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很多话讲,这让米嫣云觉得自己像个异类。她只想逃跑。
人生注定有极大比重,是在应付自己毫无兴趣的人。她望着巨大落地窗想。她就像只飞进玻璃瓶就被困死在里面的飞虫。
那个能改变她生活的人也许驾着五彩祥云出现了,但还没能真正发挥作用。
许玉琢刻意晚了一刻钟才到。
很快就发现许林不行——他根本是个心理上还没断奶的“大男婴”。
见米嫣云和介绍人都情绪低落,许林嚼出什么,唯恐到嘴边的鸭子要飞,继续向米嫣云强调自家过人的经济条件。
说如果他俩结合,父母可以提供给小两口很好的生活,衣食无忧肯定的,每年一次欧洲十国游,几次国内游,都能接受。他说这话时,他妈还在一边微笑着点头,表示十分赞同……
纵使富二代名下挂个亏损的酒吧啃老什么的,是常事。但眼前这个也太不避讳了。
许玉琢差点冲口而出:你一个人啃老就算了,结了婚还得带上媳妇儿啃老,以后再有了孩子,岂不是啃老三人组了?
而且这样的父母,不是帮儿子,而是在害儿子吧?
这赚不到钱的米虫,从头到脚还全是名声响亮的大牌货。
她那丰富的想象力一时没控制住,眼前已经闪现这样的小报社会版标题——《老母亲为帮儿子还信用卡烂账,掏空积蓄又含泪卖房》……
不禁打了个寒颤。
走出餐厅,败兴而归。
许玉琢有点抱歉的样子。比相亲被拒那个还沮丧。
米嫣云则送了口气,拍了拍闺蜜的肩膀,正要说点啥,目光却擦着闺蜜的耳垂,定格在远处某一点上。
她好像看见了什么。然后条件反射地跑过去。
许玉琢在后面喊,我去,都要下大暴雨了还乱跑什么呀你?!那米虫又没有穷追不舍!
喊完赶紧捂住嘴……那对母子正从餐厅走出来。
米嫣云远远看到“帝王蓝”从一条欧式风格浓郁的街道驶过,指示牌在风里瑟瑟发抖般,她的裙角猎猎飞扬。
路人都看着这个疾跑的美女。
车终于停了下来——米嫣云以为是江逸看到了他,结果发现帝王蓝停在“美高绿茵”会员制高尔夫俱乐部门口。车另一边的门开了,俱乐部宽敞的门厅走出来一个艳丽亮眼的女人,斗篷大衣很有存在感,整体装扮大气从容。
美高绿茵俱乐部她略有耳闻,是“应邀入会”和“面试入会”相结合,会籍含金量很高。
米嫣云顿住了脚步。
这时许玉琢也跟了过来,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干嘛……一副丢了钱包的表情?”
米嫣云脸色还是难看,不像平时心情差也会硬挤出一个笑。许玉琢往她身上口袋摸:“喂!该不会真的丢了钱包吧?”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看见穆云帆和她新欢了?”
米嫣云摇头,如果真是前夫可能还好一点儿:“是江逸和一个女的。”
自然而然地回答,完全没发现自己说漏嘴。
江逸?许玉琢若有所思,顷刻似有所悟。四下张望说:“他们人在哪儿你快点过去呀,给那女的一个藐视的白眼!”
“玉琢我又不是你。”
“唉,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你要真去了,被白眼的肯定是你。”许玉琢说,“算了,人都走得没影了。我们还是打道回府吧。”
不是没影。
但艳丽女人上车后,歇了一会儿帝王蓝已经开始滑动。
这情景米嫣云实在不适合撵上去解释误会。
“快走,那个许林又追出来了!估计是想把你劝回去!”两人这才赶紧跳上出租溜了。
医院年轻人多,百分之九十喜欢用微信。流行犹如传染,连院长都受到周围人影响,下载了微信APP。
不过,大家看见江逸拿手机刷微信时,还是有点友邦惊诧。
江医生高冷,人尽皆知,平时跟身边的人话都寥寥,还能上网去和网友交流?
