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你我就圆满了-让心灵成为一棵树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顾晓蕊:盛开在时光里的花朵

    栀子心香:心的救赎

    宁国涛:站在别人的位置上看自己

    段奇清:爱到深处是封冻

    盛开在时光里的花朵

    顾晓蕊

    3月,园子里的花儿开了,粉的似霞,白的胜雪。一阵微风拂过,清幽的香气溢得满园都是。年仅十岁的她坐在窗前绣花,玉葱般的手指拈着银针,彩色的丝线在指尖翻飞,绢布上淌出一个水灵灵的春天。

    那是20世纪40年代初,她的父亲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军官,母亲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在她的幼年记忆里,日子像窗前的阳光一样明媚,闪动着耀眼的光亮。

    可忽然有一天,这一切都变了,在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中,家里的土地和房屋被分给了乡民。身为军人的父亲杳无音信,母亲带着她离开大院,住进一间破旧的柴草棚里。

    母亲靠给人做手工活挣些钱补贴家用,宁可自己多吃些苦,也要供她上学。她体谅母亲的不易,每晚在煤油灯下做完功课后,便帮母亲赶活。她自幼跟母亲学得一手好女红,纺线织布,绣花做鞋,样样都做得十分精巧。

    她感到母亲与别人不同,总是有些微小的坚持。每年桂花盛开的时候,母亲带她去采摘,晒干后制成桂花茶。在那些青黄不接的日子里,一杯芳香可口的桂花茶,冲淡了生活的苦涩。哪怕穿得再旧,母亲也要让她衣着洁净,眼角眉梢间,端的是心气明朗。

    她不负母亲所望,考上一所中专学校,消息传开,轰动了全村。母亲为学费犯了愁,素日里母亲的行事言语,得到了乡邻的认可,因而村民你一毛我一毛地帮她凑齐学费。

    学校离家有十几里山路,她隔几天回家一趟,带回来些干粮和咸菜。有一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山路上结了厚厚的冰,她的鞋子被冰碴儿割破。当她步履踉跄地回到家时,脚底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母亲心疼得把她的脚紧紧搂进怀里。

    毕业后,她被分配到一家企业,做了一名技术员。那颗年轻的心,在悄悄地拔节、长叶,怀揣美丽的憧憬,努力地向上伸展着。就在她对生活充满无限期许时,一场灾难降临了。

    那是一个混乱的年代,她也未能幸免地被卷入到政治旋涡里。由于父亲的缘故,她被关牛棚,挨批斗,饱受折磨和屈辱。遭遇到人生的狂风暴雨,但她如守候的花蕾,从不放弃绽放的梦想。

    一缕和煦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也吹散了她心底的乌云。又过了些年,有一天意外地收到父亲的来信,她激动得用颤抖的声音念给母亲听。信中,父亲诉说了近半个世纪的颠沛流离,以及刻骨的思乡之情。她这才知道当年父亲随国民党兵败,到了台湾。

    自此一纸书信,传递着浓浓的两岸情。又隔了十余年,父亲办妥回乡探亲的手续。她到机场去迎接父亲,可见到父亲的那一刹那愣住了,陪伴他回来的还有一位台湾妈妈。

    经过再三考虑,她先把两位老人安排在宾馆,回家跟母亲讲明情况。母亲一时没有答话,沉思了片刻说:“他没给过你什么照顾,让你受了不少苦,你心里有没有埋怨?”她说:“父母是根,儿女是枝叶,我心里只有感恩,没有理由责备父亲。”

    母亲幽幽地长叹一声:“只要孩子能宽谅,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能活着回来就好。”

    他们来到一间餐厅,母亲与台湾妈妈聊着家常,她忙前忙后地张罗着,给两位妈妈夹菜倒茶。那一顿饭,吃得父亲百感交集,满怀愧疚。临别时,父亲走到她们母女面前,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此后每隔一两年,父亲都会回来一趟。后来,台湾妈妈和母亲相继去世,父亲回来得愈加频繁。父亲返乡探亲期间,她都尽量陪伴左右,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直到四年前,九十三岁的父亲走完了他的一生,带着安详的微笑,在故乡的泥土中长眠。

    如今,已是七十八岁的她,仍坚持读书看报。她还喜欢绣花,绣工精细,色泽雅洁,似乎满屋子都弥漫着香。对于在困难时期帮助过自己的人,她常到家里走动、探望,有时候也送上一份手工绣品当作礼物。

    到了周末,她穿黑底红花的毛呢大衣,到河滨公园里跳交谊舞。那端庄优雅的舞姿,连年轻人都投来赞叹的目光。在她看来,人老了,心不能老,更须爱惜光阴。

    隔着岁月的烟尘,往事如梦,已渐行渐远。时光过滤掉所有的忧伤,留在她心底的是苦难中的执着,是贫寒中的快乐。那些细碎而温暖的片断,如花般绽放在时光里,而她也以美丽的心态,将自己开成芬芳的一朵。

    心的救赎

    栀子心香

    朋友最近状态不好

    因为孩子学习的事

    心情低落

    孩子学习负担重

    每晚做作业都要到凌晨

    一

    朋友最近状态不好,因为孩子学习的事,心情低落。

    孩子学习负担重,每晚做作业都要到凌晨,早上6点就要起床,一个初中生,正在长身体,睡眠严重不足,朋友担心孩子的健康,担心孩子的发育。

    孩子不能早点睡,朋友也要陪着熬夜,本来身体不好的她,加上连续的熬夜,还有整天的担心,人一下子憔悴了许多,两道纵向的皱纹突兀地刻在眉间,一扫往日的精气神。平时周末爱邀我一起逛的商场,不逛了,说没心情,平时爱写的文字,也不想写了。

    可是,前两天,突然打电话约我出去逛逛,说看最近有没有好看的新衣服上市。她告诉我,她前一阵投稿的一篇文章上了一家大杂志,听得出来,她非常高兴。

    我看她的空间说说,在发布了好消息之后,紧跟着的一条说说是这么写的:总是在心情最低谷的时候,有了好消息,文字救赎了我的心,感谢这一路有文字相随。

    二

    在电视访谈节目中看到这样一位母亲。

    她的女儿患了抑郁症,几年前,在就读的大学跳楼自杀了。她的女儿非常优秀,人长得也很漂亮,上学以来,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考上的大学是一所名校,可是就是因为上了名校,一直习惯了优秀的女儿一下子变得普通,不再引人注目,她开始紧张,莫名地恐慌,逐渐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最后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自责自己没有早点发现女儿不好的状态,没有在女儿精神濒临崩溃之前挽救女儿。她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决定料理完女儿的后事,也追随女儿而去。可是,在她整理女儿的遗物时,看到了女儿的绝笔:妈妈,我希望你能坚强地活下去,我爱你。

    最终她撑过了那段时间。之后她成了一名义工,专门帮助那些患了抑郁症的人,常年奔走在各地,去劝说一个个想放弃自己生命的人。

    记者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说,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她每帮助一个人,心就得到了一次救赎,她才觉得对得起女儿。

