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族Ⅱ-乱点鸳鸯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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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一个美好端庄的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坝的中央。

    尽管女子穿的是权钝母亲的衣服,有点儿宽松肥大,不大合身,但起伏有致的身姿依旧隐隐约约地显露出来。

    女子有着挺直的腰身,粉嫩细长的脖颈,一头被梳理得柔顺油亮的乌黑长发。细腻白皙的脸庞上,精致的五官搭配得臻于完美。特别是女子的那双眼睛,乌漆漆的明亮闪烁,含着一种深邃的静谧。

    权钝彻底被女子的这种美震撼住了,或者说权钝是被女子那种安静的眼神给震撼住了。他暗自叹道:“把这样的尤物遗弃在滚滚红尘,简直就是暴殄天物的节奏啊!”

    正在给女子精心拾掇的王玉秀见权钝的一双眼珠子直愣愣地盯在女子的脸上,一副目不转睛、叹为观止的样子,便对他说道:“妈没骗你吧?是不是个仙女?”

    权钝依旧不大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朝母亲王玉秀问道:“妈,这真的是刚才那个讨口子(乞丐)啊?”

    “不是她是哪个喃?要是妈懒一下,嫌弃她一下,不给她洗这个澡,哪个晓得她会是一个仙女哦?唉!要是不聋不哑就好了。这么标致的女娃娃,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权钝这时却诡秘地笑了一下,朝王玉秀说:“妈,要是她不是聋子哑巴喃?”边说边朝女子走过去。

    王玉秀开玩笑似的朝权钝笑道:“要是她不是聋子哑巴,我就把她娶过门当我的媳妇。”

    权钝并不理会母亲的玩笑话,走到女子的面前,勾着头俯看着坐在矮凳子上的女子,有点儿居高临下的样子。

    女子此时也仰起脸庞,漆黑的眸子和权钝的眼睛对视在一起。但女子似乎对权钝仍存戒心,眸子里露出一丝怯怯的光。她想逃避权钝锥子一样的目光。

    权钝脸上诡秘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他朝女子说道:“别想躲,你是听得见我说话的,我知道你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

    这时,女子略显慌张胆怯的神情居然变得特别安静了,眼神也不再躲避权钝,很平静地和权钝对视在一起。

    权钝从来没有近距离地对视过这么纯净清澈的眼神,意识一下子陷了进去。或者说,在某一瞬间,权钝的意识是随着他的目光一下子被女子的那双眸子吸进去的。

    随着意识刹那间的深入,权钝突然有种进入到了深邃浩瀚、广袤无垠的星空里的感觉,整个儿身体似乎也在某一瞬间悬浮了起来——有种突然失重的眩晕感。

    这种刹那间的神奇体验让权钝感到有点儿莫名其妙,当他醒过神把目光从女子的瞳孔中抽出来的时候,脑子还有点儿迷糊。

    权钝使劲儿摇了一下头,对着女子的瞳孔定睛再看,女子的瞳孔却变得有点儿黯淡无光了。

    她用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看着权钝。

    这时一旁的王玉秀朝权钝问道:“老二,你咋子了?咋个脚底打了下晃儿喃?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哦?”

    权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是在原地摇晃了一下。他本能地开始忌讳女子的那双眸子了,便将目光从女子的脸上瞥开,朝王玉秀说:“我真的晃了一下哇?”

    王玉秀略显担忧地说:“你是不是真的哪儿不舒服?”

    权钝没有回答母亲的询问,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就是在街面上以翻找垃圾桶里的渣滓为生的大师兄。

    他很清楚地记得,那天半夜里他伙同包世根把大师兄弄上面包车载往荒郊野岭的时候,他的眼睛在某一刻也和大师兄的眼神发生了短暂的对视。当时,他的意识同样在那一瞬间随着大师兄的瞳孔深入到了两条神秘的隧道之中,并且在一个交叉口急速并线……那种神奇诡异的体验,他至今记忆犹新。

    权钝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关于这个女子,关于大师兄,以及关于自己仍旧犯着迷糊的那场白日梦,这其中一定存在着某种内在的联系。

