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小说三题-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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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冬,晚风吹来冷冷的。烨华穿着件阿云曾给他买的衬衣,坐在曾经多次同阿云坐过的树荫下。他的一双眼睛死死地望着天边那颗星星,望着树枝上缠着的蜘蛛网。死死地望着,泪水已把手中的信笺打湿了。

    原来他从小翠手上拿到钥匙后,打开房门一看,床上放着这封信。打开看后,他的心碎了。他真想大叫起来:“老天爷,你怎么这么不睁眼睛……”但是他没有叫喊,只是泪水不知不觉地注满了双眼。烨华坐在树荫下,冬日的寒风好冷好冷,他没有知觉,此刻他的心比寒冷更冷。

    借着街灯的光线,烨华又打开捏在手中的信笺。那娟秀的字体又投进眼帘刺进心扉。

    华,我心爱的华:

    当你从家中回来的时候,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不能与你相见了。我的心好难受。我们不能永远相处在一起,不能见上最后一面。我没有想到那天送你回家,竟会成为永别。

    你回去不几天我就病倒了,小翠和阿琼把我抬到医院,住院几天后,医生告诉我患了晚期“绝症,”当医生给我一张“判决书”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能最后见上你一面,我在心底里呼唤着你,盼你能给我最后的一点爱,最后几天的相守。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然而我们却难见上最后一面。

    华,我亲爱的你,我对不起你,我不能陪你度过今生,是我害了你,劝你回去和那女孩分手了。如今却让你孤独一人……

    我爸妈来了,她们要接我回老家去再作最后的努力,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华,最后叫你一声“亲爱的”!

    深爱你的云 绝笔

    烨华眼前一片模糊,天边的那颗星已看不见了,只有树杈上的蜘蛛网却越显越大,越压越近,死死地缠着烨华的心。

    我是一片彩云

    初秋的夜,一阵秋雨一阵凉,秋风轻轻地吹拂着,使人不禁感到一种凉意。

    殷云刚晾完衣服,站在走廊里眺望着夜色中的万家灯火,一阵凉风扑面而来,不禁打了个寒战。

    一轮似小船的弯月挂在上空中,夜色朦胧,星云稀疏。“哦!已是初秋了。”她正沉思着。身后有个男声:“喂!你会不会洗衣服?”

    她转回头一看,打心里自答:“这个男孩是今天刚进厂的新工人。这么冒昧,问别人会不会洗衣服,难道还想叫别人帮你洗衣服不成,休想。”

    男孩子边洗衣服边望着殷云。殷云粲然一笑说:“我不会。”

    男孩低下头,自顾自地洗着。殷云回到舍内,“砰”地把门关起来,男孩仍在走廊里漫不经心地洗着,洗着……

    第二天,男孩走到殷云的对面坐下,毫不犹豫地问:“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殷云,你呢?”

    “吕军。”

    “吕军。”殷云在嘴里私语着。

    吕军似笑非笑地问:“殷云,你是哪里人?”

    殷云毫无表情地说:“问我是哪里人干什么?我是一片云,来有形,去无踪。”

    吕军被弄得很尴尬,起身走了。走到烤袋箱旁,插上电源开关,高压灯泡迅速亮起来,一会儿,塑料袋烤得软软的,吕军拿起袋子很细心地一个一个翻着袋角。他把翻好的袋子放到殷云面前,殷云负责查货,她拿着袋子一遍遍检查着。

    吕军边翻边盯着殷云的一举一动,一会儿低下头自言自语,殷云看到他的一副状态,没好气地说:“我看你啊!不是疯子,就是癫子。”他走到殷云身边把头伸到她的面前说:“你说什么呀!你知道吗?像我这样一个中专毕业生来做这样杂活,难道不是太掉价了吗?”

    “你一个中专毕业生有什么超人的本领?这家工厂还有大学生呢!”

    “那是别人的事,反正我总觉得自己在这里很吃亏。”

    “你说,你是学什么的?”

    “电子。”

    “好啊!我要考你一下,你说电阻值怎样计标,在电流中V代表什么?……”殷云滔滔不绝地说着电子方面的问题。吕军笑而不答地反问:“你是不是很懂电子?”