难道江医生其实网瘾成癖,是生活中的隐形人,网路上的活跃分子?
众人边疑惑边迅速地偷偷打开手机,通过通讯录搜索江逸微信号。
然后发现,果然想错了,江逸微信号头像为空,怎么看都不像热衷聊天的样子。
江逸呢,无独有偶,也通过手机通讯录探到了某人微信号。
他发现自己最关注的昵称“嫣”的微信只开通了一下,设置了头像,连张图片都没上传分享过。心中腹诽:米嫣云,你笨就算了,还懒,简直无药可医。
不过她的头像是一张珍贵的童年照,不算全无收获。
江逸长期坚持不懈地刷,终有天让他刷出来一条“嫣”的新微信:
“人字拖今年很火,淘宝称它旺桃花、小强杀手、跟国际接轨,但我一穿脚丫缝必被磨破皮,每年只好望拖兴叹,老实穿我的绑带凉鞋……无缘对面鞋难穿”
握着手机,哑然失笑。
昨晚,江逸把俱乐部接到的美女带去饱餐一顿。有个特点,每次两人相处,她从不主动结束,愈是这样,江逸愈是注意在晚上8点前道别,然后分道扬镳。
那时仍余下些天光,世界明朗清晰。想“不清不楚”都难。
半道上通过“帝王蓝”的后视镜,他似乎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反方向离去。
回到家太累,洗完澡踢掉拖鞋挺尸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今天回忆起这一出,像有预感似的又刷了遍微信。
“嫣”的微信还是“人字拖”那一条,并无更新。
“粉雕玉琢”——许玉琢的微信头像,却上浮一个小红点。
新动态中,她上传了一组咖啡厅照片,附言:“闺蜜正在相亲,我作陪,大家帮忙鉴定下,这男的如何?”
江逸瞥了一眼那照片,衣服不错,气质糟糕,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不禁撇撇嘴。
不过这条动态下满跟了一排赞。
这些人都不了解情况,赞个屁啊?
[头像]风过掠波:许帮主你品位一般。
[头像]粉雕玉琢回复风过掠波:都说是闺蜜相亲,不是我!……好吧我承认,我是介绍人。
[头像]小明不死数学难亡:哪个闺蜜,米嫣云?
[头像]粉雕玉琢回复小明不死数学难亡:当然不是,人家结婚了名花有主,筒志你消息应该更新了!
[头像]小明不死数学难亡:我还以为是穆云帆被更新了呢。
许玉琢又打了几句哈哈,流畅地撒着谎,绝口不提离婚的事。
只有江逸知道,照片上一定是某主播。照片里的圆形木质咖啡桌面不大,一览无余,一角摆着个手串,大概是沾到了咖啡什么的,放在餐巾纸旁边,准备擦拭干净。
他自己做的“三不猴”手串,岂会认不出?
一键返回到主菜单,江逸面无表情在位置上嗓门不大但是掷地有声地宣布:“下班之后全体人员留下,到病因区检查完善病历。”
“咦咦咦?没有事先通知过啊?”
“我现在就向主任申请。”江逸一脸我是爱岗敬业“螺丝钉”的表情。
“……”
这可是个累到人仰马翻的大工程。
且不说检查要翻完一摞摞堆积如山的病历,“完善”根本是“码字”的代名词!好多笔头烂的年轻医生,工作热情就是被病历摧毁殆尽的。
上头来人检查不是还早吗?!
不过,后生可畏,毕业才一年多的江逸,现在俨然一副冲击科室副主任的势头,挡都挡不住。
储备干部的话谁敢不听?
