚至赞扬陋规制度,到了抗战以前的几年,有识之士不但讨厌它而且随时加以讥讽,这种风气的转变,再加采用现代方法,当时我们相信对于将来公共行政各方面的经费处理,必将发生重大良好的影响。

    要消灭仆役、厨子和司机的揩油行为可难得多了。或许要经过五、六十年之后才能提高这些人的经济地位,在他们的经济地位确切提高以前,我们无法奢望他们临财不苟。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也许我们已经不容易找到愿意当家庭仆役的人了。抗战时我在昆明居留的八年期间,我倒在我的佣人中碰到过一位男仆、一位女佣和一位司机从来没有揩过油。

    对于优缺点不隐瞒,对于实际情况不掩饰,这样便可称之为坦直的人了。

    独善与兼善

    叶圣陶

    古人谈立身处世,有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的说法。穷并不是说没有钱用,没有饭吃,而是说得不到时君的看顾,就是不能够得君行道。那时候只好自顾自,勉力做个好人,这叫做独善。达是穷的反面,就是让时君看上了,居高位,做高官。那时候你有什么抱负可以施行出来,使民众得些好处,这叫做兼善。古代的知识分子,除开那些没志气的不说,单说那些极端有志气的,他们只能在穷啊达啊独善啊兼善啊两条路上走一条,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因为从前所谓天下是皇帝的私产,谁要对天下作什么事务,必须得到皇帝的任用,至少也要得到皇帝的默许,否则就无法作,硬要作就是违碍,非遭殃不可。譬如着书立说,启迪民众,也算是一种影响天下的事务,如果你循规蹈矩,不违反皇帝的利益,皇帝就默许你,由你去着书立说,不来管你;如果你要说些不利于皇帝的话,皇帝就不能默许,于是焚稿,劈版,杀头,戮尸,种种的花样都来了。你觉得如果碰到这一套挺麻烦,就只好把要说的一番话藏在肚肠角里,隐居山林,诗酒自娱,实做个独善其身。眼见生民涂炭,天下陷溺,也只好当作没有看见,哪怕你心热如焚,实际上还是形冷如冰。从来真有志气的人往往不得志,看他们写些诗文,往往透露出一腔牢骚,其故就在于此。再说那些达的,可以举历代得位当政的一班政治家为例,他们未尝不作些好事,使民众得些好处,但是也不过像牧人一样,好好看顾牛马,无非为了主人,使主人可以多挤些牛马的奶汁,多用些牛马的劳力罢了。无论他们怎样存心兼善,民众还是离不了牛马的地位,如果认定牛马的地位说不上什么善,那么兼善简直是空话。说句幼稚的话,古代要行兼善只有皇帝才行得通,他若不把民众放在牛马的地位,他就兼善了。但是,不把民众放在牛马的地位,他皇帝怎么做得成?有那样的傻皇帝吗?至于知识分子,注定的只好独善,没法兼善。并且,要能独善,总得有田有地,有吃有穿。得到那些供给,或由祖宗遗传,或由自己弄来,似乎毫无愧作;可是踏实一想,无非吸了牛马的血汗,与皇帝大同而小异。那么,独善果真是“善”吗?看来也大有问题。

    到如今,皇帝的时代过去了,所谓天下是民众的公产。对于这份公产,大家自己来管理。就自己管理而言,见到民主的精神。就共同管理而言,见到组织的重要。“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情感,在从前是只属于伦理的,如今因为共有一份公产,从实际生活上见到彼此的相需相关,伦理的之外又加上经济的,关系的密切简直达到没法分开的地步。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事情干得好大家好,干不好大家糟,没有什么独善可言。也可以这么说,即使你喜欢独善,也得通过兼善才做得到真个独善。如今时代与从前不一样,如今是独善兼善混而不分,而且非“善”不可的时代了。如今无所谓穷,惟有知能不足,不懂道理,办不了事,那才是穷。那样的穷,独善兼善都淡不上。如今也无所谓达,懂得道理,办得了事,独善兼善双方顾到,也不过是尽了本分,没有什么所谓达的。虽然没有什么所谓达的,兼善却万万不可放松。如果一放松,你就是拆了大家的台,使大家吃亏。并且大家之中有个你在,也就是使你自己吃亏。自己吃亏是最为显而易见的,除了傻子谁愿意?

    以上的话虽属抽象,对于如今的知识分子却有些关系。本志的读者是中等学生,在知识分子的范围里,所以我们要在这儿谈这个话。我们以为如今的知识分子固然要继承从前的文化传统,但是继承必须是批判的而不是盲目的,值得继承的才继承,否则就毫不客气,抛开完事。关于立身处世的传统,像“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的说法,就非抛开不可。若不抛开,就将一塌糊涂,做不得民主国家的公民。你讲穷达,无异承认社会上有个排斥你赏识你像皇帝那样的特权阶级,而这个特权阶级非但不该有,假如实际上有也要把它打倒,如何能加以承认呢?你讲穷则独善,达则兼善,无异说你有燮理阴阳、治民济世的大才,你没有看清如今作事,为自己也为大家,为大家也为自己,并没有一种特别叫作治民济世的事,这个错误又如何要得?认识一错,全盘都错,你受教育就不明白为什么受教育,你作事就不明白为什么作事,你成了个古代的知识分子,距离民主国家的公民却有十万八千里。我们想,如今的知识分子第一要不把知识分子看得了不起。知识分子了不起乃是知识封锁时代的现象,民主国家知识公开,知识共享,人人有了知识,人人成为知识分子,也就无所谓知识分子了。第二,要在实际生活中贯彻着“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感情,真正见到彼此同气,不能分开,于是各自去参加“大家自己来管理,大家共同来管理”的某项事务。见解如此,才算脱去了古代知识分子的窠臼。

    单管认识与见解,不顾日常的实践,还是不济事。做个民主国家的公民,必须随时随地实践,随时随地顾到共有的这份公产,才能使国家真个成为民主国家,自己与他人并受其益。譬如政治,就不能不管,有些人以为政治是罪恶的渊薮,管政治是卑琐龌龊的勾当,不去管它才是清高。其实这是古来知识分子的想头,与如今全不相干。按如今的说法,管政治并不等于做官(进一步说,官也可以做,只要明白做官是为公众办事,并不是去作威作福,鱼肉公众,就好了),只是管理自己与公众都有份的事而已,那些事太切身了,非管不可。选举保长乡长了,知道这关系到一保一乡的福利,就不该随便填个人名了事,更不该放弃选举权,不去投票。见到了什么意思,或者是积极的建议,或者是消极的指摘,知道不建议不指摘将会坏事,就不该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见到的意思在头脑里消逝。诸如此类,不能尽说。总之,凡是该管的样样都认真的管,才是实践。又如与大众为伍,要真个感到彼此为一体,这种习惯也不能不努力养成。从前的知识分子大多抱个人主义,喜欢超出恒流,即或有所交往,也只限于同辈,对于操劳力耕的工人农人,就看作下贱之徒,避之若浼,民胞物与,只在谈道学的时候那么说说,在作文的时候那么写写而已。如今彼此既同为国家的主人,无所谓高贵与下贱,而实际生活中又必须相济相助,搅一起,所以文艺工作者有深入民间的切需,知识青年有回到乡村的必要。其实说深入似乎未妥,深入了可能还有出来的时候,如果出来,岂不是仍在民间之外?若说“没入”民间,像一滴水,顺着江河归于大海,永不复回,那就更妥帖了。说回到乡村,也不是回去调查调查,考察考察,或者劝说一番的意思,大致也在于“没入”,乡间比之于大海,回去的青年就是一滴水。要真个做到如此地步,必须脱胎换骨,把沾染在身上的从前知识分子的坏习气完全消除,向大众学习,与大众共同学习。这又是非实践不可的事。

    如今虽然有人嫌民主讨厌,又有人以为我国谈民主还早,可是我们相信民主是当前最好的共同生活方式,必须求其从速实现。就知识分子而言,其知识是可贵的,可是传统的精神必须革除,新的实践必须养成,才能够排除民主的障碍,促进民主的实现。这儿说了一番话,请读者诸君加以考核,如有可取,希望采纳。未尽的意思以后再谈。

    执法特别公平,邪恶的人只能服法;行为光明正大,坏人也难有怨言。

    为祖国,为人生

    胡风

    让我们记起伟大的罗丹(Auguste Rodin)留给后人的金言:“若绝对爱真性君临于人们之间,试想有怎样神奇的进步将于一下子实现!”

    这“爱真性”,是文艺底灵魂;由于它,文艺作品才能够表现出真实的人生,由于它,文艺作品才能够创造出不死的生命。因而,自有文艺以来,虽然这“爱真性”一直还没有能够“君临”人间,但在艰难和困苦的道路上也依然对人类精神底发展(进步)尽了多么“神奇的”任务。

    我们自己底情形就可以作证。

    自五四运动起,我们这民族才对人类历史睁开了慧眼,开始了精神上的“铜器时代”,但这里面是以新文艺底辉煌的战绩为中心的。自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以来,中国人民经过了艰苦的试炼,得到了壮丽的成长,但新文艺也是这里面的精神力量之一。因为,只要人类不会回到野蛮时代,不肯自甘毁灭,那中华民族要有自由,中国人民要有幸福,就是铁一样的真理,而以爱真性为灵魂的文艺,除了为这真理服务以外,当然再也不会找到其他的生存意义。

    我们从事这一工作,现在且开辟了这块园地,就是由于这一点忠实的信心的缘故。

    但当然,和这神圣的任务相比,我们底力量是渺小的,但正因为自觉得渺小,所以愿意献示到能够汇成大流的工作里面。

    有现实人生在鼓励我们。我们民族正处在抗战大的蜕变过程上面,它底内容有深广无比的丰富,这要求我们不断地发掘,不断地追求;只要信心不坠,应该有从宝山采得一砂一石的希望。

    在这个大的奋战大的蜕变中间,有无数忠诚的战斗者,在生活里面体验真理,在搏战里面养育大的热怀,而他们有的就会成为用笔的战士,带着收获在我们中间出现,来加强文艺领域上的繁荣。

    我们开辟了这块园地,也是由于这一点诚恳的希望的缘故。

    但当然,在今天,文艺的道路是各种各样的,我们也只好摸索着前进。既不愿无深信而盲从或无所为而立异,也不愿被时习所慑或被私心所愚;为了向真理走近,只想在工作里面学习,成长。

