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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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一个寒冷的冬日午后,何斯回到阔别十年之久的家乡小镇,眉眼间依稀残存的柔弱不定已由坚毅替代。之前经历的一切时时在他脑海翻腾,有时是阳光热烈的中午,有时是孤寂清冷的半夜。他走过很多地方,渴了喝河里的水,饿了找人家讨要,累了就睡火车站、废品收购点、垃圾箱附近。离开河庄的几年当中,何斯没做过任何工作,仿佛温饱和活着,是他最基本的生存需求。独眼死后,何斯又在河庄呆了两年多。这两年中,他一直住在那间阁楼,等着七。独眼死后,七也神秘地失踪了。他无从猜测她会在哪里出现,是否还会回来。所以,他一次次地前往竹林、坟地、河边、集市,寻找一个梦一般的身影。期间,何斯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只知道天明起床帮着做买卖,晚上收摊回来吃饭、喂猪、闲逛,总要逛到半夜才蹑手蹑脚关门上楼。老五给过何斯不止一次的警告,说如果再这样,他会赶他走。对于威胁,何斯并没有放在心上。何斯时常看到秦初儿站在林间的木屋里,原先大而宽的窗口被她劈得更大了,窗框间加了许多纵木条,她站在窗前,两手抓着两端的木条,看上去就像一个等死的囚犯。何斯也再没见过她把黑布条取下后的脸,对他来说,这不太重要。当然,走的那天,他也没有跟老五以及他的哑巴老婆告别。说什么都是多余。他们并不知道何斯在逃亡,一直过的就是逃亡生涯,虽然,在河庄、在阁楼,一切都那么安定有条理。走之前,何斯还取走了老五放在卧室抽屉里的一沓钞票,匆忙中来不及清数,可他知道,这些钱并不能补偿他做牛做马的时光。

    何斯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每天都在走。有时河水看似到了尽头,就会有另一条河延伸出来。有时是十字路口,或是大路小路并行。何斯挑选时并不确定,往往挑选了小路之后记不得大路的模样,以为自己行走的始终就是同一条路。疲累时,他会躺下休息一会儿,等待夜幕降临。漫漫长夜让人不知身在何处。然而一觉醒来,热烈的阳光已经爬满了脊背。常常,何斯坐在黄泥地的土坡上,极目远眺:天空蓝得彻底,群山似乎躲藏在蓝天深处,只有轮廓若隐若现。天晴时,何斯在田埂上走,两旁是绿油油的田地,野草和作物的清香使呼吸都带着清新的气息;遇上阴天,沉重的云朵飘飘荡荡,如同春晚的柳絮。他会在路边人家的屋檐底下瑟瑟缩缩地过上那么一晚,檐水一滴滴掉下来,发出“答答”的声音,清脆的坠落声让人感觉舒爽和沉静。窝在角落里,何斯得以心满意足地睡上一觉。只有冬天,穿着单衣单裤的何斯没有东西御寒时,才会显出无奈和凄凉的境地来。后来,他在垃圾桶里不停翻找时,有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给了一件她儿子的棉衣,棉衣青灰色,和他的脸色差不离。从女人手中接过棉衣的那一刻,何斯的眼里,竟流出了几滴奇怪的泪水来。

    一次次的选择中,有一条路正等在不远处。那是何斯离开马路的结果。这个结果是下一次选择的必然之路。他不知道只要有一次出错,就永远和它交错了。然而,他想当然地踏上了这条路。路的尽头是集市,小镇最为热闹的地方。其实从开始,何斯就在重复独眼走过的路。独眼是顺向,何斯是逆向,如此而已。

    集市的喧闹与河庄如出一辙。大片的人流让何斯想起每个礼拜六赶集的情景。何斯被推搡着走到包子摊前,包子冒出的热气模糊了他的双眼。摊主是个黝黑壮实的大胡子男人,他边用尖利的目光从何斯身上剐过边大声叫嚷着,来,刚出笼的包子,新鲜的肉包子。何斯摸了摸衣角,又低着头往前走。这时的他,早已把从老五家偷来的钱用得一干二净。前方的路却遥遥无期。

    及至五月,何斯已经在镇上呆了一段时间。对于时间,他已完全没有了概念。只知道天突然亮了,又突然黑了。有时他会设想盲人的情形,因为有个乞讨的瞎子曾经和他说过话。瞎子说自己从未见过光,不知道光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天空是明亮的,水是清澈的。

    他是何斯到达小镇的第三个晚上碰到的。

    当时,他正站在最为宽阔的河道旁,有个男人坐在他身边。他身上破烂的衣着和斑斑的油渍提醒着何斯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从一开始,何斯就知道他是谁,他和自己一样,是被命运抛弃的人。坐在瞎子身旁,何斯安静地听他讲话,讲那些只属于他的过去。