    “我不是很懂,但我懂怎样去考别人,不要把自己看得至高无上,歧视身边的人,要知道不管在什么地方,是金子都会发光的。”

    吕军拿起胶袋笑着说:“好了,好了,你饶了我吧!”

    “现在你还傲不傲,那一点小问题你都答不出,还有什么可谈的?比你强的人多着呢!他们一样辛勤劳动着。”

    “好了,以后听你的,好好去做,本来我一点心情都没有,现在为了你,我留下来。”

    “什么?为了我留下来,是你为了你学好本领而留下来,不要说糊涂了。”

    “殷云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哪里人?”

    “告诉你也没有必要,因为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不久的将来我们就会各奔东西,又何必去问清根底呢?”

    殷云的话音刚落,胖老板一步一挪地走到车间,扭动着肥胖的身子说:“大家听着,我有件事要告诉大家:今天晚上加通宵。”

    胖老板刚转身走,车间里发出一阵“吁”的声音。

    工厂效益差,工人秩序差,饭堂伙食差,宿舍卫生差,全厂上下找不到一点优点,菜里没有油,吃起来苦涩而难以下咽。工人个个面黄肌瘦。只有一个矮个子,肥头大耳的男孩,工人们都称他胖子,也许他是人们所说的天生的胖子,哪怕喝凉水也会胖。

    工人们打饭时都小声嘀咕:“饭菜真难吃,菜里一点油也没有。”故意说给做饭的阿姨听。

    饭堂阿姨听到不假思索地说:“你们不要埋怨我,要说就说给你们老板听,是他买的差米,菜里又不准多放油,两斤油要吃半个月,我有什么办法?”

    听了饭堂阿姨的话,工人们把埋怨咽到肚里去了,哑巴吃黄连地咀嚼着难咽的饭菜。

    中午饭后,工人正准备休息片刻,忽然男生宿舍里传出噼里啪啦拳打脚踢声,东西掉落地面摔碎声。吕军和胖子因为一点琐事打起来了,胖子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下午一上班,胖老板就把吕、胖二人叫到办公室训斥了一顿,胖子走出办公室。殷云开玩笑地说:“胖子,你挂彩了。”胖子笑嘻嘻地说:“是挂彩了,挂了大彩了。”看他的德性,真让人哭笑不得。吕军一个下午也没说一句话,一个劲地做着事。

    夜晚,工厂内灯光通明,一轮半月悬在空中。吕军探头探脑地向窗外看了看,问:“殷云,今天是八月初几了吧?”

    “八月初十了,还有五天就是八月十五了。”

    “提起中秋节,格外想家,真是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现在不是夕阳西下了,已是天上挂明月,天涯共此时。”

    吕军粲然一笑,露出他那一排整齐的牙齿,一张俊脸不伦不类。

    “说实话,殷云你有没有男朋友?”殷云还没有回过神,坐在一旁的尚君萍接口说:“吕军,你老问殷云,一会儿是哪里人?一会儿又叫什么名字?一会又有没有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没有男朋友的话,我一定会追她,因为我和她很谈得来。”

    一向为吕军的帅气所吸引的尚君萍不禁吃起醋来。

    吕军看到她的醋罐子已露,半开玩笑说:“尚君萍,我才不敢惹你呢!等下你的那位向云凭会来找我麻烦的,打架也少不了的。”

    “你开什么玩笑,向云凭,他是我的老乡,怎么把他给扯上了。”

    向云凭在一旁笑而不答。

    殷云放下检查好的袋子说:“君萍不要没有良心,人家向云凭每天一下班跑得飞快,帮你打热水,打饭,图个啥?”

