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帝国的生与死-第二章 种家将——帝国不老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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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1

    有时候,天上掉下来的不仅仅是馅饼,还有足球。

    机遇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如果这个人不是高俅,那他可能只会被飞来的足球砸中脸部,还可能打烂了捧在手中的宝贝篦子刀(那可是稀罕的宝贝),等待他的将是毒打或下岗的命运。

    但那个人是高俅,身怀绝技的高俅。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高俅手捧玉盒,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倒踢紫金冠”(这招后来传到了南美大陆哥伦比亚,一名叫伊基塔的疯子守门员在美洲赛场上施展此招,一式惊天下,但很明显高俅的动作难度系数更大,因为他手中还捧着盒子),漂亮地将球踢还给端王。

    那一刻,高俅的命运发生了呼叫转移。

    关于高俅,《水浒》第一书评家金圣叹先生曾作过如下评判,说“盖不写高俅,便写一百八人,则是乱自下作也;不写一百八人,先写高俅,则是乱自上作也”。

    老金的意思大家都懂,就是说,没有高俅,便不会有梁山那帮哥们造反,也不会有北宋帝国后来的中年夭折。

    老金太抬举高俅了,真实历史舞台上的高俅,远没有那般风光。

    高俅生前做官做到了三府仪同三司(唐宋时的一品文散官),在北宋帝国,能坐上这个位置的官员,皆是北宋政坛风云人物,韩绛、文彦博、蔡京、童贯等,无论功过,皆在后来的《宋史》中立名列传,流芳千古或遗臭万年。

    但高俅却被史官们遗忘了,《宋史》提及他不过只言片语,只有在野史轶闻中才能够拼凑出北宋帝国第一球星的精彩人生,这不得不说是高俅身后的遗憾。

    高俅,家世籍贯已不可考,出现在历史舞台上的高俅的身份是一个小小书童。

    当然,这个书童的身份也不简单,因为他的主人不简单——北宋第一才子苏轼。

    在苏门的熏陶下,虽然身份低贱,但小高倒也习得不少本事,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球技那更是没得说,这为他日后的人生发迹夯实了基础。

    高俅发达后,对苏家当年的恩情念念不忘,每有苏氏子弟入京,高俅皆热情接待,养恤甚勤,发达不忘本,全然不似《水浒》里翻脸不认旧人的无赖模样。

    作为北宋帝国第一才人,苏轼好结交朋友,不仅喜欢吟诗作画,可能还有个爱好,喜欢把书童送给人(大概他门下的书童素质太高,在当时也算是珍品)。这不,当苏轼认为高俅已经从一个普通的书童成长为高级书童后,就忙活着把他送人了。

    最初苏轼是想把高俅送给他嘉祐二年的同年,“南丰七曾”之一的曾布,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东坡先生的美意曾布却拒绝了。原因大概是,曹布和苏轼虽然私交不错,但在政治立场上却各有不同。曾子宣可是王安石旗下第一战将,和保守派苏轼当然得撇清关系。

    苏轼碰了一鼻子灰,但并没有放弃人才输出的做法,第二次他成功了,他把高俅送给了自己的另一个好友王诜王晋卿。

    王诜能书善画,与当时的文化名人交情都不浅,和苏东坡米芾他们更是铁哥们,曾经因为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苏东坡的乌台诗案受到牵连而遭贬官,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当朝驸马,宋英宗的女儿魏国大长公主的老公。

    皇族与文化人的双重身份让王诜与另一个喜好文学的风流王爷走得很近,虽然辈分上差了一辈,但二人惺惺相惜,已成了知己,这个王爷就是端王赵佶(在《水浒》中,施大爷把他们的辈分弄错了)。

    一次王诜与赵佶在朝会相遇,前一日赵佶刚在青楼喝高了,来时匆匆,头都没梳好,王诜见状就拿随身携带的篦子刀替赵佶梳头。

    赵佶一看王诜的篦子刀,说姑父你这把梳子是极品,精雕细刻,很有艺术收藏价值嘛。

    王诜说你眼光还真精准,这真是块宝,我还有一把,赶明儿叫人给你送去。

    不日王诜派已成为自己手下书童的高俅送篦子刀给端王,端王不仅瞧上了王诜送的篦子刀,还瞧上了他的人——球技一流的高俅。

    从此高俅成为了端王的人,而当端王赵佶成为北宋帝国第八位皇帝的时候,高俅的春天也来了。

    作为赵佶的心腹秘书,高俅走上政治舞台还是颇费一番周折的。在当时的北宋帝国,不讲出身,但是讲身份,要担任县令以上的文官,必须是科举进士出身,高俅虽然十八般武艺样样粗通,但是要他上考场,那还是差了些,文人集团高俅是挤不进了,只能是向军队发展,在部队上混取资历。

    于是赵佶派高俅到部队挂职,到当时泾原路大将刘仲武帐下效力。他跟随刘仲武在平定吐蕃赵怀德叛宋的事变中立下战功,圆满地完成了基层镀金任务,从此平步青云。

    应该说,高俅是一个不太忘旧的人,对挂职时期的老上司刘仲武,高俅也没有过河拆桥,后来刘仲武打了几次败仗,回朝后却没有被处分,这和高俅在朝中为他走动不无关系,而刘仲武死后,高俅也不忘故人之子,还向徽宗推荐刘仲武之子出仕为将。