于是整个科室在一霎的顿住之后,哀鸿遍野,爆发出阵阵惨叫。
(2)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情场失意,赌场或者职场就会得意,按照“人品守恒定律”。
米嫣云一点没看出,自己能在哪里得意。
副台长合约到期,无意与电视台续约。他的离职跳槽带来一个重大人事变动,空降了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来接手。
“实习生大战”中保持沉默的两个同事,此时倒是很活跃,窃窃私语:“看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是谁调来主持大局我早有耳闻,一定要站好队啊。”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幸亏咱俩聪明,没有得罪……”
“呃别说了!米主播就站我们不远处,别被她听了去。”
“好好。”
——我已经听见了,米嫣云站在拐角的阴影里,表情凌乱。
副台长走马上任近一周,暗地里绰号已经漫天飞,流传最广得票最多的一个——“老妖婆”。
两年来米嫣云也接触过脾气不好的上司,但她比一般人谨慎,又严以律己,不管是脾气多火炮的人,火炭都没落到过脚背上。
但是……大家也知道“但是”这俩字一出,常理就会不知道被狗叼到哪里去。
今时不同往日,米嫣云脚下那片“安全区”失效了。
老妖婆小旋风一般地刮到她面前,质问她有没有关注过本单位电视台的官方网站。
米嫣云莫名其妙,说有的。
老妖婆一下子音高八度:“我看只是嘴巴上有吧!在主持人介绍版块的旁边——就是你的大幅靓照紧挨着的‘最新动态’版块,有一条新闻动态的题目把市委副书记的名字都写错了!你竟然没发现?你这一台主播是怎么当的?!”
米嫣云惊了,满口道歉地赶紧点开桌面快捷方式,直接进了电视台官网主页。一看之下,真是弄错了,把“桀”误写成了“杰”……
“对不起副台长,是我疏忽大意,我这就去找小陈把内容改过来。”
小陈是网站的责任编辑。
众人听着老妖婆的质问,把头埋得低低的躲避她的眼神,唯恐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心里都清楚,按理说内容出错,小陈才是第一责任人。
老妖婆大吼:“找什么找?非要我提醒才能意识到错误?靠你们这种人,水都过三秋了!”
还说小陈昨天向她打了辞职报告,批了,今天小陈休假,过两天直接滚蛋。
米嫣云更惊讶了,小陈为人良善,脾气也好,挺珍惜这份工作的,怎么这说走就走……
老妖婆又奚落米嫣云一阵,细数了她的好几宗罪。
什么主持风格浮夸,罔顾团队崇尚个人主义,观众多有不满;把历史讲得犹如戏说,不是娱乐主持却娱乐过度……
要不是她站米嫣云面前训斥,大家完全听不出这是在形容米嫣云。
老妖婆走后,其他人噤若寒蝉,道路以目的味道。
只有“米粉”实习生凑过来,义愤填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前辈你受委屈了。”
“官网的事我的确有失职之处,”最近太专注于个人生活,工作的精力被分散了,“副台长提出的问题我是该好好想想,自我检讨一下……”
“你有什么错?我看呐,老妖婆是故意挤兑走小陈,再来问你的责。网站上的网友留言,还有观众来信,全都是称赞你的。再说了,你的讲述忠于历史,做了大量的考据还请教专家,你讲得精彩引人入胜,她就乱给你扣‘戏说’的帽子。再再说了……唔唔唔!”
实习生说起来就没完,米嫣云捂住她嘴巴拖向一边,“这种话不要乱讲。”
虚心受教,但不代表她傻,副台长的敌意太盛,想感觉不到都难。
可她完全没有头绪,和副台长既无旧怨,也没新仇。
到底是怎么被怨恨上的呢?
她并不知道,新官上任的头把火,仅仅只是个开始。
下班后,米嫣云破天荒地一个人晃荡到“欧罗吧”喝了一杯。这酒吧的BOSS是个中世纪欧罗巴发烧友,灯光是复古红烛,地上铺着仿真甘草,墙上挂着“头骨”……
开启了不明生物过滤系统,她对所有搭讪全部置之不理,只顾埋头喝酒。
最近的遭遇,正适合验证曹操的千古名句,杜康是不是真的能解忧?
缩到角落,古铜色晦暗的光线成为绝佳的掩体,把容易惹事的容貌藏起来。
泡吧的男人在呷着酒谈论异性。
“……当女人说,我要的不多,通常是暗示你每月发她一点零花钱即可和她长期相处,或者她追求的不是国际品牌。”
“如果她说,我不喜欢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八成就是在暗示你,务实一点送她一把车钥匙或者一张写有她名字的房产证。”
另一个说:“现在的女人不外乎这两种哦,敢问封爷,你还找得出第三种?”