    但是,他心里生出的这一系列的谜团却不能说给母亲王玉秀听,他甚至不能把对这个女子的怀疑说出来,以免引起母亲的过度好奇和担心。所以他敷衍地对母亲说道:“可能是前几天陪干爹,在他那儿瞌睡没有睡好。他屋里尽是耗子,晚上根本就睡不着。”

    王玉秀信了权钝的话,说:“那就要多补一下瞌睡。你干爹也是,装疯迷窍(装神弄鬼)的人来疯,几十年都是一个人在那个四合院子里头过日子,从来没有听他说一个人晚上怕东怕西的。这回你一回来,他就像牛皮胶一样把你黏得绑紧(结实),还扯垛子(找借口)说一个人晚上害怕,也不晓得他脑壳里头是哪根神经不对头了。”

    听了王玉秀对王传子的抱怨,权钝朝王玉秀笑笑说:“人家干爹这两天不是没有柳臊(骚扰)我了哇?妈,你咋个也学得这么啰唆小气了?”

    “他耽搁你瞌睡我心痛嘛。”王玉秀说。

    正说着话,去幺店子买卤菜的权正梁走进了大门,第一眼看见的当然是坐在矮凳子上的女子,他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一脸疑惑地朝王玉秀问道:“这么标致的女娃娃是哪个?你咋个在给她梳头发喃?亲戚?”

    王玉秀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朝权正梁笑嘻嘻地说:“你猜一下喃?”

    权正梁盯着女子的脸,女子也安静地看着权正梁。

    权正梁朝王玉秀说:“我咋个猜得到喃?究竟是哪个哦?长得这么标致!”

    权钝说:“就是干爹捡回来的那个女讨口子。”

    “啊?真的啊!”权正梁惊讶得差点儿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几步走到女子的面前,就像鉴赏一件宝贝似的仔细打量起女子来,自言自语道:“不是又脏又丑的吗?咋个一下子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这个也……太……太不像话了嘛!”

    王玉秀笑道:“啥子叫‘不像话’?尽开黄腔。”

    权正梁没有理会王玉秀的话,接着说:“我就说他们王家有娶漂亮媳妇的命哇!咋样?你看,他王传子随便在路边上捡一个讨口子回来,稍微一打整(清理),不是仙女是啥子?有些东西,你不信都不行!他们王家就是有这个桃花运!”

    权钝却说:“人家干爹不是都说了哇?这个讨口子他捡回来不是要当他媳妇的。”

    “那是他狗日的看走眼了!要是他看到眼前的这个女娃娃,他舍得丢手(放手)?我把话放到这儿,要是你干爹晓得这个女娃娃就是他随手捡回来的讨口子,他肯定要把她从我们这儿要回去。”

    “她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件东西,说丢就丢,说要就要嗦?”王玉秀随声回应道。显然,王玉秀已经舍不得这个女子了。

    权正梁却说:“毕竟是人家王传子捡回来的嘛。而且人家就是有这个命,你不依教(守规矩)都不得行(行不通)。一会儿还是给他送过去,这个还真的是天意。俗话说‘天意不可违’,难道你还敢逆天行事?你就不怕遭雷打嗦?”

    王秀英听权正梁这么说话,立刻拉下脸来朝权正梁说道:“你爬爬爬(滚滚滚),爬远些,不要在这儿搅臊(横插一杠子),尽说些鬼都懒得听的话。”

    权正梁却不理会王玉秀的斥责,朝权钝说道:“老二,搞紧(赶紧)给你干爹打个电话,喊他过来喝酒。”

    “为啥子喃?”权钝不解。

    “喊他把这个女娃子接回去撒!这个是他的姻缘,这个老几(这个人)的姻缘拢(成)了,晓得没有?”权正梁提高了声音说道。

    王玉秀立马就急了,朝权钝说道:“老二,不要打,不要听你爸的。他一辈子就是个死脑筋。喊你干爹把这么标致一个女娃娃领到他那儿去?去遭罪嗦?他自己邋遢不说,屋里头还整得跟猪圈一样,一年到头连扫把都懒得动一下,地下脏得连脚都没地儿放。”

    权正梁见拗不过王玉秀,权钝也没有要拿出手机给王传子打电话的意思,就说:“你不打算了,我马上给他打。妈哟!本来都跟一条死狗一样了,咋个桃花运说来就来了喃?这个王家究竟是把祖坟葬在哪个日角弯弯头(旮旯)的风水宝地上了?”边说边摸出手机要给王传子打电话。

    然而他却没有王传子的手机号,于是朝权钝问道:“你干爹的手机是啥子号?”