    就这样,向读者,我们伸出了诚恳的手,和你们一起,为光荣的祖国效命,向真实的人生追求。

    志向正直,各种邪恶念头就不会产生;心境平静,处理事情就不会急躁。

    理想与现实

    贺麟

    假如我们不愿意和现实妥协,为现实所束缚,又不愿意陷于幻想梦想,逃避现实,那么我们必须要应付现实、改造现实、征服现实。但是要达到这一个目的不能不有理想。第一,因为理想基于人类的本性。理想出于理性,人类是理性的动物,理想是构成人格的要素,人类所以异于禽兽,伟人所以异于常人,全看理想的有无和高下。人类能够凭借他的理智,构成一理想的世界,以提高其生活,改造现实,征服现实。在一个人用理想来指导他的行为的时候,也就是他发挥他最高的灵性以实现其自身的时候。第二,因为自由是人格的本质。要有自由的人,我们才承认他有人格。同时争取自由,争取政治、社会、宗教、经济上一切的自由,是西洋人近代的根本精神。然而理想是争取自由最不可缺少的条件。无理想就无自由的标准。行为合于理想,就是自由,不合于理想,就是不自由。一切外界的违反我们理想的事物,都是侵犯我们自由的事物,假如没有理想来作我们争取自由的标准,那我们就可以随遇而安,当然就无所谓自由。所以理想和自由是不可分的,和近代精神也是不可分的。第三,因为理想是认识现实的主观条件。没有理想,就无法认识现实。许多没有理想的人,在人世上厮混多年,奔走许多地方,但是并没有得着真正的知识,因此也不能认识现实。科学知识,就是对于现实的认识,然而没有科学上的假设——假设是假想的理想——就没有法子求得科学的事实。再如欲求得科学的事实,必须厘定其时间空间关系与因果关系,然而据康德所说,时空乃是获得经验的理想形式,因果乃是获得经验的理智范畴,足见没有主观的理想,客观的科学事实也就无法求得。第四,因为理想是征服现实的指南针。理想是陶铸现实的模型,是创造现实的图案,是建立现实的设计。现实是理想的材料,是理想实现其自己的工具。现实是被动的,受支配的,理想是主动的、支配的。由此足见离开理想,要想认识现实、应付现实,不仅事实上不可能,理论上也说不通。任何人类有价值有意义的政治社会的建树,文化的创造,都是理想与现实合一的产物。不过在理想与现实的合一体中,理想为主,现实为从,理想为体,现实为用,任何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不仅是现实的斗争,乃是理想与理想的斗争,现实与现实的斗争。就理想而论,要看谁的理想更合理、更高尚、更远大、更能支配现实。就现实而论,要看谁在实际方面、物质方面以及军事经济方面的设施,更有组织、更有力量、更遵循理想的指导。所以任何斗争,必然是精神力量与物质力量合一的斗争,也就是理想与现实合一的斗争,同时也可以说是两者配合与否的斗争。

    理想与现实的合一,并不是垂手可得、不劳而获的。需要长时间的修养,精神上的努力,才可以达到这一种境界。要求理想与现实的合一,就智识方面而论,我们须要以理想去解释现实。对于现实的事物尽量加以最好的解释,对于他人行为的动机,表示最大的同情。浅近一点说,这种看法,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小人之腹所有的,也许是利害卑鄙诡诈的东西,君子好像不知道他的动机之坏,反而加以理想的善意的解释,始终以君子的态度对待他,久而久之,小人也许不知不觉地受君子的感化,这就是以理想转化现实、改造现实的一种收获。当然抱这种态度,有时难免不受小人的愚弄欺骗,君子不免略有损失,然而君子坚卓的人格,理想的事业,决不会根本动摇,而小人损人损己,也不会占多大的便宜。王船山有句话:“奚以知其为大智哉?为人所欺者是也。”这句话语病也许很重,但是却颇具深意。试看,孙中山先生,从前被政客军阀欺骗了多少次,然而适足以反证其为大智大仁。曾国藩说:“与其见得天下都是坏人,不如见得天下都是好人,存一番熏陶玉成之心。”对于自己的灾难祸殃、困苦颠连,都抱一种“玉汝于成”的看法。普通所谓“多难兴邦”、“否极泰来”,实际上就是以理想解释现实,或者以理想感化现实的看法。多难否极当然是指现在的事实,兴邦泰来,当然是指将来的理想。孟子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将一切的艰苦困顿,认作上天给我们的锻炼,也可以说是一种以理想解释现实的看法。必定要采取这种看法,才能够忍受得住现实的艰苦的磨练,才能够把现实理想化。现实经过理想的熔铸改变,才算是理想与现实合而为一。在某种意义之下,要想把现实理想化,必须要有气魄、胆量、决心与毅力。缺乏这种条件的人,不能够采取这个观点。

    就行为方面而论,要求理想与现实的合一,我们须要有反抗现实的力量。现实是盲目的,不合理的,我们应当要有力量来反抗它,反抗貌似消极,然而与逃避不同。反抗现实不外下列几种途径:第一、以历史的教训、将来的目标,来反抗目前现实的压迫。历史上圣贤所昭示我们的是理想的,而我们所企求的将来的目标,也是理想的,这就是以理想反抗现实。就时间上言,是以过去和将来,反抗现在。第二、以关于全体的理想,来反抗当前部分的压迫。引诱人的富贵、威迫人的武力,都是当前部分的事实,而社会的福利、人民的公益、世界的公理、理性的律令,乃是关于全体的理想。只有对于全体的理想,有了真切的认识,才能够收反抗部分的效果。第三、以人格的尊严、良心的命令,来反抗外界现实的压迫。凡是不合理想、违反良心、妨害人格的现实事物,都要拒绝承认和签字,这是以内反抗外,理想属内,现实属于外。必须先反抗不合理想的现实,不为它所束缚压制,以争取理想的抬头,进一步才可以积极地本理想以改造现实、征服现实,达到理想与现实的合一的境界,举凡百折不回,失败后不灰心,不丧气,仍然鼓起勇气,奋斗不懈的革命精神,都基于理想反抗现实。

    我们这种看法,可以说是比较接近乐观的看法,因为乐观的态度,大都基于理想。

    只要有光明磊落的情怀,就会如同松柏那样挺立在严寒中。

    天堂蹬车人

    晓亮

    白芳礼,这位平凡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19年,省吃俭用、顶风冒雨奔波在街头,用蹬三轮车积攒的近35万元钱,资助了近300名贫困学生,而他的私有财产账单上是一个零。

    2005年9月23日早晨,93岁的他静静地走了。无数活着的人在口口相传中记住了他——蹬三轮的老人白芳礼。这不是神话:这位老人在74岁以后的生命中,一脚一脚地蹬三轮,挣下35万元人民币,捐给了天津的多所大学、中学和小学,资助了300多名贫困学生。而每一个走近他的人都惊异地发现,他的个人生活几近乞丐,他的私有财产账单上是一个零。

    1986年,74岁的白芳礼从天津回到家乡河北省沧县白贾村。这是一个让他悲伤而又牵挂的地方。小时候,他很渴望读书,可因家境贫寒,13岁便逃难到天津,做了一名卖苦力的三轮车车夫。解放后,他蹬三轮成了劳动模范,并拉扯大了自己的三个孩子。当他看着他们中的两个成了大学生时,高兴得落了泪。

    眼下,人老了,又有政府每月发的退休金,他计划回家乡安度晚年。

    他走在村里,发现大白天到处可以看到正在干活的孩子。他问:为什么不上学?孩子们说,大人不让他们上。他便又找到大人问,为什么不让孩子上学?大人说,种田人哪有那么多钱供娃儿上学!

    这一晚,白芳礼一夜没合眼。

    白芳礼虽然没有什么知识,可他很喜欢知识,特别喜欢有知识的人。

    他常对人念叨一个理儿:国家要发展,知识为先。眼前家乡的一幕让他无法平静。难道能眼瞅着家乡就这样一辈辈穷下去?能眼瞅着那些没钱的孩子上不了学?不成!

    第二天天一亮,老人便召开家庭会议,宣布了两件事:“第一,我要把这些年蹬三轮攒下的5000块钱全部交给老家办教育;第二,我要回天津重操旧业,挣下钱来让更多的穷孩子上学!”

    74岁的白芳礼回到天津,重新蹬起了他蹬了大半辈子的三轮车。和以前蹬车相比,他现在感觉目标亮堂。他像是在圆自己的一个梦,这个梦他小时候做过却没能实现。现在,他要把这个梦扩展得大大的,要让它在更多的有梦的孩子身上变成现实……每一个见过白芳礼的人,都会心酸。他一年四季从头到脚穿的总是不配套的衣衫鞋帽,那都是他从街头路边或垃圾堆里捡来的。他每天的午饭总是两个馒头一碗白开水,有时往开水里倒一点酱油,那已是“美味”了。馋得厉害了,就在晚上睡觉时往嘴里放一星肉,含着,品品滋味。

    物质生活上压榨到最低点的老人,却把能量释放到最高度。一年365天,他没歇过一天。他曾在夏季烈日的炙烤下,从三轮车上昏倒过去;他曾在冬天大雪满地的路途中,摔到沟里;他曾因过度疲劳,蹬在车上睡着了;他曾多次在感冒高烧到39摄氏度时,一边吞着退烧药,一边蹬车……更有不为人知的,由于年事过高,冬天里他常憋不住小便,棉裤总是湿漉漉的,他就垫上几块布照样蹬着车跑。

    白芳礼生于1913年5月13日,属牛。有人说,他真是牛命,吃的是草,出的是苦力,挤的是奶。

    他为了什么?对于一颗挣脱了世俗羁绊的心灵,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理解。有人背地里称他是“高级神经”。

    老人说:“我咋就不知道享受?可我哪舍得花钱!孩子们等着我的钱念书,我就只能往里挣才是!”

    这是一颗太阳的心,默默无言,却灿烂炽热!

    看到自己捐的钱能化为孩子们读书的甘露,他便有了无上的幸福。

    白芳礼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晚饭后抱着他那个小木盒子往里数钱;一元、一角都要把它们展平、码好。他每个月最快乐的日子,就是蹬着三轮车去学校捐钱。儿女们的印象中,这样的日子老爷子总是像过年似的欢喜。红光中学是天津唯一一所接收藏族孩子的学校,当白芳礼得知这里的孩子大多数来自贫困牧区,心一下子就揪住了。半个月后,他蹬着车来到学校,掏出话:“我是白芳礼。今后我要用蹬三轮的钱每月资助这里的藏族学生,别让孩子们委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900元钱。在场的人惊呆了,那全是1角、2角、5角、1元、2元、5元、10元……厚厚的一叠。从1993年到1998年,老人资助了红光中学的200多名藏族学生,月月给他们补助,直到他们高中毕业。

    白芳礼倾尽所能地把他的光和热洒向了众多需要帮助的学生身上,学生们从他那里获得的感动和成长,让他收获了无上的幸福。

    老人忘不了那一年他到南开大学给贫困学生捐款的一幕。当时,学校要派车去接他,他说不用了,把省下的汽油钱给穷孩子买书。他自个儿蹬三轮到了学校。捐赠仪式上,老师把这事一讲,台下一片哭声。许多学生上台从老人那里接过资助的钱时,双手都在发抖。

    一位来自新疆地区的贫困学生,功课优秀,没毕业就被天津一家大公司看中,拟以高薪聘用。这一天,他走上台激动地说:“我从白爷爷身上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和力量。我正式向学校、也向白爷爷表示:

    毕业后我不留天津,要回到目前还贫困的家乡,以白爷爷的精神去为改变家乡面貌做贡献!”他深深地向白芳礼老人鞠了一躬。全场掌声雷动。

    老人高兴得流下了眼泪。

    事后,老人对他的老友说:“我过得是苦,挣来的每一块钱都不容易。可我心里是舒畅的。看到大学生们能从我做的这一点点小事上唤起一份报国心,我高兴啊!”

    这些年得到白芳礼捐助的大学、中学、小学以及教育基金等单位达30家之多。老人捐钱从不图回报,许多得到他帮助的学生并不知道他的姓名。他的快乐和幸福来自他那一颗太阳一样的心!

    他坚守着自己心中的追求,就像战士坚守着战斗的高地。1994年,白芳礼81岁。这一天,他把整整一个寒冬挣来的3000元辛苦钱交给一所学校后,校领导说代表全校300名贫困生向他致敬。这话触动了他:现今缺钱上学的孩子这么多,光我一个人蹬三轮车挣来的钱救不了几个娃呀!