    君萍戛然停止她的笑声。

    时间如风一扫而过,转眼已凌晨一点钟,胖老板提着打好包的炒米粉,一人一份,殷云吃了炒米粉,内心难受无比,有气无力地做着事。

    吕军和尚君萍又聊起来了。尚君萍已对吕军执迷不悟。她很爽朗地说:“吕军,还有几天就中秋节了,我要回家过中秋节,因为我是独生女,父母是在单位里工作的,他们很在乎‘团圆’二字。”

    “如果你父母要求你回去,回去陪他们一起庆祝中秋也是再好不过了。”

    “你很想我回去吗?”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那是你们一家团聚的问题。”

    尚君萍看到吕军对她没有丝毫情意,也不再问所以然了。

    一个晚上,殷云难受无比,一会儿想吐,一会儿头晕,窗户上已映出一丝曙光,她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她跑到洗手间,“哇”的一声,吐了很多酸水。吕军也跟随而至,看到殷云在吐,问:“怎么啦?下班了去看一下医生。”

    “没什么,可能是吃那个炒米粉造成的,一个晚上都很难受,现在好了,吐出来了,好受多了。”

    “多保护好身体。”

    “听你说的,特别在理,事情到你自己身上,什么也不去考虑了。”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今天我和胖子打了架。在外被别人骑在头上撒尿,难道都不还手吗?”

    “像你这样的思想,一辈子也改不好。”

    “我只不过嘴巴说说而已,上次你说吸烟有害健康,我已戒烟了,还有什么呢?其实我很听话的。”

    “奇怪,听谁的话了,你怎么老往我身上挂?”

    “看,天快亮了。”

    渐渐地一道云霞映入眼帘,映上了窗帘,普照着万物,工人们已收工了,各自回到宿舍。

    月亮一天天填满了,中秋佳节终于到了,工人放了一天的假,并发了工资,工人的工资很低,最高的也只不过八百多,殷云没有拿到工资,只是借了一百元,吕军呢,一分钱也没有领到。

    中秋节工人虽然没有多少钱,但放了一天假,工人们都喜上眉梢。

    秋风得意,整个宿舍区充满着“春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尚君萍已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了。向云凭打了几次电话,接电话的却是君萍的爸爸,每次回答的都是同样的几句话:“你找谁啊?君萍到她的朋友家去了,不在家。”说完就挂了电话。向云凭整天无精打采。

    吕军已穷困潦倒,翻个跟头,口袋里也掉不下一分钱。洗衣粉、洗发水弹尽粮绝。泡了几天的衣服,已不能再泡了,其臭无比,他走到女生宿舍喊了声:“殷云。”殷云探出头问:“有事吗?”他羞涩地说:“能借点洗发水、洗衣粉吗?”殷云把自己没用完的洗发水、洗衣粉拿给他说:“拿去吧,不用还了。”

    月到中秋分外明,殷云站在走廊里的台阶边,两手扶着栏杆,望着圆圆的明月,望着望着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月亮里有位老道,一年到头在砍着一棵树,那棵树永远砍不倒,砍了又长出来。想到这里不由得仰首一笑。在她仰头时,差一点碰到一个人身上,吕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她身后,她不由得吸了一口气问:“你怎么在这里?”

    “看你望月望得太出神了。”明月星稀,月亮虽然不大,但又圆又明。

    “今天才是天上挂明月,天涯共此时。殷云发自内心的一句话,我想问你一下,你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希望你不要欺骗我。”

    殷云喃喃地说:“初秋的夜好凉,好凉。”

    吕军叹了口长气说:“我知道自己很穷,但身在他乡,身不由己,怪自己机遇不好,找不到好的工厂,在这里累死累活都没有用,再过一个月,我决定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我想你能不能一起走?”

    “到时候再说。”

    转眼,尚君萍假期已满,她匆匆地去,也匆匆地回来,但她已跟向云凭断绝一切关系,连话也不说一句。

    她在工人面前宣布:“我回家找到一位又潇洒又帅气的男朋友。”她的炫耀让尚云凭吃醋,故意气吕军。

    尚云凭已变得像久病缠身的病患者,做事心不在焉,也不说一句话。

    吕军却不以为然,像往常一样,该说的说,该笑的笑。

    殷云拿着向云凭做坏了的袋子走到他的身边说:“云凭,你不要太难过了,这一段时间,你简直是变了一个人,其实,君萍她只是人家介绍了一个男朋友,只要没有结婚,你还有希望去追,你只是把对她的爱埋在心底,不向她表露,她又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向云凭很气愤地说:“世上都是两条腿的人,不稀罕。”