    刘仲武之子是谁?就是后来为力保赵氏南方半壁河山立下汗马功劳的南宋名将刘锜。看来高俅还是做过一些于帝国有益的事。

    在他的一生中,虽然做过都太尉三府仪同三司这样的高官,但并无大权也无大过。野史所载的他的过失,算起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将部队的地盘占为己有建私宅,经常派遣士兵到自家府中干活不开工资(这能算事儿吗?)。

    大概史官们也觉得如果凭这些芝麻小事把高俅列入《奸臣传》,奸臣这个词也太掉价了。《宋史》根本不屑于为其立传,当然,在评选徽宗时期六贼的时候,高球星也没能入围。

    高俅其实不过是徽宗赵佶时代一个得宠的真小人。本事和对帝国的危害性都不大,除了球踢得好,还略有几分江湖义气,算得上一个北宋版的韦小宝。

    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金人入侵,宋徽宗赵佶一听金人杀到了黄河边,吓得带上亲信仓皇出逃,这班人马中,就有昔日的书童,帝国第一球星高俅。

    不过走到了泗州,高俅却和童贯一干人闹了矛盾,当时执掌兵权的童贯给高俅小鞋穿,让他留下率领三千兵马断后。这无疑是让高俅送死,高俅混这么多年岂能不知这个道理。赵信的人马前脚刚走,他就率兵回到开封,参加了新皇帝宋钦宗赵桓率领的开封保卫战。

    女真人短暂退却,赵佶一干人重回东京后,蛮夷掠京的责任自然要找人承担,童贯、蔡攸、梁师成等一干人被列为首恶处死,而作为前皇帝心腹的高俅却得以幸免,不得不说此君福大运好。

    高俅于靖康元年病逝,结束了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因为球技而飞黄腾达的小人的一生。

    引子2

    高俅任殿前都指挥使的三把火没烧起来。

    老板赵佶发话了,说你是我身边的亲信,去当这个殿前都指挥使,得把你在球场上展现出的才华在军队中施展,这官给我当出点水平、当出点新意来。过两天我会去你那边看看,不要让我失望。

    高太尉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把禁军的军训名目搞得形式多样,于是开展了各种形式的竞标活动,吹锣打鼓,鸣铳放炮,名为军训,实为唱戏,很是热闹。

    不料却有个教头不买账,当面顶撞他说这么多年没见这么练兵的。

    那教头叫王进,以前和老高在东京踢球的时候在球场上有过节,高俅新官上任没跟他算账,他倒主动找茬了。

    高俅怒了,让人把王教头拖下去打了五十军棍,并放话了,让王进要么等着进黑牢子,要么执行军令。

    第二天,军卒告诉高俅,王进跑了。

    高俅大怒,命身边的参谋下达通缉令,全国通缉王教头。

    参谋说不用通缉了,大家都知道他去哪里了。

    高俅怒问谁敢收容逃兵。

    参谋指了指西边,说老种。

    老种,高俅倒吸了口凉气,老种,该死的老种。

    他知道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北宋帝国军界,谁能惹得起种家军呢?至少他高俅不能。

    一

    种家的荣光,并不源于种世衡,早在他的父辈,洛阳种家便已天下无人不知了。

    因为种家出了一个琴下人人皆知的大“隐士”——种放。

    种放(955—1015)出生在一个小官宦人家,其父种诩曾任过吏部令史之类的小官,种放少年时代的中原正处于兵荒马乱之际,读书显然是没有什么出路的。种放虽然聪颖,却将心思放在了玄易类、道学类书籍上,这决定了他日后的人生方向。

    其父死后,种放看着天下狼烟四起,于是带着母亲到终南山隐居。

    在终南山,种放的生活过得很清苦,种两亩薄地,教几个学生,收点束脩,业余时间码码字,修习《易经》,偶尔自酿一坛清酒,对着寂寞唱歌。

    种放原本以为自己会这样过一辈子。

    世道是会变的,很快,赵氏兄弟结束了中原内乱,文化人迎来了自己的新时代。

    即将来临的繁华盛世和已经“出世”的种放好像没有关系,他只是一个隐士,玩点《易经》八卦,炼炼丹,经济之学不是他的强项,更不能胡子一大把的和那些年轻人一起去东京参加科考。

    一切皆有可能,历朝历代开国之初,君主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提倡奉行黄老之术是必然之选,何况赵氏兄弟是“被迫”披上黄袍的,天下初定后,这也成了赵氏兄弟的心病,赵匡胤就必然会对石守信等兄弟发出感叹——权力算个鸟,神马都不过是浮云。

    ——能守得住清贫,耐得住寂寞的才是好同志。

    在这种语境下,隐士的身价在北宋帝国高涨,超过了东京的物价指数。在开封,种放的业师陈抟就受到了赵匡胤的高规格接待,并赐号“希夷”。

    淳化三年(公元992年),种放隐居的终南山来了一群不速之客,那是当朝皇帝赵光义派来的使者,召种放入朝赴阙。

    种放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领略了杜工部“初闻涕泪满衣裳,漫卷诗书喜欲狂”的喜悦后,屁颠屁颠地收拾行装准备上路。

    这时,母亲却站在了他的门口,冷冷地问他:种放你忘记你的身份了吗?外面的繁华世界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种放一惊:是啊,我是谁?