    瞎子说,他叫陈阳。陈旧的陈,夕阳的阳。他用了两个特别的词。陈旧和夕阳。他说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七十多年里,他从未和人好好聊过天。你知道没有人靠近你的滋味没有?那些人不是害怕你,而是厌恶你。你能听到他们所能听到的,闻到他们所能闻到的,然而你永远看不到他们所看能到的。陈阳说,自我出生的那一刻起,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黑暗的世界。黑暗的世界里会有些什么呢?你想想。你能够想象,而我却没法想象。因为我从未用眼睛看过什么,注视过什么。我的世界里从来都是这样一种色彩。黑,这个字也是我爹对我说的。当你看不到任何东西时,看到的就一定是黑色。

    你和谁住在一起?何斯问他。

    除了爹娘,就我独个人,陈阳回答,不过他们老早死了,还没活到我这个年纪。我小时候,他们干活,我吃饭。你要活下去,虽然看不见东西是你的致命伤。这是我娘对我说的话。忙活一天的她会躺在我身边对我讲些话。她讲故事,讲干活,讲她和我,我们的命。

    小子,他问何斯,你叫什么名字?

    何斯,何处的何,斯文的斯。

    知道。我知道字的写法。虽然我看不见东西,可我学过写字。用沙子在地上写。

    谁教你的?何斯盯着他的眼睛。他的两个眼球被白色的胬肉所遮盖,虽然是傍晚,看上去仍是一片可怖的景象。

    我娘。陈阳转头将面孔移往别处。没有视觉的他仿佛感受到了对方尖锐又不太礼貌的注视。她去世前两年,我学会了很多字。她告诉我说,不久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没人照顾我时,我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你知道,我爹那时在采石场干活,没等足够老就死在了肺病上,我对他没什么印象,有的也只是粗野的叫骂还有半夜的呼噜声。他从没抱过我,也从没坐下和我好好说会话,死后也没留给我任何东西。我这一生,只是家里的拖累。现在我活到这个年纪,也够本了。小子,你有眼睛,多看看这个世界。替我多看看。

    何斯沉默着不知道可以说什么。身虽倚着陈阳,心却离得很远。陈阳看不到他的世界,他也看不清陈阳的世界。看上去,他俩似同类人,却在各自的世界里,品尝着各自不同的人生。

    次晨,何斯悄无声息地离开。他看到陈阳茫然侧卧的脸上,布满忧郁的神情;稀疏的双眉无奈地打着结,仿佛梦里都遭受着苦难的折磨。

    和陈阳分开后,何斯逛遍整个小镇,甚至看到了模模糊糊的镇碑。高大的碑柱屹立在石子路口,被飞舞的黄沙侵蚀得面目全非。他记起自己正是从那里走来的。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回头时,何斯反向前行。沿着石子路,他不停奔走,任满载货物的大卡车从身旁疾驶而过,扬起的尘埃将自己彻头彻尾地掩埋。恍惚中,他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河庄的一切,离那一刻的他,犹如一场从未清醒的梦。

    2

    何斯双手空空地回到了旧日的家。

    心中的忐忑已慢慢离去。当他决定回家时,不安已无处再寻。

    伫立在弄堂尽头的两层独立楼房,是父母留给何斯的全部财产。站在家门口,面对两个锈迹斑斑的铜环,窒息般的感觉涌上胸口。何斯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推开屋门的,只知道一跨过门槛,旧年往事便如深浓的霉味扑面而来。拖着脚步,他一步步朝前走,走过堂屋、楼梯,走到床边重重坐下。长途跋涉过后,他已经极度疲倦。屋里很暗,即使有日光透过碎花窗帘漏进来。许久,他才对这种光线相适应,并且真正看清屋里的一切:地板上、梳妆台上、床上,到处积着厚厚的灰尘;房梁上满布蛛网;棉被乱成一团;地板上丢满了空酒瓶、胭脂盒以及色块;五屉柜的门大开着,精致柔美的旗袍或耷拉在衣架上,或揉皱撕破了垂落在地,上面还有依稀的鞋印。

    何斯合衣躺下来,两只脚挂在床沿,甚至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寂静的房内,除了遗留的往事尘埃,什么都不再有。何斯很快睡着了,从没有过的深沉睡眠。也许是因为,他一直生活在梦中;而夜晚,却属于那些有着白天正常生活的人们。

    当何斯醒来,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他坐起身,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才揉着眼睛下床。肚子饿得难受,不得已,他在房内翻找零钱。即将失望之际,他一眼发现了被摔碎的首饰盒,盒子的暗格里有不少纸钞和硬币,可想而知,这是她的私房钱。何斯能够想象夏莫存放它们时的表情,她一定用她大而美丽的眼睛扫视过四周,她一定想过怎样使用它们,可惜的是,她再也没这种机会了。