    王玉秀立刻朝权钝说道:“老二,不要给他说。”

    权钝笑道:“我听我妈的。”

    权正梁不满地说:“不说算了!一会儿我亲自去请他过来。”

    一听权正梁要亲自去请王传子过来,权钝立刻想到那个给王传子洗衣服的张妹儿,怕露了馅儿,连忙朝权正梁说道:“爸,算了,你还是直接给干爹打电话算了。你办事认真的态度我是彻底服了。”

    于是权钝直接用自己的手机拨了号,然后递到权正梁的手上。

    权正梁打电话的风格也是粗门大嗓的,手机一接通他便嚷嚷道:“喂?传子哇?哪个?老子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嗦?装疯卖傻的!给你说个事情,今天黑(今天晚上),你就不要烧火(煮饭)了,赶紧到我这边来喝酒。喔——老子招待!啥子事?老子提前做大生(做满整十数的生日),你不得封个大红包给老子嘛?对球咯!一说到要出钱的事情,你狗日的就打缩脚锤(退堂鼓),一辈子抠抠匠(吝啬鬼)!别的没啥事,就是喊你过来把你婆娘接回去。哪个是你婆娘?你路边上捡回来的那个女娃子不是你婆娘是啥子喃?就是喊你把捡回来的那个女娃儿接回去……啥子喃?你捡回来的你不接回去供着,难道还要我拿来供着嗦?老子两脚头……”权正梁正要继续朝王传子说话,那边的王传子却已经把电话挂了,弄得权正梁愣了一下,放下电话说:“龟儿子的把电话直接给老子炸了(挂了)!”

    王玉秀朝权正梁说道:“你看哇,是不是这样子的?这老几(这家伙)现在是越来越鬼机灵了。他是不会把这个祸坨子(累赘)接回去的,巴不得把这个包袱丢给我们。”

    权正梁却固执地说:“那是他没有看到这个女娃娃现在的样子。他要是看到这个女娃娃现在的样子,他龟儿子的还会推杯(推辞)嗦?等一会儿我去他那儿强行把他喊过来。这么好的姻缘,戳脱(丢掉)了就可惜了撒。”

    见权正梁一根筋的脾气又犯了,权钝有些哭笑不得,而他更担心的是王传子的家里现在还有一个张妹儿。要是权正梁过去看出了破绽,王传子说不定还真的吃不了兜着走。权正梁的脾气权钝是再熟悉不过的,所以他朝权正梁说道:“爸,你就不要再乱点鸳鸯谱了好不好?人家干爹都说了他把这个女娃子捡回来不是拿来当媳妇的,是发自心底的善心促使他这样做的。你喃,偏要朝那个事情上头扯,我觉得你是不是脑壳有点儿打不过转转了哦?现在啥子年代了?男女平等,自由恋爱,你情我愿的事情,我咋个觉得你有点儿想包办干爹的婚姻喃?你是不是心操得有点儿宽了?”

    权正梁听权钝这么说他,立马拉下脸说道:“你娃娃(你小子)是不是有点儿不晓得高矮了?敢教训起老子来了!不要觉得你多读了几年书就可以在老子面前指手画脚的了。你干爹屋里头的事情,你懂个铲铲(什么)?除了原先你爷爷晓得,现在就只有我还晓得点儿,里头的名堂深得很!”

    权钝听权正梁这么说,感觉父亲话里有话,好奇心立马就被点燃了,说道:“爸,难道这个里头还真的有啥子龙门阵你没有给我们摆出来?”