    母亲转身离开,一声叹息里满是对儿子的失望。

    在母亲的阻挠下,种放不得不拒绝了朝廷的召见。

    但他人虽在终南,心却早已飞到了外面的世界。

    种母做得更绝,她甚至焚毁了种放的笔墨,说既然是隐士,一天摆弄这劳什子作甚?学生也别收了,就是因为教书才把名声传到了山外。

    为了避世,种母让种放把家搬到了更偏远的深山。

    没有了束脩,种放的物质生活更为清苦,六年后母亲逝世时,他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传到朝廷更是被传为佳话,让皇帝对种大隐士更加神往。

    母亲逝世前和种放进行了一次长谈,说我死后你自己的路就在你的前方,是要留一世清名,还是要半世富贵,你自己选择吧。

    无论哪一种选择,母亲都为他做了最好的铺垫。

    一个伟大而睿智的母亲。

    种放没有犹豫,母亲一死,他立即出山终南,开始结交各种显贵名士,对各种国家大事也十分关心。吟诗作赋也不再是山高水长,“胡雏负圣恩,圣主耻干戈”这样应时应景的政治打油诗也传到了宋真宗赵恒耳中,把马屁拍到了点子上。

    咸平五年(公元1002年),种放终于走上了崇政殿,他一路走来的道路被后世概括成一个专有名词——“终南捷径”。

    此后的日子风光无比,种隐士的官一升再升,一直做到了副部级(工部侍郎),并且与其他的员工不一样,他在赵氏帝国公司不用打卡上班,皇帝给了他在终南山做SOHO一族的权力,他只需要隔上几个月去一次开封,和皇帝坐而论道,就可以领走工资和皇帝发的厚厚的红包。这样的日子羡杀了那些清早就必须在崇政殿前排队等候的官员们。

    就在这样的生活中,种放慢慢地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开始在丰镐等地广置田产(租子收得比黄世仁还狠),声色犬马,放任其家人欺压百姓,种隐士变成了种霸天。

    就是对朝中的高官,种放也不放在眼里,自我膨胀到了极点。

    一次,种放从开封回到终南山,当地的父母官长安知州王嗣宗带着长安通判以下的官员前去拜谒种放,种隐士的官架子摆得比谁都高,当王知州以外的其他官员下拜时,种放只不过摆摆手鼻子哼哼一下,随意点了点头。

    当时就把王嗣宗给惹毛了。王嗣宗谁啊?宋太祖开宝八年(公元975年)的科举选秀状元郎,三朝元老,历来以雷厉风行、敢讲敢做著称,要不是他管不住自己那张嘴,早就出相入阁了,不至于到今天还做长安知州这样的鸟官了。

    一个臭道士在我面前摆什么谱,当时王嗣宗很生气。

    后来种放的侄子(应该不是种世衡)出来拜谒老王时,王嗣宗也效法种放,做得更过分,手都没摆,坐在座位上也来个鼻子哼哼。

    种放立即怒形于色,和王嗣宗死磕上了。

    种:我侄子来拜谒你王大人,你老人家坐在那里没什么表示,也太不礼貌了吧!

    王:哎呀,我可是效仿种大人你啊,刚才我看长安全体官员拜谒种大人的时候,你老人家坐在那里好像也没什么表示。我是开宝八年的状元郎,你侄子不过是一介白丁,我坐着受他一拜也不过分。

    种:什么状元郎!还不是靠打架打来的。

    种放此言一出,席间所有官员脸色均变,王大人平生最忌讳的事就是人家说他是打架状元——开宝八年科举选秀总决赛的时候,评委会主席赵匡胤在决定大赛冠军时,在两名最优秀选手王嗣宗、赵昌言之间实在难以取舍,赵主席只得用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加赛。加赛的方式是打架,谁的拳头硬谁当状元。

    一场史无前例的科举状元拳击争霸赛在王嗣宗和赵昌言之间展开,最后的结果是王嗣宗在拳台上击倒了赵昌言,戴上了开宝八年状元郎的桂冠。

    但这场拳击台上的胜利成为了王嗣宗一生的痛脚,以后他的政敌们都在背后嘲笑他是打架打来的状元。如果时光倒流,王嗣宗一定会选择打假拳输掉这场比赛,心安理得、名正言顺地当一名榜眼。

    种放当着王状元的面揭他的伤疤,后果相当严重。据野史载,当时两人的冲突因此而升级,从舌战演变成一场武斗,而战斗结果也证明拳击状元的名号不是虚的,王嗣宗虽然年长种放八岁,但动起武来还是占了上风,最终在种隐士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五指印(不足为信的八卦新闻)。