    三

    老家的一位长辈白爷爷命运多舛,早年,儿子儿媳在一次车祸中丧命,几年前唯一的孙子在外打工,因与人发生纠纷,被人误伤致死。

    得知孙子的噩耗,白爷爷卧床不起,一病就是几年。慢慢治,后来病情好转。病好后,白爷爷变了一个人,整天只做一件事,就是养花。走遍附近的各个山野,挖野生的兰花回来培育,专门砌了一个花架子,用来摆放兰花,一整架的兰花,品种繁多。院子里的栀子花开了一片,蔷薇花开成了一堵围墙,粉白色的七里香在屋后的槐树上爬了几架子,香了整个村子,很是惹眼。乡里的乡亲农活忙,多只是在自家院子里胡乱种几棵花,像这样专门种花的,把花种满院子的,只有他一人。

    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是因为,放假我回去,爸爸兴奋地拿出两盆栀子花给我,说是白爷爷栽的,我才想起,小时候,他家门前一行紫蔷薇,我和小伙伴去偷花,正摘一朵花时,屋里出来一个人,一声断喝,吓得我拔腿就跑,花没摘下,手上却扎了几根刺。

    爸爸说,白爷爷疯了,把院子全挖了,不晒粮食了,只种花,其他的事好像都忘了……

    我知道,白爷爷没有疯,是年轻时种花的爱好将他的心救赎了,他重拾了那份爱好,忘却了尘世里的痛苦,住在自己的花香里,住在自己的美好里了。

    人生不易,总有一些纷扰如影随形,总有雾霾随时笼罩,总像陷在泥潭里,不能自拔,可是如果人生有一个支点,或许生活就会拨迷雾见青天,就会又见花开。

    真正能救赎自己的只有自己,找到一个心灵的支点,专注、凝思于这一个支点,呵护它,培养它,有一天,当你疲惫、忧伤时,它会给你温暖,芬芳你的心,照亮你的路。

    站在别人的位置上看自己

    宁国涛

    我有个同事

    是个极爱发牢骚的人

    一天中午休息的时候

    他又唠唠叨叨地向我说了这么一件事

    我有个同事,是个极爱发牢骚的人。一天中午休息的时候,他又唠唠叨叨地向我说了这么一件事……

    那个时候,我同事还在他甘肃老家的一个单位上班,他有个非常好的朋友,儿时的伙伴,一起长大,关系很好的一个发小。

    同事的发小很有钱,发达的时候,手里有个两三百万,这在经济不发达的小城,属于比较有钱的了。

    我同事的妻子生病需要住院,急需几万元做手术,同事妻子没工作没医保,看病的一切花销都得自己想办法。

    同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发小,他计划打个电话借钱,凭他们的关系,他觉得这钱应该很顺利地能借到手。后来,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为了表示尊重,应该专门登门拜访去借这个钱。

    在发小的公司里,发小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但是,当我同事提出借钱的时候,发小立刻面露难色,说自己近期手头也没什么钱,让我同事另外想想办法。

    我同事很沮丧地离开,发小很客气地送出门,那个时候,我同事深刻地体会到发小的“送客”其实是种很疏远的客气。

    我同事后来从其他的亲朋那里终于筹集到了钱,妻子顺利地在医院里通过手术治愈。

    经过借钱的那个出乎意料的打击,我同事对挣钱有着热切的渴望,于是,为了发展,他辞去了老家那份薪水一般的工作,来到了北京。

    同事每次与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义愤填膺的,意思是他的发小是“一阔脸就变”,感叹人情淡薄。

    说完借钱的事情后,同事接着用嘲笑的口吻说起以前发小落魄时候的故事:发小当初办公司,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早年,因为决策失误,赔了个一塌糊涂,过春节的时候,连买肉的钱都没有。大年初一的时候,小城的人很舍得放鞭炮,一般都是放几十元甚至上百元一挂的鞭炮,同事的发小只买了挂一元钱的小鞭炮放,可见当时窘迫到什么程度……

    我问:“既然当时你的发小那么困难,你怎么不给他买些鱼肉买些鞭炮?你当时如果花上两百多元,就能让他过上一个非常温暖非常体面的春节!你们那个时候不是很好的朋友吗?”同事听了,很是震惊,表情一下子僵住了,过了会儿,他尴尬地说:“你说得真对,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问题呢?他那个春节过得那么艰难,我怎么就没想到买些东西送去呢?”

    沉默了一会儿,我同事又继续讲他发小的故事,只是口气从“讨伐”和“嘲讽”变成了羞愧和佩服了:“那年春节过后,发小就出去打工了,他是个能吃苦的人,口才好,做人也机灵,给深圳一家企业跑销售,两年,连工资加销售提成,挣了几十万,然后回到老家二次创业,结果成功了!”

    从此以后,我同事一下子改变了以前的愤世嫉俗,改变了爱发牢骚的毛病,心态平和了很多。

    前阶段,他趁休年假回老家的时候,专门买了几只全聚德烤鸭去看望发小。交谈中,我同事对当初发小困难的时候没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非常愧疚,发小很是感动,居然主动提出:“如果你以后在北京买房子的首付款不够,我可以借给你。”

    虽然我同事暂时没有在北京买房子的打算,但是,发小的话足以让他感动。回来后大发感慨,说没想到站在别人的位置上看自己,事情居然有了如此好的结果,从心怀怨恨变成心存感激了。

    生活中就是这样,往往我们总是站在“我”的位置看待对方,挑剔对方的种种“错误”,忽略了对自己的“审视”,然后做出错误的判断和偏激可笑的举动;如果能够做到站在别人的位置上看自己,做到换位思考,那么,判断才能准确,举动才能明智而得体。

    爱到深处是封冻

    段奇清

    天憎梅浪发故下封枝雪

    常有人会蒙受不白之冤

    被怨憎和迫害

    那段时间她和他的人生中的雪下得好大

    四处一片皓白

    仿佛要封冻住他们生命中的一切

    “天憎梅浪发,故下封枝雪”,常有人会蒙受不白之冤,被怨憎和迫害。那段时间,她和他的人生中的雪下得好大,四处一片皓白,仿佛要封冻住他们生命中的一切。

    1934年她出身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从事教育工作,让她从骨子里对有学问的人仰慕和敬重。她十四岁就成了北京一名地下党员,新中国成立时,她以优异的成绩从北京第三女子中学毕业,国家百废待举,急需人才的学校近水楼台先得月,把她留下来做了一名政治教员。

    1952年的一天,学校通知她参加一个会议,告诉她中宣部理论宣传处的一名干部来校作政策理论宣讲。那时,她对这名干部并没有什么了解。会场上,她静静听着,她发现他出口成章,辞采飞扬,说出来的话洗练深邃,非饱学之士不能如此。她那热情、活泼的两只大眼睛益发明亮起来。

    在众多的听众当中,她的那双眼睛就像两朵灼灼其华的桃花,更像两枚明明亮亮的星子,一下子让他情感的原野芬芳起来,让他爱的天幕一片灿然。他喜欢上了她,她也认定他就是自己青春闺梦中屡屡出现的那个身影。两人由此拉开了相知相爱的帷幕。