    他琢磨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把儿女家的门敲开了:“我准备把你们妈和我留下的那两间老屋给卖了,再贷点款办个公司,赚钱支教。”

    不多几天,在紧靠天津火车站的一块小地盘上,出现了一个7平方米的小售货亭,里面摆着一些糕点烟酒等,当头挂着一块牌子——“白芳礼支教公司”。他对受雇的员工宣布:“我们挣来的钱姓‘教育’,每月结算,月月上交。”

    小售货亭让白芳礼增加了不少支教的财力,却一点也没有改变他蹬三轮的生活。他把售货亭交给伙计打理,自己照样天天出车拉活。他说:

    “我出一天车总能挣回二三十块钱,可以供十来个苦孩子一天的饭钱呢!”

    为了在车站前拉活方便,他索性挨着亭子搭了个3平方米的小铁皮棚子,里面用砖头搭了一块木板算是“床”,棚顶上的接缝处露着一道道青天。夏天,棚里的温度高达40摄氏度;冬天,放杯水可以冻成冰坨子。白芳礼就在这里面住了整整五年。

    “这老爷子怎么像个没家的人……”老人的儿女一直承受着某种误解的压力,他们对父亲有些埋怨。蹬着三轮闯荡了一辈子的白芳礼,骨子里有一种大义与胸怀,国家与社会在他心目中有头号的位置。他对儿女们说:“我现在是有国无家,为了能给孩子们多挣钱,眼下就住这儿了!”

    白芳礼像一个坚守战斗高地的战士一样坚守着他的追求。

    然而,终于在那一天他感到了无奈。1999年,天津火车站进行整顿,所有商亭一律被拆除。望着转眼工夫被拆成一堆垃圾的“白芳礼支教公司”,老人哭了。他老了,腿脚没劲了,以后还指望用什么挣钱给孩子们读书呢?

    那年冬天,老人蜷缩在车站附近一个自行车棚里,硬是给人家看了3个月的自行车,每天把所得的1角、2角、1元、2元的钱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个饭盒里,等存满500元时,他揣上饭盒,蹬上车,在一个飘着雪花的冬日,来到了天津耀华中学。人们看到,他的头发、胡子全白了,身上已经被雪浸湿。他向学校的老师递上饭盒里的500元钱,说了一句:“我干不动了,以后可能不能再捐了,这是我最后的一笔钱……”老师们全哭了。

    一颗太阳的心是不会熄灭的,白芳礼依然活在他的追求中。其后的岁月里,他播撒下的阳光迸裂成一个更大的阳光的世界。

    当白芳礼患病的消息传出,一批又一批学校的学生来到他的身边。

    他望着孩子们,泪水一个劲儿地流:“孩子们,等我病好了,我还要蹬三轮挣钱资助你们读书!”

    然而,老人再也不能实现他的愿望了。他像流星一样划过,但却让自己燃烧着,给世界留下了最后的光芒……

    请看那些光明磊落之人,没有人愿意改变初衷。

    不一样的惩罚

    蒋子龙

    八年前,特纳尔在一次酒后驾车时,撞死了一名叫苏珊的年轻姑娘,她还在上高中。当时他接受了一项由姑娘的父母提出的处罚:每周要给死者的父母寄一张支票,支票必须是开给苏珊的,金额只为1美元——不多不少,仅仅是1美元,而且要在以后的18年的每个星期五寄出。真是“黑色的星期五”哇!

    特纳尔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每周1美元,18年加起来不过是936美元,太小意思了。苏珊家的亲戚朋友们也大惑不解,认为苏珊的父母因悲愤过度被气糊涂了。每周1美元是个什么数字?若想用罚款解决,就要狮子大张口,要他900万、9000万也不为过,还要一次全结清。干吗要拖上18年?夜长梦多,拖来拖去对方赖账了怎么办?苏珊的父母却不为所动,坚持原来的条件。

    八年以后,特纳尔受不了啦,不再按时寄支票。苏珊的父母又将他告上法庭。特纳尔的精神几近崩溃,他泪流满面地对巡审法官说:“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了,每次填写苏珊的名字时心里都会泛起极度痛苦的罪恶感。苏珊的死还历历在目,这伤口太深了,而且每个星期都要撕开一次,后边还有漫长的十年,怎么熬啊?也许熬不到十年我就会疯了。我喜欢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现在无论什么时候一躺下,就会看到苏珊正向我走来……”他要求加倍偿还,并一次全部付清罚款。

    他的请求理所当然地被法庭和苏珊的父母拒绝了。法官虽然理解他的痛苦,却还是以藐视法庭罪,判他30天监禁。

    为此感到稍许宽慰的是苏珊的父母,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特纳尔不能淡忘苏珊的死,要他牢牢记住因自己的过失给别人造成的无法弥补的痛苦。他每到寄支票的时候才会想起苏珊的死就觉得受不了啦,可苏珊的父母在八年来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的女儿。一个像花一样的女孩,说死就死了,轮上哪个当父母的能受得了?但是,他们也并不想要他用一生来承担那次事故的后果,所以只定了十八年。

    真厉害,这无异于精神判刑。

    如果当初只是罚特纳尔一大笔钱,他会因为心疼钱而觉得自己已经受到了惩罚,这容易让他心安理得,很快就会淡忘了自己所闻的祸。只有经过这样的精神惩罚,他才会真正领悟到无论自己受到怎样的惩罚都无法改变所造成的恶果。

    地球上的犯罪和过错每天都在发生,千篇一律的惩罚在不断地重复着,倘若受害者和制定法律的人在极度的痛苦和憎恨当中,仍能像苏珊的父母那样冷静地想出最符合这个人的惩处办法,对拯救这个人并防止他(或她)以后重犯同样的罪过和错误,肯定会大有裨益。

    惩罚原来也是可以换一种方式的。惩罚的方式不同,所收到的效果就不一样。

    “万事通”先生

    [英国]毛姆陈刚一/译

    我在见到凯兰达之前就有点不喜欢他。

    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横渡太平洋的航线非常繁忙,客舱是很难预订到的。我很高兴,弄到一个双人客舱,但当听到同伴的名字时,我就有点灰心了。“凯兰达”,这使我有一种在空气窒息不流通的房间里的感觉。想起在这十四天的旅途中(我从圣弗兰西斯科到横滨),将和这个凯兰达共用一间房,我就感到不舒服。

    我讨厌他的名字,要是他叫史密斯或者布朗什么的也好一点。

    上船后,我来到客舱,发现凯兰达已经来过了。一只又大又难看的衣箱和一个贴满标签的手提箱放在他的床下,脸盆架上摆着他的香水、洗发精和润发油,檀木做的牙刷上镀金印着他的名字缩写。

    我不喜欢凯兰达。

    在吸烟室里,我要了一副单人玩的纸牌,正准备开始玩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过来向我问好。“我是凯兰达。”他在我面前坐下,笑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哦,我们好像住在一个房间。”“听说你是英国人,我感到很高兴。在海外遇到自己的同胞,确实让人激动。”“你是英国人?”

    “当然,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英国人。”说着他拿出他的护照递给我。“想喝点什么吗?”他问道。

    我疑惑起来。美国正在实行禁酒令,船上是找不到一滴酒的,但是凯兰达狡黠地朝我笑了笑。“威士忌、苏打还是鸡尾酒,你只要说一声就可以。”说着,他从后裤袋里摸出两个瓶子,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我兴奋起来,找服务员要了两个玻璃杯和一些冰块。“嗯,不错。”我说。“是的,我这里还有好多这样的酒,船上如果还有你的朋友的话,你可以把他们都叫来。”我没有说什么。

    接着他跟我讲起纽约、圣弗兰西斯科,谈到戏剧、绘画和政治。他很健谈,好长时间都是他一个人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说着。

    我有点厌烦了,重新拿起我的牌。“你喜欢纸牌魔术吗?”“不喜欢。”

    我又开始讨厌他了。“我来给你表演一个。”他抽出三张牌递给我。但我没有理他,说我要去餐厅找个座位。“哦,很好,我已经为我们俩订了座位,我想我们应该坐在一块。”

    我不喜欢凯兰达。

    他不但和我住在一个房间,而且一天三餐都非要和我挤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不论我在什么地方,都无法摆脱他。要是在我家里的话,我一定会在他面前“砰”的把门关上,让他明白自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凯兰达擅长交际,在船上的第三天,就差不多认识了所有的人。他什么事都干:主持拍卖,筹集体育资金,组织高尔夫球赛,安排音乐会,举办化装舞会。我想大家一定有点讨厌他。我们都叫他“万事通”先生,甚至在他面前也是这样。他对此并不在乎,把这当作我们对他的恭维。

    凯兰达非常健谈,并且喜欢同别人争论,特别是在吃饭的时候。我们简直难以忍受,但又无法让他停下来。他好像比谁都懂得多,错误似乎也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在他讲话时,若有人反对他,他就会同他争个没完。在说服你之前,他绝不会放弃一个话题,不管它是多么的不重要。

    一天晚上,我们坐在医生的桌旁,凯兰达仍像以往一样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在座的还有在神户的美国领事馆工作的拉姆齐和他的夫人。

    拉姆齐是一个很结实的家伙,皮肤绷得紧紧的,略显肥胖的肚子使衣服凸起。

    这次他是带着妻子重返神户的。他的妻子已独自一人在纽约待了一年。拉姆齐夫人的样子十分可爱。虽然她丈夫的工资不怎么高,她穿得也很简朴,但她知道怎样穿她的衣服,使她具有超过一般女人的迷人之处。这是一种端庄淑静的美。

    看得出拉姆齐很讨厌凯兰达。他们时时争论一番,这种争论是长时间的,激烈的。

    这时,话题谈到精明的日本人正在进行的人工养殖珍珠。凯兰达给我们讲了许多关于珍珠的事。我相信拉姆齐对此知道的不会很多,但他绝不会放过任何反驳凯兰达的机会。不一会儿,我们就被卷入了一场充满火药味的争吵。刚开始,凯兰达还情绪激昂,滔滔不绝,但不久,他自己也有点厌烦了。最后,他显然是被拉姆齐的一句话刺痛了,敲着桌子叫道:“我可以告诉你,在这方面我是最有发言权的。我这次到日本就是去洽谈珍珠生意的。没有哪一个懂这一行的人不会认为我刚才所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周围的人。“我知道所有珍珠的行情,没有哪一种珍珠我不能马上辨认出。”他指着拉姆齐夫人戴的项链,“夫人,你的这串珍珠项链就非常值钱,并且它的价格还在上涨。”

    拉姆齐夫人的脸红了,她把那项链轻轻塞进她的衣服。“你说这是天然珍珠吗?”拉姆齐好像已经抓住了凯兰达的什么把柄。“是的,这种珍珠非常精致。”凯兰达答道。“好。虽然这不是我买的,但我想知道,你认为它值多少钱?”“在一般的市场要15万美元,但在美国最繁华的第五街,13万美元也能买得到。”拉姆齐冷笑起来。“这是我夫人离开纽约前在一家百货商店里买的,只花了18美元。”