“我也不知道。这不,出来晃荡寻找答案了。”
“预祝我孩子都打酱油的时候,你能找出答案来,”朋友跟男人碰了一下杯后说,“我离开下,去寻找‘题干’去了。”
“滚吧动物。”
米嫣云今晚上一杯接一杯喝得有点多,上洗手间的路上时脚下拌蒜。
半道被人扶着腰搀了一下,才免于摔倒:“美女,需要帮忙吗?”这声音……应该是刚才起劲讨论女人的俩酒友其中之一吧?
不好!脑袋像是一台快要进入待机状态的电脑,昏昏沉沉。
“你长得像一个人,”男人说,这是搭讪的一种吗,“香椎由宇。”
不常看电视剧的米嫣云,对这明星并不熟悉。
——为免被坏男人捡便宜,明天早晨追悔莫及地从陌生人床上醒来,米嫣云推开男人,快步出了酒吧。
被外面新鲜的空气一激,清醒了几分。
一路“飘”到家附近的公园坐了会儿,天已黑透。
公园里缭绕饱含植物气息的风。这里环境相对安静,远离了小贩的高声叫卖、光污染般亮如白昼的霓虹和破空而来车灯。感觉不赖。
第二天,米嫣云改了消遣——还是到公园散步好啊,安全,还省钱。
连续去了几天,夜夜碰见一只小柯基犬,陪伴般地蜷伏在她脚边,月光下闪着无辜的大眼睛,可爱极了。
她的兜里开始揣上了各种各样的小零食,鸡胸饼,火腿肠等等。
今晚,她在肋木架上拉了拉腿,蹲下来轻轻挠着小狗的下巴:“跟我回去吧,虽然你过得自由自在,但自由也是孤独寂寞的同义词,要来我家和我相依为命么?”
小柯基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被一只小狗鄙视的米嫣云汗……
再接再厉:“天气预报说明后两天会有特大暴雨,你上哪里躲去?就算你侥幸躲过大雨浇你,肚饿的时候也全无办法对啊?”
头顶上传来憋不住的“噗嗤”一声,米嫣云才发现,旁边高高的平梯上,竟坐了个男人。
因为平梯高出平行向前的视线范围太多,她一直没察觉。
清淡月光勾勒出他的轮廓,身形精健,嘴角上扬。
“你喂了这狗几天,没发现它是有主人的么?”
这个怎么发现得了,它一条狗晚上孤伶伶地蹲在这儿——米嫣云心里说。
“换句话说,你每天晚上乌漆抹黑的时候来这儿散步,不,准确地说是来这个露天健身房的象棋石桌边坐着哀声叹气,就没想过抬头看看旁边的平梯上,还坐着一人?”
不好意思,她还真没发现!谁让这男人几天以来都默不作声。
潜伏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盯着她。
米嫣云有点寒。
别玛丽苏了,人家消遣自己的,大概家住附近,来乘凉兼遛狗而已吧?
“对不起,我以为它是流浪狗,这里太暗也看不清毛色和干不干净……如果我知道这小狗有主人,一定不会动带它回家的念头。”她道歉。
“我也没说你是偷狗贼啊,我明白,你是好心。”
遇到这么通情达理的主人,真是太好了。
“我每天见你在这儿叹气,情绪不高,是感情问题,还是工作不顺?”男人问。
“嗯。”自己的一堆破事儿不想提。
“我问了你俩问题,你用一个嗯回答,到底是哪个?”
“都是。”
“……那你还真够衰的。我记得,你是在榆城地方台工作吧?”男人若有所思。
“噫?”
“很吃惊?我是封波,米主播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们在你工作单位见过面的。”敢情,男人就是那个因为电视台问卷调查中奖,到电视台领奖向她问路的男人。
米嫣云放松了警惕,就跟封波聊了几句。
他很健谈,五湖四海什么都能说上一阵。而且擅于找话题,还净找些跟米嫣云工作和关注方向相关的。
米嫣云发现,跟封波的渊博和丰富比起来,自己就像没活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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