    从那以后,他们写信、打电话、见面、散步、逛公园、看电影、吃冰棍或冰淇淋,差不多每天都会有一定的时间在一起。但他们在一起主要的不是看电影、吃冰淇淋,而更多的是谈政治,因为她有太多的迷惑,太多想知道的问题,关于世界,关于中国,关于人生,关于福楼拜、莫泊桑……而他就像一个全能的上帝,侃侃而谈、言必中的,准确精到总能让她豁然开朗。她入迷地听着,看着她大而明亮的美丽眼睛,他会情不自禁地把她搂在怀中,亲吻着,她没有一点儿反抗,只觉得幸福。

    然而,她的父母并不看好她的恋情,认为她太过天真,不适于与政治太接近,当然更不适于做他这样一个政治经济学家的爱人。此外,她就是一个普通教师,两人地位悬殊,他还比她大了十九岁。但对于她那如铁的决心,父母最终只好妥协了。而命运并不向她做出任何妥协。

    也许她要跟上爱人的步伐,也许是他的答疑解惑让她有了不一般的人生和政治见解。在“帮助领导”的号召下,她说了“陆定一这人有点粗暴”的话。父母的话一语成谶,从此厄运像一个恶魔死死缠上了她。这是1957年,年底她被打成“右派分子”。

    对党那么热情赤诚、襟怀坦白的人怎么会是右派?他向组织写信为她申诉,却不起丝毫作用。更让他想不通的是,针对领导个人生活作风提的意见,为什么要被无限上纲上线,被定性为“向党猖狂进攻”?思想转不过弯来,跟不上形势,组织就要触及他的灵魂,他被不断“补课”,最后有关领导让他与她离婚。

    “不流泪来心似铁,寸肠千结”,这让他肝肠寸断,将痛苦的泪水往肚里咽,心却似铁般要和妻子不分离,不光这样,他还骑着自行车到百里之外的劳改农场给妻子送营养品。由此,他被人举报:“不与右派妻子离婚,瞒着组织相会。”之后,相关部门针对他开了多次组织生活会,并严厉地对他说,只有与妻子离婚才有出路。否则,不说他的工作难保,就连她也罪加几等。

    为了保住他的前程,让孩子有一个正常工作的父亲,也避免自己陷入更大的苦难中,她含泪提出与他离婚。而此时的她,正怀着他们的第三个孩子,这让她更有着敲骨吸髓之痛。

    从此,她在极其艰难中度日。携手相将,花前月下,成了一种记忆;那些成双成对的过往,只能在低眉垂首之间,如同梦幻泡影般在眼前呈现。而有关部门似乎连这样的梦也不让她做,为了彻底让她断了对他的念想,在她刚刚生下孩子后,勒令她重新组成家庭,与右派教员聂宝珣结婚。她不愿意,他们就让刚生了孩子的她到农场做重体力劳动。

    不久,身心并痛使得她患了心肌炎,她从农场回到北京第三女子中学,学校让她继续劳动改造:在地下室里种蘑菇。那时正处于饥荒年,各单位设法生产食品以自救。见到许多即将饿死的人被她种出的蘑菇救活,即使日夜劳作她也觉得不再那么累。由于“改造”得好,1961年年底,她被摘掉右派帽子,做了学校的一名资料员。见她的日子逐渐恢复正常,1962年秋,他也组成了自己的新家庭。

    她和他似乎不再有交集,一切也似乎云开日出,他做他行政与研究工作,她教书育人,抚养他们的三个女儿和与聂宝珣生下的一个女儿。“天将奇艳与寒梅,乍惊繁杏腊前开”,虽说自己经历了寒彻骨髓的冬天,但她的四个女儿一个个出落得如花似玉一般,人生又欲何求!

    “大片纷纷小片轻,雨和风击更纵横”,然而,她生命中的一场更大的雨雪向她粗暴地袭来。1966年,“文革”开始,她再次受到斗争和迫害。造反派用细铁丝在她脖子上挂了四块沉重的砖头,鲜血从细铁丝勒进的皮肉处流了出来。接着,那些疯狂至极的“造反派”让她继续挂着砖头,强迫她在碎玻璃上爬行,她的双腿、双手顿时鲜血淋漓。

    更让她寒心的是,他按月供给孩子们的抚养费也中断了,因为“文革”开始后,他的处境也非常艰难,中宣部被称为“阎王殿”,陆定一、周扬分别是大阎王、二阎王,他则是“阎王殿”里的“大判官”,他被打倒,关进牛棚,接受劳动改造。

    1968年,“清理阶级队伍运动”开始了,她又成了被审查、被斗争的对象。7月11日晚,北京第三女子中学“革委会”主任宣布她是“没改造好的右派”,将在第二天下午开全校大会给她重新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然而,这样的事永远也不会来了,次日中午有人报告她吊死在了一个废弃的厕所中。“革委会”宣布她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这一年,她年仅三十四岁。她就是孙历生,他是于光远。

    1978年,她的女儿们为她举行追悼会,发出了一百张请柬,到会的却有几百人,但于光远没有出席。他一生中出版了近百本著作,没有哪一本写到孙历生。

    有人说,于光远作为“社会科学家、哲学家、经济学家”、“党的高级干部”,却没能保护住他深爱的人,使得他无法解释也无法自谅,只能回避,只能对这段人生刻骨铭心的感情进行封冻。

    可不是,于光远曾痛哭着告诉他们的大女儿于小红,在孙历生“自杀”的几个星期前,他找过她,告诉她“清理阶级队伍”,她可能再次受到批斗,让她有思想准备。但他没想到这竟会是诀别。

    也许正是这种“通风报信”,让孙历生感到人生天地的寒冷,她认为自己很难抵抗得住了,于是将花一般的生命交付给了一根扭扭曲曲的绳子。还有“陆定一这人有点粗暴”的话,她并不在中宣部工作,对这个“大阎王”哪里会了解,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未必不与他的“答疑解惑”有关。也许这些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春风春雨,夏云夏霞,秋花秋月,冬雪冬霜。2013年9月26日,他怀着这种痛离开了人世,与善始却不能善终、他之心爱的女人在九泉之下相见去了。

    爱到深处是封冻,或许这样的封冻难免让人感到萧瑟冷肃,而正是这种封冻,才能唤醒世界给爱一个温暖明丽的环境,使得爱如春草春花般一片生机盎然。

    夜来幽梦忽还乡

    顾晓蕊

    海边的清晨是被那略带咸味的海风

    以及拍岸的涛声唤醒的

    一轮红日跃出海面

    投下万道霞光

    霞在天上霞在水中映得到处一片红彤彤的

    一

    海边的清晨,是被那略带咸味的海风,以及拍岸的涛声唤醒的。一轮红日跃出海面,投下万道霞光,霞在天上,霞在水中,映得到处一片红彤彤的。我踩着细细软软的沙,在海滩上奔跑,追逐着浪花的足迹。

    我从自己的笑声中醒来,才发现那只是一场梦境。残梦依然,腻腻不去,想要重回梦中,却又是不可能的。我折身坐起,心中怅然许久。

    六岁那年,我跟着母亲随军来到一座荒岛上。日子虽然清苦却充满快乐,就在这里,我度过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后来父亲转业,我们举家搬迁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因此,这个所谓的“第二故乡”,成为令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我跟一位朋友说,要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回到海岛,观日出,听潮汐,枕着涛声入眠。它变成了我的一个念想,可一旦要付诸行动时,却总被生活中的琐事绊住。