    凯兰达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胡说,这珍珠不但是真的,而且是我所知道的几种中最好的一种。”“你敢打赌吗?我要用100美元和你打赌这是仿制品。”拉姆齐怂恿道。“可以。”“不,拉姆齐,你怎么能拿一件事实和人打赌呢?”拉姆齐夫人劝阻道。“为什么不呢?如果放弃这样一个轻易能弄到钱的机会,那才是一个傻瓜。”“但你也不能证明它是仿制品呀?”“把它拿给我看一看,我就知道它的真假。”凯兰达说道。“亲爱的,把它拿给这位先生看看。”

    拉姆齐夫人犹豫着,她的两手紧握在一起,好像还在考虑着什么。

    拉姆齐等得不耐烦了,他走过来亲手把项链解了下来,递给了凯兰达。

    我预感到一件不幸的事要发生了。

    凯兰达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地观察起来。不一会儿,一丝胜利的微笑闪现在他的脸上。当他把项链递给拉姆齐正准备开口说话时,忽然看见拉姆齐夫人的脸是那样的白,好像她马上就会晕过去。她的眼睛看着凯兰达,那是一种绝望的哀求。我很奇怪,拉姆齐没有看到这些。

    凯兰达半张着嘴,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我看得出他在努力改变着什么。“我错了,”最后他说道,“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仿制品,18美元正合适。”

    他从钱包里拿出100美元递给拉姆齐,没有再说一句话。“也许这能教会你以后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拉姆齐得意洋洋。

    我注意到凯兰达的手在发抖。

    这件事很快在全船传开了,凯兰达不得不忍受着别人的戏弄和嘲笑。

    对“万事通”先生来说,这确实是一个笑话。但是,拉姆齐夫人再也没有出来过,据说她有点头痛。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刮脸,凯兰达躺在床上抽雪茄。忽然响起一阵轻轻敲门的声音,一封信从门下塞了进来。我打开门,外面没有任何人。

    我捡起信封,上面用印刷字体写着“给凯兰达”,我把信递给了他:“哪里来的?”

    他打开信封。“哦?”拿出的不是信,而是一张100美元的钞票。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把信撕成碎片从舱口扔了出去。“没有谁愿意被别人看成是一个傻瓜。”他说。“那珍珠是真的吗?”我问道。“如果我有一个漂亮妻子的话,我绝不会让她一个人在纽约待一年。”他拿出钱包,把100美元放了进去。

    这时,我觉得我不是那么不喜欢凯兰达了。

    内心如同冰一样洁净,外表如同玉石一样滋润,这就是君子冰壶似的品德。

    奉献的树

    [美国]谢尔·西弗斯汀

    从前有一棵树,她好爱一个小男孩。每天男孩都会跑来,收集她的叶子,把叶子编成皇冠,扮起森林里的国王。男孩会爬上树干,抓住树枝荡秋千,吃吃苹果,玩累了,男孩就在她的树荫下睡觉。他们还会一起捉迷藏。男孩好爱这棵树……好爱喔!树好快乐!

    日子一天天过去,男孩长大了。有一天,男孩来到树下,树说:“来啊,孩子,爬上我的树干,抓着我的树枝荡秋千,吃吃苹果,在我的树荫下玩耍,快快乐乐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要爬树和玩耍。”男孩说,“我要买东西来玩,我要钱,你可以给我一些钱吗?”

    “真抱歉,”树说,“我没有钱,我只有树叶和苹果。孩子,拿着我的苹果到城里去卖吧,这样,你就会有钱。”于是男孩爬到树上,摘下她的苹果,把苹果通通带走了。树好快乐。

    男孩好久都没有再来……树好伤心。一天,男孩回来了,一脸愁容,树很惊讶,问男孩:“有什么不快乐的事吗?”男孩说:“我想要一幢房子,你可以给我一幢房子吗?”

    “我没有房子。”树说,“森林就是我的房子,不过,你可以砍下我的树枝,去盖房子,这样你就会快乐了。”于是男孩砍下了她的树枝,把树枝带走去盖房子。树好快乐。但是从那以后男孩很久也没有回来,树很孤单、难过。

    一个夏天,男孩回来了,树太快乐了,快乐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来啊,孩子,”她轻轻地说,“过来,来玩呀!”

    “我又老又伤心,玩不动了,”男孩说,“我想要一条船,让它带我离开这里。你可以给我一条船吗?”

    “砍下我的树干去造条船吧!”树说,“这样你就可以远航……你就会快乐。”于是男孩砍下了她的树干,造了条船,坐船走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树好快乐……但不是真的。

    过了好久好久,男孩又回来了。“我很抱歉,孩子。”树说,“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给你了,我的苹果没了。”

    “我的牙齿也咬不动苹果了。”

    “我的树枝没了。你不能在上面荡秋千了……”

    “我太老了,不能在上面荡秋千。”男孩说。

    “我的树干没了,”树说,“你也不能爬上来了。”

    “我太老了,爬不动的。”男孩说。

    “我真希望还能给你点什么,可是我什么也没了。我只剩下一个老树墩。我很抱歉……”

    “我现在要的不多。”男孩说,“只要一个安静,可以坐着休息的地方。我好累好累。”

    “好啊。”树一边说,一边挺直身体。“正好啊,老树墩最适合坐下来休息了。来啊!孩子,坐下来,坐下来休息。”

    男孩坐了下来,树好快乐。

    玉石本来无斑点,冰块也最洁净;方的和圆的互相辉映,表面内里都一样清澈。

    应该学会怎样爱

    [俄罗斯]阿·库茨涅传李定译

    阿维森纳(伊本·西拿)是一千多年前生活在中东的阿拉伯医学家、哲学家、自然科学家和文学家。有一次他应召进入王宫为国王的宠侄治病。对于王侄的病。宫内御医使尽了浑身功夫也不见起色,于是只好求助于医道高明的阿维森纳。阿维森纳按住病人的手,一号脉就提出要一个熟悉京城情况的人来当助手。城里还真有这样一位。来人遵嘱开始依次数说全城的大街小巷。在说到某一地名时,阿维森纳察觉到病人的脉有力地搏动了一下,他吩咐说:“现在挨个说出这条街上的每个居民的姓名。”在一连串人名中提到一个姑娘的名字时,王侄的脉搏又加快了。阿维森纳诊断说:“这个年轻人相思成疾,再好的药也莫过于让他同所爱的姑娘结婚,要不然他会因过于抑郁悲伤而不久于人世。”国王此时已别无选择,便当即择定了婚期。说也奇怪,重病的王侄听了这一喜讯很快就康复了。对于阿维森纳的绝招,王宫里的御医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

    的确,爱情能给人无与伦比的幸福,但它也会把人引向痛苦的深渊。

    爱情是一种复杂和充满矛盾的感情,它往往会从一个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它可以表现为自我牺牲、忠贞不渝、两情缱绻和同居的欢乐,它也可以使人疑神疑鬼、妒忌误解、心灰意冷或与旧日的情人纠缠不休。

    爱情中的矛盾孕育于情窦初开的时候。情人眼里出西施,所见所闻都是心上人的闪光点,缺点似乎微不足道。恋爱的究竟是现实的人,还是自己大脑所虚构的形象,这恐怕是很难分辨的。当然与此同时,爱情确也有其他感情所无法企及的、非凡的洞察力。恋人能发现对象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蕴藏在性格和心灵中的高尚品质。

    爱意味着理解。热恋中的人,特别是女青年,对于情侣不需言传就能意会的本事往往感到诧异,有时自己还很模糊的愿望,对方却能一下子猜中。这正是爱情的先见之明,它使人情愫相通,心心相印。

    不言而喻,婚后爱情会有不少内忧外患。最大的暗礁就在于激情蜕变为呆板的习惯,爱情失去其原有的光彩。以容貌和仪表为例,不久以前曾使情人如此动情和倾倒,然而在后来的生活中就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魅力。

    婚后若不给爱情之花以营养,感情也就容易发生蜕变;只有常常浇灌,爱情才不会随岁月的流逝而逊色,不会变成乏味的履行义务。它会悄悄地改变自己的表现形式,变得情意专注。这是旧情的延续,是更为深沉和执着的爱情。

    据古老的神话说,夏娃并不是亚当的第一个妻子。一开始上帝耶和华曾为亚当用火造了一个美女。亚当是上帝用泥土造的,这个美女与他气味不投,无法共同生活下去,她便离开了亚当。上帝见亚当终日愁眉不展,便决定再为他造一个合适的女伴。耶和华抽取亚当的一根肋骨(即是用同样的材料)造出了夏娃。这个“骨肉相依”的女人就成了亚当最忠实的生活伴侣。

    这段神话已提示人们:稳固的爱情取决于男女双方的同一性,这种同一性在心理学上被称为相容性。大部分家庭冲突的一条重要原因就是缺乏“心灵上的一致”。

    当然不能把“相容”理解为两个人毫无二致。重要的是生活目标的一致,有共同的价值观念,有相应的文化水平。比如说,两个极端自私的人未必能相容,他们自顾追求个人的特权,谁都想占上风而不肯让步,夫妻反目也就在所难免,气度恢弘者与小肚鸡肠者、满腔热忱者与落落寡合者结为夫妻,日子也不会过得很顺利。

    爱上一个不相容者是完全可能的,但是能使爱情地久天长的只有相容的夫妻。在共同的天性中有着共同的生活需要。夫妻之间某些局部的不一致,以及作为这种不一致的结果而出现的一段时间的冷淡都会存在,但是只要真情在,有维持家庭的愿望,这种不一致并不会导致家庭危机。

    有一个快被人们忘却了的古老传说。其中讲到在很久很久以前,人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当时世界上并无男女之分,当然也没有家庭问题和夫妻冲突。那时生活和繁衍的是两性人。这种男女同体的人个个长相俊美,又聪慧又仁慈,而且都有回天之力。有一次主神宙斯发现了这些两性人,生怕他们的力气愈来愈大,有朝一日会威胁天上诸神的安全,宙斯便把这些大力士都劈成两半,搅乱之后撒到世界各个角落。

    结果,从那遥远的年代起,人出于本能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找呀找呀,有时要找上一辈子……你若想完善自己的品德,就必须忠厚正直;你如果想完善自己的行为,就必须正派磊落。

    快乐的查鲁

    柳时和

    查鲁是个爱说大话的印度人。任何一件小事在他的口中都可以“澎风”,而“没问题”更是他经常挂在嘴边,最爱说的一句话。

    查鲁个儿不高,长得黑黑丑丑的,他的职业是三轮车车夫,每天都等在我投宿的南印度马德拉斯旅馆前面。只要一看到我从旅馆出来,查鲁即使是在驾驶座上打盹儿,也要抢在别人前面踩着车过来。同时自我吹嘘一番,为了要载我,他是如何一大清早就来到了旅馆。

    查鲁会跟着我,是有一次我看他拉车时咳嗽咳得厉害,多给了一些钱要他买药吃,没想到从此种下了祸根。从那天以后,他便把我当作主人,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对我来说,其貌不扬的查鲁,人前人后不离口地叫着“主人”,让我实在觉得难堪。只要一看到我,他马上就挥起挂在脖子上肮脏得不能再脏的毛巾,急急忙忙擦拭着座位要我上车。即使是到附近的邮局,我想走着去,查鲁还是嬉皮笑脸地回答:

    “没问题,先生!”

    干脆告诉他,我不是有钱的大爷,没有办法天天坐三轮车,他仍是全身摇摆着,大声地回着那一句话:“没问题!”

    “钱不是问题,反正就是要载你,别担心嘛!”是这个意思吧!