    权正梁却不自觉地瞟了一眼王玉秀,颇为不自然地说:“这些龙门阵等我哪天有闲心了再给你摆,反正,把这个女娃娃给你干爹送回去绝对没有错。错了你找我。”

    王玉秀却说:“我不答应的哈!那么标致个女娃娃,送回去给王传子糟蹋,你下得了这个心(狠得下这个心)?拉命债嗦?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权正梁却说:“这个事情依不得你也依不得我。依天老爷的!”

    见权正梁对这件事表现出少有的固执,权钝心里颇感纳闷,又不好再说什么话阻拦权正梁,便傻站在当场了。他知道,他父亲对某一件事认起了死理儿,他母亲是根本做不了任何主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吵架,甚至被权正梁揍一顿。不只权正梁有这种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权钝也有。这种德性基本就是这父子俩流淌在血液里的东西,时不时就会暴露出来。

    所以此时的王玉秀只能很无助地看着权钝,权钝也颇显无奈地苦笑着看着王玉秀。只有坐在矮凳子上的聋哑女子,始终用很平静、很纯粹的目光柔软地盯着权钝。

    权钝感觉要是这女子一直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他装在胸腔里的那颗小心脏一定会被温暖得化掉的。

    于是权钝用商量的口吻朝权正梁说道:“爸,这事儿我觉得是不是再斟酌一下?再说,这个女娃娃毕竟还是来路不明的人,你这样子乱来,会不会犯法哦?现在是法治社会哦!”

    权正梁却不屑地说:“你少拿啥子法律来吓老子。跟你明说,要是这个女娃娃是正南齐北(正儿八经)有落脚(出处)的,我还不朝你干爹屋里头送。这样子,干脆也不要喊你干爹过来取人了,我直接把她给你干爹送过去。”

    听权正梁这么说,王玉秀立刻起了急,急忙朝权钝说道:“老二,你爸这样子做要干啥子哦?黑良心得嘛!”

    权正梁一听王玉秀这么说他,瞪了眼珠子说道:“你说我啥子喃?黑良心?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一意孤行的权正梁是没法阻止了,于是权钝连忙朝权正梁说道:“爸,你干脆还是去喊干爹过来领人算了。这样子当着妈的面给干爹交代清楚,妈心头也好过些撒!毕竟是妈把她打整得这么抻抖(漂亮)得嘛。你说是不是嘛?”

    王玉秀听权钝这么说,以为权钝也站在了权正梁那边说话,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脸委屈地盯着权钝。权钝却朝王玉秀使着眼色。

    母子间的心灵此时绝对是相通的,王玉秀把放在嗓子口的话咽了回去。

    权正梁觉得权钝说得也有点儿道理,便说:“这样子也要得,那我马上就去喊你干爹过来。”说着就把手里的一包卤菜提进厨房。

    趁着这个间隙,权钝小声朝王玉秀说:“妈,缓兵之计!”

    王玉秀点头,用手捋着女子的秀发说:“你要是会说话也好嘛,我们也好把你送还给你父母嘛!”

    从厨房里出来的权正梁听王玉秀这么说,接嘴说道:“送啥子送?天老爷安排的姻缘,就是她的亲生父母也只有认了。”说完就朝门外走去。

    王玉秀朝权正梁走出去的背影咬牙小声骂道:“犟刀瘟(倔脾气)!”

    此时,权正梁已经走出门不见了身影,王玉秀这才朝权钝说道:“老二,咋个办嘛?你爸是不是脑壳突然进水了?我是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权钝说:“不要着急,妈。我有办法。”

    “啥子办法?”

    “把她藏起来就是了撒。”

    “藏起来?你说得轻巧!这么大个活人,藏哪儿?我们屋头就这么大个地方。”

    “妈,你咋个脑壳打不过转转了喃?把她送走不就啥子事情都解决了?”

    “送走?送哪儿去哦?又让她去当讨口子?妈心头舍不得啊!”

