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乌尔，你没睡着吗？警长先生，这就是我丈夫。拉乌尔，这位是迈格雷警长。”
拉乌尔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含含糊糊地和警长打了声招呼，又嘟嘟囔囔地说道：
“这事还得拖多久啊？”
他在一个角落里坐下，光脚上套着双拖鞋，自顾自地喝起了咖啡。别人谈话时，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从不插嘴。
“夫人，请您仔仔细细回想一下，洛尼荣警官让您打开大门以后都发生了什么事？”迈格雷问道。
“我先是听见有人说：‘请把大门打开。’我听出是洛尼荣警官的声音。他又加了一句：‘四层的。’我无意识地看了下表，当时是两点半。我按了一下我房间里的控制按钮，打开了大门。这时，我听见一阵马达声，好象一辆汽车停了下来，但不是停在我们楼前，而是停在旁边那栋楼前面。汽车一直没熄火，马达声始终不断。这只是几秒钟的事情，我听见洛尼荣先生出了走廊，关上了大门。突然，马达声变得特别响，汽车发动了，紧跟着一声枪响，随后是第二声、第三声。第三颗子弹很可能是故意打进我屋里来的，窗玻璃就在我头上被打得粉碎。”
“汽车开走了？您能肯定有一辆汽车吗？”迈格雷问。
“是的，千真万确。”
“您没听到喊声吗？”
“没有。一开头儿我愣在这儿一动不动，怕得要死。后来我打开灯，冲到了走廊里。”
“这时候大门是关着的吗？”
“我刚才说过了，我听到洛尼荣先生关上了大门。后来我又听了很久，但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见。我开了一道门缝，看见就在门外两米远躺着个人。那不幸的人浑身是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
“然后您跑过去伏在他身上。这时，您听见他说了‘幽灵’两个字，是这样吗？”
“我可以发誓，他确实说了这两个字。这时候房客们纷纷推开了窗户，我就跑回来给警察局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挂在墙上的。打电话的人无法看到走廊里的情景。
“房客们都下了楼……这个我已经对您说过了……挂上电话以后，我想到了玛丽奈特，就一口气跑上了四层。”
“谢谢您，夫人。我可以用一下您的电话吗？”
迈格雷给警察总署打了个电话：
“喂？是吕卡斯吗？你已经看到拉普安特关于洛尼荣案件所写的记录了吧，你现在到比卡医院去，去找参加手术的医生。我想他们已经取出子弹来了，应该是两颗。我希望在得到官方报告以前知道更多的细节，所以请你把子弹送到化验室去。过一会儿，或者中午来向我汇报。”
警长又转身对拉普安特说：
“你到马蒂尼荣街去一趟。巴黎的美容院并非不计其数，你一定能很容易地找到玛丽奈特·奥吉耶工作的那一家。她很可能没去上班，但请你去了解有关她的一切情况。”
“明白了，头儿。”
“我现在要上楼去了。”
迈格雷来到了四层，门没有关，他走进一间客厅。闪基耶警官正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吸着香烟。他对迈格雷说：
“我等了您半天了。她都对您讲了吗？”
“是的。”
“她跟您提到汽车了？那是最让我吃惊的事。您看看这个。”他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三个用报纸包着的弹壳。“这是我们在街上发现的。如果一个人从一辆行驶的汽车上开枪的话，他就得把胳膊伸出车门。这些子弹是从一支口径为7.63毫米的手枪里射出来的，这很有些职业杀手的味道。我想这个人至少还有一个同谋，因为他一个人不可能一边开车一边射击。
“你检查过房间了吗？”
“是的。不过您最好再亲自检查一遍。”
桌儿上的几样东西引起了迈格雷的注意。那是一把咖啡壶，一只残留着几口咖啡的茶杯，还有一瓶白兰地。
“只有一个杯子。”迈格雷自言自语道。“你没动过吧，闪基耶？请你给警察总署打个电话，让他们派些化验员来。”
闪基耶走后，迈格雷又注意到一只朝向窗户的扶手椅，一只盛着七、八个烟蒂的烟灰缸。客厅里有两扇门，一扇通向整洁、干净的厨房，另一扇通向卧室。卧室里的床上摊着被子，只有一只枕头，枕头上留有一个人头部枕过的痕迹。
闪基耶回来了，他对迈格雷说：
“我已经给莫尔斯打过电话了，他马上就派化验员来。您已经检查了这个房间吗？您有没有看过衣橱？”
“还没有。”
迈格雷说完打开衣橱，里边挂着五条连衣裙、一件大衣和两件套裙。衣橱内部上方还摆着几只皮箱。
“您知道我想说什么吗？我看玛丽奈特并没有带走皮箱。”闪基耶说。
这时，迈格雷一眼发现床头柜上也摆着一只烟灰缸，不过里边的烟蒂上印有口红的痕迹。他对闪基耶说：
“她抽的是美国香烟……”
“而在客厅的那个人只抽法国烟，不是吗？”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迈格雷又说道：
“而且，床上只有一个人躺过的痕迹。”
尽管洛尼荣惨遭不幸，可是一想到他在追求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还是让人有点啼笑皆非。也许他们两个吵架了？洛尼荣躲到隔壁房间去，把身子埋进扶手椅里，一支接一支吸烟，而他的情妇一个人躲在床上？迈格雷觉得这有点说不通，他对闪基耶说：
“只好麻烦你再下去一趟了。有个问题我刚才忘了问了。我想知道，索热太太上楼时有没有看见客厅里有灯光。”
“我可以回答您。当时只有这间卧室里有灯光，卧室的门开着。其它房间都没有灯光。”
两人又一起回到客厅。这里的两扇落地窗正对着一个有一面墙那么宽大的阳台。这种样式在巴黎许多老房子的顶层都可以看到。