    把钱统统放进裤袋后,何斯带上了门出去。

    弄堂前的河渡口,泊着几艘大小不等的船只。几艘小的乌篷船,都罩着破烂的船篷,绕着松松垮垮的麻绳。大的那艘是机帆船,灰白的船身,在冬日的清晨底下显得晃眼。一个戴着黑帽的机帆船船主,斜着身子坐在甲板上,边百无聊赖地咬着指甲边望向何斯。何斯朝他看了一眼,便把目光收了回来,看似他被沿路的一切所吸引,其实这不过是何斯一直以来就熟谙的寥落景象。每个小镇的清晨,莫不如是。走到药店门口,药店的排门正被人从门柱上卸下来,卸门的员工懒散无力,仿佛还没睡醒。倒是百货店已经营业,亮敞敞空荡荡,店员们坐在柜台后面,彼此间大声聊着家常。只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店员,趴在玻璃柜台上,眼神怔怔地望着前方。而冬季绵软无力的阳光,不浓不淡地覆盖在她脸上,使得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她,像个纸做的剪影。

    买了包子,何斯饥不择食地吃完,又顺手抹了把嘴,随后东逛西逛直到中午,才找了家面店坐下。麦食类的东西,总让他感觉自己的胃像是填不饱的无底洞。吃完面,他无处可去,傻呆呆地在店里待了两小时。面店冷清得很,没人上门,店主也缩在柜台后面打盹。傍晚时分,路人渐渐多起来,何斯便从面店出来,在百货店买了些绿豆糕回家。他依稀记得离家那天晚上,父亲买回来给他吃过。拎着绿豆糕,他漫不经心地走着。冬季把白天的时光缩短了,虽然尚有淡淡的阳光,然而,这种光芒显得那样虚幻,它让人感觉再猛的热量,也会轻易被黑暗抽走。想到这里,何斯不由得抬头望了望天。

    弄堂口,何斯遇到了一个人。那人满头白发,手拄拐杖。开始的他不说话,只是挡在何斯面前使劲瞧,直到何斯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才用低哑的声音对他说,你回来了,说话的语气,就像为了等何斯已经等得太久。何斯不敢相信地朝前后看看,事实上,除了他和那人,寂静空荡的弄堂什么人都没有。

    您认识我?何斯问。

    我认识你父母。老人答非所问。

    我父母?

    是的,出事前一天晚上,我见过你母亲。老人边说边越过何斯,朝街市走去。

    何斯拎着绿豆糕折转身,慢跑几步跟上,那晚?我母亲?

    是的,你母亲。老人自顾自讲道,我年纪大了,睡眠不好,每天晚上,我都只能睡几个小时。这条弄堂又黑又潮,她胆子够大,每次都一个人回家,远远地还能听到哼唱声。老了的人不中用了,没法唱给你听了。你不知道,那声音真是美啊!那晚我就想,如果能再年轻四十年,我准会爱上她。

    与其说,他在给何斯讲述往事,不如说陷入了自己独有的美好回忆。

    第二天,你母亲就死了。她被你父亲丢下了河。那天的天气真是冷,你母亲身上却开着大朵大朵暗红的花。她是被你父亲赤身裸体地抛下河的。你父亲说她不应该带走任何东西,那些东西曾经腐蚀过她的身体。你知道,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岸边到处都是围观的人。这些人中有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孩子。那天的水冷得彻骨,你母亲却下河随水漂走了。老人眯着眼盯着何斯继续说道,你父亲做完这一切后回家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去派出所投案自首。当时很多人跟在他后面。这些人在你父亲进屋后,里里外外地将屋门堵了起来。他们看到他用斧头砍那些绸衣,一下一下,用了蛮力,有些地方还被砍出大窟窿。他恨她。从他的动作就能看出来。

    那我父亲还活着?