    “把她暂时送我姐那儿藏几天撒。几天时间,啥子办法想不出来?说不定连她父母也找到了。”

    “要得要得,还是你脑壳活泛。那你赶紧把她送走嘛,一会儿你爸和你干爹来了,就走不脱了。”

    “妈,不要着急。我的意思是你把她朝姐姐屋里送,我去干爹家把爸和干爹稳住。你把她送到姐姐屋里就赶紧回来,然后我跟爸和干爹回来的时候,你就说她突然发疯,跑了,你没有拉住。”

    王玉秀听权钝把事情安排得这么妥帖细致,立刻应道:“要得,要得,妈都听你的。那你赶紧去你干爹那儿把你爸稳住,我这就带她走。”

    权钝吩咐完母亲王玉秀,就急匆匆地去追赶父亲权正梁。当追上父亲权正梁的时候,权正梁已经快走到王传子那座四合院的大门口了。见权钝急匆匆地撵上他,他颇有些不解地问:“你跑起来做啥子喃?怕我喊不动你干爹嗦?”

    权钝呵呵地傻笑道:“我是怕你和干爹三句话说不到两句就打起来。”

    权正梁说道:“那么好个事情,我咋个会跟你干爹打起来喃?你说的啥子屁话哦?”

    权钝不再接权正梁的话,紧跟在权正梁的身后。

    四合院的大门依旧关得严丝合缝的,权钝完全可以判断出给王传子洗衣服的那个张妹儿还没有离开。

    权钝原本是可以抢在权正梁的前面去敲响门板上的铺首的,可他却故意要让权正梁去喊门。因为这样至少可以让四合院里的王传子知道是权正梁来造访他了,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权正梁没有敲门板上铺首的习惯,而是上去就用手掌直接拍门。门板被拍得发出一阵闷响。

    “传子,赶紧开门!”权正梁边拍门边朝着门内喊。

    但门内却并没有传出王传子的回应声。

    权钝知道门内的王传子一定是惊了,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回过神。

    听见门内没有回应,权正梁把门板拍得愈发响了,继续喊道:“传子,开门撒!死在里头了嗦?”

    门内这时才传出王传子的回应声:“哪个?”

    “老子!你祖宗先人板板!”权正梁粗声回应道。

    王传子在门内问“哪个”一下子就把权正梁惹毛了,王传子竟然连他的声音都分辨不出来,这不是装神弄鬼是啥?

    门内的王传子这才慌声应道:“干亲家嗦?来了来了……”

    门被打开的时候,王传子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当他看见权正梁的身后还跟着权钝时,眼神里露出一丝抱怨。而权钝却是一脸的坏笑。

    权正梁怒气冲冲地跨进大门,边朝天井里走边说:“传子,老子发觉你狗日的这几天越来越喜欢装神弄鬼了哈!还哪个?你是真听不出老子的声音还是在那儿故意装怪?你再这样子日白淌玄(没头没脑)的,谨防老子跟你翻脸……”

    权正梁跟王传子说话用的永远是那种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腔调,而王传子在权正梁面前也永远是一副唯唯诺诺、略显卑微的样子。两人在这方面一直配合得比较默契。

    王传子讪笑道:“刚才正在马架子上眯瞌睡,突然被你弄醒了,脑壳头还迷迷糊糊的,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嘛。你的声音我咋个会听不出来喃?亲家得嘛……”

    “眯瞌睡?啥子时间了?还眯瞌睡……”

    “亲家,找我有啥子事哇?”王传子试探地问。

    看王传子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权钝就知道张妹儿已经被王传子藏在屋子里了。

    这家伙居然也会金屋藏娇了!权钝心里暗笑。

    权正梁大大咧咧地坐在石墩上,朝王传子说:“啥子事?就是我刚才在电话里头跟你说的事。”

    王传子一听,一脸的为难,说:“亲家,你不要整我的冤枉(搞恶作剧)哦!我连自己都不咋喂得活,你还生拉活扯(硬拽)地要把一个讨口子弄起来让我供着,我咋个供得起嘛?你说是不是嘛?”

    权正梁听王传子这么说话,眉毛立马就立起来,说道:“啥子喃?老子整你冤枉?你以为老子是把一个祸坨子拿给你嗦?只怕一会儿你跟着我过去了,抓到手头就不松手呢!”