透过落地窗，警长俯视着几栋私人宅第。对面那一座只有三层楼高，大约建了有十五年了。那房子的第三层镶满了玻璃，好象房子的主人是位画家似的。玻璃窗上挂着深色的窗帘，只露出三十到四十厘米的一道缝隙。
警长此刻在想些什么呢？他自己也难以说清。他一会儿看看屋外，一会儿又看看屋内。他知道，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这些看似支离破碎的画面就会重新组合起来，具有不可估量的深刻含义。
街上忽然骚动起来，接着楼梯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这是莫尔斯领着化验室的人员到了。他进门就问：
“死者在哪儿？”
“这儿没有死者。闪基耶什么也没对你说吗？”迈格雷问。
“我刚才太着急了。”闪基耶抱歉地说。
“这案子牵扯到洛尼荣警官，他走出这所房子时遭到了枪击。”
“他死了吗？”
“没有。他被送进了比卡医院，还有希望被救活。昨天夜里有一段时间他和一个女人呆在这套房子里。我希望能在卧室，或者在这间客厅里找到他的指纹。闪基耶，你愿意和我到楼下去吗？”
当他们来到走廊里时，迈格雷低声对闪基耶说：
“去找房客或邻居打听打听情况，这或许会对我们有所帮助。枪响时也许不会有人正巧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但也说不定……而且，年轻的玛丽奈特可能是坐出租车走的，如果有人看见的话，我们就不难找到那个司机了。”他叹了口气，握住闪基耶的手，“祝你走运！”说完，他两手插进裤兜，来到了大街上。
他来到戈兰古尔街，走进头一家咖啡馆，要了杯咖啡。喝下半杯咖啡后，他给警察总署打了个电话：
“拉普安特回来了吗？”
“是您吗，头儿？我很快就找到那家美容院了，马蒂尼荣街上只有那一家美容院。今天玛丽奈特·奥吉耶没去上班，她的同事们都很奇怪，因为她从来不迟到。她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洛尼荣。她有个结了婚的哥哥，在保险公司工作……”
“让维耶在吗？”迈格雷问。
“在。”
“让他接替你的工作，马上去找玛丽奈特的哥哥，并设法打听出她的藏身之处。至于你，现在快去睡上一觉，等我需要你时你好有精神。”
随后，警长又给洛尼荣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正是迈格雷太太。
“你现在在哪儿？”她问。
“在离你那儿不远的一个咖啡馆里。洛尼荣太太怎么样了？”
迈格雷太太沉吟不语。警长猜到情况不妙，他说：
“我猜她正躺在床上怨天尤人，觉得自己比丈夫还要不幸，是这样吗？”
“一点不错。”
“你给她弄饭吃了吗？”
“弄了。”
“她现在可以一个人呆在家里吗？”
“她心里肯定不愿意这样。”
“不管她愿不愿意，”警长说，“我现在需要你。你马上到马尼埃尔饭店来找我，越快越好。”
“我们一起吃午饭吗？”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与丈夫共进午餐，对她来说可是件少有的事情。
警长喝完咖啡，付了帐，朝马尼埃尔饭店走去。他在饭店里坐下，抽着烟斗等待妻子。她终于来了。一点完菜，他就俯身向妻子问道：
“说说吧，情况怎么样？”
“我去的时候，洛尼荣太太正躺在床上，身边有一个门房和一个老邻居。她们叫了大夫，因为洛尼荣太太看上去快不行了。”
“你去了她感到吃惊吗？”
“你猜她一开始对我说了些什么？她说：‘现在无论如何，你丈夫再也不能找他的麻烦了。’开头儿，我听了这话觉得浑身不自在，幸好后来大夫来了。他给洛尼荣太太看完病，我就跟他来到了门厅。我问他洛尼荣太太是否病得不轻，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她虽然算不上身强力健，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她根本就没什么病。我已经来给她看了十年病了！’洛尼荣太太对自己的婚姻很失望，她恨丈夫没出息，混到现在还只是区上一个小小的警官。为了报复他，她就强迫他照顾自己，强迫他过一种痛苦不堪的生活。你给我打了电话以后，我告诉她我得离开一、两个小时。她冲我喊道：‘自从我和那个傻瓜结了婚，他成天说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要升官，要出名。一开头他说什么我信什么，和他一样劲头十足。可现在他一事无成，升官出名的总是别人……’当她这样对我说的时候，我知道得很清楚，她所说的升官出名的人指的不是别人，就是你……她还抱怨洛尼荣最近总上夜班，是这样吗？”
“是他自己要求的。”
“最近四、五天，他对太太说不久要出一件大事，报纸将在头版上刊登他的照片……”
这时，招待端来了他们点的菜。招待一走，迈格雷太太有点不安地问道：
“我做的对你有用吗？这些能帮上你的忙吗？”
迈格雷没有立即回答，他正在追踪一条思路，这思路目前还很模糊不清。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见了。你刚才告诉我的这些情况将改变整个调查的进程……”
迈格雷太太看着丈夫，内心充满了喜悦。在马尼埃尔饭店吃的这顿午餐成了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此后一直珍藏在她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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