    查鲁的人生好像没有什么烦恼似的,即使一贫如洗,什么都没有,也总是能看到他开朗的笑容,这大概就是印度人所具有的纯真天性吧。

    一旦坐上了他的车,他就死命按着挂在车窗旁的喇叭,随着刺耳的声音,引人侧目地奔驰在熙来攘往的人群当中。遇到前面有人挡路,不管是老人或是漂亮的小姐,都免不了遭到查鲁臭骂一番。像他这样莽撞,早晚要出事的。

    果然,那天在前往市区那拉达撒巴音乐厅的途中,一位拎着公事包的官员闪避不及,查鲁又鸣起喇叭,开口就骂。突然受到一个卑微三轮车夫的责骂,那官员岂有不动怒之理,出手就是一耳光,并露出凶恶的眼神狠狠瞪着车上的我。查鲁是印度种姓制度中的贱民,在阶级严格区分的印度社会中,毫无尊严可言,挨了耳光的他也只能默默承受,摸一摸发烫的脸颊。

    我无法袖手旁观,跳下车拦住官员,没想到身材肥胖的官员重心站不稳,整个人往后仰,摔倒在一堆牛粪上,瞬间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

    眼看事情就要闹大,我快速地跳上车,对着查鲁喊叫:

    “快闪开!”

    查鲁听到我的喊叫,马上跳上车鸣着喇叭,踩踏车轮呼啸而去。到了音乐厅,一看他的脸上烙印了鲜明红肿的巴掌印,担心之余问了他是否要紧,查鲁大声地回答:

    “没问题,先生!”

    坐在音乐厅里,虽然听着印度传统弦乐器西塔琴悠扬的演奏,但脑海里却不断浮起正在外面广场等候的查鲁的身影。不应该骂人但挨了耳光的查鲁到底几岁了?结婚了吗?家里有什么人?突然对他有种种的好奇心,但又不能问,或许经过这件事,彼此之间可能会更加亲近,说不定像亲兄弟一样……音乐会结束以后,走出音乐厅,查鲁似乎已经忘掉了刚才的一场风暴,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在驾驶座上打瞌睡。

    回旅馆的路上,我问查鲁晚上可否跟着我一起到机场。查鲁吓了一跳,用哀伤的口吻问我是不是就要离开印度。等我解释是因为有朋友来必须去机场接机,他才破涕为笑,大声地回答:

    “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当然要去接机了,没问题!”

    然而后来我才知道,机场是属于其他三轮车夫的地盘,查鲁的三轮车根本不能停进机场的停车场,不小心的话可能会招惹来一顿揍。然而固执的查鲁不跟我说,把我送到机场以后,转眼不见踪影,不一会儿又匆忙地赤脚飞奔而来,当我问他为什么把车藏放在距离机场约一公里外的路边草丛时,他含糊其辞。

    飞机到达了,朋友却迟迟未现身。在人群密集、空气中弥漫着咖喱味的大厅里,翘首寻人不是件易事。查鲁为了避开机场其他三轮车夫的耳目,脸庞用毛巾遮住,只露出两眼,躲在出境厅外的柱子后面,隔着玻璃窗遥遥望着我。大约经过了一个小时,忽然从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往外一瞧,查鲁不见了。刹那间,我内心忐忑不安,袭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急忙冲到外面,只见查鲁瘫倒在地,嘴角渗出鲜红的血滴。

    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我赶紧搀扶起查鲁,问到底怎么回事,才知道原来是靠着柱子的查鲁,居然累得睡着撞到柱子而口角流血,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只见他一脸无事的表情,用毛巾擦一擦伤口,又脱口说出:

    “没问题,先生!”

    朋友终于出现了。查鲁火速将三轮车骑了过来,大方热情地与朋友打招呼,仿佛他是我在印度唯一的朋友。朋友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吃惊,露出疑惑的表情,心想我怎么会有这样怪里怪气的印度朋友。

    第二天,打算与朋友到印度南部旅行,于是托查鲁去买巴士票。在印度,火车或汽车票不好买,事先预约或购票比较保险。查鲁大声说:

    “没问题,全包在我身上。”我给他买车票的钱,查鲁说这一点钱自己还有,等票买来以后再拿,看来他是计划连跑路费一起算的样子。没想到说好了晚上一定把车票送到旅馆的查鲁,居然到了半夜12点都还不见人影。没有办法,第二天我们虽然一大清早就到了巴士站,但最后还是买了黄牛票,才搭到车。

    这之后,我在街上碰到了查鲁。查鲁看到我,高兴地从三轮车上跳下来打招呼,但我心里还记着买车票被他放鸽子的那件事,不免很生气。

    查鲁这会儿又叽叽喳喳地说:“啊!对啊!对啊!买车票的事,那天塞车,所以我去晚了……”

    这算什么理由?就是因为塞车,被堵在路上?查鲁赶快又解释:“啊呀!没错!没错!其实是我忘记了……”

    岂有此理,当初我真是不该相信他。在气头上的我,不想理他便快步往前走,查鲁跟在后面追,还不知趣地问这次的旅行玩得可好。脸色已经相当难看的我,随便诌了三两句敷衍。这时查鲁已经跑到了前面,挡住了我的路。

    “既然旅行都平安地去了回来,不是没问题吗?那你为什么还在生气?为了已经过去的事还在生气,不是太冤枉,太不值得吗?”

    对查鲁的没问题我已经厌烦极了,因此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他,此时查鲁又说:

    “一切都是在数千年以前,早就注定好的事,你让我说什么好呢?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接受已经发生的事实,不是吗?”

    说着这些话的查鲁,仿佛是从最底层的平凡三轮车夫,一下变成了解脱人生痛苦获得正觉的高僧。

    查鲁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学到这接受现实的智慧呢?长久以来我不断参加各种禅修冥想,都无法完全彻悟真理。查鲁是怎么得到的呢?对我来说真是百思不解又有点羡慕。

    离开马德拉斯的那天早晨,我约查鲁见面,除了结算我乘坐的车资以外,也算是告别吧。查鲁一听我要付车资,晃着身子又说大话了:“你想给多少就给多少吧!我一点也没有关系。”

    我故作认真地说:“那么一卢比如何?”

    “没问题,先生!”查鲁接着说:“如果你觉得给一卢比能给你带来快乐的话,就那么做吧。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钱对你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你快不快乐。你觉得多少钱能让你快乐,就给我多少钱吧!我希望那是能长久带给你的真正的快乐!”

    伶牙俐齿、善解人意,但时而又令人厌烦、长相丑陋的查鲁,在一无所有的贫穷生活中,那自信夸张的“没问题,先生”口气,伴随着响亮刺耳的喇叭声,奔驰在尘世中的模样,即使在离开马德拉斯许久,也挥之不去。对于已经拥有许多,却仍无法摆脱占有执着心的我,查鲁不啻是我心灵的良师。

    心胸坦荡不以物欲伤害性情,无论处于什么环境都不会不快活。

    假面具

    [俄罗斯]列·纳乌莫夫

    我生来就有一张死板的脸。起初,我对此一点不在意,幼稚地认为,脸不起什么特殊的作用,其他方面的素质重要得多。但是,生活很快地消除了我的错误认识。

    还在读书时,我就开始发现,不是极端需要,同班同学尽量不和我交往,好像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同龄人,而是一片真空。课堂上,老师听完我的回答,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从来不提另外的问题,似乎急于要极大限度地缩短同我的接触,稍晚些时候,当我成为一名大学生,我爱上了我们年级的一位姑娘,开始加紧向她献殷勤。我们的约会持续了近半年,但令人吃惊的是,她突然嫁给了另外一个小伙子,在我看来,这个小伙子同样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对于我的指责,姑娘诡辩地回答说,我和他两个惊人相似,她痛苦了很久,不知道该偏向谁,但后来看中了我的竞争对手不落俗套的耳朵,这就决定了她的选择。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了工作,工作虽不怎么的,但总算是在莫斯科。

    我竭尽全力要出人头地,按时完成各项任务,提出一些大胆方案,但纵然是这样,也不能引起领导对我的注意。领导常常忘记我的名字,把我和另外一个人混淆在一起,看来,他们根本无视我的存在。

    一次,在一个春天的夜晚,我久久地研究自己的脸蛋,醒悟到抱怨任何人都是可笑的和不公平的。我的面貌全无特征可言。在任何一个办事处都可以见到这样的面孔。

    我冷静地分析了自己的研究结果,下定决心永远放弃空幻的希望和远大的理想。

    但,机遇特意安排我成为另外一个样子。

    一个周末的文娱晚会上,我偷听到两个有点喝醉了的男人的谈话,此番谈话从根本上改变了我的命运。“你得到了一副新面具!”一个黑发男人哈哈大笑,声音忽高忽低地说,从外表看,他是一个有知识的人,脸上显露出才气。“你还想高升吗?为什么?你刻意追求名誉地位会使你垮台的,你瞧着吧!”“我不会完蛋,你别吓唬人!”另一个回答说。他傲慢,目光冷淡。“全都没错!”我出于好奇而蠢蠢欲动了。我等到谴责个人名利主义的那个人离开后,坐到有知识的人跟前,言过其实地赞扬起他的衣着、仪表、音容笑貌。他转眼间就上钩了,开始吹嘘自己在艺术界所起的作用,有哪些熟人,有带壁炉的别墅和一辆汽车,并且如何受到妇女的垂青。我又给他升了升温,但结果适得其反。他突然号啕大哭,既而哽咽着,开始低声说,他讨厌面具,戴着面具早就失去了一切,也不可能有什么,似乎已无退路了。

    我格外小心地从他那儿套出尽量多的信息。他向我口授地址,原来,在离谢列兹涅夫斯基澡堂不远的一个胡同里,住着一位制作各种各样面具的手工业者。此人制作的面具如此精致和逼真,以致谁也不能够将他制作的面具与真人的面孔辨别开来。随时可以摘下面具,换用另一个面具,做这件事差不多只要一瞬间,但是,绝对不容忘戴面具的事发生,否则,会导致彻底的失败。所有面具不同于化装舞会或戏剧用的面具,不是刻板不变的,是些能适应环境变换表情,出色地模仿出过人的才智和非同一般的美德,只是让面具的主人取悦于人。对于自己的产品,师傅不收费,但是,人们只要一得到面具并戴上它,就会有种失落感,的确,这种感觉很快就会消失。

    流着眼泪和我谈话的人坦率地说出这一切之后,突然用怀疑的眼光看了我一会儿,想必有点吃惊。与一位素不相识的人怎能这样坦率地谈话。我没等到他解释,就混入众多客人中去了。

    第二天早晨,我去寻找那间不平常的作坊。没费多大工夫就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它,看见在地下室的门上贴着一张黑色廉价的半成品面具。

    作坊主人是一位个头不高的大胖子,像儿童读物中常见的圆面包。

    他很有礼貌地接待了我。“欢迎光临!”他尖声地说,“我很高兴为您效劳。您请坐!”我在一张板凳上坐下,附近放着一大堆不知名的杂物,我不知从何说起。“我了解您的困境,”师傅点点头,“我试试帮助您。我们就从就业指导开始,好吗?一生最重要的就是按意愿选择职业。从零开始永远不算晚。面具会使事情变得简单化。对现在的工作,您满意吗?