    殷云开玩笑地说:“不要嘴巴说不稀罕,心里却很痛哦!你看你做事无精打采,老把产品做坏。”

    向云凭不再提君萍,把话题转向殷云,带一点笑意说:“殷云,其实你比她还漂亮。”

    殷云转念一想:“不要把你的痴情心对着我。”淡淡地一笑走开了。

    胖老板扭动着肥胖的身子皱着眉头在车间里大喊:“我简直被你们这些工人气死了,每天做事磨磨蹭蹭的。”

    胆量大的工人齐声说反话:“老板,你的工厂太好了。效益好,伙食好,工资又高。”

    老板气得两眼直打转,但也无可奈何,转身回到办公室。

    岁月如风,时间如梭,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的工资还没有发,这天工人一起拥到办公室,找老板要求发放工资。

    老板无法抽身,当场给工人发工资,工人工资和往常一样,都是很低。吕军一分钱没有,也许是他平常做事吊儿郎当,老板一直看不顺他。

    工资发放完毕,有的工人领了工资,打包走了。

    第二天,厂里只有向云凭,殷云,还有几位调皮捣蛋的男孩子,尚君萍没有上班。

    吕军回自己家乡去了。

    一个上午,君萍没有来,向云凭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东跑跑西跑跑没安下心来做一件事。他走到殷云面前说:“下午,我们到别的厂去。”殷云点了点头。

    吃过午饭,殷云准备好证件,和向云凭及厂内余下的工人一起大步流星地走出厂门。

    胖老板在厂房窗户旁喊:“殷云,你们到哪里去?”殷云一行人没有听到,径直向前走。胖老板气势汹汹地冲到他们面前说:“你们要走可以,把你们的行李全部拿走。”并把他们的厂证一一收回。

    工人们都回到宿舍收拾自己的行李。殷云收完好行李坐在向云凭自行车的后座上离开了工厂。

    夏季雨

    夏天,深圳特别炎热,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水泥路被晒得滚烫。陆蓉打着太阳伞,脸被太阳光刺得像火烧一样灼痛,她在工业区来回地走着,心急如焚。

    她向一家手袋厂走去,楼梯口贴了一张招工广告,她看也没看,直接走进车间,接待她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人,他是工厂的生产主管。

    第一天上班,主管安排她剪线搬货,劳累一天的她,晚上一下班打了桶水,刚进入浴室,一位中年妇人提着水“轰”的一下推开浴室门。陆蓉被吓得惊叫起来:“你干吗?你也进来了,难道两个人一起洗澡?”

    中年妇人毫不留情地说:“难道还稀奇吗?不要说两个,三个,四个都有。”陆蓉无可奈何。

    晚上,几位中年妇人嘻嘻闹闹吵到深更半夜才睡,弄得陆蓉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上班,陆蓉的工作仍然是剪着帽胡子一样的线头,由于没有休息好,又加上踩电车的嘈杂声使她格外想瞌睡,无精打采地剪着,剪着。主管晏明走过来和蔼地问:“累不累,辛不辛苦?”

    陆蓉把磨成水泡的手伸给他看,晏明用海绵把她的用具把子包扎起来,说:“试一下。”陆蓉试了试说:“好用多了,一点也不磨手。”

    晏明一直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做事,一种紧张羞怯的心情使她心慌意乱,一不小心剪破了食指,晏明急忙拿来酒精、止血贴帮她把伤口包扎好。

    晏明刚离开,在旁边的一位名叫江玉凤的女孩说:“陆蓉,主管对你真好。”

    “好什么?”

    “每天她把工价高又好做的事留给你做,又帮你修理用具,包扎伤口,难道还不好吗?”

    陆蓉无奈地说:“玉凤,别想歪了,这一点事是很正常的,因为他知道我没有什么能力,所以让我做些简单的;难度大的让那些有能力的人去做,按照能力分工;这也是一位生产主管的安排方式。在这里我又没有一个老乡,谁帮了我,我都会感激他。”

    玉凤又问:“你是哪里人?”