    事情还没完,王嗣宗回到开封奏了种放一本,揭发了终南隐士发迹后的种种劣迹。

    种放的事,宋真宗赵恒也有所耳闻,渐渐地也不再搭理种隐士。就这样,终南隐士的光环开始慢慢散去。

    种放一世名声,最终身败名裂,只换来一顶官帽和几亩良田、几把碎银子,也没人替他算过这笔账目值不值。

    二

    种放为官期间,不仅自己的名声大坏,搞得他的家族的名声也大大受损,人们都说以前的种道士得官后,其子侄仗着叔父的权势在当地欺行霸市、作恶多端,洛阳种家一时间臭名昭著。

    种世衡即在这种背景下登上历史舞台,他背负着为洛阳种家正名的使命。

    作为种放的子侄,种世衡以荫职作为他政治生涯的起点,最初在帝国建设厅当一名副处级干部(将作监主簿),后来到地方任泾阳县县长(知泾阳县),政绩很突出,很快升迁做了凤州市副市长(凤州通判)。

    眼看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种世衡遇到了他人生最大的一次挫折。在凤州他得罪了曾经差点成为皇帝老丈人的王蒙正,此时的王蒙正虽然没当成国丈,但是凭借和皇太后前老公刘美的亲家关系,在凤州这种巴掌大的地方俨然是土皇帝。

    种副市长没有屈服于王皇戚的淫威,双方频频发生冲突。

    种世衡当泾阳县长的时候,在当地办过一件大快人心的案子。当地的一名叫王知谦的乡镇干部(里胥)横行乡里作恶多端,种县长上任接到诸多举报后决定为乡里除却这一害,王知谦找人通了很多关系还是没买通种县长,知道这回遇到真神了,于是跑了。

    后来皇帝大赦天下,王知谦大摇大摆地回到泾阳县,张狂地说皇帝都下特赦了你小小县长还能怎么着,没想等待他的却是种县长的一百杀威杖——皇帝放过你,种县太爷却不放过你,不把你丫屁股打开花你不长记性。

    在凤州王蒙正与种世衡交恶,王知谦找到了靠山王蒙正,在王蒙正的指使下,王知谦进京告种世衡的恶状。王蒙正朝中有刘娥撑腰,年轻又没有什么背景(种放此时已死)的种世衡当然敌不过,于是被下课罢官并流放窦州、汝州等地。

    当然,王蒙正的好日子也没过上几天,我们都知道刘娥死后没多久,他就因为乱搞父亲身边的婢女而被贬官流放。

    赵祯亲政后,朝中知道种世衡冤屈之士如龙图阁直学士李纮、宋绶、狄棐纷纷为种世衡伸冤鸣不平,很快种世衡平反,随后相继出任监随州酒,签书同州、鄜州判官事等职。

    此时西北,山雨欲来风满楼,北宋帝国听到了西北野狼的嚎叫。

    占据河西之地的党项人李元昊羽翼已丰,终于向北宋帝国露出他的狼牙。从宝元元年(公元1038年)开始,西夏人发飙,在其后几年相继在三川口、好水川、麟府丰、定川寨给了北宋人四耳光。不但让北宋人很痛,更重要的是很没面子。

    北宋帝国将最优秀的文臣(为什么不是最优秀的武将,Sorry!帝国暂时没有这个)夏竦、范仲淹、韩琦派往西北,以图挽回颓势,但效果甚微。

    当时西北军里唱“军中有一韩(琦),西贼闻之心胆寒;军中有一范(仲俺),西贼闻之惊破胆”,这太往老范、老韩脸上贴金了,在公元1040年的西北,真正被惊破胆的是北宋人自己。

    党项人的坐大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早干什么去了?

    在和帝国宰相吕夷简的政治斗争中失利的范仲淹被流放到润州、越州等地没多久,就接到了朝廷号召他保卫大西北的命令(举荐他的竟是他的死敌吕夷简,老吕此举用意颇令人难以猜测,到底是出于不因公废私的大义,还是抱着你能就让你去西北和党项人玩的落井下石的心态已无从得知,但结果却是注定的——成就了范夫子宋帝国三百年第一人、千古一相的声名)。

    范仲淹到西北,很务实很低调,他到西北,和西夏人比防守,不比进攻。

    西北的战场,党项人业已成精,游击战那是打得出神入化。

    北宋人没有战马,更没有战将,范仲淹是文人,他知道笔不能当枪使,他能做的就是防守。

    筑城固边!和党项人打持久战,在防守中寻找反击的机会,在防守中训练出一流的边将。

    英雄所见略同,当时任鄜州判官事的种世衡向他提交了修筑青涧城的建议时,老范眼前一亮。

    老种的眼光太毒辣了,此地离延州(今陕西延安)东北二百里,右可固守延州,左可护河东、河西粮道,同时可作为进图银、夏州的基地。

    种世衡的建议很快得到批准,并于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奉命修筑青涧城。

    元昊得知种世衡修筑青涧城后大惊,种世衡在西北战场上插的这一刀很致命,西夏人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得逞,于是多次派兵阻击破坏修城,种世衡一边和西夏人打仗一边修城,在当年就将青涧城修筑完毕。