    “工作可没说的!”我耸耸肩。“我只是有个要求。物质上的……威望上的……高于一般水准。”“您想成为心理学家吗?”他快言快语问道。

    “嗯——不。”“做投机商人?外交家?报幕员?收买赃物者?工会基层委员会脱产主席?律师?着名女电影明星的丈夫?请您回答!”“这太奇特了!”我低声含糊地说,“我的要求比较简单。”“比较简单!”胖子微笑了一下,“建筑工人或矿工不需要面具。电力机车驾驶员也不需要。顺便说一下,既然不需要,我也不必为他们做什么。如果具体职业使您害怕,我可以向您提供一副卓有成就的活动家的面具。这完全不必承担什么责任,可以做愿意做的一切。”“同意,”我考虑了一下,回答说。“说好啦!”他在一堆杂物中翻了一会儿,将一块软东西扔到我的膝盖上。“请你抚平料子,放在脸上。”

    我按他吩咐的去做了,感到皮肤有点轻微抽搐。“好极了!”师傅笑笑,“请您拿着镜子!”我接过他递来的镜子,哎哟叫了一声。

    镜子里映出一张刚毅的脸,高高的额头,一双过于自信和蛮横无理的眼睛,一张长着两片鲜红嘴唇而富有性感的嘴和一个总是不安分的大鼻子,似乎要从空气中吸取它需要的气味。“这是什么?”我叫道,“我不喜欢!”“极好的鼻子!”作坊主安慰说,“面具将会使它永远顺风。出色的事业型鼻子!有了这样的鼻子,谁也不会没有出路!”他还给我试了几个面具。那些面具同第一个相似,但是,大概它们做得不够雅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戴上第一个面具,我的外表看起来过于忠诚和勤勉可靠,第二个面具掩饰不住狡猾,第三个面具让人感到精力过于充沛。“不行!”

    作坊主坚决地挥了挥手,“对选定的角色来说,这些面具太直率。请您选用我开头建议的那个面具,是错不了的。请您不要和鼻子争论什么,特别是在工作时。它会悄悄地说该说的话。只要面具上了您的脸,鼻子就会开始独立行动。当您要过家庭生活,参加文娱晚会,野餐和其他活动时,您得使用另外一套,您在家里试戴一下,您就会弄清什么时候该戴哪种面具。一言为定吧?”“我该付您多少钱?”“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

    我将换得您的个性。”“我没有个性。或者说差不多没有。”“只要‘差不多’我就满意了。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找到一点什么。祝您在新的生涯中取得成就!请原谅,有人要来找我。”“您打算拿什么作交换呢?我不愿意白白得到它。”“已经够了。再见!”在回家的路上,我脸上戴着面具,感到似乎失去了某些有价值的东西,但是很快就忘掉了这一点。

    我的事业进行得很顺利。我几乎得到了以前只能幻想的一切。第一个面具的鼻子完全主宰了我,我也不和它争辩,将它与其他一些非工作场合不得不戴着的面具上的鼻子同样对待。开始,我觉得有点奇怪,我想的是一件事,说的是另一件事,而做的又是别的什么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有时,当我开始考虑自己的生活,怀疑在我身上占了上风,这时,我面具上的鼻子气愤得连连喘息,要求我抛弃头脑中愚蠢的想法。

    然而,有一次面具的鼻子说:“任何人为了个人利益而放弃了自己的原则,戴上面具,就得听从它指挥,明白吗?不可能有第三种情形!”“这意味着什么?!”我吃惊地问道。“这我就一点也不知道了!”鼻子抽搐道,“是主人这么说的。我只不过是一个面具,确切地说,只是面具的一小部分。”

    提倡有话直说,多方位听,多方位看,治就从此开始。

    劳作者的伊甸园

    [印度]泰戈尔

    这个人从来不信功利。

    他不干任何一件有实用的活儿,只沉溺于奇想怪念之中。他做了几件小雕塑——男人、女人、城堡,都是些到处用贝壳点缀着的古怪的泥制小玩意。他还画些画。于是乎他把自己的时间都浪费在这些没用的、没人要的东西上了。人们笑话他。有那么几次他也发誓要抛开自己的怪念头,然而它们到头来仍徘徊在他心中。

    正如有些男孩子很少用功却照样通过考试,这人也出现了类似情况。

    他在无用的工作中度过了在人间的生活,死后天堂的大门却照样对他敞开。

    即使在天堂里也是记有档案的。但是掌管这位先生档案的天使犯了个错误,他把这人送到劳作者的伊甸园去了。

    在这个伊甸园里,什么都能找到,就是没有闲暇。

    这儿的男人们说:“上帝!我们简直没有一刻空闲。”女人们嘀咕:

    “让我们继续干吧,时间正在飞逝。”所有的人异口同声:“时间是宝贵的。”“我们手里活儿不断。”“我们利用每一分钟时间。”

    而这位没做一件实用的事就度过了世上一生的新来者并没有适应劳作者伊甸园里的事务安排。他心不在焉地在大街上闲荡,挡着忙人们的道。他躺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或靠近湍急的溪流,被农夫呵斥一顿。他老是碍别人的事。

    每天都有一个风风火火的姑娘带着水罐,到一个沉默的瀑布那儿去汲水(沉默的瀑布,是因为在劳作者伊甸园里就连瀑布也不愿为歌唱而耗费能量)这姑娘走在路上,就像一只熟练的手在吉他弦上飞速地移动。

    她的头发不经意地散落下来,一缕像是爱探询的头发时时披下前额,探望她眼睛里的暗暗惊奇。

    懒汉正站在溪畔。如同一位公主看到一个孤独的乞丐,这位忙碌的姑娘看到他也充满怜悯之情。“喂——”她关切地喊,“你没活儿可干吗?”

    这人叹道:“活儿!我没有一刻是在干活儿。”

    姑娘不明白他的话,说:“如果你高兴,我可以分一点活儿给你。”

    这人回答:“沉默之泉的姑娘啊,我现在正等着从你手里得到一些活儿呢。”“你喜欢干什么样的活儿?”“你可以给我一只水罐。肯分一只给我吗?”

    她问:“水罐?你想从瀑布汲水吗?”“不。我要在你的水罐上画些图画。”

    姑娘恼了。“图画?!我可没工夫同你这种人浪费时间。”她走了。

    不过,一个大忙人对一个什么事也不干的人还能怎样呢。每天,他们都相遇,他每天都对她说:“给我一只你的水罐吧,沉默之泉的姑娘。

    我要在那上面画画。”最后她让步了,给了他一只水罐。他开始画起来,他画了一根又一根线条,涂了一种又一种颜色。

    他完成了他的作品,姑娘拿起水罐端详起来,她的眼神是迷惑不解的。她扬起眉问:“这些线条和颜色是什么意思?它们有什么用处吗?”

    他笑了。“没有。一幅画,它既没有含义,也不是为了什么用处。”

    姑娘带着他的水罐走了。在家里,她躲开窥探的目光把水罐拿到亮光里,将它转来转去地从所有角度细看那上面的图画。夜里她摸下床点亮灯,悄悄地又细细看了一遍。在她的生活中,第一次看到了一种根本没有含义和用途的东西。

    当她第二天出门去瀑布时,她那匆忙的脚步比过去稍从容了些。因为一种新的感觉,一种既无含义也无用途的感觉,似乎已经在她身上苏醒。

    她看到站在瀑布边上的画家,有点慌乱。她问:“你需要什么?”“只不过想从你手里多得到一点活儿。”“你喜欢干什么样的活儿呢?”“让我为你的头发系上彩色丝带吧。”“为了什么?”“什么也不为。”

    丝带系好了,闪着光彩。劳作者伊甸园的忙碌姑娘,如今每天要花许多时间去摆弄绕着头发的丝带了。时间一分钟一分钟溜走,没有被利用。许多活儿搁下来没干完。

    这下子,劳作者伊甸园里可遭殃了,过去很积极的人现在变懒散了,他们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诸如绘画、雕塑之类无用的事上。长者们焦虑不安,于是召开了会议,一致认为眼下的事态在劳作者伊甸园里,迄今为止是闻所未闻的。

    这时天使匆忙赶来了。他在长者面前鞠了躬,并作了坦白:“我带了一个有毛病的人到这个伊甸园来,一切都是我的错。”

    这人被传了来。长者们看到他那奇异的衣着,他那古怪的画笔刷,他的那些颜料,立刻都明白了:他绝不是劳作者伊甸园里该有的那种人。

    长者生硬地说:“这里不是你这种人待的地方,你必须离开!”

    这人如释重负似的叹了一口气,收拾起他的画笔和颜料。可就在他要走的时候,那位沉默之泉的姑娘轻盈地跑上前来喊道:“等一下!我和你一起走。”

    长者们惊讶得喘起气来:过去在这伊甸园里,还从没出过这样的事——这样一件既无含义又无用途的事!

    君子心怀坦荡,遇见雷电而不恐惧;在平时能警戒自己,历经风波也能从容不迫。

    鸟与人

    [埃及]陶菲格·哈基姆杨言洪译

    小鸟问它父亲:“世上最高级的生灵是什么?是我们鸟类吗?”

    老鸟答道:“不,是人类。”

    小鸟又问:“人类是什么样的生灵?”

    “人类……就是那些常向我们巢中投掷石块的生灵。”

    小鸟恍然大悟:“啊,我知道啦……可是,人类优于我们吗?他们比我们生活得幸福吗?”

    “他们或许优于我们,却远不如我们生活得幸福!”

    “为什么他们不如我们幸福?”小鸟不解地问父亲。

    老鸟答道:“因为在人类心中生长着一根刺,这根刺无时不在刺痛和折磨着他们,他们自己为这根刺起了个名字,管它叫做贪婪。”

    小鸟又问:“贪婪?贪婪是什么意思?爸爸,您知道吗?”

    “不错,因为我了解人类,也见识过他们内心那根贪婪之刺,你也想亲眼见识吗?”

    “是的,爸爸,我想亲眼见识见识。”

    “这很容易,若看见有人走过来,赶快告诉我,我让你见识一下人类内心的那根贪婪之刺。”

    少顷,小鸟便叫了起来:“爸爸,有个人走过来啦!”

    老鸟对小鸟说:“听我说,孩子。待会儿我要自投罗网,主动落到他手中,你可以看到一场好戏。”

    小鸟不由得十分担心,说:“如果您受到什么伤害……”

    老鸟安慰它说:“莫担心,孩子,我了解人类的贪婪,我晓得怎样从他们手中逃脱。”

    说罢,老鸟飞离小鸟,落在来人身边,那人伸手便抓住了它,乐不可支地叫道:“我要把你宰掉,吃你的肉!”

    老鸟说道:“我的肉这么少,够填饱你的肚子吗?”

    那人说:“肉虽然少,却鲜美可口!”

    老鸟说:“我可以送你远比我的肉更有用的东西,那是三句至理名言,假如你学到手,便会发大财!”

    那人急不可耐:“快告诉我,这三句名言是什么?”

    老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目光,款款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有条件:我在你手中时,先告诉你第一句名言;待你放开我,我便告诉你第二句名言;等我飞到树上之后,才会告诉你第三句名言。”

    那人一心想尽快得到三句名言,好去发大财,便马上答道:“我接受你的条件,快告诉我第一句名言吧!”

    老鸟不疾不徐地说道:“这第一句名言,便是:莫惋惜已经失去的东西!根据我们的条件,现在请你放开我。”

    于是那人便松手放开了它。老鸟落到离他不远的地面继续说道:“这第二句名言便是:莫相信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说罢,它边叫着边振翅飞上树梢:“你真是个大傻瓜,如果刚才把我宰掉,你便会从我腹中取出一颗重量达30米斯卡勒价值连城的大钻石。”

    那人闻听,懊悔不已,把嘴唇都咬出了血。

    他望着树上的鸟,仍惦记着他们方才谈妥的条件,便又说道:“请你快把第三句名言告诉我!”