    “杭州。”

    “杭州?这个厂里有个胖乎乎的男孩子也是杭州的。”

    “哪一个?”

    玉凤指了指身后说:“就是那边踩电车的那个。”

    陆蓉转身望去,她的身后有几位踩电车的男孩子,都胖乎乎的,她打心里自问:“哪一个是他呢?哎!管他是哪一个,是男孩子,又不是女孩子,要是女孩子还可以拉一下老乡关系;是男孩子就不好了,怕别人说闲话。”

    陆蓉转身做着自己的活儿,主管晏明又不知何时,又站在她的对面,呆若木鸡一直盯着她,她低着头尽管做自己的事,瞧也不瞧主管一眼,在她的眼里,是看不起主管晏明,他长得一点也不潇洒,瘦弱低矮的个子,白皙瘦瘦的脸上有冉冉胡须。

    日复一日,晏明对陆蓉已是执迷不悟,远远地盯着,近也盯着,每当他的眼光射向她时,她感觉到就像一种激光射向她,使她全身都不自在,但她仍装着若无其事,看也不看他一眼。

    但他仍安排她做些干净简单的活,她只有打心里感激他。

    一天,陆蓉把剪好的半成品摆得整整齐齐堆放在面前,她正低着头做事,身后传出一位男孩的声音:“老乡,这里是剪好的吧?”说着伸手去抱半成品袋。陆蓉急忙停下手中的活儿说:“老乡,你也是杭州的吗?”

    “是的,我叫章启。”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老乡?”

    “玉凤说的。”

    “你是市内的,还是市外的?”

    “是郊区的。你呢?”

    “市内的。”

    “你怎么进这个厂,这个厂一点也不好,工资又低生活各方面都比较落后。”

    “我只准备做几个月,把炎热的夏季度过再去找新厂。”

    每天繁忙的工作使从来没有做过多少事的陆蓉实在难以坚持了,每天很早就到车间休息。

    章启发现她在睡觉,轻轻地趴在她的身旁,关心地问:“陆蓉,你很累吗?”陆蓉抬起矇眬的眼睛,一张英俊的脸映入她的眼帘,原来章启并不是什么胖乎乎,他并不胖,中等个子,高高的鼻子,一张有棱角的脸上有着恰倒好处的嘴巴。他好帅啊!

    陆蓉自言自语:“上班时间太长,睡眠不足,头很痛。”他看着她说:“小厂就是这样,上班时间长,工资又低。哎,你有多高文化?”

    “高中。”

    “高中,有那么高的文化,找一个好厂算了。”

    “我已经在找厂了,只要有点时间我就会去找。章启,你要不要去?”

    “不知道。”

    陆蓉和章启的谈话被主管晏明发现,他瞪着小眼睛冷冷地说:“现在是上班时间,要专心工作。”

    夏季,天气变化无常,晴空中,转眼乌云密布,雷电夹着暴雨哗哗地下着,中午下班,斗大的雨点仍斜撒着,章启站在楼梯口,没有雨伞,陆蓉把自己的雨伞给了章启,和玉凤一起打一把伞。走到宿舍楼梯口,章启跟在后面喊:“陆蓉,把伞还给你。”章启的举止被工友小黄看到了,他不停声地喊:“哦,哦……”一直喊上楼,陆蓉转回头说:“你哦什么?章启是我的老乡。”

    小黄仍无知觉地在喊,章启不吭声默默地走着,陆蓉羞涩地回到宿舍。

    午饭后,玉凤坐在陆蓉对面的小塑胶凳上,嬉皮笑脸地说:“陆蓉,你知不知道,章启已看上你了。”

    “你说什么呀!他只是我一个老乡而已。”陆蓉不耐烦地说。

    “是真的,难道你自己没有感觉到吗?别人都看得出来。”

    “别乱说,他那么小,我最少要比他大五六岁,怎么可能呢?”