    王传子笑道:“算了,既然是那么九几(金贵)的东西,还是你拿到好些,君子不夺人所爱。”

    “你是不是还要跟老子东说南山西说海的?搞紧跟老子过去把人接过来。老子是真的有点儿搞不懂了,你们祖先人板板究竟是把祖坟葬在哪个日角弯弯头的风水宝地上了?桃花运说来就来,门板都挡不住。”

    “桃花运?这个还是桃花运?亲家,我王传子是长得不咋个,要说岁数也在那儿搁着了,而且还是残废,但是你也不能拿个又脏又丑的讨口子来臊我的皮(羞辱)撒!人活脸树活皮得嘛!”

    “又脏又丑?我说你龟儿子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哇?老二的妈把她打整出来了,漂亮!打着灯笼都找不出来的天仙!”

    “漂亮个球!那这样子嘛,你觉得她漂亮而且还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出来的天仙,你就把她娶成二房嘛!”王传子不屑地说道。

    “我倒是想,也要法律允许嘛!再说,老二和老二的妈也不同意撒!废话少说,跟老子去了,看到本人你就晓得了。”

    “不去!你挖起坑坑想估到(强行)喊我朝里头跳嗦?我才不干呢!我是傻瓜嗦?”

    见王传子根本不吃这一套,权正梁被弄得有点儿哭笑不得,扭头朝一直站在身后皮笑肉不笑的权钝说:“你看他龟儿子的是不是个瓜东西嘛?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姻缘,他龟儿子的就是不要。”

    权钝这才笑道:“爸,强扭的瓜不甜。人家干爹清心寡欲了一辈子,你又何必硬要喊干爹犯戒喃?你说是不是嘛,干爹?”

    听权钝这么说,王传子立刻眉开眼笑地附和道:“还是老二懂我,呵呵……我是不能犯戒的哦!呵呵……”

    “爸,干爹实在不答应就算了,我们还是不要为难干爹了。”权钝催促权正梁道。

    王传子此时也是巴不得权正梁赶紧离开他这儿,眼巴巴地看着权正梁。

    权正梁却说:“啥子不答应就算了?今天他不答应也得答应。老天爷安排的姻缘,怎能错过?再说,这个事情你爷爷临走的时候还特别给我交代过的。”

    “爷爷难道是未来先知嗦?难道他晓得今天有个讨口子会让干爹捡到?”权钝说。

    “这个你爷爷倒是没说过,但是他让我想法给你干爹安个家倒是真的。你爷爷轻轻巧巧一句话不打紧,我这几十年就一直多了一块心病啊。”

    一旁的王传子刚要再说话,裤兜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急忙摸出来,看了号码,表情和目光立马就变得鬼祟闪烁了。他原本是想走到一边去接这个电话的,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当着权正梁和权钝的面接听。

    “啊!今晚上啊?几点喃?我晓得,我晓得,好,好,好……我干亲家和干儿子在这儿,我一会儿再给你回过去……”

    说完王传子慌慌地挂断了电话。

    权正梁也看出来王传子接电话时的鬼祟样子,顺口追问道:“哪个给你打的电话,鬼头鬼脑的?”

    王传子敷衍道:“一个熟人,晚上找我有点儿事情要商量。”

    而权钝已经很确定这个电话一定是包世奎打进来的,于是索性直言不讳地说:“干爹,是不是奎娃儿给你打的电话?”

    见权钝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王传子显然有点儿吃惊,几近失声地问道:“你咋个晓得的?”

    权钝故意做出很阴险的样子笑道:“我不光晓得,我还晓得你找奎哥商量啥子事情。”

    王传子彻底慌了神,看着权钝,一时间失语了。

    权正梁看了眼权钝,又看看王传子,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朝王传子问:“奎娃儿给你打电话商量事情?传子,搞了半天你是在做嗨生意(大买卖)了嗦?你的水究竟有多深哦?我咋个有点儿落不透(猜不透,吃不准)你龟儿子的了喃?”

    王传子见自己的事情已经败露,立马开始慌张起来,说道:“亲家,你不要挖苦我了好吧?我这个样子,像做嗨生意的人嗦?”