    随着结婚,生子,一晃近二十年过去了。有一天,朋友的父亲意外离世了。看到他伤心不已的样子,让人感伤生命的脆弱与无常,这也让我认识到,世间有很多事不能等待。

    我跟家人商量,要重回海岛。父母的欢欣洋溢于眉眼间,我能感受到他们心中那发自肺腑的喜悦,那里有他们窖藏的记忆。女儿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对从没见过海的她来说,大海有一种天然的神秘感。

    于是,我们一家三代人踏上火车,开启一段意义非凡的“寻梦之旅”。

    二

    下了火车,又转乘三个多小时的汽车到达海港,我们乘船向岛上驶去。

    潮湿的海风阵阵吹拂,空气中有一种熟稔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激动得两眼发潮,张开双臂高喊:“啊——海岛,我来了。”

    站在我旁边的一位中年男人,露出一丝不解的神色,从他泛着古铜色光泽的肌肤,可以看出是当地的渔民。或许在他看来,熟悉的地方没风景,他哪里知道这里承载着我多少欢喜,多少惆怅,多少梦想!

    下船之后,眼前的景象让我们感到吃惊,昔日沉寂的小岛,成了风光旖旎的旅游胜地。海岸边小摊摆成长龙,人群来来往往,声音喧嚷嘈杂。如果说,旧日的小岛像是一位朴素的美丽村姑,眼前的“她”俨然是时尚的都市丽人。

    这时,母亲走到一个摊位前,看起了珍珠项链。父亲随意地问道:“这珍珠是真的吗?”摆摊的女人侧过身,先是一愣,随即惊叫起来,“这不是顾政委吗?”

    父亲看了又看,有些疑惑地说:“你是小刘吗?”“嗯,嗯,我是老邻居刘惠芬。”女人忙不迭应道。

    这是那个高个子的水蜜桃似的女人吗?在我的印象中,她说起话来,声音轻柔极了,眼睛如一汪潭水般清澈透明。而此时,我很难将她跟眼前这位粗腰大嗓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这个拿去玩儿吧。”她从摊位上,捧起一个大海螺壳,热情地塞给我。母亲客气地道谢,又恐耽误她的生意,便喊了我们继续向前走去。

    走出几步后,我回头望去,见女人正大声吆喝着,娴熟地招揽生意。这近乎浓艳的浮华和热闹,让我在感叹之余,有几分失落。当年她那么美,我曾经那么用心地去模仿过她。

    三

    我们顾不上欣赏沿途的风景,沿着弯曲的青石小路,直奔老屋而去。

    那是几间石头垒成的屋子,院前有一大片菜园,围栏上爬满了牵牛花。这里之前杂草丛生,是母亲一锨一锨地平整,在上面种上各种蔬菜,并将施肥、浇水的活派给了我。

    这片青青菜园,便成了我的成长乐园,园里有忙着采蜜的蜜蜂,会唱歌的蟋蟀,背着七颗星的花大姐……到了西红柿、黄瓜等成熟的时节,母亲总是挑选好的,让我给邻居们送去。

    我心里自然是很不乐意,可还得照着她说的去做。回到家后,我把空篮子往地上一掷,噘起嘴巴生闷气。母亲耐心地劝道:“人要舍得吃苦、吃亏,这样才有福报。”

    她的话得以应验,隔了几天收到邻里回赠的果蔬,一看就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在你来我往中,邻里间有种近似亲人的关爱。

    我们在院子里四下走走看看,房屋的新主人得知我们的来历后,热情地邀请我们到屋里做客。我又看到那一窗风景,枝枝蔓蔓的爬墙虎绿意盎然,遮住半边窗户。

    记得儿时,每到夜晚,会有壁虎从茂密的叶子里窜出,在窗户的玻璃上爬行。有一次,我用镊子夹住一只壁虎,弄断了它的尾巴。母亲看到了很生气,她说,做人要有一颗柔软的心。

    这些年来,我的人生并非总是顺心如意,但更多的是感受到来自他人的温情。人到中年,故地重游,想起母亲当年的话,我才真正懂得它的深意。

    我常常想,童年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宝藏。如果说,在品尝过人生百味后,我还能保留那一点点纯,那一点点真,这要得益于童年时受到的教诲。

    四

    那次海岛之行,我们到了我就读过的小学,山脚下一排红砖青瓦的房子,就是校舍。那天恰好是周末,我们走进校园参观,跟一位年轻人攀谈起来。

    他说自己是援教老师,学校目前有两位老师,十余名学生。晚上放学后,校园里显得冷清寂静。我问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他说这里的学生需要他,当感到寂寞的时候,他就冲着山林唱歌。

    我心里升起一种柔柔的感动,不管岁月如何变迁,总有些人以平和的心态,固守着一片宁静的天空,这是一种高贵的坚守。

    我们还去了母亲工作过的绣花厂,父亲生活过的营地,原来的房子已被新的建筑替代,他们只得对着一棵树,或一面墙驻足凝视。我们边走边看,试图沿着梦中的印迹,去捡拾那些遗失的记忆。

    短暂的旅程很快过去了,我们回到家里。有一天晚上,我失眠了。或许是我的辗转反侧,惊醒了熟睡中的爱人,他有些不满地嘟哝道,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在干吗呢?

    我说,回家有近半个月了,发现我的梦丢了。他有些不屑地说,我看你是睡迷糊了,净说胡话呢。我苦笑了一下,他生在这座城市,长在这座城市,如何能理解一个人对灵魂深处那个家园的牵念。

    我披衣起身,踱步窗前,将那枚白色的大海螺放在耳边,听见里面传来的海浪声。在这个漆黑的深夜里,我仰望着满天星辰,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竟忍不住潸然泪下。

    同根

    韩报春

    我家在豫西南部山区的一个小村落

    村里有座韩家祠堂

    年代久远气度森严

    一

    我家在豫西南部山区的一个小村落,村里有座韩家祠堂,年代久远,气度森严。上世纪70年代初期,我和我同龄的小伙伴,始终对它敬而远之,甚至有种心底的惧怕。

    记忆里,祠堂的大门上常年被一把大铁锁紧扣着,似乎从没有人打开和走进去过。祠堂虽然坐落在村子里唯一的一条正街中间,却是整个村子最幽静的角落。

    有一次我们几个小孩下午放学回家,路过祠堂门口,二蛋说:“看这俩小狮子看咱呢。”祠堂斑驳的两扇木门下面,两边的石门墩上炯炯有神地站着两个石雕小狮子,几个小孩相互看了一眼,都跑过去抢着抚摸狮子,光光的,凉凉的,小手上都沾满灰尘,二蛋还把书包挂在了狮子头上。“哗啦”不知谁把大门推了一下,两扇大门裂开了一拃宽的缝隙,将近一尺长的锁链,在厚厚的门槛锁鼻上拴得死死的。我们几个小脑袋都挤在门缝上往里看,一条窄窄的过道通往后面的正堂,过道方砖铺地,落满了树叶,两边荒草有半人深,过道尽头是一个平台,平台中间有个大香炉,香炉后面是正堂,正堂大门紧闭,门两旁的木柱子,风吹雨淋得成了黑褐色。庭院深深,暮色中一片死寂。我们屏住呼吸,面面相觑,脸上都渐渐显出一丝惧色,大我两岁的昌蛋突然喊了一声:“老巴子出来了呀!”我们都逃命似的跑开了。“老巴子”谁都没见过,可都知道是个“红眼绿鼻子,四只毛蹄子”的怪物。