    “大一点怕什么,只要两情相悦。何况他也不比你小,只是人家长得清秀你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吧。”

    “不要说话了,休息吧!”陆蓉故意把话题止住,玉凤抖动着胖墩墩的身躯向走廊走去。

    午休时间很快过去了,又到上班的时间。陆蓉刚走到男生宿舍楼梯口,刚好章启迎面走过来。陆蓉一看到章启,一下子想起玉凤午饭后说的话:章启已看上你了,你知不知道?她猛然把脸转开,向楼梯下跑去,章启惊愕地在一边无动于衷。

    一个下午,章启没有离开他的工位半步,卖力地踩着那台类似发电机的电车。陆蓉仍旧剪着猫胡子一般的线头,剪着剪着一不留神把一口杯碰倒了,一满杯的水全倒在桌面上。晏明疾步走过去,明知故问地指着桌面上的水问:“桌面上的水是谁弄的?快把它擦掉。”陆蓉一声不哼,拿起破抹布把水擦掉。

    晏明站在桌旁把脸转向另一个年龄大一点的人,气呼呼地说:“你去把地扫一遍。”女人不服气地说:“有的人从进厂到现在,一次都没有扫过,你不叫,老是叫我扫。”晏明看了看陆蓉说:“陆蓉,你扫地吧。她是不是说你一次都没有扫?”陆蓉笑着说:“哪里没有扫过地。”等她把地扫完后已经下班了。

    二三十个工人一拥而上,向打卡机跑去。只有章启慢吞吞拿着工卡走在工友的后面,路过陆蓉身后时也一言不发地走。陆蓉放好扫把后,跟在他的身后走着,但他一直不回头,径直向饭堂走去。

    一连几天的扫地活,晏明都安排陆蓉扫,工作特别辛苦,下班特晚,对陆蓉已经是雪上加霜,又加上与章启有点心理矛盾,晚上很晚才入睡。第二天上班,特别难受,头痛难忍,无精打采地做着事。

    晏明老远发现她的举措,走到她的身边说:“喂!你怎么啦?是不是很辛苦?”陆蓉急忙说:“没有。”

    “没有?你们同样都在做事,他们都有精神,你看上去就像生病一样,这样不好,打起一点精神来。”说完走到一边去了。陆蓉打心里哼了哼:“管你是什么事,就是不喜欢你。”

    天气特别明媚,虽然烈日当空,但和煦的风吹拂着,使人感到格外清爽。车间新来了一位女孩叫叶美莲,小巧玲珑,高鼻梁,一双单纯的眼睛叽里咕噜地转个不停,一张小小的嘴会说会笑,秀气的外表也称得上是个小美人。

    晏明主管就像臭肉上的苍蝇,时时吸附在美莲身边。

    有了美莲,晏明对陆蓉的刁难加重,每天把扫地的活承包给陆蓉了。

    这一天也如此,他走到陆蓉身边说:“陆蓉你扫地。”陆蓉一声不哼继续做她的事。

    晏明接口说:“我叫你扫地,又不是什么耻辱的事,是叫你养成好习惯。”

    陆蓉没好气地说:“什么鬼话,说得那么好听。”

    自从美莲进厂后,他老是和她过意不去。陆蓉随手拿起笔,在记数本的后页写了《度日如年》一首小诗:

    盲目也许就是一种失误,

    好与坏,

    不必去评古论今,

    只不过是短暂的过客,

    这样的日子还能坚持多久,

    持不了就走。

    晏明瞪着小眼睛,看着她在本子上胡乱地画着什么,气恼地说:“你们杂工组所有人把记数本交上来记数。”陆蓉和工友们一样把记数本上交,晏明第一个审阅陆蓉的记数本,他打开最后一页,左看右看,数也没记,只是胡乱地写着一首小诗,便对她慢条斯理地说:“记数本上,是不可以乱写乱画的。”陆蓉气得小声地落泪,玉凤走到章启旁小声说:“章启,你老乡在哭呢,去劝劝她好吗?”

    章启说:“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怕别人笑我。”

    “你知道主管这样整她,还不是在吃你的醋。”

    “吃我什么醋?”