    狡猾的老鸟讥笑他说:“贪婪的人啊,你的贪婪之心遮住了你的双眼。既然你忘记了前两句名言,告诉你第三句又有何益?!难道我没告诉你:‘莫惋惜已经失去的东西,莫相信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吗?你想想看,我浑身的骨肉羽翅加起来不足20米斯卡勒,腹中怎会有一颗重量超过30米斯卡勒的大宝石呢?!”

    那人闻听此言,顿时目瞪口呆,好不尴尬,脸上的表情煞是可笑……一只鸟就这样耍弄了一个人。

    老鸟回望着小鸟说:“孩子,你现在可亲眼见识过了?”

    小鸟答道:“是的,我真的见识过了,可这个人怎会相信在您腹中有一颗超过您体重的宝石,怎么相信这种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呢?”

    老鸟回答说:“贪婪所致,孩子,这就是人类的贪婪本性!”

    天下的生活之路都已习惯,此心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悠然坦荡。

    患难朋友

    [英国]菲力浦·扬西赵振伦译

    1971年10月1日,炎热的夏天刚刚结束,一对年轻英俊的加拿大人来到哥伦比亚的格兰西尔国家公园,打算一起攀登六千七百英尺高的巴鲁·帕斯山,在这里度过甜蜜愉快的假日。男的叫马尔克姆·艾斯皮斯莱特,19岁,女的叫拜波·贝克,18岁。他们一路顺利爬上顶峰,不料老天阴错阳差,突然下了一场雪,把两人困在山上。没办法,他们只好躲进小窝棚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9点多钟,雪停了,这对年轻人立即开始野游。拜波脚上穿着时髦的高筒靴,踩在融雪结成的冰面上不住地闪着趔趄。

    山上有条小道约三英里长,顺着小溪蜿蜒伸向山下,一个小时后,两人沿着小路来到山腰,在此停住脚步,靠着被山风吹积而成的雪墙休息了一会儿。

    太阳出来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们只穿汗衫,把脱下的外衣系在腰上。不远处有条瀑布,携着融化的冰雪,哗哗啦啦地唱着跳着顺着山势飞流直下。两人跑到水边,撩起凉森森的清水打了一阵水仗,而后双双重登旅途,马尔克姆在前领路。

    沿着小路走了约摸一百多米,马尔克姆猛地刹住脚步,右方20米处,两头小熊正在山塘旁边嬉戏玩耍。他们昨天从望远镜里看见过一头母熊带着两头小熊,不过隔得很远,当时只觉着有趣,并不怎么害怕。

    可是现在说不定就有一头母熊,弄不好就是昨天见过的那头大灰熊,隐蔽在山梁后面的那片桤树林里呢。

    马尔克姆一动不动地站着,心里暗暗盘算该怎样应付眼前的情况。

    如果不惊动它们,也许能溜之大吉。他刚要抬脚迈出第一步,一头母熊呼地从山梁那面扑过来,同时发出刺耳的尖叫和咆哮。灰白色的皮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油光闪亮,脊背上耸起一座特有的肉峰。拜波知道是碰上了灰熊,别的野兽像这么大的个头没有能跑这么快的。拜波正想到这里,马尔克姆以闪电般的动作一把将她摁倒在一道雪墙之下。扑上来的灰熊张开了血盆大口,喷吐着腥膻的唾沫,发出阵阵短促的咆哮。眼看就要扑上来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学着鸭子扎猛,向下一蹲,躲过了狗熊的冲撞,但是却挨了重重的一下。

    他昏了过去。醒来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已经被抛出十英尺以外的地方。狗熊撵上了拜波,正站在她的腿上要撕咬她的脖子,她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马尔克姆本能地从腰里拔出猎刀,大喝一声,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再有丝毫犹豫。母熊直立起来有七英尺高、比他重六百多磅。他跳到狗熊后背上,狗熊纹丝不动。

    马尔克姆听到狗熊牙齿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他怒不可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把猎刀捅进狗熊的脖子,又蹬住狗熊肥厚的脊梁向上爬了爬,攥紧刀柄,使劲一豁。“扑”,烫人的鲜血喷洒出来,狗熊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朝后猛一摆头,匕首脱手飞出,刺伤了马尔克姆的手腕。

    这时,狂暴已极的母熊开始全力对付马尔克姆,它伸出两只巨大的熊掌,把他死死抱住。血的腥气和熊身上的膻臊熏得他直想呕吐。两只大熊掌凶狠地拍打着他的身体。第一掌就像摘假发套似的撕去了他的头发,连头皮也活脱脱全都扒得一干二净。

    继而狗熊又抱住他,一块朝山下滚去,一直滚到沟底。狗熊露出钉耙似的牙齿一次次地啃他的脸,弯下腰撕嚼他的脖子和肩膀。马尔克姆用拳头有气无力地捶打着狗熊的鼻子,然而无济于事。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马尔克姆也就闭上了眼睛,不再挣扎。他心想:

    完了,全完了。说来让人难以相信,狗熊见他不动弹,忽然大发慈悲,嘴下留情,拍拍他,抓起泥土和枯枝盖在他身上,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马尔克姆起初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他的身子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除了手腕痛得揪心,别的地方倒没觉着怎么样。他慢慢地挣扎出水塘,用微弱的声音喊着:“拜波,你不要紧吧?”

    拜波害怕狗熊还在附近,没敢回答。她爬到沟边,先看见一团鲜血淋漓的头发,之后又发现了马尔克姆。他的脸部血肉模糊难以辨认,右边的脸皮整个朝后掀过去,肌肉全部裸露在外,一只眼球吊在眼眶外面。

    她大喊一声:“马尔克姆,坚持住,我去找人!”说完把外衣扔给他,拔脚朝山下的旅馆跑去。

    马尔克姆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他很想察看一下身上的伤势:手腕已经不能动弹,肯定是断了;一只膝盖脱臼;用舌头舔舔,嘴里靠前的牙齿全都没有了。一只眼睛还勉强能看见东西,但是却不敢看,因为他看见自己的脸皮软软地垂耷下来。他希望这场生死搏斗根本不曾发生,仅仅是一场噩梦。

    马尔克姆倚着一截树桩坐了一个半小时,救护人员赶到出事现场,马尔克姆仍很镇静地说:“我很好,就是肚子有点饿。”他的好友高迪赶来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一个毫无血色的白生生的头髅赫然映入他的眼帘。急救站的医生迅速用纱布包好他的头部和腿上被狗熊咬烂的地方,用无线电召来直升机,把他送到利佛尔斯托克的维多利亚女王医院。

    手术进行了七个小时,医生们在他身上缝了一千多针。“给他修脸简直就是玩拼板游戏。”一个医生事后这样说。

    后来,马尔克姆转到了家乡艾德蒙顿的一家医院里。头几个星期他处在绝对镇静的状态之中,几乎丧失了记忆力,身上共植皮41处。

    顽强的生命终于开始复苏。医生保证他将安然无恙。圣诞节前的一天,护士为他换纱布,他趁护士暂时走开的时候艰难地挪到浴室的镜子前面,刚刚向镜子里瞥了一眼就几乎晕了过去:医生用胳膊上的肌肉为他安上了假鼻子,又把腿上的皮贴在脸上;没有头发,满脸疮疤。他一连几个星期拒不见人。拜波的来信积成了堆,他也不再理睬。

    但是拜波并不气馁,她一直按时给马尔克姆写信。

    圣诞节以后,拜波千里迢迢赶到了医院,马尔克姆的内心受到了不小的震动。两人隔着纱布推心置腹地做了长谈。马尔克姆很固执,可是拜波比他更拗。马尔克姆心想,也许她真爱我。

    一月,一封催婚的情书飞来,驱散了他心中的阴云。二月,在这次不幸事件五个月后,一个步履蹒跚,体质孱弱,一脸疤痕的人在福特·兰格利火车站下了火车,一位姑娘笑容满面地急步迎上去。几天之后,一对年轻人来到珠宝店,男的为女的买了一枚结婚戒指,姑娘悲喜交集,完全被爱情陶醉了。1973年7月21日,两人举行了婚礼。

    马尔克姆舍己救人的事迹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加拿大和欧洲。伦敦皇家人文协会授予他斯坦霍普金质奖章,加拿大政府授予他英敢之垦勋章,并由政府出钱,请这对年轻人赴渥太华,在首都度蜜月。隆重的婚礼上,前来进行国事访问的英国女王亲手把这枚勋章授给了马尔克姆。

    哥伦比亚卫生部把2035美元赠给他作医疗费用。

    今天,夫妻两人居住在雪雷,马尔克姆开饮食店,拜波做行政工作。

    他们相敬如宾,美满和睦。

    有人经常问拜波,她嫁给马尔克姆是否迫于道义的压力,她回答说:

    “过去我爱马尔克姆,现在我仍然爱他。生活绝不会一帆风顺,伤痕不能改变人的品德。

    心胸坦荡,没有一毫私欲,就可以谈论大事了。

    一间房的家

    子敏

    窗户外面是世界,窗户里面是家,我们的家只有一个房间。我们的房间有两道墙。

    第一道是板墙,上面裱着一层淡红色的花纸,那是特为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布置的。

    这一层墙纸虽然已经褪了色,但是它曾经映过花烛的金光,使房间比独身时代显得温暖。第二道墙是家具排列成的圆形阵地:床、衣架、缝衣机、茶几、藤椅、柜子、书架。房间的中央是我们的广场,二尺见方。我们不能每天在家里老站着或老坐着,我们要走走,走动的时候就专靠这一片二尺见方的广场。

    下班以后,我们从街上走回来,我们走过一座一座的建筑物,然后拿钥匙,开了锁,推门一看,每次我们都觉得家这么小!我们站在广场的中央,面面相觑,广场已经满了。

    我们费过很多心血来布置这个房间,对待这个房间好像对待一个孤儿,既然它在这个世界上是这么凄苦可怜,那么就只好用我们的一点热情来补救它一切的缺憾。我们在窗户格子上添一层绿油漆,窗玻璃上贴着雪白的窗纸,多多买镜框,挂几张彩色鲜艳的生活杂志插图。我们花三百多块钱给它钉一个全新的天花板。总之,我们尽我们的力,尽我们的钱,呕吐我们的心血来装扮它,我们像贫寒家庭的父母,因为不能供给自己的儿女享受童年应当的衣饰和欢乐,就竭诚献出他们所能有的爱!