    尽管害怕这个地方,我还是走进去过一次的。夏天到了,麦子成熟,一个远房叔叔喊我一起去取打麦场的家什,进门去才知道祠堂前面的两间厢房堆满了农具,地上放着铁角犁、枣木耙,屋棚的棚条杆架满了木锨、木杈、竹扫帚,满屋灰尘,蛛网在墙角吊得老长。趁他上棚上时,我壮了胆跑到后面的正堂前,顺门缝往里看,一座塑像,赫然端坐,四周围着黄色的帷帐,塑像前面的条几上,放着一口空瓷香炉,顺眼往上,塑像正眯着眼和我对看,我赶紧咳嗽一声,转身小跑开了。

    过了几年,村子里噼噼啪啪地响起了鞭炮声,我问母亲村子里谁家又娶媳妇了,母亲说:“祠堂挂匾呢,热闹得很,去看吧。”

    祠堂门前的街道上打扫得干干净净,地面刚洒了水,湿漉漉地泛着一阵土腥味。祠堂的大门敞开,大人们出出进进,几个小孩子嬉闹着围在门口,进出的大人脸上带着笑呵斥:“别耽误事,一边耍去。”一会儿两个人从里面抬出一块木匾,匾面被红彤彤的绸缎覆盖着,到门口,木匾交给了一个老者。老者胖墩墩的,脸上放着光泽,和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人,各自抬了一角,小心地顺着大门两边的梯子爬上去,把木匾端端正正地挂在门额中间,有人喊了一声;“鸣炮!”顿时,浏阳造的大红炮在地上炸开了花,烟雾缭绕中,老者双手颤抖地揭开了红绸缎,匾上雕刻的四个字圆润流畅,可我一字也认不得。

    多年后,我大吃一惊,知道了此匾绝非俗物,康熙帝御笔赐赠,“斯文砥柱”四字大气得让我这个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后裔,沾喜之余,不免对这个弯弓射雕的满人多了一份叹服。

    我更知道了胖墩墩的老者,就是法祥。

    二

    祠堂的木匾挂上不久,法祥来到家里找我父亲。父亲当时在村子里教书,四十多岁。

    法祥进门喊了一声:“老叔,听说咱家有本老家谱,拿出来看看,咱商量个事吧?”

    父亲从老式木桌的抽屉底层抽出一本毛边本。纸质早已泛黄,单薄得几乎透明,上面竖排着端正的小楷,早已没有了墨香,像一个风中残喘的老人,若一阵轻风吹来就能把它撕裂。

    这个场面后来经常展现在我眼前:偏远乡村,屋外寒气逼人,屋内火盆正旺,一位老者和一位中年人,伸出骨节粗大的手指,轻轻地叩开尘封已久的同宗门扉,去溯源追寻渗透血液的根脉长河,他们不是历史学家,但他们的目光更热切和执着。

    法祥在新中国成立前读过几年私塾,粗通一点文墨,后又供养出大儿子修文念了大学,修文毕业后在县城坐了机关。虽辈分不高,在村子里却显山露水,威望有加,祖上有德了。法祥家住祠堂斜对面,新中国成立后,一打三反、四清运动、“文革”浩劫,历次运动中,法祥把祠堂一寸多厚的匾额,藏于家中,当作铺板,躲过数劫,待到政治清明,匾额方才又重见天日,法祥也因此在族人中深有大德了。

    法祥对父亲说:“看,祖上上次修谱留下的‘传世有宗法’,按辈五字取名,早不够了,下辈人又繁衍了好几代了,该再次重续家谱了。”

    重续家谱自然需要资金,而这种自发的民间行为,又往往得不到官方资助。法祥召集了几个同宗族人,挨家上门去收取,每户五元,且详细登记每家老幼男性的名字,常年在外的本姓还要打问地址,发信件一一告知,怕万一疏漏,落得埋怨,然后再逐一汇集、校对……这其中的烦琐,恐村人少知,等把崭新的一本本家谱分发到每家时,已是第二年的秋天了。

    乡下习俗,每年3月,麦苗返青,杏花初开,就要去上坟祭祖,法祥备了供食、祭品带领族人,去村南河的老坟地三拜九叩。鞭炮齐鸣,烟雾在上空升腾缭绕,小孩去争先领取祭奠后又大又圆的大米“欢喜”,法祥从新缎面夹袄的兜里,掏出叠得方正的手绢,拭拭眼角的湿润,脸上又笑出了春色。

    祭了本村祖坟,更不应该忘记本姓的先祖。韩愈,唐宋八大家之首,这位曾任兵部侍郎、礼部侍郎的“百代文宗”,自然是韩氏家族历史上光耀千古的明珠,而他卒后的葬身之地,史传就在黄河以北的M县,距此二百余里,法祥不顾年迈,精神抖擞,前去探路,随后带队租车,前去上香祭拜,一年又一年,队伍不断壮大,颇有浩荡之势。

    而这时却发生了一件族人预想不到的事情。

    法祥在县城的大儿子修文从机关退休,时常回乡探望老父,读大学时收获的知识,这时派上了用场,修文细研家谱,翻查史料,发现韩文公之后,排序断代,纰漏百出,更有惊天发现:韩文公的坟茔,应在黄河以北的XW县,在M县的东北方向,相距近百公里。

    这个发现,让修文如坐针毡,带上家谱瞒着父亲法祥,前去XW县实地勘查,不想到了那里,那里的世传家谱更为详细,修文在博物馆看到了保存完整的出土石碑,详细记载了韩愈以及上六代先祖均葬于此地,当地政府专门成立了“韩愈研究会”,史料详尽,证据确凿。原来M县和XW两地政府已纠纷多年,互不相认,而两地同属的上级JZ市,认为不管怎样都在我地盘之上,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懒得介入了。

    修文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深知父亲的秉性,在乡人同族中几十年来形成的威望,一旦坍塌,父亲能否承担,但眼界和知识远在父亲之上的修文,更知将错就错终将落得贻笑大方。

    不出所料,法祥在修文谨小慎微的叙述中,先是惊疑,后是震怒,他不能接受这个支撑他几十年来的信念,被釜底抽薪,更不能容忍挑战他这个支撑的恰是孝敬有加的亲儿子。他竭力地争辩:“你有多大的能耐?读了几年书,你能把天反过来?!”