    “我就不相信你不喜欢陆蓉。”

    章启没有回答,自从那次在楼梯口与陆蓉相遇,陆蓉没有理他,以后他们俩一直没有说过话。章启看到陆蓉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躲着自己,再也没有把陆蓉放在心里。

    陆蓉的座位离章启只有几步之遥,章启的答话,陆蓉听的一清二楚。她也没有在意章启的话语,到洗手间把沾满泪水的脸洗干净,径直向楼上走去。章启站在楼梯口旁,看到陆蓉,和气地问:“陆蓉你的眼睛怎么肿了?”

    “没有啊!眼睛怎么会肿了呢?”

    “是胖了。”

    “章启,我已经做不下去了,决定走了。”

    章启笑而不答,慢悠悠地向车间走着。

    夏季的雨不知不觉就来临,天空中飘洒着稀疏的雨点。陆蓉领到第一次工资只有几百元,又好笑又好气。章启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细雨扑洒,他等工友们都领完了,他最后去领,领了薪水,穿流在细雨霓漫中,向自己的出租房走去。

    第二天,雨下个不停,工友们都纷纷离厂而去了。章启也是其中的一员,车间里只有寥寥几人。

    晏明走到杂工组,和蔼地说:“大家把记数本交上来,记数。”杂工组只有几个人,一个没有走。晏明记完数把所有杂工组的记数本都发回去了,只有陆蓉的没有发下去,陆蓉急得不知所以然。她跑到晏明身边不解地问:“主管,我的记数本怎么没有了?”

    “等一会儿,还没有记完。”

    陆蓉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东看看西看看不见章启的影子,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忐忑不安。

    几天来,章启一直没有上班,陆蓉问了几个经常和他在一起的工友都说不知道,不知道他是回家了还是转厂了?

    章启的离去,陆蓉怎么也不明白,是恨自己,还是对自己有份情难以诉说,她一种悲伤感,饭不思,夜难眠。她只有把这份情感寄于无穷的长空,发奋努力学会电机,有缘的话,也许还能与他相遇。

    雨仍不停地下着,章启的位置仍空无一人,只有电机死一般地卧守,陆蓉望穿秋水,心情像潮水般,澎湃不安。

    一个星期过去了,不见章启的影子,陆蓉上班拼命地学着电机,一下班到处寻找章启曾停息过的每个角落,哪怕他曾在小商店里看过电视的地方,她也一一没有放过,但仍杳无消息,她消瘦了,憔悴了,沉默了。雨整整下了一个星期,也许她的伤痛欲绝已感动了上天,上天也为她流泪。

    雨过天晴,朝霞的光辉洒满了大街小巷,高楼大厦。玉凤兴奋地说:“今天是个好晴天。”陆蓉放眼向窗户外望去,对面的墙壁上已照上了一层朝霞的光芒。

    晏明把陆蓉的记数本轻轻地放在她面前,转身走到美莲的身边,叽咕了什么。美莲放下手里的产品,跟着他向楼下走去,从此他们一去不复返。

    陆蓉拿起记数本,封面上被写了两行大大的数字:770、880、1314520。她急忙喊:“玉凤,过来,看这可能是晏明留下的电话号码或手机号码?”玉凤读了一遍哈哈笑起来。陆蓉烦躁地说:“你发什么神经?”

    “你知道这些数字的意思吗?”

    “什么意思?”

    “它的意思是爱情口诀语,1314520就是:一生一世我爱你。”

    陆蓉瞪着斗大的眼睛,茫然若失。

    她没有吃午饭,一下班便躺在床上进入梦乡,梦中,章启在她身后车位上做事,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但醒来之后,面前仍是一片空白,她还是睡眼蒙眬,章启仍音信杳无,她没有感到忧伤,她知道梦本来就是天方夜谭,空中楼阁。

    她眯着惺忪的眼睛,走进车间。玉凤见她没精打采的样子,迫不及待地说:“怎么啦?一点精神也没有,是不是没有睡好?”