    “那咋个奎娃儿会给你打电话喃?”权正梁是真的想把这件事情搞个水落石出了。

    权钝见王传子被权正梁逼问得脸红脖子粗的,有狗急跳墙的趋势,于是立马替他打圆场,说:“爸,你咋个也学得多管闲事了?人家奎哥是找干爹去给他的一个朋友捡金。”

    权钝的话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权正梁果然是信了,释怀地呵呵笑了两三声,又用揶揄的口吻朝王传子说道:“我以为是好大的嗨生意,接个电话都鬼眉鬼眼的,就是去捡个死人骨头这么点儿事情啊?”

    王传子用感激的眼神看了权钝一眼,也不敢回应权正梁讥讽他的话,只是露出一脸的讪笑,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这时,从王传子房间里突然又传来一阵手机的铃声。手机的铃声很响,有点儿冷不丁的意思,紧接着,又听到有人接听手机的声音,而且是女声。

    是张妹儿接听电话的声音。

    王传子金屋藏娇的事彻底露馅儿了。

    权正梁惊问道:“你龟儿子的房间里头咋个有人喃?还是个女的?”眼睛似锥子一样地盯着王传子。

    王传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权正梁的质问。他眼神慌张地看着权钝,样子既可怜又可笑。

    权钝连忙朝权正梁说:“爸,我都给你说过的,是干爹的干女儿。不要一惊一乍、大惊小怪的。”

    “干女儿?你不是说都走了吗?”权正梁朝权钝问道。

    面对权正梁执着的追问,权钝也有点儿慌乱起来了,说:“我是猜着她走了。”

    权正梁已经从权钝脸上闪过的一丝慌乱看出了猫儿腻,站起身朝王传子说:“那把你干女儿喊出来我看一下,认识一下总可以撒?”

    此时的王传子紧张得身子都哆嗦起来了。

    这时,一直关闭着的堂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张妹儿大大方方地从堂屋内走出来,没有丁点儿害羞样地看着权正梁。

    权正梁反倒被出现在眼前的张妹儿搞得有点儿慌乱起来。

    张妹儿朝王传子问道:“王叔,这个大爷是哪个?咋个说话这么大声武器(粗门大嗓)的哦?”

    听张妹儿这么问,王传子立马说道:“这个是权老二的爸,我亲家。你该喊他权叔叔。”

    王传子的话音刚落,这时四合院的大门忽地被人一把推开,一个人影晃了进来,竟然是权钝家隔壁的邻居王桂珍。

    王桂珍跑得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朝权钝说道:“老二,赶紧回去,你们屋里头出事了!”

    见王桂珍一副惊慌忙乱的表情,权钝和权正梁都是一惊。权正梁首先问道:“出啥子事了?”

    “来了个讨口子,好凶哦!估到要把你们屋里头的那个女娃子拉走。我和你妈根本拦不住……”

    权钝一听,那场白日梦里的情形瞬间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他失声惊呼道:“糟了,是大师兄来了!”说完就朝门外跑。

    权正梁根本不明就里,嘟噜儿了一句:“啥子大师兄?”然后也急着朝门外走,边走边扭头朝王传子说:“一会儿我再回来理抹(收拾)你!干女儿?哪儿来那么多干女儿哦?”

    等权正梁走出门,早已被欺负得快背过气去的王传子使劲儿一杵手上的棍子,朝着权正梁的背影骂道:“关你龟儿子球事!老子的终身大事要你做主?你龟儿子的闲事也管得太宽了嘛!欺负人上瘾了是不是?”

    而没有马上跟着权正梁走出四合院大门的王桂珍这时却把目光转移到张妹儿身上,表情有点儿惊诧也有点儿迷糊。

    出了口恶气的王传子知道这王桂珍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女人,平常没事的时候总爱东家坐坐西家走走地打听别人家的事情。王传子对这种女人从来没有丁点儿好感,见王桂珍看着张妹儿不转眼,于是没好气地朝王桂珍说:“这个是我干女儿,紧盯着她看啥子?”

    王桂珍幡然醒悟地接连喔了几声,怕王传子把心里憋的那股恶气发泄到她身上,连忙转身出了四合院。

    王传子拄着棍子一瘸一拐地紧跟着过去,一下子又把四合院的大门给死死关上了。

    出门的王桂珍也怕落下看权钝家的热闹,一路飞跑着朝权钝的家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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