    修文怎样的千般解释和规劝,可以想象。我们甚至可以想见他怎样把收集的史料,一一摊开在父亲面前,几乎声泪俱下地跪在父亲面前。他清楚捅破了这个真相,等于揭了父亲脸面,可文化的刀锋,始终毫不留情,针针见血。

    这实在是一件让人深思的事情,它已经超越了单纯的伦理孝道范畴。寻宗祭祖,一脉同源,本是凝聚人心,巩固社会基础的道德之举,它不具备公修史册的政治功能,波谲云诡的历史烟云,单凭一己之力去拨云见日,显然力不从心,难于蜀道了,而这种历史的长藤结出的苦果,让个体去品尝,注定是苦涩难咽,甚至残酷无情的。

    后来,这个事情在同族的几个人知晓后,逐渐蔓延整个村子,众口难掩,议论纷纭。其他少数族姓则事不关己,冷眼旁观。

    再后来,族人商议,既然祖茔不能确定,就不再去黄河北祭拜了,尽管每年的春天,村子里似乎冷落了许多,大前年,我从外地回乡,看到法祥在门口的路边,靠躺在一把柳木罗圈椅里,须发皆白,面目呆滞,胸前挂了一件塑料围裙,椅子的两把扶手前端,用一根宽布条横拦着,布条上似乎荡满了灰尘,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街上有大人各自忙碌,小孩在风中奔跑。

    三

    我从父亲口里知道,法祥和儿子修文弄得僵持不下,在祖茔的认定上,互不退让。法祥拍了桌子,要和修文断绝父子关系。修文锥心痛肝,委屈隐忍,背地里却更加身心投入,力取找到更为直接的铁证,说服法祥,他日益担心着风烛残年的父亲等不到那一天。

    八十多岁的法祥,召集了几个同宗族人,宣布自己年老体衰,不能胜任同族事务,遂推举我父亲出来接替,我父亲推辞不掉,也便应承下了。

    不知道中国的乡村大地上,有多少这样的群体,他们在土地上操持庄稼的同时,还做着一件别人不可替代的事情,就是在管理着同宗族的一些大小事务,诸如乡人红白喜事、同族的矛盾纠葛、对外的一些往来接洽。他们没有任何的机构去任命,也没有组织条例约束,更没有任何的经济报酬。仅凭的是乡里族人的信任,靠自己的满腔热情和肚里存留的那些墨水,维持着同宗同族的文化血脉。

    他们散居在村村寨寨,生活并不富裕,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多少读过几年书,能识文断字,多少算是文化人,在周围至少是热心人,且一定有相当的声望。

    这不是一种职业,也不是他们分内的事情,但他们却执着得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父亲接替同族的事务后,每年春节临近,都早早在镇上买了大红纸,夜里,在昏黄的灯下,用一把竹尺比量着裁剪成大小宽窄不一的条块,饱蘸了小瓷碗里的墨汁,写下祠堂厢房、正堂、正门的对联,然后年三十上午去逐一粘贴,我仍记得大门对联常是“祖德振千秋大业,宗功启百代文明”。初一起早,父亲常用条盘端了五碗供食,带了香箔去祠堂焚香祭祖。

    比较忙的时候,也在春节前后。周围乡镇,甚至邻县的同姓人也来祠堂认宗归宗,多是老年人带了儿孙,提着自制的油炸果子、红点圆馍,有的路远不能当日归程,乡下没有旅店,父亲和几位族者要清点人数,分配在各家住下,家家都拿出了最丰盛的饭食、最崭新的被褥,来接待这些几百年、上千年前的同根同源人。

    有南召一支本姓族人,多年不能确定从何处迁入,经四方打探,揣着一丝希望,拿了家谱远道寻宗,父亲拿出家谱,相互查阅对照,发现本家谱明确记载韩氏一脉第二十九代迁入南阳,遂又在祠堂的石碑上准确发现迁入南阳南召,来人眼噙泪光,激动异常,立马买鞭炮数箱,祠堂门口一片欢腾,来者一再声言:“老家以后有事,千万不要忘记通知,我们也要尽一份心。”

    当然也有不如这些顺利找到根脉的人。

    去年秋天,父亲正在院子里忙杂务,本家一个老叔,带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说来续家谱。老汉家住伏牛山南的汝阳县,出来半月时间了,一路往北,打听到此,说先祖也是韩文公,只是该支人脉不旺,所在村子他姓杂居,本姓只有几十口人,他的同龄所存无几,唯他读过几年书,辈分又高,只有他担当此任了。

    天色已晚,母亲赶紧烧火做饭,老汉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散花”,给我让烟,我连忙致谢:“不会抽,都是自家人,千万别客气。”他涩涩地笑着:“说是一家人,但没有续上根脉,排不上辈分,也不敢乱称呼啊。”

    饭菜端上,老汉从随身的布袋子里掏出大半块火烧馍,父亲一再给他手里递上热饼,他说:“这是早上在距此五十里的一家吃剩的,还不硬。”

    那一晚,饭菜并不丰盛,但他们谈兴颇浓,老汉一边敲击着饭桌感叹世风不古,人心涣散,又一边渴望着有生之年能找到维系家族的根脉。

    而最后得到的结局又让他失望:虽是同姓同宗,却年代久远,他的家谱和我们的不能吻合,接续不上。

    夜深,凉风渐起,月挂中天,他住在我隔壁的小屋。

    相信这一夜他不曾睡去。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是家,也是天涯,血液里流淌的生命密码,是那样的清晰,却又如此的模糊难解,他自己心里都不敢肯定,怆然余年里是否能找到归程,他翻山涉水,走过村村寨寨的路上,是否叠印过先人的足迹。时光无言,一切都没有答案。

    天下之大,不知几多这样奔走在异土他乡的寻根客,舟车劳顿,翻山涉水,一路风尘,希望不断地在寂灭间燃起,焦灼在消解中递增,但这些似乎都阻挡不住他们日益苍老的脚步。

    第二天一早,父亲给他送到村口,搭上又一趟车。

    四

    一个多月前,遥在他乡,我正和一个陌生的本姓人攀谈间,收到了一封父亲寄来的邮件,是一张照片,站着几排人的合影,照片顶端写着“世界韩氏恳亲大会留影”,地点在北京。

    大国泱泱,江河绵长。人文始祖,三皇五帝从洪荒的原野一路走来,形成了民族众多、姓氏繁杂的巍峨华夏,渗透血液的根脉,为四海游子打上了炎黄子孙的精神烙印,同宗共祖成为凝聚人心的参天丰碑。

    我没有问,年逾七旬,久居乡间的父亲,怎样一路颠簸到的京城。在一群西装革履,操着各种口音的同宗面前,最初又是怎样的局促,但我相信他们一开口就能找到内心久远的源头,父亲抻一抻微皱的衣襟,挺起了腰身,向前投去深远的目光。

    而我和这位陌生的本姓刚排过辈分,同在韩氏第三十九代,恰是同根。

    春光灿烂“比花爱”

    段奇清

    人们说他们的爱情是一片春光灿烂

    她说没那么美好吧

    虽说我们的爱情有春光也有“花”

    不过此花儿非彼花儿

    人们说他们的爱情是一片春光灿烂。她说,没那么美好吧!虽说我们的爱情有春光也有“花”,不过,此花儿非彼花儿,是我不花他的钱,却是我们两人比着“花爱”。

    那一年,《春光灿烂猪八戒》剧组物色演员,没想到并没有多大知名度的他竟成了男主角,出演猪哥哥。演着演着,猪哥哥就和龙妹妹好上了。既然好上了,那就浪漫求婚。

    婚后,两人却只能过双城生活,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就像在戏中一个在东海龙宫,一个在福陵山云栈洞。不管是宫,还是洞,在一处总得有一个家吧,他们于是决定在每一处各安一个家。买了房子要装修,装修风格事关品位和心情,不可马虎从事,于是两人决定商量着办。不在一处,怎样商量,他们决定画图,然后在网上传给对方看。

    她画了一幅图,又在图的下方作了文字说明:

    亲爱的,这是在未与你交流的情况下画的一个设计,你对照着原房看吧!自从买了这房子我就觉得很有乐趣,每晚都会对着它琢磨一阵子,想象着我们未来的小猪窝,我倍感幸福。不过,眼下还需要考虑一下,我们的经济状况和精力状况,还是很需要节约的,除了必备的,其他都可从简。你觉得呢?无论为它花多少钱,我们所花的爱是一样的,对吗?我的小知识分子,此设计还算考虑了你我的工作需要。当然,我期盼着你完全不同的设计,快给我展示你的创造力吧!