    在青涧城,种世衡训练出了一支铁军,准确地说是青涧城全民皆兵。种将军的训练方法实在是太独特了,青涧城的训练营对青涧城全民开放,如果你在青涧城刚好没钱花了,那么告诉你一个挣钱的方法,去青涧城训练营的射箭场,那里没有靶子,只有吊起的白花花的银子,谁能射中它,它就是谁的。

    所以青涧城里随便出来个小屁孩,拿起弓箭都是神箭手,这后来让西夏人吃尽了苦头。

    有人会问,种世衡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青涧城,种世衡不仅仅当成一座军事要塞来经营,他一是开发屯田,二是招揽各种商贾把青涧城搞成了一个边境商贸城,一时间很是热闹,从而财源滚滚,国家拨的军费反而成了老种收入的小头。有了钱有很多好处,除了能拿银子当靶子使外,还能招揽各路豪杰为其效命(后来立下奇功的和尚王嵩就是老种招来的人才)。

    另外,种世衡特别好交少数民族朋友(西夏党项人除外),和周边的各少数民族称兄道弟,喝酒吃肉,打成一片。一次去看望一个羌族部落首领,其时寒冬,大雪没膝,部下劝他说雪下得这么大,改天了,种世衡说不行,和人家约好了,一定要去。风雪访羌友,让对方相当感动。

    当然,有时候种将军也会玩点小脑筋。一次,一个叫苏慕恩的羌族部落首领来访,种世衡早闻这位大哥平生最大的毛病是好色,于是物色了一个美女,用美人计笼络该同志。不过,种将军的“礼”送得相当有水平,老种热情款待该酋长,酒过三巡,种世衡拍拍掌,打扮得性感妖艳的美女走了进来,种世衡说这是我远房的一个表妹,久仰苏英雄大名,今日特来敬英雄两杯酒。

    美人入席,向苏酋长猛灌迷汤,频送秋波,很快酋长生理心理都有了强烈反应,种世衡很适时地有事失陪离席,剩“表妹”和酋长大哥孤男寡女共处一帐。

    酋长大哥终于忍不住了,抱起美女就胡啃起来。

    这时,种将军却又在最关键的时候回来了,看着两个尴尬不堪的男女,种将军笑了,说我正想把我表妹介绍给你,想不到你们两个自动好上了,好了,我表妹就许配给你了。

    苏酋长感恩戴德,从此以后唯种命是从。

    很多年后,《水浒》中的王婆活学活用,用来成全了《水浒》中的第一“狗男女”潘金莲与西门庆。

    与众羌交好的回报是丰厚的。短短几年,范仲淹在环庆路一带就招揽了近两万羌族雇佣军为北宋所用,其中大部分是种将军的功劳。

    尽管青涧城经营得非常好,但此时西北战场宋军却屡战屡败,全面颓势。面对张狂不可一世的党项人,北宋人需要一针强心剂。

    正面战场显然已经无法完成这样的使命。

    但是战争,有时并不一定发生在硝烟弥漫的战场。

    另一场战争在西北边疆悄悄展开,对峙双方的主角是元昊VS种世衡。

    青涧城和种世衡的存在让元昊坐立不安,他知道要是北宋人持续这种战略,陆陆续续地把城堡修筑到自家门口的话,那党项人就没法和北宋玩躲猫猫的游戏——打游击才是他们的强项。

    青涧城这颗钉子必须拔掉。

    硬打肯定不行,一来青涧城固若金汤,粮食水源都不是问题(当初寻找水源,种世衡可是下了一份苦功,最终在城中几十米深的地下找到了几处水源),二来攻城战不是党项人所长。

    硬的不行来软的,武力不行用智取,元昊如是想。

    《三国志》元昊看过一些,他想到了周公瑾对付曹孟德的那招——苦肉计。

    这次扮演黄盖的是元昊的手下大将野利旺荣、野利遇乞。

    野利兄弟是西夏国内最大的部落之一野利部落的首领,掌管着西夏横山地区的羌族劲军,有西夏版耶律休哥之称。同时,他们也是元昊的小舅子——元昊野利皇后的兄弟。

    近两年,元昊两口子感情不太好,而野利遇乞的老婆没藏氏貌美妖艳,元昊每次看了都口水大淌,早晚得给野利遇乞戴绿帽子,这些北宋人好像也有所耳闻,这给元昊下苦肉计提供了可能性。

    在元昊的授意下,野利兄弟派手下三个小弟赏乞、浪埋、媚娘来到青涧城找到种世衡,说元昊真他妈不是个东西,冷落皇后不说,还把野利遇乞的媳妇给睡了,野利再不济也是个男人,能容得下这口气吗?现在准备来投降大宋。

    仨草包不知道他们真是乌鸦嘴,精心编造的故事不久后成了真实的谎言。

    面对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种世衡照单全收,他收留了三人并任命三人为监商税官,在青涧城招摇过市,威风八面。

    很快,种世衡就派出了一个特殊的回使——手下的大将,曾经做过和尚的王嵩。

    当初王嵩来投奔种世衡的时候,还是个和尚,叫光信,种世衡非常宠信他,每月好酒好肉供养着,什么事都不做。过了小半年,有一天种世衡突然把王嵩给抓起来,说他背叛了种世衡,王嵩不知所以死不承认。