    “不是,中午我做了个梦,梦见章启回来了。”

    “你太执迷不悟了,老实告诉你,章启他没有回家,他进到×××制衣厂了。”

    “真的吗?”

    “难道我还骗你吗?”

    “你怎么知道啊?”

    “工友说的。”

    “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伤心。”

    “不告诉我更伤心,我找遍了他所有停息过的地方。”

    “世上有多少痴情儿女?”

    “是啊!世上有多少痴情儿女?”

    第二天一早,陆蓉就起程,按照玉凤说的地点找去,终于她在镇区的角落里找到了章启所在的公司。

    厂门口正好也贴有招聘启事,陆蓉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经过一位指导工的考核,被录取了,等她把包裹行李都拿到保安室等候安排时,下班铃叮玲玲响起来。工人们排着队伍向大门口走来。她一张脸也不放过,在寻找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在她还没有看到章启时,章启已在队尾第一眼就看到她,从队伍中跑出来,走到她身边,惊喜地说:“陆蓉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蓉想掩饰自己,含糊地说:“我进到这个厂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章启不假思索地说:“我从那边一出厂就进到这里了,走,吃午饭去。”

    他们走到一家小吃店,点了两份快餐,店老板娘倒了两杯茶,一人一杯放在他们面前。

    快餐很快端上来了,章启边吃边问:“厂里现在怎么样,有什么变化没有?”

    陆蓉叹口气说:“什么变化,工人们走的差不多了,只有寥寥几个人,晏明带着美莲在你走了没有多久也就走了。”

    他们离开小吃店,径直向厂房走去,陆蓉提着行李跟着宿舍长向女生宿舍走去。

    章启回到车间,踩着他那呼隆隆的电机,整个下午,他像往常一样,卖力地踩着,没有人能看出她的喜怒哀乐。

    章启和陆蓉同在一个公司开心地打工,有时晚上不用加班时,他们一同出去散步,手拉着手地谈心。

    有一个下午工厂因停电不用上班,陆蓉懵懵懂懂睡了一个下午,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华灯初上。风和煦地吹拂着,夕阳的余晖里飘渺着细云的雨丝,陆蓉跟随着章启在两旁栽有松柏的石子路上慢慢地走着,陆蓉捧着双手拍打着落下的雨丝说:“太阳雨。”章启接口说:“是夏季雨。夏季就是这样,好好的天空,就会下起雨来。哦!陆蓉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我要回家了,准备明天交辞职书。”

    章启的这番话对陆蓉来说,就像晴天霹雳,她感到一阵眩晕。一会儿她小声说:“章启我们回去吧!我的头有点痛。”说着她急忙向路边一个长长的石凳走去。

    章启跟在后面急忙说:“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

    她躺在石凳上昏昏沉沉地晕眩着,章启坐在石凳上,把她的头放在腿上,不一会儿她睡着了,章启轻声细语地说:“陆蓉你快醒醒,不然我会崩溃的。”他把脸贴在陆蓉的脸上,泪水滴在陆蓉的脸上,夹着小雨滑落在地面上。

    陆蓉从昏迷中醒来,看到满脸泪水的章启,惊讶地问:“章启你哭什么?我只是头有点疼,没什么的。”

    章启摇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作者简介张煌新,作家,现任职于深圳市宝安区龙华文体中心。坚持业余文学创作二十多年。先后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南方日报》等省级以上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约200多万字。获奖作品有:长篇小说《梦中流星》,于2004年12月获得“第十二届中国人口文化奖”小说类作品铜奖;长篇散文《悠悠客家情》于2006年6月获广东省河源市最高文学奖;2007年12月,民间风情集《龙华老故事》荣获“广东省第三届民间文艺著作奖”。

    著有长篇小说《梦中流星》、长篇纪实散文《悠悠客家情》、短篇小说集《普通人平常事》;散文随笔集《阳光月色》、《出门在外》;民间文学作品集《龙华老故事》等6部;2004年6月,其长篇小说《一百个客家女的打工故事》在《深圳商报》连载。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深圳市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深圳市龙华文学艺术创作学会会长。

    责任编辑 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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