    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他相信她的审美水平和设计能力。不过嫁猪随猪,就委屈你那“小龙女”的身份吧!于是他在图纸上画了两只猪,一只有长长眼睫毛的是她,没有眼睫毛的是自己。随后,也学着她作了文字说明:“猪婆,这次就免了吧,不展现我那惊人的创造力了,这并不妨碍我们所花的爱是一样的,对吗?”

    他是徐峥,她是陶虹。

    春光灿烂比着花爱,2009年他们有了爱的结晶:女儿徐小宝出生。这可让他们又多了花爱的对象,而且是极为重要的对象。特别是徐峥,常常得到外面拍戏,每次出去都非常惦记女儿,她就天天给他发女儿的视频。爱花多了也会有“副作用”,就是每次回到家,徐峥都觉得女儿没长大。

    话得说回来,花爱也得花钱啊!女儿在陶虹身边,陶虹的开销大了许多。没有女儿时,他们是各花各的钱,她不知道他挣多少,他也不清楚她一年有多少进项。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以前的也就罢了。有了小宝,不说自己要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但也不能让小宝她妈太吃亏啊!

    于是他至诚至真地说:“我给你打点钱吧?”陶虹听了一愣,很快就想明白了,虽说他是上海人,可半点没有上海人的计较样儿。可她还是要问:“为什么呢?”他说:“不为什么。”她说:“我有钱啊!”平时他总听她的,这次也不例外,但可以听得出他的喘气声很短,那是扫兴啊。

    他们也有“不花爱”的时候,这就是谁也不愿意管账。一天,他给她打电话:“你看这个账让我管得乱七八糟的,你就‘伸出手来拉老兄一把吧’!”她说,“不行,还是你管吧。”“你怎么不行啊,你管吧。”他近乎哀求地说。她的回答很果断:“请你坚持。”“要坚持多长时间啊,是不是‘最后五分钟’?”她扑哧一笑,“管账这点儿事,多坚持坚持你就会了。”

    徐峥想,“她怎么会这样,变了,变得不体贴人了。”但一转念,“我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许多人为了掌握家里的财经大权,绞尽脑汁,甚或大打出手。她这是高度信任我,这可是世上最难得的爱啊。”想明白了,也就又是一脸的春光灿烂。

    由于他把北京的家当了旅店,回到家时,小宝会看着他的大光头发愣:他是谁啊?这时,他就会迅速地在家里搞一个辨认爸爸的游戏,一一指着照片中的他,说:“小宝看看,这个是爸爸。”可女儿把脸转向一边,不理他这个茬儿。

    尽管没辨认过妈妈,却无论在何种场合,小宝一眼就能认出妈妈。小宝两岁多时,一天爸爸带着她到商场,忽然看见一个广告牌,她大声叫道:“这是我妈妈。”大庭广众人头攒动,这一叫,让他吓得直冒冷汗,抱起女儿赶紧就跑。

    夫妻俩比着花爱,对女儿也是一种“潜移默化”。一天,陶虹问小宝:“宝宝,你知道你是怎么生出来的吗?”“我知道,我是从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妈妈说:“对哦。”小宝想了想,又说:“女孩都是妈妈生的,男孩都是爸爸生的。”“女儿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陶虹一愣,但随即就明白了:爱是比着花的,在女儿的小小脑子里,连生孩子的事父母谁也不落下。

    比着花爱,让人心情舒畅,在事业上也春暖花开。2012年,徐峥第一次导演并参演的《人再囧途之泰囧》,让国产电影首次突破十亿元票房大关。

    比着花爱,一家人的爱就会花团锦簇,缤纷灿烂。

    心灵最深处的记忆

    萓萱

    人生就像站台,不记得自己走了多远的路,但记得自己曾经经历的那些人和事。他们就像根深深地扎在我的记忆深处,夜深人静时,往事如烟,我心底便会涌出一些很深的记忆。

    那年我毕业了!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三天后就要走了。我大清早起来,秋风瑟瑟地吹着,果园里枝头上喜鹊和麻雀在叽叽喳喳地鸟语着,耐寒的花儿也对我笑着,祝贺着我的梦想成真。

    那年,我和父亲牵着大黄牛去牛市了,牛贩们都看着大黄牛说太老了。父亲说:“大黄牛虽然老,但很结实的,很能干活的。他卖大黄牛得有三个条件,谁能答应他的条件就卖给谁,而且在市场价的基础上再降低五百元。牛贩和屠户们都好奇地望着父亲,大家都在说,没有听过卖牛还有讲条件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在看笑话,父亲说第一个条件是:不卖给屠户;第二个条件是:买主必须是种田人,而且他用五百元给牛做生活费;第三:三年后他必须赎回他的大黄牛。他宣布完条件后,大家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在这样的条件下,是没有人会要我家的大黄牛的,终于等到下午,有一个人说是种田的,答应父亲的条件买了我们的大黄牛。我站在大黄牛的身旁,抚摸着它,想着那片由大黄牛开垦出的土地,我在心里对它说:“对不起!卖掉你不是我情愿的,我无可奈何。”

    那年我揣着卖大黄牛的钱,眼里湿湿的,走回了家。等寒假我回来的时候,一进门远远地便看见牛圈里的大黄牛,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后来父亲告诉我由于他每日对大黄牛的思念,便到牛市上看看。却远远地从人群的缝隙中看见集市里屠宰场上有着大黄牛的身影。于是他加快了脚步,走到跟前却看见大黄牛的腿被绳子绑着,六个人在拉着绳子的端头,大黄牛却如泰山似的站着。眼里流出了泪水,让他的心感到阵阵痛。他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买牛的人其实就是个屠户。

    于是父亲冲过去说:“我求你们放开它吧!”市场的人群挤成堆,惊奇地望着他。父亲说,买主答应了他的条件,他才卖给他的。屠户说不管。在他的再三哭求下,屠户答应他给他三天时间,拿四千元赎回大黄牛,过了期限就要杀掉它。父亲回头望大黄牛,它的眼睛里还流着泪水!三天后他终于借到了高利贷赎回了大黄牛,他的心一下舒坦了许多。

    从那天起,这件事便像烙印一样烙在我的心里,成了我心灵深处永久的抹不去的记忆!