    种世衡令人严刑拷打,酷刑用遍,王和尚说没有的事我不会承认。

    最后,种世衡令人放下已经打得只剩半条命的王嵩,并脱下自己的衣袍给他披上,说真汉子也,我有一件天大的事,可以交给你去做了。

    很快王嵩就接到了这个不平常的任务。

    在野利的帐营,野利兄弟高规格接待和尚,问种将军那边有什么安排,俺们什么时候率部投诚。

    光信和尚不语,只是交给了野利兄弟一根枣树枝、一幅乌龟图。

    野利兄弟没啥文化,给搞蒙了,问光信,光信说种将军就让我带这个来,其他一概不知。

    这下野利兄弟没招了,不知道种世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元昊在野利部落设有耳目,第一时间知道了北宋那边派人,于是派人向野利兄弟要密信,密信没有,野利兄弟只好把光信和尚交给了元昊。

    元昊严刑逼供,使尽党项十大酷刑,光信和尚均不受,打死咬口说没密信,就是一根零树枝、一幅乌龟图。

    正在元昊没了耐心的时候,审讯工作却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光信招了,拿出了种世衡给野利兄弟的密信。

    信上种世衡热情地向野利兄弟发出召唤,说来吧兄弟,北宋欢迎你们,夏州节度使的官给你们留着,月薪比帝国的宰相收入还高十倍。

    这好像正是元昊和野利兄弟所希望的结果,但光信的表演却让事情起了质的变化,如果真是按部就班,光信和尚又何苦唱这出戏?

    元昊觉得不对劲,莫非他们假戏真唱,莫非野利遇乞知道自己和他老婆没藏氏有了一腿。

    做贼心虚的元昊决定背着野利兄弟派出自己的使者李文贵。

    作为野利的使者,李文贵在青涧城同样遇到了高规格的接待,这次种世衡和李文贵约定了双方起事的时间地点。

    李文贵回来对元昊说,野利兄弟恐怕是真要反了,大王上他们的当了。

    元昊大惊,立即把野利旺荣抓起来砍了头,把野利遇乞打进了大牢。

    种世衡听说野利旺荣被砍头的消息,带着人到青涧城外烧黄纸哭拜祭奠野利旺荣,悼词情真意切,哭诉上苍无眼让野利旺荣兄弟死得如此凄惨,我种世衡还没与你功成名就把酒言欢你怎么就走了!种世衡的哭声自然又传到了元昊的耳朵里,这一哭,把大牢里野利遇乞的头也给哭掉了(当然,野利遇乞那漂亮的老婆应该也是他脑袋落地的重要原因)。

    砍掉手下两个大将后,元昊拍拍脑门,说等等,当初我们是想做啥——哦,演苦肉计,计赚青涧城,完了,完了,上当了。

    等元昊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夫人,元昊赚了一个(没藏氏),但大将没了。

    吃了哑巴亏的元昊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不解的动作,他下令放出关押在牢中的光信和尚王嵩,好酒好肉压惊。

    王嵩也不管,死也做个饱死鬼,等他酒足饭饱,他听到元昊口中说出了两个字——求和。

    从此宋夏双方进入了谈判阶段,经过反复的讨价还价,最后终于达成和约,北宋人再次获得了以金钱换取和平的机会。

    种世衡兵不血刃,除掉了西夏两员大将,取得了宋夏开战以来最大的战绩,这也是北宋人为与西夏人和谈取得的最大资本。

    庆历五年(公元1045年),种世衡奉命筑细腰城,城成,世衡病逝。

    种世衡在西北战场上呆的时间并不长,领兵不多,官职不高,可帝国的文人在评价西北战事时,一致评定,西北战场上,战功最高的武将,狄青、种世衡也。

    三

    种世衡是不幸的,由于他在西北刚打下种家军的名头时就撒手西去,没能享受后来如狄青般出将入相的荣光,但他又是幸运的,幸运的是他有几个好儿子,在西北接过了他的指挥鞭,把种家军的旗帜牢牢地插在了西北。

    种世衡的三个儿子,种诂、种诊、种谔,都没有离开过西北这片土地,时人称为“西北三种”。

    大儿子种诂在年轻时的理想并不是做一名杰出的将军,他更向往的是自己的叔爷种放于未发达前在终南山过的那种隐士生活,并一度被人们称为“小隐君”。

    在种世衡死后,种诂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投身西北,成为种家将的一员,最初做天兴尉,后来陆续做了原州、宁州、镇戎军、鄜州、隰州等地的军政长官。最大的政绩是在任期间修筑了镇戎城,并与其弟种诊一起进击过环州的羌族。

    二儿子种诊也先后知环州、镇戎军,与其兄种诂一起进击羌族。

    幼子种谔则是第二代种家军的领军人物,种世衡死后,他生前的杰作——青涧城交给了种谔。

    种谔注定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并不满足于在父辈的荣光下过一生。

    他要北宋帝国军界记住种谔这个名字,而不仅仅因为他是名将种世衡的儿子。

    治平四年(公元1067年),北宋帝国第六个皇帝宋神宗赵顼登基,这位充满理想和激情的年轻皇帝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富国强兵。