    死了。几个月后就被枪决了。本来不会。你母亲看上去像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这是她自己倒霉。可你父亲把她抛进河里让水冲走,就有消灭罪证的嫌疑。报纸上登了你父亲的照片,一圈黑乎乎的胡子,骨瘦如柴。

    断断续续的谈话中,他们过了桥。桥对岸是新兴的街道,原先的老街由于新的街道拓展,相对显得萧瑟,然而,路人并不少。正是返工的时光,小贩挑担的吱呀声、脚踏车钢圈的嘎吱声和熟人间的招呼声混在一起,让冷清的镇市多了份喧闹。何斯跟在老人的身后,走过一长段马路,来到菜市场。这时,老人才停下脚步,回头对何斯说,我养了几只兔子,它们吃得很多,烂菜叶没人要,我拣点回去。

    老人的解释在何斯看来显得有些多余。事实上,他并不关心他究竟养了多少只兔子,几只白兔几只黑兔,他唯独想知道的,是父亲临刑前后的情形。他弯下身子,讨好似的帮老人捡菜叶,他相信,菜叶捡得越多,老人告诉他的也会越多。很快,塑料袋里塞满了残缺、揉碎、沾染了脏水的青菜叶子。

    回去的路上,老人不待他开口,便主动提起何福清临刑那天的情形。

    你父亲是从县城的监狱押解到省城的一个郊区执行枪决的。那个地方到底在哪儿,我也不清楚,消息也是通过报纸才得知的。报纸上报道那个杀妻又抛尸的男人已经在当天清晨六点被枪决了。老人说,后来我每次回忆起那天都有鲜明的印象。1993年12月12日。我记得很多年没有下雪了。可是,1993年的12月12日的雪下得特别大,雪花漫天飞下来,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一片,就像你母亲洁白的身子。描述天气时,老人不恰当地加上了一句,紧接着又继续原先的话题。大雪下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凌晨,那时,我失眠已经整整二十年了。现在我依然失眠,只是,失眠的夜里,弄堂总是很静,除了偶尔的狗叫声,这个世界真像睡着了一样。

    何斯低着头不说话。虽然老人的叙述是琐碎的、盲目的、主观的,然而,从这些叙述里,他确切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一切答案。

    第一,母亲夏莫的确死了。

    第二,父亲何福清投案自首并被枪决,时间是1993年12月12日。

    第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失踪,他们注意到的,只是这条看上去浮躁而又热闹的花边新闻。

    第四,他的回来毫无价值,如同父亲的死一样毫无价值。

    弄堂口,老人接过何斯手中的塑料袋对他说,我们就在这分开,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还在1993年的12月12日里没法出来,你呢,应该远离它。我们处得越短越好。时间是一帖良药。很快,你会忘了我。

    老人说完这些话就离开了。何斯发现他的脚步异常轻快,那几乎不是耄耋之年的行走方式。夕暮时分,他的影子晃荡在发亮的青石板上,愈来愈模糊,也愈来愈不真实。

    老人去世于两天后。有人说他吃了过多的洒了农药的青菜叶子,他一生健康,无病无痛,却死在几片菜叶上;有人说他终于等到了死的时辰,八十五岁的高龄,已经够本了。他没有子女,家中也没养兔子。被发现时他已在屋里躺了七天七夜,因为冬天,身体腐烂得比较慢。

    3

    惊蛰这天,天蒙蒙亮。何斯起床离开。出门前那一刻,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雨丝飘落到他的灰上衣上,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白色。他伸出手在空中挥舞了一阵,又在身上抹了一把,湿湿的雨水顿时在手心晕染。他把手掌放在嘴前哈气,如同小时候所做的那样,也就在这一刹,往事以排山倒海般的凶猛态势涌上来。

    很久以前,前路上除了低低矮矮的房屋,还有大片金色的田野。太阳高挂上空,毒辣辣的阳光底下见不到人影,他时常独自躲在田间睡觉、游荡,直到黄昏来临。天黑时,他总能听到蝙蝠拍打着翅膀出洞的声音。它们一大群一大群飞得低低的,哗哗地从他的头顶掠过,这种匆忙出行的姿态,总让人误以为是在逃亡。清凉的河水日复一日永无休止地朝前流淌,流淌的速度似乎超越了时间。从来没人知道,接纳各种活物和死物的河流究竟在想些什么。唯有那些没有根基的水葫芦,一大片一大片从遥远的地方漂过来,漂荡在冰凉的河水中,彼此间纠缠,用梦想和渴望支撑着对方。它们越来越茂盛,越来越紧密的样子,就像何斯心里一场遥远依稀的梦。

    何斯一直以为那是一个梦,他从未从梦中清醒。

    站在弄堂口,何斯呆呆地望着前路出神。那里,终将会有两条、三条、四条及至无数条路等着他,他正踩在无数条路的汇聚点上,然而,他看不见它们究竟延伸何处,也看不清它们内心深处浓重的悲哀。他唯一知道的,是在行走的过程中,在悠长而浑浊的时光里,这些路将愈来愈模糊,也愈来愈缥缈。

    何斯慢慢地,慢慢地朝前走,再也没有回头。往事铺在他的脑海,仿佛一张沉重的大网,他试图撞破它、毁灭它,然而,他明白,他永远也做不到。他只能看着自己苍白虚软的躯体,在湿漉漉的雨天里,慢慢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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