    外婆的富足

    王磊

    在我的记忆中,外婆一辈子都很穷,穷到每天晚上看电视都舍不得开灯,只是为了节省那么一丁点儿的电费。

    然而,外婆似乎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贫穷而感到沮丧,反而活得比很多人还有精神。经常有人来到外婆家,环顾四周之后就带着怜悯的口气感叹一下外婆贫穷的生活,而外婆只是淡淡地一笑,从不对这样的生活抱怨半句。

    不仅如此,不管日子过得多么艰辛,外婆总是会把一家人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虽然那些旧得不能再旧的衣服仍旧是那么难看而不时髦,但是穿在大家的身上却显出一种洁净清爽的感觉。虽然日子过得穷,但是在外婆的影响下,一家人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挺直着腰板堂堂正正不卑不亢地做人做事。

    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所以吃的都是粗茶淡饭。不过,外婆却常常在这些简单的饭菜上做点点缀,让本来寡淡无味的饭菜变得别有一番味道。比如,外婆时常会把面做成小鱼的形状,然后在“鱼头”的位置放上一颗干瘪的大枣,这样一来,普通的面团和一颗大枣就有了不一样的趣味和味道,于是大家吃起来也格外的香。

    那时候,一家人的日子都过得贫困而艰难,尤其对我这样一个正在上学的小孩子来说。我很好奇,在这样的苦日子里,大伙常常都是皱着眉头紧绷着脸,为什么外婆和我们吃一样简单的饭菜,穿一样破旧的衣服,过一样拮据的生活,她的脸上却总洋溢着淡淡的微笑?于是,我问外婆觉不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非常苦?

    “我不觉得苦呀,我干我的活洒我的汗,靠自己的两只手赚钱吃饭,虽然各方面条件都差一点,但是我活得问心无愧,我也相信继续这样踏实努力地活下去,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我本以为外婆会和我一样,对眼前这种贫困压抑的生活感到锥心般的痛苦,可是她老人家的回答却让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很久以来,我都对自己只能过现在这样的生活而耿耿于怀。我无数次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我哪里也不比别人差,可是我就要过这么难熬的生活?别人喝可乐,我喝白开水;别人吃零食,我只能偷偷咽口水;别人放假了可以跟父母出去旅游,而我只能憋在家里做作业。

    长期的贫穷使得我胸中的怨气越积越多,这样的怨气积累多了,心情就有了波动,成绩也就不稳定了。年少的天空,渐渐显得阴沉而压抑了起来。我的脑海中甚至还一度出现了自暴自弃的念头,我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完了!

    而外婆的话和外婆的生活态度却一扫了我心里的阴霾。我是很穷,我是什么都没有,我是因为我的穷困而遭受了太多的委屈和白眼,但是我不能就这样沉沦下去,我可以像外婆那样活得坦坦荡荡活得让人尊敬!

    从那之后,我彻底扔下了心里的包袱,我不再因为自己的贫穷而埋怨而畏首畏尾,我开始努力地学习,以开朗的态度和他人交往,乐观地去面对生命中的每一天。

    外婆说得没错,这样生活下去,日子真的会越来越好了,因为你用你的努力已经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外婆是贫穷的,因为她一辈子也没有什么钱;外婆却又是富足的,因为她可以坦然面对一切,并且坚信着生活中必定充满希望。我这一生,都无法忘记外婆曾经赠予我的财富——那就是即使身处贫困窘迫的环境之中,也要活得淡定坦然,活得踏实向上。

    阳光的布衣

    一路开花

    记忆中的芦苇再次被夏天的暖风吹得东倒西歪

    十岁那年

    父亲用笨重的三轮车载着我去田野里施肥

    7月的风

    吹得茂密的秧苗在碧蓝的天际下泛起一层层浪涛

    记忆中的芦苇再次被夏天的暖风吹得东倒西歪。

    十岁那年,父亲用笨重的三轮车载着我去田野里施肥。7月的风,吹得茂密的秧苗在碧蓝的天际下泛起一层层浪涛。父亲将我放在田埂上,再三叮嘱我不能乱跑,不能乱动。对于一个尚处童年的调皮孩子来说,这无异于画地为牢。

    我坐在葱绿的田埂上,一遍又一遍问佝偻在天地间的父亲:“爸,好了吗?你还要多久?河里的鱼都跑光啦!”

    我之所以愿意抛弃那些天真的玩伴,跟随父亲来到这里,完全是为了河中的游鱼。父亲明白我的用心,很早便收工上了田埂。

    我沿着河岸,肆无忌惮地奔跑,夏日的明媚如同流水一般清洗我的身体,却不留丝毫痕迹。我的快乐,像无处不在的时光,永远留在了十岁的夏天里。

    鱼儿像是知道我的动向,任凭我如何努力,绞尽脑汁,它们都能从我的手缝里、脚趾间毫无顾忌地逃去。十岁的孩子,终于失去了原有的耐性,我蓄着心中的一团愤然怒火,大步流星地朝无法预料的河中走去。

    父亲的呼声无法改变我最终掉落深渊的结局。我在冰凉的河水中挣扎扑腾,渴望找到一棵结实的水草,或者一根充满浮力的木棍。没有边际的黑暗使我在顷刻间觉察到死亡的恐惧。带着腥味的流水毫不留情地灌进我的鼻孔,大脑瞬时停止了工作,连空白和回忆的功能都丧失得无踪无影。

    我永远记得父亲将我抱起的那一刻。一个孩子的任性和妄为,终于在一个流光盛放的夏天里,被突如其来的死亡和恐惧击毙。我一面咳嗽号啕,一面紧紧搂住父亲的肩膀,不愿松开。求生的本能让我觉得他就是一棵结实的水草,一根充满浮力的木棍。

    他隐住一切严肃和冷漠的表情来安慰我,用湿漉漉的胸膛贴着我,用抓来的肥鱼轻哄我。

    高高的芦苇地里,铺晒着我和父亲的衣裤。我俩一丝不挂地蜷缩在清风和秧苗的世界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桶里的河鱼。

    那是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父亲的温柔。其实,我多想告诉他,他的微笑和安慰,远比责骂和怒打更具杀伤力。

    晚风把我吹得瑟瑟发抖。他用温热的身体抱住我,细致地为我穿上卷着阳光气息的衣裤。夕阳在他的背后沉沉落去,我面对着他,忽然看不清他那张富有轮廓的脸庞。7月的风依旧在田野上拼命地吹,一层接一层的绿浪。周围是米色的芦苇和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天傍晚的路,被夕阳映照得很长很长。我坐在笨重的三轮车上,忽然很想再次抱住我的父亲,陪着他,一直走到路的尽头。

    而今,父亲已辞世十年,那片肥沃的田野和米色的芦苇地都将会被林立的大楼所吞没。每次遥望田野,都会被轰鸣的机械声所惊醒。我分明看到,有位慈祥的父亲,正和他的孩子瑟瑟蜷缩在那片清风漫过的芦苇地里,眼神里饱含着失去家园的恐惧。

    我多想抱住父亲,轻轻地安慰他,并帮他穿上那些卷着夏日阳光气味的布衣。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