    很显然,他不愿再沿承父辈祖辈的轨迹,对契丹和党项人和颜慈眉,用金钱换取和平。

    年轻皇帝需要做的事很多,需要激励需要信心。

    这时候,种愕送给了他一座城,西夏人占据的绥州。

    收降绥州可谓是一波三折。

    治平四年,镇守青涧城的种谔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西夏绥州城守将嵬名山的弟弟夷山。

    夷山说西夏国主凉诈多病,国内是梁皇后专权,我哥哥也不愿再为凉诈和那个老女人干,有归降宋人之心。

    尽管这和二十多年前野利兄弟派出三个白痴诈降有些相似,种谔还是凭他的直觉和经验作出了正确的判断,给了夷山很多金帛让他回绥州城做动员工作,同时第一时间将情况上报朝廷。

    上面的反映却很淡漠,从他的直接顶头上司延州知州陆诜到朝中的那些重臣,对缓州城都不感兴趣。陆诜说,如果嵬名山真有投降的意思,就带兵去和国内的同胞们火并(真把别人当猪了),不然带兵来归谁知他真降假降,绥州城或许就是党项人安下的陷阱。陆诜深知种谔的脾性,多次劝诫种谔没上头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文彦博、司马光等人更是极力反对,司马光说西边党项人不来惹麻烦我们就阿弥陀佛了,哪能主动挑起事端呢?边事一起,得利的是边塞那些武将,而不是国家本身,帝国可不想再出一个入阁拜相的武将。

    所有反对的声音在新皇帝赵顼面前都显得苍白,这项计划成为治平四年最吸引赵顼的军事话题,他力挺种谔,并拨给了他六十万贯的专项经费用于招降嵬名山。朝中那帮老家伙反对,那就不通过他们,从种谔到陕西转运司薛向再到神宗皇帝本人,三人形成单线联系。

    有了皇帝的给力支持,种谔开始大胆实施他的招降计划。

    但久等不见夷山那边的“好消息”,嵬名山虽有降心,但举棋未定。

    时局变幻,种愕决定不再等,他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奇袭绥州,迫降嵬名山。

    嵬名山部不料北宋会突然发难,更有夷山及其他被买通的人做内应,种谔的军事行动相当顺利。嵬名山也没有作反抗,顺水推舟地投降了宋人。种谔收其部首领三百、人口一万五千户、兵一万余,牲畜十万余头,一时震惊朝野。

    西夏人听闻绥州失守,派四万大军来夺,均被种谔打了回去。

    很快,种谔在绥州筑起了一座坚城。

    绥州的收复让赵顼大喜,从而更加坚定了他富国强兵的治国方略。在对西夏的整体战略上,赵顼接受了种谔、薛向、王韶等人提出的开边熙河、夺取横山的两大对夏战略方针,从此由被动防御改为积极进攻。

    种愕计降绥州,成为了宋夏战史上的关键转折点。

    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宋神宗派大将王韶出兵熙河地区,一举收复熙河六州,实现了开边熙河的战略目标。

    元丰四年(公元1081年),西夏国主秉常被梁太后监禁,国内大乱;而经过十多年的改革,北宋帝国的经济军事实力渐增,此消彼长,赵顼认为是该对西夏人算总账的时候了,于是发兵三十万,大举伐夏。

    西征军兵分五路,时任鄜延经略安抚副使的种谔作为第二路大军主帅率五万四千鄜延军和三万九千禁军共九万三千兵出征。

    元丰西征声势浩大,但却未取得赵顼想要的一举解决西北边患的结果,后世提到这场战争也以北宋帝国惨败来形容。

    对比其他几路大军的劳而无功,种谔的表现非常惊艳。

    种家军从绥德出发,首战告捷,斩夏兵千人。随后种谔直奔米脂城,在米脂城种谔围而不攻。

    他一直在等,等西夏人的援军。

    三天后,西夏兵到了,八万铁骑,阵势很吓人。

    宋夏战争史上最激烈、参战人数最多的一场战争在米脂城下展开。结果是种家军在米脂寨大败夏军,斩首八千,攻克米脂寨。

    随后种家军势如破竹,接连攻克银州、夏州、石州、盐州等地。

    种家军的脚步最后在盐州停了下来。

    为什么要停下?五路军西征的目标不是灵州吗?