    我们并肩环顾这个五光十色的小房间,觉得它装扮得过分,但是值得怜爱。就只有这么一间了,能多疼它一点就多疼它一点。巴,溺爱也不再算是过分了。新婚之夜,我们听到邻居在炒菜,胡同里两部三轮车在争路,宿舍里的同事在谈论电影、宴会、牌局和人生。我们惨淡地笑一笑,知道房子太小,环境太闹,此后将永远不能获得我们梦寐中祈求的家的温馨和宁静,但是没有怨恨。即使它只是一个小小的薄纸盒子,我们两个人总算能够在一起了。

    我们要做饭,就在公共宿舍的篱笆旁边搭了一个更小的厨房,像路边卖馄饨的小摊子。我们在那边做饭,端到卧室来吃,这样就解决了生活问题。我们有钱的时候,买两根腊肠,几块钱叉烧,在煤油炉上热一热,就放在书桌上相对细嚼。我们在闹声里找到只有我们两个人感觉得到的安静,我们的耳朵也学会了关门。

    下雨天,她到厨房去的时候,我心里有送她出门的感觉。我打开窗户,可以看到她淋雨冲进厨房,孤独地在那里生火做饭。雨水沿着窗户格子往下滴,我的视线也模糊了,我想过去陪陪她,但是厨房太小,容不下我进去切菜。我在屋里写稿,等着等着,等她端着菜盘冒雨回到我们的家。她的衣服湿了,脸上挂着雨珠。总有一天,我们会有一个像家一样的房子的,那时候她就不会再淋雨了。这个日子也许还很远,但是我看见她擦去脸上的雨珠,仍然在微笑,我就有耐心去等候那个日子。

    我们的房间在宿舍的大门边,隔着板墙是公家的厕所,窗下又是别人的过道。

    我们夜里常常被重重的门声惊醒,有时也为头上频频的脚步声而不能合眼,但是一想到我们的誓言:虽然过一生贫贱的日子也不气馁。于是我们把手握在一起,不让哪一个人发出一声叹息。

    最感激的是朋友们并没有把我们忘记,常常到这个小房间来探望。

    他们虽然只能贴墙挤在一只藤椅子里坐着,但是都有了对我们这个家的尊重。朋友们高兴我们已经建立了家,没有人计较它建立在多大的房子里。我们换衣服的时候,就把朋友留在门外。我们有一个人午睡的时候,就把朋友请在厨房里坐。但是我们一样邀朋友度过周末,虽然吃饭的时候四方桌在小房间里堵住我们的胸口,拥挤得像一口小锅里炖四只鸭,我们仍然不肯让快乐从我们中间溜走。

    我们夜里看到万家灯火,看到一个一个发出光明的窗户。我们把它们比做地上的星星。

    我们知道我们这个只有一个房间的家,夜里也有灯光,我们的窗户也会发出光明,成为星群里的一个。这对我们是一种无上的鼓舞!

    我们既然不和生命的长流分离,我们就已经满足。我们既然不能有一个像样的房子,就让我们尽心尽情爱这个只有一个房间的家吧!

    男子汉大丈夫心中所想应当如同晴天中的红日一样,使每个人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我的奶奶

    朱述新

    我的奶奶是大前年去世的,活了80多岁。奶奶病重的时候,我因为忙于工作,没有回故乡看她老人家。当奶奶逝世的噩耗传来时,我哭了,先是默默地流泪,后来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哭过之后,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仿佛清楚地看见奶奶了,看见她瘦小的身躯,她的一头白发,她永远微笑的慈祥的面容……奶奶一辈子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为了我,为了我们。就说我吧,这条命就是奶奶抢救下来的。抗战胜利后,蒋介石挑起内战,“还乡团”杀气腾腾地来到我们家乡,抓“抗属”,杀干部,连孩子也不肯放过。母亲去微山湖找我们的队伍去了。奶奶带着两岁的我和不足周岁的弟弟,东躲西藏,吃没的吃,住没处住,日子怎么过呀!隆冬腊月,奶奶抱着我们小兄弟俩,坐在冰冷的破屋里,把讨来的煎饼一口一口地嚼烂,喂我一口,喂弟弟一口。小弟弟不肯吃,又饿又冷,哭个不停。奶奶一边一个紧搂着我和小弟,用她的体温暖着我们,她自己也瑟缩发抖。那天夜里,小弟没气了。奶奶便更紧地把我裹在衣襟里,同时想把小弟冰凉的小身子暖过来……她要保住活着的孙子,又要救活死了的孙子!以后,我懂事的时候,就常听奶奶说:“生生把你小弟弟冻死了,饿死了!”说着泪流不止。哪能怨奶奶呢?没有奶奶,我能活下来吗?我懂。

    从那以后,奶奶时刻不离地抱着我,领着我。奶奶的脚裹得很小,但她领着我走过了那黎明前最黑暗、最寒冷的路。奶奶是坚强的。到后来才知道,正是在那段岁月里,她最心爱的儿子——我的二叔牺牲了,我的十几岁的三叔被反动派抓去了。敌人抓三叔的时候,奶奶抱着我追赶着,一路斥骂那些匪徒,引得四面八庄的乡亲们都来向匪徒要人,吓得他们朝天放枪。不久,我的爷爷也被反动派抓去,折磨了很久,含恨而逝了。在那兵荒马乱、家破人亡的日子里,奶奶保护着我,哺育着我,坚强地挺下来,熬过来了。奶奶的心是最软的,可那时候她从未哭过;可谁知道她吞下了多少悲愤的眼泪啊!

    大军南下的时候,奶奶带着我,日夜在村口看我们队伍向前方进发。

    她常常看花了眼,指着队伍对我说:“那个,骑高头大马的,就是你爹!”

    再一看,不是。她撩起衣襟擦眼泪。

    解放了。家乡的人们都劝奶奶:“该跟你儿子进城享福去了!”奶奶总是摇摇头。她不愿离开这洒着自己亲人鲜血的故土,也不愿丢下我。

    一些老人们都说奶奶“憨”、“没福气”。老人们说:“这江山可有您的份啊!”“那年鬼子进村,把您绑在石磨上,刺刀压着脖子,您可眼皮也没眨!”“您儿子可当大官了,他知道您受的那些苦吗?”奶奶听了,什么也不说,只是微笑着,那是多么美好、多么慈祥和宽厚的笑容啊!

    奶奶是勤劳的,我从来不记得她有闲着的时候。解放初期,军属的土地是由政府负责,找人“代耕”的。可奶奶总也不让人家帮我们干活。她成天在地里劳动。有一次,她去锄地,我去给她送水,见锄过的地上留下奶奶一排排窄小的、深深的脚印。我心疼极了,跑去抱住奶奶,再也不让她锄了。奶奶却说:“好孩子,庄稼人哪能不锄地?不种地还能长粮食?”

    这样朴素的道理,我很快就接受了,并且由奶奶手把手教会了锄地。

    60年代初,我来北京上大学。奶奶年纪大了,不能种庄稼了,也来北京住在姑姑家,姑姑和姑父都是工人,奶奶和他们相处得很好。进了城,她老人家还是闲不住,家里的活总是抢着干。我就读的人民大学离姑姑家很近,有空就跑去看奶奶。奶奶总要给我下面条吃,削萝卜吃,还给我洗衣服、补袜子。姑姑笑着说:“您把他惯坏了!”奶奶也笑着说:“哪是惯他呢?我是教他呀!”真的,我后来就学会自己洗衣服、补袜子了。

    奶奶永远都是宽容的、慈爱的。记得有一次,父亲从南方某省城来京开会,来看了奶奶一次,一会儿就坐小汽车走了。奶奶一直看到小汽车没影了,回来后忽然又懊悔又担心地说:“看看,也没给他做点儿吃的,饿着他了吧?”我第一次跟奶奶发火了:“他是什么人物?能饿着吗?

    连一块饼干也没给您带哪!”奶奶也是第一次嗔怪地说我:“瞎说什么?

    他是你爹!”

    “文化大革命”起来了。在家乡当生产队长的三叔也成了“走资派”,挨了批斗,逃到北京避难来了。奶奶说:“你到这里,一个村子谁管?

    走,我跟你回去!”说走就走,谁也劝不了。后来听说,奶奶回去后,坐在大门口纳鞋底,“造反派”们谁也不敢揪三叔。一个愣小子硬要冲进我们家,被他爷爷劈头盖脸狠揍了一顿,还是奶奶拉开的。村里的“造反派”怎么也闹腾不起来。后来三叔又带着大家抓起生产来了。

    奶奶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进城来。她晚年在家乡,能干的活都干,能吃的苦都吃,从不向在“外边”当干部的儿孙要钱。在我们故乡鲁西南平原的黄土地上,奶奶走完了她一生的路。奶奶,我永远忘不了,您锄地时踩下的那一串串深深的脚印……心里没有对不起人的负罪感,脸上就不会有惭愧的表情。

    等待生活

    [美国]阿尔·马丁内斯李玫译

    我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我要求和我交往的人也必须雷厉风行,不然的话,我就不高兴。我从不错过时间,约会从不迟到,上帝帮助了每一个在超级市场排队算账时想要插到我面前的人。

    我这样谈自己的不耐心,也许你可以想象,当我碰上了交通阻塞时,是个什么样子了。这事发生在南佛罗里达州靠近我的家乡的山路上,一位年轻人在防栅旁拦住了我,告诉我可能要耽搁半个小时。“为什么要耽搁?”我问。“因为路被挖开了,”他回答说,“我们在装水管。”“见他的鬼吧,排水管。”我说,情绪马上低落了。

    他耸耸肩:“那你就绕过去吧。”

    我觉得他的话也有些道理。我还不太清楚这个坑的情况,但是我相信我不会掉进坑去的。

    接下来的五分钟是在烦乱中度过的:文件在我的手提箱里,收音机和一些东西在工具袋里,我把所有的东西拿出来又放回去,然后长吁短叹地盯着窗外。

    不一会儿,在我的车后停了一大串汽车,司机们纷纷下车。看来那小伙子的主意不是个坏主意,我该试试,总比坐着干等强。

    就在这时,一个年龄比较大的人走过来,说:“真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穿着工装裤,花格子衬衫,像是开出租车的。

    我看看四周,远处朦胧的溪流从圣·莫尼克大山上流下来,银灰色的水线接着蓝天,是个开阔清爽的秋天的大自然。“不错。”我说。“下大雨的时候,瀑布就从那边流下来。”他指着一块凹进去的断崖接着说,我想起我好像也见过洪水从那块断崖上倾泻下来,在山脚激起很高的水花。

    我很可能只是急急忙忙地经过这里时匆匆地看了一眼。

    一位年轻姑娘从车上走下来问道:“有上山的路吗?”老人大笑着说:

    “有几百条,我在这里已经22年了,还没有走完所有的路。”我想起这附近有个公园,里面有一块很凉爽的地方。在一个炎热的夏日里,我曾经在里面散步。“你看到那只山狗了吗?”一个穿着大衣打着领带的年轻人叫起来,吸引了那位女士的注意力,“在那里!”“我看见了。”她突然大叫起来。

    年轻人兴奋地说:“冬天快来了,它们一定在贮存食物。”

    司机们都跑了出来,站在路边看。有些人拿出照相机拍照,耽搁变成了愉快的事。我记得上次洪水暴发的时候,道路被淹没,电灯线被破坏。我的邻居们,有些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有的点上灯笼一起喝酒聊天,还有的就一起烤东西吃。

    是什么把我们聚在一起了呢?要不是风在呼啸,洪水暴发,或交通阻塞,我们怎么会把时间分配在这里而和人交谈呢?这时,一个声音从栅栏那边传过来:“好了,道路畅通了!”我看了看表,55分钟过去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耽搁了55分钟,我竟然没有急得发疯。

    汽车发动起来了。我看见那位年轻姑娘,正把一张名片递给那位打领带的小伙子。也许他们将来还会在一起散步。

    那位老人向出租车走去时,向我挥了挥手。“嗨!”我叫道,他转过身。“你说得对,”我说,“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人生来应当正直坦荡,心灵美好行为自然会光明磊落,这样可以立足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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