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房子-水写兰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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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座城。占地千余亩,起楼百余栋,栖居万余人。葳蕤绿盖,鸟雀天堂;簇拥花锦,蜂蝶寓所。更有亭榭照水,曲径通幽,蛱蝶穿兰,小桥横舟……

    然,晨起于雾霭流岚,匆匆步履于瑶池仙境迈出,走过门口偌大一个广场,便如投胎之人急急遁入尘世。稍有闲心之人蓦然回望——富丽城邦!

    步履闪入周遭一个个城。工业城,商贸城,电脑城,购物城,珠宝城,美发城,洗脚城……至余晖漫洒,匆匆步履拖着一个个疲累的身影,踱回安身立命之所。

    就在这众鸟归飞时分,广场上走来一老者,左手提一小圆桶,右手握一提斗毛笔。选一处鲜有人迹之地,高挽袖管,气运丹田,目无旁物,悬肘提笔。以广场为纸,以清水为墨,一口气哈出,只见笔走龙蛇,矫健多姿,疾时穿云破雾,缓时探步幽林,繁密则一衣带水,疏朗则长虹飞渡……

    身影穿行,步履疾飞。但还是有步履徐来,立于书作前敛声屏气,凝神静观。大多噤着口如看天书,俄顷搔头移步。有好事者轻问老者,岂知老者正入状态,一副金刚罗汉貌,哪里会答理凡尘之事?于是,观者前脚来,后脚撤,如水写书法,后文刚见湿渍,前文已干无影迹。

    写至第三遍时,有声如银铃响起,仿若天籁: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老者心弦一动,蓦然抬头,见一瘦削少女矜持而立,投来歆羡目光,脸含清纯笑意。老者也报以一笑,俯身继续搦管游走: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

    挥手之间,一篇《兰亭序》浑然天成。这座富丽城邦就有了自己的传记,也有了来自东晋的氤氲之气。但滚滚红尘,利来利往,闹市幽兰,有谁能识?眼前这个小女子,分明就是知音,所谓古风新韵,恰合艺术之流!

    因此,当小女子递来一瓶水时,他欣然接了。因此,当小女子恳求教她写兰亭时,他没有摇头。

    她的家在城邦,是一栋三层别墅。家居之豪华安能容书法之清苦,从来习书者皆为苦行僧!但连日来小女子的表现却消除了老者的疑虑,她极为用功,且天资聪颖,书法功底厚实,是可造就之材。老者好生欣喜,娓娓道来——《兰亭序》乃天下第一行书,尽展王羲之书法委婉含蓄、遒美健秀之特点,动如脱兔,静若处子,矫如惊龙,飘若浮云,君子行止而玉树临风,品性淡雅而藐视庸常……

    小女子听得如痴如醉,也将对兰亭的炽爱化为笔下风云——提按轻巧,侧笔取势,粗细徐疾,俯仰生情,欹斜偏侧,参差错落……

    一番血火淬炼,小女子更瘦了,面如刀削。在老者看来,她已化身为兰亭序里的某一字、某一笔,看似无奇,却见风神。老者见时机成熟,便引着小女子走出书房,提一小圆桶,握一提斗毛笔,把富丽城邦门口的广场当考场,来来往往的过客都成了考官。老者听到一些声音说,咦,这不是工业城邵老板家千金吗,没想到,她的字如此带劲哩!是啊,邵老板身家上亿,还不如这个千金金贵呢!

    老者每天上午教小女子习字时,还真没见过她父亲,他也从不打听,现在听到工业城和邵老板两词,双眉紧蹙,若有所思。写完一桶水,便对小女子说,你如池莲,出淤泥而不染。兰亭与你乃一段奇缘,你已领悟个中道艺,持之以恒,必成大器。茫茫人海,你能结识老夫,也算一种造化。日月轮转,相逢总会有期!小女子无论如何也挽留不了师傅,恳求他留下一幅墨宝,老者挥毫写下四字:清雅兰亭!

    小女子日日寄情兰亭,身子越来越弱,恰如风中瘦兰。当她写完最后一幅《兰亭序》时,也走完了年方十六的人生路。她身患肺癌,医生早在一年前就已下了死亡判决书,但因写兰亭,竟使她的生命延长了一年多。

    她的父亲,那个财大气粗的工业城老板,也是富丽城邦的地产商,丧女之痛,锥心刮骨,后悔工业废气断送了女儿。他下了狠心,把富丽城邦更名为清雅兰亭,那四字,正是老者的墨宝!门口的广场上,砌一书法屏风,那是小女子最后一幅兰亭序。而小区里的景点,悉数改造成了鹅池、兰亭碑、御碑亭、曲水流觞、兰亭古道……

    整座城,因兰亭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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