    第一,种家军的进展速度太快,其他几路军跟不上他的步伐;第二,他只是侧攻,虽然他是二路军的主帅,但他必须听制于一路军主帅王中正——一个太监。主攻任务不由他来完成。

    战场外的很多事,是种愕无法决定的。

    虽然再无西夏部队敢和种家军过招,种谔在盐州却等来了他这次西征的真正敌人——西北的严寒和粮食补给的缺乏。

    最终,这支部队在严寒和饥荒面前败下阵来。首先是非嫡系的三万余禁军受不了饥寒交迫逃跑溃散,种谔无奈回师。

    西征军败了,但种家军没有败。

    赵顼倒完全不必为元丰西征的结果而大受刺激,虽然没能一举平定西夏,但通过此战,种谔的二路军一举收复了银、夏、石诸州,横山地区半数归宋人所有,种家军在西北更是找不到对手,完全消除了宋人对西夏人的畏惧心理,对西夏人造成了严重的打击。

    神宗朝初年订立的开边熙河、夺取横山的两大战略基本实现。

    接下来要做的只是如何巩固这两块根据地。

    对于经营横山地区,种谔向赵顼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认为应在夏州、乌延、兴州、盐州各战略要地筑建要塞,逐步蚕食西夏人。

    赵顼对这个建议很感兴趣,既然一口吃不下西夏这个胖子,那逐步蚕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皇帝派专人到西北考察,那个人叫徐禧,职务是给事中,官不大(正四品),权不小,是皇帝青睐的革新派代表和心腹内臣。

    徐禧考察回去后,朝廷很快批准了在西北横山地区建立军事要塞的项目。但拿到项目建设批准书后,种谔以为自己眼睛花了——自己当初的建议是在夏州、乌延、兴州等地筑堡建寨,怎么一下变成了只建一个大型边塞永乐城了?

    徐禧说多处筑城太麻烦,不如就在银、夏、宥三州交界的永乐川修一大堡,成为横山北宋军队的基地。

    种愕说要建也不能选址永乐川,此处无水源。

    徐禧说那还不简单,附近有水。

    种谔兵遇到秀才(其实徐禧也不是科考出身,北宋文臣云集,不知道神宗皇帝身边怎么蹦出个这号人物来),怎么也说不清了,他的抗议无效,就把眼光放到了时任鄜延路经略安抚使的沈括身上——这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北宋第一科学达人不会不知道永乐川建堡的种种致命伤,尤其是水源。

    但沈括沉默了,无数事实证明,这位科学巨人只不过是政治上的小人与侏儒。面对强权,他唯一会做的就是沉默,而他开口只会做一件事——向人背后捅刀子(这点苏东坡同志深有体会)。

    工程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十万民夫只用三十天的时间就完成了这个浩大的工程。工程完了,西夏人也来了,三十万大军将三万鄜延军和十万民夫围困在永乐城,切断了水源,李宪、沈括派兵解围无效,城中渴死者远比战死者多。徐禧战死,城破,西夏人进行了屠城,十三万永乐城军民无一幸免。

    种谔这时候干什么去了?从修建永乐城开始,他对徐沈等人就一直持非暴力不合作态度,被徐禧打发去守延州了。据史载,赵顼接到永乐城被围的消息后,急令西北各路军飞驰救援永乐城,而离永乐城很近的种谔却拒不执行命令。

    种谔还能执行军令吗?他的种家军大部分主力都被徐沈二人带走筑守永乐城,延州城只留下了几个老弱残兵,支援只不过意味着延州城成为党项人的下酒菜。种谔是天生的现实主义者,他宁愿被朝廷治罪也不愿意中党项人下怀,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延州城楼看着他父子二人苦心经营的鄜延军团在永乐城灰飞烟灭。

    永乐城之败对神宗皇帝赵顼的打击远远超过元丰西征,他的富国强兵梦从此破碎,人也变得意志消沉,厌倦兵事。

    当然,永乐之败的相关人等,赵顼还是要处理的,沈括被贬为均州团练副使,还有那位拒不执行救援任务的种谔。

    贴身内侍平静地告诉他,种谔死了。

    怎么死的?当然是气死的。

    种谔的死法并不独有,他父亲生前的亲密战友,北宋第一名将狄青也是这么死的,史书上记载那叫疽发(不过一个是疽发髭卒,一个是疽发背卒)。

    而种谔比狄青多活了八岁——五十七岁。

    种谔在西北的战绩并不比父亲逊色,但后来的史书对他的评价却不高,一个关键性的评定是说他“擅开边衅”。至于他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几座西北边城,他死后没多久哲宗上台,以司马光为首的元祐党人得势,于是就哭着喊着把米脂等寨送还给友邦西夏人(结果是马屁没拍成拍到马腿上,那几年又被党项人狠狠揍了几顿)。

    种谔子种朴子承父业,同样活跃在西北战场上,与郭成一起指挥了北宋末对西夏最辉煌的胜利——平夏之战,后来在元符二年(公元1099年)与吐蕃人的战斗中战死西北。

    第三代种家军的领军人物是种谔的两个侄子种师道与种师中,《水浒》中说老种经略与小种经略是父子关系,大错特错。种家做过经略的只有种谔与种师道、种师中,种谔与师道、师中是叔侄关系,并非父子,种谔也没能活到宣和时期。当时的老种经略应指种师道,师道曾任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小种经略应指种师中,师中曾任环庆路经略安抚使。老小种经略二人为兄弟。

    后来金人入侵,兄弟二人成为了北宋帝国的擎天巨柱,为拯救这个帝国奉献了自己最后的热血(种师道、种师中事迹详见后文)。

    种家将三代为北宋经营西北,战功累累,作为北宋帝国西北军的灵魂和旗帜,早已幻化为北宋帝国不老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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